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阳：童年挑虾子

《 人民日报 》（ 2011年05月30日 24 版）
　　“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看着眼前的孩子，有时也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童年时那些有趣的事来。
　　童年时的农村有许多水塘常年不干，塘里有野生的浮萍、菱角、荷叶等水生植物，还有许多鱼虾。小学毕业辍学在家闲着无事，便跟小镇附近农家孩子学挑虾子。
　　挑虾子要制虾网。把不用的旧蚊帐剪成方块状，砍两根细竹竿，慢慢用力把竹竿弯曲，将弯曲后的竹竿两头固定在已剪成方块状的旧蚊帐的对角，再把两根竹子交错处用绳子固定起来，“网”便制成了。另外备根酒盅口粗细的竹竿，一头做个铁丝钩子，平时用它来扛虾网，挑虾时用它把虾网放到离塘埂稍远一点的深水处。
　　为了吸引虾子，挑虾时要在网的中间用线绑上一个剖开的河蚌，虾子闻到腥气就赶着过来吃河蚌了。秦牧先生在《艺海拾贝·虾趣》里曾极细致地描写虾子吃食的状态，“虾吃食物时很小心，总是先用钳足去试探一下，然后赶紧后退，接着再试、再退，最后，它认定完全没有危险了，就放胆大嚼。吃东西的时候，用脚爪辅助，桡足快乐地划动着。有时，它仅仅用两只脚支地，其他的脚和整个身体都斜翘起来”。约摸在虾子吃得正带劲时，用长竹竿轻轻地、迅速地将虾网提离水面，离水的虾子在网上活蹦乱跳，那时的虾子完全生活在野塘里，绝非人工饲养，生命力很旺盛，虾子身体透明，头部一团黑色的东西是它的脏腑和没有消化完的食物，你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头壳里器官的搏动。赶紧把网上的虾子捡起来，放到挂在腰间的竹篓里。
　　挑虾子一张网不行，因为虾子上网有个过程，要备个七八张网，从第一张网挑到最后一张网大约一个小时吧。一张网少时能有个把虾子，多时两三个，也有空的时候，半天下来，能挑个斤把虾子，虾子是“八个爪子叉着”，占地方，看着已有小半篓了，感觉到小竹篓沉甸甸的了。
　　挑虾子多在晚间。天慢慢地暗下来，大地渐渐地静下来，夜空的星星开始显得明亮，萤火虫在草丛间飞来飞去，微风吹过，还隐约听到远处母亲的呼唤和捣衣姑娘的嬉笑声。塘边走动的人少了，虾子便大胆地到塘边来觅食，这时挑上来的虾子多且个头大，放进篓中仍然嚓嚓地响个不停。晚间虾子的眼睛是红色的呢，一闪一闪的真是好看。
　　雨中的清晨也是挑虾子的好时候，天下着雨，雨点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一圈的水晕。燕子在柳丝间穿梭，不时掠过水面。这时的雨水、空气十分清新，虾子也比平时多。那时还没有雨衣，于是戴一顶斗笠、穿一身蓑衣，赤脚，扛一根竹竿在塘边、在一株株杨柳之间来回走，一网上来，啪啪作响，不一会竹篓底就浅浅的一层了。长大后，读到唐代诗人张志和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我猜想写的大致就是这样的情景了。词写得极美，只不过这是诗人眼中美的境界，作为挑虾人，那时只管挑虾子，可没有欣赏美景的意思；而且觉着从蓑衣漏下的雨水凉飕飕的，有一丝寒意，心里想尽快多挑一点，好早点收网回家。
　　挑回家的虾子，少的，母亲就打虾糊；多一点，就放点油炒着吃；再多一点，用盐腌一下、晒干，晒干的虾子通红的，放上青椒、小葱、姜、蒜泥，再放点油花在饭锅里蒸，一开锅，哈，满屋喷香。吃饭时，母亲一边往我碗里捡虾子，一边不无骄傲地说：“看，这都是我家三子挑的呐”。
　　虾子不仅是味道鲜美的食材，还是文人吟诗作画的好题材，国画大师齐白石老人即以画虾闻名世界。据说他画虾画了数十年，到七十岁时方赶上并超过古人进而步入更高的境界。齐白石还有一首画虾诗：“塘里无鱼虾自奇，也从荷叶戏东西。写生我懒求形似，不厌名声到老低。”不过，这些都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的事了，那时的我——只知道——挑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