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书记

自古文人都好书,多有藏书,喜欢著书,这些都是自然不过,但是窃书和骗书,就显得耸人听闻。原来听说过韩愈少时好学,可家贫无书,“乃求入集贤为书写吏,窃官书读之,昼夜不出。”如此“窃书”是为了学识,可不能给其定性为“偷”呢!还有“钟繇盗墓”的故事,这个算确凿无疑,见东晋虞喜的《志林》:“钟繇见蔡邕《笔法》于韦诞坐,苦求不与,捶胸呕血,太祖以五灵丹救之,诞死,繇盗发其墓,遂得之。” (大书法家钟繇到韦诞家做客,见韦诞的茶几上有蔡邕的笔法秘诀《笔势》一书,他当即两眼发光,一睹为快。书中观点句句精准,钟繇看罢茅塞顿开,随后他想借此书回家拜读。韦诞舍不得自己的绝本,不愿出借。钟繇欲以重金买下,或以名家绝品交换,韦诞死活不松口。这让钟繇气得当场吐血,昏死过去。此后他对此事对一直耿耿于怀,图谋得到《笔势》。机会终于来了。古人死后喜欢将最心爱之物陪葬。韦诞死后把《石室神授笔势》等一批墨宝真经,当作随葬品带入了自己的墓中。钟繇知道后大喜,遂策划盗墓。于是,他花大价钱请来了盗墓贼,终于将《石室神授笔势》搞到自己手里。) 在《太平广记》卷三六三有“李哲”故事,据说原本出自《通幽记》。说唐贞元四年春,常州录事参军李哲住在距离丹阳县东郭五里的地方,宅中常有怪异。“有乳母阿万者,性通鬼神,常见一丈夫,出入随之,或为胡形,须髯伟然,羔裘貂帽,间以朱紫,倐闪出来。哲晚习《春秋》于阁,阿万见胡人窃书一卷而去,驰报哲。哲阅书,欠一卷。方祝祈之,须臾,书复帙中,亦无损污。”这里作“胡人”状貌的鬼妖“窃书”仅一卷,而后复归还,并且毫无损污,大概只是和读书人开一个玩笑。这则志怪故事悬疑,匪夷所思,窃书者犹如鬼魅,但这类“雅盗”并不招人反感。 在国外,有位佛罗伦萨人利布里伯爵,可谓是窃书大盗。他是个才华出众的数学家,由于爱国而受到迫害,1830年流亡到巴黎,加入了法国籍。他的光荣经历使他飞黄腾达,很快就成为法国科学院院士、荣誉勋位团骑士、国民教育部的图书馆总监察员。他经常视察全国著名的图书馆,使这些图书馆里的珍贵书籍不翼而飞。由于丢失的图书越来越多,利布里伯爵终于受到了怀疑,然而他镇定自若,于1848年坐船出逃,而且带走了3万卷书籍!他回去时已事过境迁,所以他的偷书反而被视为爱国的壮举。这笔赃物使他从此过着贵族般的生活,逍遥自在地活到1869年去世。 伊朗驻英国慈善机构的执行总裁哈基姆扎德先生衣冠楚楚,他收入不菲,却也是为偷书贼。他自从1998年成为英国图书馆会后,每月都要“拜访”几次图书馆,借出6本古书,静静地坐在阅览室里认真地“阅读”着这些16世纪至17世纪出版的古代游记。殊不知,他正在像外科医生一样,用解剖刀裁剪下看中的书页,然后带回家粘贴到自己的藏书里,或者塞到某本书中。 在近代“康圣人”(康有为)偷书这个掌故广播甚广,据说他在旧书摊见好书拿起就跑。大约在1923年他在西安讲学,发现卧龙寺有四大书柜孤本《南宋碛砂大藏经》宝物,他谎称经书生蛀虫,和寺内住持景慧商量用他的正续藏经交换,双方签下合同换经。正当他要辗转运出西安溜走时,学者李同轩与其弟子们在报纸上披露出来,最后阻止了康的盗书行为,保护了西安文物流散出去,康圣人在西安声名垃圾了,因为此事。有漫画标题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圣人爱书本无错,错在不光盗书,还骗书,想来真是搞笑,爱书成痴,竟然使用无赖伎俩,康听说清代四大家之一郑大鹤去世了,马上去他家悼念,痛哭流涕,好不哀伤,郑家夫人很感动,康圣人借机说大鹤先生曾答应送他几部书,特来取去做怀念故人情,夫人看他如此情切,就随手送给他,他欣喜回家,等故友儿子回家发现大呼上当,再去讨要,康是决口不提给书二字,好酒好菜哄的故友儿子不好开口变脸,最后只好悻悻而归。这次圣人骗书得手,但是骗的是人情味。 上面说的都是旧闻,窃书者为了读书可以理解,尤其因为家贫不得已而为之的。像导演吴宇森也坦承地说:“我也曾有过在书店偷书的经历,但请你们不要跟我学,我当时太爱电影,求知欲太强了,我想上帝会原谅我的。”有的藏书家卖书窃书不是读、不为了著述,完全为了占有欲,他的书再多也不过是数量的变化,不具实在意义。在现代社会“雅盗”太少了,很多是偷来古旧书为了贩卖,这则是纯正的无耻了。文人的龌龊事沾上文化也便有了文化味,像钟繇、康有为那样的。笔者也属爱书之人,也不吝暴露一下隐私,与诸君分享。 我最早对书感兴趣要追溯到六七岁,记得那时父亲作为“反革命”还没被平反。我野孩子般经常在外疯跑,在那闭塞的“流放地”我没有任何朋友,当一个同学喊着外号(类似黑五类)时,我拿起砖头开了他脑袋。那时的我逃学捣乱,被老师罚站,望着夕阳下绿油油的田野,那时的田园的风光真美啊。有次我无意拾到一本写着“叛徒”、“工贼”刘少奇的黑材料,里面那些谩骂恶毒而刻板,如今又被树为伟人,这让人陷入迷乱。我进入某个院落,透过玻璃发现个“宝藏”,这怎么还有个图书室呢,从窗户进去眼界大开,里面的书整齐地摆在书架上,大部分以古典名著为主。奇怪的是书藏着这,也没人借呢。以后我肆机逃学,就躲这来没事翻翻。其中的《郁离子》和《西游记》(三卷)我爱不释手。一横心取了四本书掖起来拿走,后来不巧被人发现,那人横眉立目说:“你个小崽子竟敢偷书,怪不得图书室书丢那么多”。我说“书整天摆那,还不让人看啊”,“好小子,死不认错,你清楚嘛,你这罪过能进监狱”。他越发严肃了,起初我不怕,后来见他狰狞的样子我心虚了,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实话实说。“你到底偷了多少本书,你要揭发出另外的人就放了你”,“我就拿了四本书,别人不知道啊”。就这样坚持了会,他看出我死硬到底,实际我说的是真话,他就是不信。他拖着我把我关在一间小黑屋里,那间房隔壁就是伟大的图书室。可那窗子上玻璃破了,书散落一地。被关了一下午,我被放出来。随后没收了我的书,我心想《西游记》下部我还没看呢。这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我发誓以后有财力全身心拥有那些心爱的书,而不求助任何人,而作为别人的好书尽量不借,而是悄悄记下来然后靠自己找寻。 小学毕业那年,伯父突发心脏病去世,作为人民教师的他给我留下丰富的精神遗产。他的书屋里我发现了大量鲁迅先生的书(1973年版本,封面有着烫金头像)、王力的《现代汉语》、《欧洲文学史》还有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其中部分是大学教材,中文系毕业的伯父是我最初的老师,虽然他一生只跟我说过三句话,他留下的书和读书笔记启发了我。后来他的书扔在杂物室,也没人打扫,书柜暴腾全是土,我的堂姐堂哥也不喜欢文学,有的书还散落在院子里,上面还有鸡屎,看着这些无人照顾的书很心疼,依照当时的判断力,逐步将最精华的小说纳为己有。最后被伯母发现,说了我几句,我没吭气。她也没辙,书还是留给爱它珍惜它的人,这些书成为我最初的收藏。在那个时期最重要的是让我结识了精神导师鲁迅,那些粗黑的革命标语与鲁迅的文字混杂在一起,他酣畅淋漓的杂文常常让我大呼过瘾,熟悉了这位先生,我心里常暗暗思忖,有这样的作家,我以后还怎么混啊,写作还有什么意义。当时居然想出一个歪理,我生活这个时代是鲁迅未曾经历的,顿时心里充满欢喜。 最近几年总是间歇去潘家园淘书,有次遇见一本民国老杂志,喜欢的不得了,拿在手里,后被人群挤到了后面,心里惴惴不安,我知道那书贩特黑,不要几百肯定不卖,感觉他没发现,就偷偷把杂志塞包里了。为了抚平心理内疚,臆想是老天送给我的,为嘛把我挤出来,我拿到手的让我送出去,没门。我还见过一个老头拿着本线装书,钱不够,非要按自己的价给钱,书贩说不卖他,他抓住不放,俩人嚼净半天,还威胁要撕掉这本书,俩人差点打起来,被周围的众多顾客拉开,老头红赤白脸的特可爱,摊主说我好不容易上本好书,遇见他这样的我去哪赚钱。

那几年我女友在天大上学,她告诉我校园里有家书店,外面卖教材,里面卖学术书,里面的学术书达4折或者半价,我在那买过《破碎的主观铜像》、《美国作家访谈录》还有张志扬的《创伤记忆》等书。后来知道那家店搬到南大西门,又去寻访,突然发现原来看中的四本书,在这里变成一律八折,而且有本买完回到家才发现有破损,第二天我去那换,那位素质低下中年妇女店员非说那书是我损坏的,耍赖不给我换。那时我女友在那附近租房考研,我去找他说出自己的愤懑,隔了几天我又去那家书店,让她挡着我,有些鬼使神差,找不到什么满意的窃取目标,莫名其妙地拿了一本《玩偶的幽灵——西方“鬼”故事精选》(任溶溶编译),我非常奇怪,那装了摄像头怎么没发现我呢,那位中年妇女还和我女友聊得火热。出来后女友贬损我,我的“大学问家”还偷书,你以后如果对我不好,我就上网揭露你的丑恶行径。我说:不劳烦领导了,我会加强自我批评的。 笔者的“窃书”经历不算丰富,这都算自己龌龊之处,不容隐瞒。当然我还做过到租书部借书不还、去图书馆借书不还的事。去朋友家看到好书常会顿起歹心,涌起一股攫取的欲望,有时明着要,如果按捺不住就不说了。我自己的书也丢过,被来客顺走,也有我自己马虎,记得有次去西安旅行,下车时居然把江枫所译《美国现代诗钞》忘在火车上,这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如今再找这册书已不容易。当然我也错过不少书,书一经错过,类似时光稍纵即逝,有次在古文化街看到一本二十世纪文学丛书稀本《蜜蜂脑袋奥勒》,这家书店店主给我很便宜,估计5块钱到手(网上卖的很贵),店主老婆不懂瞎卖,我要啥书她都要高价,我见店主不在,我就没问,说溜达一圈再回来,没过半个小时,再过来书就没了,被人买走了。像这类故事很多,无奈当时没做记录,要不又可以写篇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