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先生逸事几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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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读《南方人物周刊》文章《钱锺书:苍莽昆仑 一代鸿儒》(作者李乃清),摘录轶闻趣事几则:
同学许振德回忆说,钱“在校时,以一周读中文经典,一周阅欧美名著,交互行之,四年如一日。每赴图书馆借书还书,必怀抱五六巨册,且阅毕一册,必作札记。”
另一名同学、小说家吴组缃回忆,有一次在校园另咖啡馆,曹禺对吴组缃偷偷道:“钱锺书坐在那里,还不赶紧叫他给你开几本英文淫书?”吴请钱开三本,没想到他随手拿过一张纸,当下写满正反两面,列了四十多本,同时写下作者姓名及内容大概,令吴、曹两位校园才子叹服不已。
留学期间,钱整天泡在牛津图书馆,将18世纪后的经典通读一遍,并将图书馆译名“饱蠹楼”(Bodleian),颇有书虫饱餐后的快意。
纪英国文学里的中国》半个世纪后还为英国女王访华时所调阅。尽管这个学位极少有中国学生拿过,但钱却以为,区区一个文凭,耽误了他宝贵的时间。后来,他和《围城》中的方鸿渐一样,从英国去了法国。进入巴黎大学后,他放弃了学位,只求自由读书,期间遍览法、德、意等国文学原著,空闲时间在咖啡馆结识了一些留学生同胞,看见了人性中赤裸的本相,成为他日后小说中的素材。
1946年,台湾大学、香港大学、英国牛津大学,先后聘其赴教,他均辞谢。理由很简单,他给同窗Stuart的信中写道:Still, one's lot is with one's own people(人的遭遇,终究是和祖国人民结连在一起的);钱还说过,“不是故国之外无世界,但不是我的世界”。
据杨绛记述,钱锺书小时候最喜欢玩一种游戏,“原来只是一人盘腿坐在帐子里,放下帐门,披着一条被单,就是‘石屋里的和尚’。我不懂那有什么好玩。他说好玩得很;晚上伯父伯母叫他早睡,他不肯,就玩‘石屋里的和尚’,玩得很乐。所谓‘玩’,不过是一个人盘腿坐着自言自语。”这件“小时候干的营生”,钱锺书乐此不疲“玩”了一辈子:在自己的“石屋”里,不受干扰地读书、笔记、沉思,于他,便是极乐。
1979年,李慎之看完四卷《管锥编》后向钱锺书祝贺,钦佩他“自说自话”,无一趋时语,一个字都不理30年来统治全中国的意识形态。钱锺书淡淡一笑,摇摇手说“天机不可泄漏”。
《围城》1944年动笔,1946年完成,两年里钱锺书“锱铢积累”,“平均每天写五百字左右”。那段日子,他在沦陷区的上海,工作没着落,岳父把自己授课的钟点让给他,以此维持生计。一次,杨绛编写的话剧上演,钱看完后表示:“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杨绛大为高兴,催促他快写,甘做“灶下婢”的她,劈柴生火烧饭洗衣,每天就等着那“五百字”。
“他把写成的稿子给我看,急切地瞧我怎样反应。我笑,他也笑;我大笑,他也大笑。有时我放下稿子,和他相对大笑,因为笑的不仅是书上的事,还有书外的事。我不用说明笑什么,反正彼此心照不宣。”
李健吾晚年回忆,看到小说部分书稿时他们“又惊又喜,又是发愣,这个做学问的书虫子怎么写起小说来了呢,而且是部讽世之作,一部新儒林外史”。
上世纪80年代初,著作等身的哈佛大学教授哈里•莱文应邀来华,计划中就包括拜见钱锺书。见面那天,钱亲自开门,对莱文笑嘻嘻道:“啊,你是来参观这个神话动物(原话:mythological animal)——中国的高级知识分子……哈哈!”交流中,两人在世界文化版图上纵横驰骋,相谈甚欢。然而,回程路上,莱文坐车里闷闷不乐,直到最后才冒出一句:“我自惭形秽!……我所知道的一切,他都在行。可他还有一个世界,而我对其却一无所知!”
黄永玉在《北向之痛》中回忆,“四人帮”横行时,某天通知学部要钱钟书去参加国宴,“是江青同志点名要你去的!”钱锺书一再拒绝:“我很忙,我不去!”通报者只得讨饶:“那么,我可不可以说你身体不好,起不来?”钱立马回应:“不!不!不!我身体很好,你看,身体很好!哈!我很忙!我不去,哈!”
钱锺书自辩:“人谓我狂,不知我之实狷。”
钱锺书的声誉波及海外,有外国记者说,“来到中国,有两个愿望:一是看看万里长城,二是见见钱锺书。”曾有一位英国女粉丝求见,钱在电话里幽默地打趣道:“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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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吃了鸡蛋,无缘认识母鸡,于是想看看鸡舍。
几年前我到无锡,专程去了钱先生故居“绳武堂”,印象犹深的是,靠近门口的房间里挂满了各种“教育基地”牌匾……突然想到钱先生生前说过的话,“我是不喜欢这类东西的人,没想到自己成为组织‘学会’的借口,真是‘人生的讽刺’了!人生的讽刺是免不了的,只希望‘缓刑’到人死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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