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和巾帻没有出现的部分

我只想回到最初的戏里去，那是刀和巾帻都没有出现的部分。
那时候我接到通知书，一点都不兴奋，就像接到一个早已知悉的命运。通知书上写着“汉语言文学专业”，我想那大概就是“中文系”的另外一种说法。特快专递的信封里面有一张厦门大学的地图。在那张地图上，漳州校区离本部那么近，我以为，那不过是15分钟的船程。
我不会知道那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暑假，是大学最美妙的部分——在大学还没有开始之前。在未来没有来临之前，未来多么美好。
还记得见到漳校的第一眼，满地都是明晃晃的太阳。从映雪领我去宿舍的学姐是湖南人，叫贺文慧。进了宿舍，Lily已经来了，正在和家人一起收拾东西。晚间LY也到了，我从床上探下头去问她：你是哪里人？她说是安徽人。我又问：你会唱黄梅戏吗？她说不会，不过可以用家乡话来段诗朗诵。过了一会儿我爬下床，穿着浅蓝色的睡衣站在阳台上，她爸爸看看我说：你和她一般高。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广播里的厦大校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觉得那像教堂里的圣乐。
我没有想到，两年之后再回漳校，听到这段旋律，我会想哭。
刀子，刀子是什么时候被拔出来的呢？我不知道，或者是，我不愿意承认。至少军训的时候还没有吧，那时候我们四个女生穿着军装在情侣扎堆的湖边喝烧仙草，或许就那么一次——至多不超过两次。那时候我们都在想什么呢？想明天是不是可以下雨不用训练？
虽然我真的很不喜欢军训的那段时光，但是，什么时候我才能再想想，明天是不是可以下雨，可以不用训练呢？
然后我开始念叨着《恋爱的犀牛》的台词，写了我大学生涯第一篇也是最好的一篇论述性文章。而你不知道它的第一个读者是谁。而你不知道那些细若蛛丝的联系。我记得和你一起卖手套的那个平安夜晚上，你却不知道我曾经站在那间走廊尽头的空宿舍。你不知道我神游天外飘荡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日租房的背景。你听到过氧气听到过崇拜也听到过天涯歌女，却不知道我在哪间KTV里一夜清醒。
那些是刀子吗？刀子拔出来就是要割裂什么的，我努力控制它别割到别的什么，于是只能指向我自己。终于刀子插回去了，回去的好，哪怕是破裂呢，早该破裂了。可我要的不是刀子，我要的是巾帻，你为什么给了我刀？我不爱桃花也不爱桃花下的认错我不要生活以外的新鲜刺激，我只想要“大学”这两个字在我眼里还没有那么糟糕的时候，我只想要那些东西还没被看清楚的时候，我只想要还懵懂还可以做梦的时候我只想要和生活相安无事的时候，你为什么给了我刀？我那年十九现在也不过二十三岁，你凭什么给我刀？！
所以我要像冯燕一样宣布这部戏要重演重演，所以我要回到最初的戏里去。我要回到那个有斜阳的傍晚我要听金色的唐琰讲柔石艾芜穆时英萧红丁玲沈从文，我要听她说徐志摩是个大婴儿然后跟身边的人说她才像婴儿；我要看丹娅姐的美女研究生给我作文写的批注比毕业论文的批注还要多；我要跟LY疯疯癫癫穿过昏黄的路灯高声朗读“我就是一我就是我”；我要兴致勃勃地去蹭哲学系或新闻系的课我要坐在LY或者SM的自行车后座穿过林荫道；我要拿本子记下那些牛逼老师们的语录，李德元的谢素蓉的娥姐的壮壮的小毛的；我要跟SM一起趴在凌云的地板上或映雪的乒乓桌上画海报；我要买一个椰子一个手抓饼一杯大茶杯度过一个美妙的傍晚；我要在福州第一次走上人艺剧院的舞台觉得什么都新奇；我要在通宵舞会的倒计时后接到某人的电话说稿子给你了新年快乐；我要在《困》的那个宾馆房间里大被同眠说十八大献礼片；我要在晓红姐的电话那头欢呼我要在晓红姐的小办公室里不管做什么；我要去一个可以吃饭的地方讨论剧本不管跟谁；我要拖着行李箱离开石井去看看我的命运；我要什么人都不认识，我要第一次认识那些我早就应该认识的人。
所以你知道，最初的戏并不只是最开始的戏。那只是没有刀子的部分，那只是桃花最盛的部分。我要回到那里去，我要未来都没有来。我要桃花自然地生长，不去想它凋落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