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宝石山记
辛卯之春，余自维扬南下，凡六百里，乃至钱塘西湖。
烟霞三月，花重风轻，远山摇曳，景色初明，此诚西湖之冠绝于天下也。然游湖之客，际遇各殊，览胜登临，趣舍有别，自古及今，千万人往矣，或携侣同行，漫步沙堤，或独酌花间，夜访湖亭，赏鉴之情，得无异乎？
翌日，及平明，余自宝石山南麓小径，登百余尺而至宝石流霞。俗语云：雷峰似老衲，保俶如美人。既凌其峰，焉得避而不谒之乎？余观夫保俶塔，修体轻盈，素颜端庄，良具淑女之范也。已而环顾塔周，但见古木罗布，郁郁葱葱，风摇影乱，晨光浮动。鸟鸣其间，而不闻其所往，幽香隐见，亦不知其所出。乃欣欣然，复往黄龙徐行。
方百余步，忽见双石岿然对峙，雄奇遒劲，势敌万钧，石间罅隙强可通人。拾级而入而途遇险坡，崖直壁峭，阶迹殆平，无径可循，乏木以依，唯弓身俯趋，亦彳亦亍，方得挪移。未几而豁然开朗，攀及一突兀石台，乃可临湖少歇，极目天外。
壮哉，其胜境也！云影天光，春色蔚然，竟为孰之妙笔，恐千里江山复难觅者也。台阁玲珑，广厦万千，肆井鼎沸之都也。峰峦叠错，轻烟出岫，仙佛隐遁之所也。荷风氤氲，林壑溪洄，钟灵之所毓也。纤柳画桥，三潭相映，先贤之所遗也。草木葳蕤，落英缤纷，往来之代谢也。锦鳞竞跃，燕栖画堂，平眺之远阔也。月笼渚榭，四野俱寂，湖心之蓬莱也。松柏森森，钟磬齐鸣，南屏之夕照也。洋洋无尽，渹渹不绝，撼岳摧城之涛也。雨雪霏霏，乾坤莽莽，车马络绎之虹也。柳浪参差，波心无风而成漾，飞花似梦，群山微雨则益濛。日月如梭，云龙幻化，咸筑九霄宏局，遑论春秋寒暑之兴替。万家灯火，蜃楼几重，皆入一泓明鉴，安识普天星汉之繁辰？
少焉，有二人相携跚跚而至，盖一翁一妪也。观其形貌，则须发皆白矣。驻足赏毕，亦叹其景之稀见也，谓余曰：吾辈世居钱塘有年矣，曾不知山中焉得更有此境也！
盖凡天下非常之风物，一如俗尘灵犀之相与，非拈花偶得而弗能求也。求之索之，属意忖之，竟日思之，寤寐念之，而得之者鲜矣。由之任之，舍之忘之，信步行之，随遇安之，则谈笑自恰，或不期而逢焉。
当此湖山而得所悟，平生足慰矣，乃大笑而归，不复游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