亡者见闻录：血与火 [第三/四节]
第三节
斯坦索姆的孩子们平时都很喜欢在市民广场前玩耍，一方面这里地方宽敞可以看到士兵们操练，另一方面孩子的母亲也会很放心。这里没有外城区那么多乱走的车辆，来往的贵族和军人们的行止谈吐还可以给孩子们带来有益的影响。
这一年我在市民广场上执勤，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阶段，我已经通过了初期考核，如果这一年中我表现良好，应该就能进入明年圣骑士选拔考试的名单了。瞧瞧那些骑士长官漂亮的徽章和威风的马幛，以后我也会有一份的——杜尔拉汗骑士！这名头太响亮了，听上去真帅。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提水浇灌兵营前的树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清洗马厩，更换公布栏上的布告，还有提醒孩子们不要太靠近那些脾气刚硬的纯种马。
一群孩子在广场边的花坛上玩着一把软木削成的短枪，其中一个金发的矮个男孩用一种沾沾自喜的语气大声说：“他说会永远保护我们的！这里所有的人都比不上他！他的肩膀像石头一样结实，而且他那么高大，比你们每个人的爸爸都要高出好多！”
一个看上去笨笨的男孩抽着鼻涕说：“我爸爸有剑哦。他也有一把剑吗？”
“嘿！他当然有剑！他还有一根金灿灿的长矛，还有盾牌！”金发男孩前腿弓后腿蹬地做出一手持长矛一手持盾牌的姿势，“他力气特别大！长矛一挑，坏人就被他甩到半空中了！唰！”一边说着，小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几个孩子的目光都跟着他的手转了一圈。
“那个——艾萨斯王子也有马吧？”另一个孩子问。
“有啊！哎呀，人家是叫阿尔萨斯王子！不是艾萨斯！是阿——尔——萨斯！”金发男孩拖长声音纠正他的伙伴，“他的马可漂亮了，我还骑过呢！”
他们说的正高兴，广场入口附近传来了一个妇女的声音。
“提米！提米！你在哪儿？快回来吃饭了！”
金发男孩连忙提高声音答应着：“我就来，妈妈！”接着转头向伙伴们挥了挥手，“我妈妈叫我了——瞧着吧，以后我也会成为王子殿下那样的大英雄！”
孩子们用极艳羡的眼神追送着他，他真的见过阿尔萨斯王子呢。我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也许我这一生都无法成为英雄，但是拥有一个希望的感觉是多么好啊。
——旗帜已被狂热之血染红。市民广场及军营被血色十字军占据，广场上的布防倒是还和当年一样。哨兵们三个一组地站在简单却有效的工事后，时刻警惕着天灾军团。军营门口正有一个血色十字军守卫与两名骷髅战士厮杀，艾薇眼睛最尖，立刻喊道：“看呐，他们是在杀食尸鬼呢！”
“小心点。”我伸手拦住手舞足蹈的艾薇，“这些狂热者不会把我们视为战友的。”
但这时最外沿的三个哨兵已经发现了我们，怒吼着向我们发动了攻击，莉莉丝向后倒退一步，之后立刻扬起法杖架住一个哨兵砍过来的剑锋。另一个哨兵上前来时踩中了艾薇设下的冰冻陷阱，梅林不失时机地对第三个哨兵施放了变形术。莉莉丝一转身，右手倒提法杖，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剑，直抹哨兵的咽喉，哨兵惊极后退，而她竟步步紧逼，别说那哨兵了，连我都被她吓了一跳。直到她念了一个渐隐咒，我才抓住空当插上前去。
还好我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这默契使我们五个认识不久的人配合得仿佛多年战友。不多时广场上的士兵们都已倒下，用木箱堆垒的工事也被捣毁了。
“轻松得很嘛。”梅林吹去手套上的残烬，咧开嘴笑，“我还以为会很艰苦。”
“是啊！”艾薇使劲一拍莉莉丝的肩膀，“看不出来啊牧师小姐，你这么瘦，剑术还真凌厉呢。”
莉莉丝也显得十分开心：“以前我本想做个战士，不过镇上的训练师说我身体太弱，不合适……”
“为什么想做战士？”我开口问道。
“因为想做英雄啊！”她双眼放光，不假思索地说，“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挡住敌人最直接的攻击，亲眼看着对手轰然倒地……做牧师有时候连敌人长什么样都看不到。从很久以前……”
莉莉丝本想接着说下去，却忽然在此打住，露出一个有些羞怯的微笑，瘦削的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些血色。大家都跟着她笑了。我忽然感到一丝不安，这单薄的女孩仿佛在隐瞒什么。这里所有的血色十字军哨兵都被消灭了，空旷的广场上却一直回荡着让我心惊的风声，在莉莉丝轻轻的祷祝中，刚才受的一些轻伤也慢慢愈合了。我感激地朝她点点头，看见她转动着眼睛，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好像……有声音……”她喃喃地说着，与刚才倾吐梦想的语气截然不同，“你们听见了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一个高大的食尸鬼正步履蹒跚地从广场尽头的阴影里走出来，喷吐的鼻息声虽然微弱，却让人听了头皮发麻。“大家小心！”我抓起尚未拭过血迹的重剑横在胸前，“准备战斗！”
“提米！”
那个食尸鬼忽然发出一声这样的叫喊，甩着腐烂的肢体向我们冲来。我咬咬牙，迎上去架住了他的第一次攻击。
——提米。这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是不是我在无数次的追忆中曾经记起这怀抱天真梦想的孩子，并为他而微笑？还是我在不知不觉之间，把被践踏被伤害过的自己当作过他？人在某一刻会恨不得自己已经死去，提米，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要怪就去怪阿尔萨斯王子吧！”我用亡灵语暴喝道，“去问他为什么保护你，又为什么背叛你！”
剑光乱舞，箭无虚发，丁戈挥舞着战锤与我一同奋战，梅林擎起右手发射出一串串奥术飞弹。此时不知为什么，我却没有听见莉莉丝的声音。
善良的姑娘，你曾是谁？你是否也曾经走在这些有阳光洒落过的街道上，快乐地对朋友们说起，今后也要成为像……像他那样的英雄？
“提米！”
疯狂攻击着我的食尸鬼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他一定已经遗忘了一切，只有这可爱的名字在他的意识中不断回响。他的母亲曾那么温柔快乐地呼唤他，他的小伙伴们提到他时都会又羡又妒，就是这样一个名字，却成了他今日唯一能说出来的话。我怀着满腔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挥起最后一剑斩裂了他的咽喉，丁戈怒风暴雨般的巨锤砸碎了他的腰椎。食尸鬼断为两截倒在地上，以前我从未注意到过骨骼碎裂的声音竟那么刺耳。
直到这时，莉莉丝才对我施放了第一个治疗术。我走到她旁边，本想抬手碰碰她，但终于没有。
——如果我死在此处，未必不是一个我希望的结局。
“请原谅……”她啜泣般地低声用亡灵语对我说，“所谓背叛……那并没有的……”
我只觉得周身一阵冰冷，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那些云仿佛刚刚开始凝固的血块。每一个被遗忘者，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我不追问，我不怪罪，我不想知道是谁背叛了谁。曾经有一个时代，我们都比照着同一个榜样，想成为一个英雄。时至今日，一切都被粉碎了。
“我们还往里面走吗？”丁戈指着血色堡垒的的大门问我。
“走吧。”我掉转身避开莉莉丝哭泣的脸，带头走上堡垒的台阶。
——哪怕这座堡垒中还会出现熟悉的面孔，也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第四节
最近洛丹伦的人们都在议论一件事。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出色成员提里奥·弗丁被控涉嫌叛国罪被拘禁在斯坦索姆，因为他为了庇护一个兽人而攻击联盟士兵。我见过提里奥骑士，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是个值得钦佩的人物，更令人羡慕的是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在白银之手骑士团，像他这样事业与家庭兼顾的人可不多见。
关于那件事我的了解也仅限于骑士团对外宣称的那样，最多也不过是酒馆里的道听途说——听说揭发这件事的正是弗丁大人的副官巴瑟拉斯，而且那个兽人的行为似乎也很有圣骑士的风格。无论如何，我相信弗丁大人那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前一个月我刚被提升，大战刚刚结束，再加上提里奥事件，城里的气氛有些紧张。也许仍有相当数量的兽人潜伏在附近，一旦敌对关系成立，就免不了会有人流血。如果有一天我所保卫的城市受到了攻击，我希望流的只是我的血，而不是无辜市民的血。
这天晚上我巡视完所有哨岗，信步走进了东墙大门附近的礼拜堂。夜已经很深了，我没想到这个时候里面还有人在。
而且这个人竟然是白银之手骑士团首领，光明使者乌瑟尔。他一个人坐在靠北墙的椅子上，出神地望着悬挂在厅堂中央的旗帜。我只在上一次去洛丹伦宫参加庆典仪仗时远远地看见过他一次，但他那令人顿生敬畏之情的高贵气质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乌瑟尔长官，斯坦索姆卫戍队长杜尔拉汗向您致敬！”我靴跟碰响向他行了个军礼。
他这才注意到我，站起身向我还礼，浓密的胡须下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个人聊聊。”他指着身边的椅子让我坐，我连忙说我站着就行。他笑着摇摇头，“你还是坐下吧，因为我想知道的是一个朋友的意见，而不是士兵的报告。”
这话简直让我受宠若惊，坐下之后我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你听说提里奥·弗丁的事了吗？”他做了个手势，仿佛是叫我放松点别紧张，“我正在考虑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惩罚。有人向我提议对他处以极刑——你怎么看？”
他竟然会和我谈这件事？！我吓坏了，吭哧了半天才勉强说：“长官，通敌叛国是应该处以极刑的。但是我想弗丁大人有他的理由。”
乌瑟尔长官用他那睿智的眼睛直视着我，扬声问道：“队长先生，如果一个同样看重荣誉，有着高贵灵魂的兽人站在你面前，你会毫不犹豫地向他挥剑吗？”
我认真地想了一分钟，才回答道：“长官，我不会。我会尊敬他，向他行礼。”
他把目光转回旗帜上，沉重地说：“这个小礼拜堂是个神圣的地方。我曾经在这里接受圣光的祝福，受命担当白银之手骑士团的首领。我和许许多多的正直之士，曾发誓以鲜血捍卫荣誉。提里奥并没有违背这一原则，但是我不得不给他一个惩罚……”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坚定语气说：“长官，如果一个人不能做圣骑士，那并不妨碍他做一个高尚的人。”
乌瑟尔长官眉头紧锁，沉吟了许久，终于起身长出了一口气。
“圣光会照耀每一个人。”
我心头一热，深深地向他鞠躬，等我抬起头时，他已经离开了。
市政大厅和兵营已经成了血色十字军的堡垒。这里层层戒备，守卫森严，但我谙熟这里的每个角落。那些一心对抗亡灵天灾的狂热者们对我和莉莉丝怀抱着极大的仇恨，莉莉丝没有再提起她那想做战士的梦想，仍然克尽着一个牧师的职责，只是她念颂圣言术的声音比开始要响亮得多。我们一路势如破竹，穿过一条条过道，一个个大厅，终于来到了堡垒的最里进。
“我受银色黎明的委托，到这里来销毁一份文件。”丁戈指着档案室的门，低声对我们说。我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曾经是……
“是谁在外面！”
一声大喝打断了我的回忆。档案室里的管理员显然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艾薇神气地一挥手，桃符大吼一声跳上去冲他又撕又咬，管理员猝不及防，顿时变得狼狈不堪。我上前制住正想要还击的他，莉莉丝指着桌上摊开的档案冲丁戈挥着法杖，丁戈会意上前，用烛台点燃了它。
“别动那些资料！”管理员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啊！卫兵！快来人……”
“我要是你，我就省点力气。”艾薇说着，奥术射击和梅林酝酿的火球术此刻同时击出，把他的下一声吼叫封在了喉咙里。
档案室里到处都是易燃的书籍资料，火苗窜上桌子和书架，房间里一时烈火熊熊。梅林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给自己念了一个冰甲术冲进屋里，不一会儿抱着一个大画框跑出来，好一阵剧烈的咳嗽。
“什么啊？”艾薇第一个抢上去看，“哟，是画——”
“你们谁会鉴赏，这说不定很值钱吧？”梅林兴奋地摸着描有金边的画框，“哎，好可惜，画面好像被烧到了，怎么会翘起来的……”他说着用手去按画的一角，那画有两颗月亮的画面竟裂开了，露出下面厚厚的一层油漆。他赶快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刮刀，小心翼翼地刮去油漆。
——那下面当然还有另一幅画。那是一位风格极为潇洒的女画家的杰作。她的名字叫瑞弗蕾，这个档案室曾经是她在市政大厅的工作室。这张画作为她最得意的作品，一直都挂在这个房间的墙上。而每一个看到这幅画的人，都会停下来好好欣赏一番。画上是提里奥骑士的一家人，他，他的妻子和儿子。三个人站在凯尔达隆湖岸的跳板上，面向画家露出甜美的微笑。弗丁大人那么意气风发，小弗丁很可爱地依偎在弗丁夫人的膝下。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这个曾让银手骑士团引以为傲的男人，拥有一个充满爱的家庭。
“嘿！这人我见过！”梅林指着弗丁大人说，“画得可真像啊！他在壁炉谷的那个城堡里，人们都叫他大领主泰兰……”
“你说的是他。”丁戈用粗大的手指点了点小弗丁的脑瓜，“这个大人是他的老爸。”
“你怎么知道？”梅林反问。
“这下面写着啊！”丁戈念着画布下角的提款，“为提里奥·弗丁，卡兰德拉·弗丁，泰兰·弗丁，爱与家庭。”
“他们好像很幸福。”莉莉丝抱拢双手，羡慕地说。
在瘟疫还没有横扫过洛丹伦时，这片大陆上曾经有过无数个这样幸福的家庭。这种温馨的画面在市井中随处可见。在当时，大家仿佛并不认为这平凡的生活情景有多么好，而现在，只是看一眼这被画家保留下来的瞬间，都让人心中充满了温暖。在我遇到乌瑟尔长官的第二天，对提里奥·弗丁的判决就传达了下来，他将被剥夺白银之手骑士团的身份和相应的力量。光明使者乌瑟尔亲自执行了这一仪式。之后他还被判处流放。再之后，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从刑场上救走他的兽人朋友，那时他竟奇迹般地恢复圣光之力，还把那个兽人安全移交给了萨尔酋长。
——我们部落的酋长。
意识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微笑。命运是何其微妙啊。我们被无法抵御的洪流推动着，都要各自被推到应去的位置呢。弗丁大人，你现在还好吗，当初不甘心被命运操纵的你，是否还会偶尔怀念起过去的辉煌？
“那他老爸现在在哪里呀？”艾薇傻乎乎地问丁戈。
“我知道那个地方。”丁戈伸手胡乱一指，“就在贯穿瘟疫之地的索多里尔河边，不是很难找。我看要是把画送给他，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是啊，说不定还会高兴得哭咧。”梅林用手指搓着下巴盘算了一会儿，飞快地把画布切下来卷成一个细卷放进包里，“把它交还给主人再合适不过了，当然他得支付报酬……”
斯坦索姆的孩子们平时都很喜欢在市民广场前玩耍，一方面这里地方宽敞可以看到士兵们操练，另一方面孩子的母亲也会很放心。这里没有外城区那么多乱走的车辆，来往的贵族和军人们的行止谈吐还可以给孩子们带来有益的影响。
这一年我在市民广场上执勤，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阶段，我已经通过了初期考核，如果这一年中我表现良好，应该就能进入明年圣骑士选拔考试的名单了。瞧瞧那些骑士长官漂亮的徽章和威风的马幛，以后我也会有一份的——杜尔拉汗骑士！这名头太响亮了，听上去真帅。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提水浇灌兵营前的树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清洗马厩，更换公布栏上的布告，还有提醒孩子们不要太靠近那些脾气刚硬的纯种马。
一群孩子在广场边的花坛上玩着一把软木削成的短枪，其中一个金发的矮个男孩用一种沾沾自喜的语气大声说：“他说会永远保护我们的！这里所有的人都比不上他！他的肩膀像石头一样结实，而且他那么高大，比你们每个人的爸爸都要高出好多！”
一个看上去笨笨的男孩抽着鼻涕说：“我爸爸有剑哦。他也有一把剑吗？”
“嘿！他当然有剑！他还有一根金灿灿的长矛，还有盾牌！”金发男孩前腿弓后腿蹬地做出一手持长矛一手持盾牌的姿势，“他力气特别大！长矛一挑，坏人就被他甩到半空中了！唰！”一边说着，小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几个孩子的目光都跟着他的手转了一圈。
“那个——艾萨斯王子也有马吧？”另一个孩子问。
“有啊！哎呀，人家是叫阿尔萨斯王子！不是艾萨斯！是阿——尔——萨斯！”金发男孩拖长声音纠正他的伙伴，“他的马可漂亮了，我还骑过呢！”
他们说的正高兴，广场入口附近传来了一个妇女的声音。
“提米！提米！你在哪儿？快回来吃饭了！”
金发男孩连忙提高声音答应着：“我就来，妈妈！”接着转头向伙伴们挥了挥手，“我妈妈叫我了——瞧着吧，以后我也会成为王子殿下那样的大英雄！”
孩子们用极艳羡的眼神追送着他，他真的见过阿尔萨斯王子呢。我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也许我这一生都无法成为英雄，但是拥有一个希望的感觉是多么好啊。
——旗帜已被狂热之血染红。市民广场及军营被血色十字军占据，广场上的布防倒是还和当年一样。哨兵们三个一组地站在简单却有效的工事后，时刻警惕着天灾军团。军营门口正有一个血色十字军守卫与两名骷髅战士厮杀，艾薇眼睛最尖，立刻喊道：“看呐，他们是在杀食尸鬼呢！”
“小心点。”我伸手拦住手舞足蹈的艾薇，“这些狂热者不会把我们视为战友的。”
但这时最外沿的三个哨兵已经发现了我们，怒吼着向我们发动了攻击，莉莉丝向后倒退一步，之后立刻扬起法杖架住一个哨兵砍过来的剑锋。另一个哨兵上前来时踩中了艾薇设下的冰冻陷阱，梅林不失时机地对第三个哨兵施放了变形术。莉莉丝一转身，右手倒提法杖，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剑，直抹哨兵的咽喉，哨兵惊极后退，而她竟步步紧逼，别说那哨兵了，连我都被她吓了一跳。直到她念了一个渐隐咒，我才抓住空当插上前去。
还好我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这默契使我们五个认识不久的人配合得仿佛多年战友。不多时广场上的士兵们都已倒下，用木箱堆垒的工事也被捣毁了。
“轻松得很嘛。”梅林吹去手套上的残烬，咧开嘴笑，“我还以为会很艰苦。”
“是啊！”艾薇使劲一拍莉莉丝的肩膀，“看不出来啊牧师小姐，你这么瘦，剑术还真凌厉呢。”
莉莉丝也显得十分开心：“以前我本想做个战士，不过镇上的训练师说我身体太弱，不合适……”
“为什么想做战士？”我开口问道。
“因为想做英雄啊！”她双眼放光，不假思索地说，“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挡住敌人最直接的攻击，亲眼看着对手轰然倒地……做牧师有时候连敌人长什么样都看不到。从很久以前……”
莉莉丝本想接着说下去，却忽然在此打住，露出一个有些羞怯的微笑，瘦削的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些血色。大家都跟着她笑了。我忽然感到一丝不安，这单薄的女孩仿佛在隐瞒什么。这里所有的血色十字军哨兵都被消灭了，空旷的广场上却一直回荡着让我心惊的风声，在莉莉丝轻轻的祷祝中，刚才受的一些轻伤也慢慢愈合了。我感激地朝她点点头，看见她转动着眼睛，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好像……有声音……”她喃喃地说着，与刚才倾吐梦想的语气截然不同，“你们听见了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一个高大的食尸鬼正步履蹒跚地从广场尽头的阴影里走出来，喷吐的鼻息声虽然微弱，却让人听了头皮发麻。“大家小心！”我抓起尚未拭过血迹的重剑横在胸前，“准备战斗！”
“提米！”
那个食尸鬼忽然发出一声这样的叫喊，甩着腐烂的肢体向我们冲来。我咬咬牙，迎上去架住了他的第一次攻击。
——提米。这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是不是我在无数次的追忆中曾经记起这怀抱天真梦想的孩子，并为他而微笑？还是我在不知不觉之间，把被践踏被伤害过的自己当作过他？人在某一刻会恨不得自己已经死去，提米，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要怪就去怪阿尔萨斯王子吧！”我用亡灵语暴喝道，“去问他为什么保护你，又为什么背叛你！”
剑光乱舞，箭无虚发，丁戈挥舞着战锤与我一同奋战，梅林擎起右手发射出一串串奥术飞弹。此时不知为什么，我却没有听见莉莉丝的声音。
善良的姑娘，你曾是谁？你是否也曾经走在这些有阳光洒落过的街道上，快乐地对朋友们说起，今后也要成为像……像他那样的英雄？
“提米！”
疯狂攻击着我的食尸鬼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他一定已经遗忘了一切，只有这可爱的名字在他的意识中不断回响。他的母亲曾那么温柔快乐地呼唤他，他的小伙伴们提到他时都会又羡又妒，就是这样一个名字，却成了他今日唯一能说出来的话。我怀着满腔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挥起最后一剑斩裂了他的咽喉，丁戈怒风暴雨般的巨锤砸碎了他的腰椎。食尸鬼断为两截倒在地上，以前我从未注意到过骨骼碎裂的声音竟那么刺耳。
直到这时，莉莉丝才对我施放了第一个治疗术。我走到她旁边，本想抬手碰碰她，但终于没有。
——如果我死在此处，未必不是一个我希望的结局。
“请原谅……”她啜泣般地低声用亡灵语对我说，“所谓背叛……那并没有的……”
我只觉得周身一阵冰冷，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那些云仿佛刚刚开始凝固的血块。每一个被遗忘者，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我不追问，我不怪罪，我不想知道是谁背叛了谁。曾经有一个时代，我们都比照着同一个榜样，想成为一个英雄。时至今日，一切都被粉碎了。
“我们还往里面走吗？”丁戈指着血色堡垒的的大门问我。
“走吧。”我掉转身避开莉莉丝哭泣的脸，带头走上堡垒的台阶。
——哪怕这座堡垒中还会出现熟悉的面孔，也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第四节
最近洛丹伦的人们都在议论一件事。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出色成员提里奥·弗丁被控涉嫌叛国罪被拘禁在斯坦索姆，因为他为了庇护一个兽人而攻击联盟士兵。我见过提里奥骑士，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是个值得钦佩的人物，更令人羡慕的是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在白银之手骑士团，像他这样事业与家庭兼顾的人可不多见。
关于那件事我的了解也仅限于骑士团对外宣称的那样，最多也不过是酒馆里的道听途说——听说揭发这件事的正是弗丁大人的副官巴瑟拉斯，而且那个兽人的行为似乎也很有圣骑士的风格。无论如何，我相信弗丁大人那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前一个月我刚被提升，大战刚刚结束，再加上提里奥事件，城里的气氛有些紧张。也许仍有相当数量的兽人潜伏在附近，一旦敌对关系成立，就免不了会有人流血。如果有一天我所保卫的城市受到了攻击，我希望流的只是我的血，而不是无辜市民的血。
这天晚上我巡视完所有哨岗，信步走进了东墙大门附近的礼拜堂。夜已经很深了，我没想到这个时候里面还有人在。
而且这个人竟然是白银之手骑士团首领，光明使者乌瑟尔。他一个人坐在靠北墙的椅子上，出神地望着悬挂在厅堂中央的旗帜。我只在上一次去洛丹伦宫参加庆典仪仗时远远地看见过他一次，但他那令人顿生敬畏之情的高贵气质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乌瑟尔长官，斯坦索姆卫戍队长杜尔拉汗向您致敬！”我靴跟碰响向他行了个军礼。
他这才注意到我，站起身向我还礼，浓密的胡须下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个人聊聊。”他指着身边的椅子让我坐，我连忙说我站着就行。他笑着摇摇头，“你还是坐下吧，因为我想知道的是一个朋友的意见，而不是士兵的报告。”
这话简直让我受宠若惊，坐下之后我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你听说提里奥·弗丁的事了吗？”他做了个手势，仿佛是叫我放松点别紧张，“我正在考虑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惩罚。有人向我提议对他处以极刑——你怎么看？”
他竟然会和我谈这件事？！我吓坏了，吭哧了半天才勉强说：“长官，通敌叛国是应该处以极刑的。但是我想弗丁大人有他的理由。”
乌瑟尔长官用他那睿智的眼睛直视着我，扬声问道：“队长先生，如果一个同样看重荣誉，有着高贵灵魂的兽人站在你面前，你会毫不犹豫地向他挥剑吗？”
我认真地想了一分钟，才回答道：“长官，我不会。我会尊敬他，向他行礼。”
他把目光转回旗帜上，沉重地说：“这个小礼拜堂是个神圣的地方。我曾经在这里接受圣光的祝福，受命担当白银之手骑士团的首领。我和许许多多的正直之士，曾发誓以鲜血捍卫荣誉。提里奥并没有违背这一原则，但是我不得不给他一个惩罚……”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坚定语气说：“长官，如果一个人不能做圣骑士，那并不妨碍他做一个高尚的人。”
乌瑟尔长官眉头紧锁，沉吟了许久，终于起身长出了一口气。
“圣光会照耀每一个人。”
我心头一热，深深地向他鞠躬，等我抬起头时，他已经离开了。
市政大厅和兵营已经成了血色十字军的堡垒。这里层层戒备，守卫森严，但我谙熟这里的每个角落。那些一心对抗亡灵天灾的狂热者们对我和莉莉丝怀抱着极大的仇恨，莉莉丝没有再提起她那想做战士的梦想，仍然克尽着一个牧师的职责，只是她念颂圣言术的声音比开始要响亮得多。我们一路势如破竹，穿过一条条过道，一个个大厅，终于来到了堡垒的最里进。
“我受银色黎明的委托，到这里来销毁一份文件。”丁戈指着档案室的门，低声对我们说。我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曾经是……
“是谁在外面！”
一声大喝打断了我的回忆。档案室里的管理员显然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艾薇神气地一挥手，桃符大吼一声跳上去冲他又撕又咬，管理员猝不及防，顿时变得狼狈不堪。我上前制住正想要还击的他，莉莉丝指着桌上摊开的档案冲丁戈挥着法杖，丁戈会意上前，用烛台点燃了它。
“别动那些资料！”管理员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啊！卫兵！快来人……”
“我要是你，我就省点力气。”艾薇说着，奥术射击和梅林酝酿的火球术此刻同时击出，把他的下一声吼叫封在了喉咙里。
档案室里到处都是易燃的书籍资料，火苗窜上桌子和书架，房间里一时烈火熊熊。梅林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给自己念了一个冰甲术冲进屋里，不一会儿抱着一个大画框跑出来，好一阵剧烈的咳嗽。
“什么啊？”艾薇第一个抢上去看，“哟，是画——”
“你们谁会鉴赏，这说不定很值钱吧？”梅林兴奋地摸着描有金边的画框，“哎，好可惜，画面好像被烧到了，怎么会翘起来的……”他说着用手去按画的一角，那画有两颗月亮的画面竟裂开了，露出下面厚厚的一层油漆。他赶快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刮刀，小心翼翼地刮去油漆。
——那下面当然还有另一幅画。那是一位风格极为潇洒的女画家的杰作。她的名字叫瑞弗蕾，这个档案室曾经是她在市政大厅的工作室。这张画作为她最得意的作品，一直都挂在这个房间的墙上。而每一个看到这幅画的人，都会停下来好好欣赏一番。画上是提里奥骑士的一家人，他，他的妻子和儿子。三个人站在凯尔达隆湖岸的跳板上，面向画家露出甜美的微笑。弗丁大人那么意气风发，小弗丁很可爱地依偎在弗丁夫人的膝下。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这个曾让银手骑士团引以为傲的男人，拥有一个充满爱的家庭。
“嘿！这人我见过！”梅林指着弗丁大人说，“画得可真像啊！他在壁炉谷的那个城堡里，人们都叫他大领主泰兰……”
“你说的是他。”丁戈用粗大的手指点了点小弗丁的脑瓜，“这个大人是他的老爸。”
“你怎么知道？”梅林反问。
“这下面写着啊！”丁戈念着画布下角的提款，“为提里奥·弗丁，卡兰德拉·弗丁，泰兰·弗丁，爱与家庭。”
“他们好像很幸福。”莉莉丝抱拢双手，羡慕地说。
在瘟疫还没有横扫过洛丹伦时，这片大陆上曾经有过无数个这样幸福的家庭。这种温馨的画面在市井中随处可见。在当时，大家仿佛并不认为这平凡的生活情景有多么好，而现在，只是看一眼这被画家保留下来的瞬间，都让人心中充满了温暖。在我遇到乌瑟尔长官的第二天，对提里奥·弗丁的判决就传达了下来，他将被剥夺白银之手骑士团的身份和相应的力量。光明使者乌瑟尔亲自执行了这一仪式。之后他还被判处流放。再之后，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从刑场上救走他的兽人朋友，那时他竟奇迹般地恢复圣光之力，还把那个兽人安全移交给了萨尔酋长。
——我们部落的酋长。
意识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微笑。命运是何其微妙啊。我们被无法抵御的洪流推动着，都要各自被推到应去的位置呢。弗丁大人，你现在还好吗，当初不甘心被命运操纵的你，是否还会偶尔怀念起过去的辉煌？
“那他老爸现在在哪里呀？”艾薇傻乎乎地问丁戈。
“我知道那个地方。”丁戈伸手胡乱一指，“就在贯穿瘟疫之地的索多里尔河边，不是很难找。我看要是把画送给他，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是啊，说不定还会高兴得哭咧。”梅林用手指搓着下巴盘算了一会儿，飞快地把画布切下来卷成一个细卷放进包里，“把它交还给主人再合适不过了，当然他得支付报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