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更新中....）
第二次尝试写小说，第一部未完成的小说已经被我弃了，虽然也写了一万多字了，但是再也写不下去了，原因是我到后面有点写成狗血的侦探小说了，阴谋论啊什么的，傻透了。准备好好写第二部。虽然我知道依然会很次。
故事
一．
1.
在这个时代，有很多很多的事是永远无法解释清楚的。为什么她的眼珠是湛蓝的，为什么他的头发如此柔软，为什么他在这儿而她在那儿。就像站在黑夜里的付柔怀，一张小小的面孔上写满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她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就要离开她生活了六年的家，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回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整日整夜哭泣。付柔怀牵着站在她身旁的母亲，一个落魄成不再顾及脸面问题的女人，觉得手与手之间的触碰是如此冷淡。她低下头，耳边是她和他的声音。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不要这个家，柔怀还小。”
“你就是不肯放开你的手，多年来你用家这个字束缚了我的一生自由！我不能够不能够忍受下去了。”
“哪怕是为了。。。 ”
“哪怕是柔怀也无法改变我的决定！”
“你，你就是为了那个卑贱的女人！”
“啪！”
“你。。。晴仁，你打我！你打我！。”
“走吧，春霞，带上柔怀，走吧。我不想与你再争吵了。”
柔怀在某一天的深夜突然被哭喊声和吼叫声惊醒，循着世上最险恶的话语找到了在父亲书房的源头。她守在虚掩的门后，一字不差的听到了母亲和父亲激烈的对话。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慢慢阖上眼睛。
现在她和母亲拎着各自的行李箱站在原先的家的大门前，母亲似一个垂暮的老妇，从前满面的光彩已消失不见，身上也只是着了件最最普通的汗衫和牛仔裤，完全丢掉了那个美艳动人的样子。脸上肿胀的鼻子眼睛嘴巴皱在一起，依旧通红红的。头发散乱的飘在夜风中，张牙舞爪，又瑟瑟不已。柔怀知道以前母亲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如此的窘像。她喜爱在各种社交场合跳舞，穿着缀有闪闪亮片轻薄的长长纱裙，在舞池里面旋转。有男士会不自禁的俯下身向歇坐在椅子上的母亲邀舞，母亲要么会欣然把手伸出去，要么向柔怀坐着的那个方向努努嘴摇摇头。她喜欢告诉每一个和她跳舞的男士她的名字。“我是石春霞，不要忘记我。”
柔怀极其羡慕母亲闪亮亮的长纱裙和汗涔涔的小脸孔，但是母亲只让她穿一身乳白色或粉色的及膝公主裙，看不清腰身，锁骨，蝴蝶骨。而这些一切都能清清楚楚的显示在母亲的身上。母亲没有刘海，也不允许柔怀有刘海。她认为刘海是为了掩盖岁月的东西，她不需要，柔怀也不需要。母亲经常带柔怀去舞场，但不允许柔怀下去跳舞。有时候会有喜欢玩乐的男孩子来向小小的柔怀邀舞，母亲会朝他们狡捷的笑笑，用细细但软和的声调说：“安琪儿们，不要来捉弄我的小娃娃。”有时会有认真的男子来邀柔怀，母亲也断然替她拒绝。“先生先生，不要向她邀舞。”这种情况往往会变成他们最终与她在舞池中旋转。
柔怀知道母亲是有资本的，因为她的伴侣很有钱，这顺带给了柔怀些许的资本。柔怀明白这六年来的安逸生活全托福于母亲，而她的母亲能够在舞场中通宵达旦的跳舞也是托福于付晴仁。付晴仁年轻时投身于房地产事业，在社会经济蒸蒸日上之际狠狠地赚了好几笔。带有了一定的资本后，从房地产迅速脱身，做起了买卖艺术的生意。付晴仁就是天生的生意人，目光远大，出手迅捷，心思缜密，这几点同样也适用于他对女人。自他投身市场后的二十年间，他遇到了一个又一个各异的女子，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石春霞。他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她，或许真的是漂泊久了，刚好萌生了安定的念头，春霞就适时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春霞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爱上晴仁，就这样被他俘获了。晴仁知道他的枕边人即使不爱他也无任何大碍，因为他也何尝不爱她。
但是这两个毫不相爱的人竟然就这样产生了一个小生命。在他们结婚四年后，柔怀诞生了。晴仁在他将要步入四十岁前，得到了一个能够给生活增添欣喜的机会，而刚刚三十的石春霞却觉得她的美好生活将会永远的淹没在婴孩的哭闹声中了。可以说，付柔怀不是爱的结晶。
付柔怀并不是一个喜欢哭闹的小孩子，这也是令石春霞不讨厌柔怀的原因，也是付晴仁喜爱柔怀的原因。在晴仁的授意下，付柔怀接受的是精英教育。从小就从师系统学习音乐，钻于钢琴小提琴这等古典乐器，同时被鼓励学习作画。晴仁觉得女孩子就是由艺术构成的生灵。柔怀在其学会说话后就被送进最好的私立幼儿园，成为最小的一个幼儿园学生。在幼儿园里通用英式英语，重点教授音乐美术和数学。她已经能够一板一眼的用英语作答了。
付柔怀长的并不是非常出挑。但是她的脸上总有一种淡然的表情，这在一般儿童中是寻不到的。所以在她四岁被春霞带去算命时，算命先生也赞怀柔以后定能成为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美不会是惊人的，却会是永恒的。但是算命先生称赞完之后却不再出声。春霞急了，连忙催促他说下去。他却摇摇头，“不可不可。”“为什么？”春霞皱着眉。“此女长后，必为传奇，因不可多说，不可多问。”算命先生沉下声，“但总能走下去。”这场算命也不知是真是假，抑或亦真亦幻，但总之这一切都会在柔怀长大后自有印证了。
或许，现在柔怀正走上一条路，通向她命运的路。
2.
她和她的母亲从原来的那个家搬了出来。其实这件事一点也不急，只不过在一场又一场辱骂和撕扯后，柔怀的母亲也越发清楚她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垂死挣扎的人，但她又绝对不妥协，于是在那个晚上，带着柔怀决然离开。柔怀是一个极聪明的小小学生，她知道此刻此举是她母亲的最后的战役，倘若赢了，也就赢了，倘若输了，她就败了。但她的人生或许就败了。柔怀不。柔怀知道母亲将她带出来的原因是为了增加手中的砝码，好让天平能够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即便到最后母亲失败，她也不会沦落到饥寒交迫的窘迫中，因为付晴仁喜欢她。
石春霞其实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只不过付晴仁竟然出声让她们走，那她便走好了，只不过她一定会回来的。她冷笑，就为了一个女人而撕破脸面的事付晴仁也做得出来，那么她也可以。
付晴仁依靠在红木椅子上，微微睁眼。惨淡的灯光渗进他微张的眼，模糊了他的神经。他听着周围乱哄哄的脚步声，碰撞声，呜咽声，拉链声，收拾行李的声音，以及最后一下的关门声，整个世界对他而言才算终于安静下来。终于走了。付晴仁心中轻轻吁出一口气。他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他细心的为春霞和柔怀安排了一个暂住地，但是春霞没有要。他越发讨厌她了，难道她就不能为柔怀想一想。这十年的生活平淡无奇，也是该结束的时候了，付晴仁心中愧疚尽无，只有期待明天的淡淡欣喜之感。但他不知，此时黑暗的街道却为未来渐渐猩红。
柔怀已经两天没有去上学了。这两天她一直待在酒店中无所事事，而母亲却照旧每天晚上出去跳舞，一觉睡到中午，起床后又用足几小时沐浴更衣画脸皮，再用一小时打电话，每天几乎和柔怀说不了几句话。柔怀看她的母亲如此笃定，也无话可说，就静静躺在床上看一整天的书。
柔怀早早上床关灯睡觉，她望着黑暗的房间，攥紧了被子。母亲在凌晨时分才归来，脸色通红，说话不清不楚，发出细细的笑声。柔怀被她吵醒了，开了灯，看到母亲歪斜的样子，当即判断出母亲醉酒了。于是她急忙服侍母亲躺下，轻轻拍着她的胸口。母亲紧紧闭着眼，却抓住柔怀的小手。“救我，救我。”“你走开，我要离了你！”“不要扔了我...”“我要报复你！”“哼，你永远也见不到柔怀！”柔怀仔细的听着母亲的梦呓，两只小手握紧她的手。不怕，不怕。
第二天早晨，柔怀见母亲仍旧沉沉的睡着，想等母亲醒来喂她喝粥。本想叫人送来，却就觉得让母亲以这种姿态见人实在不合适，于是她走出套间，慢慢合上了门。
柔怀走出酒店，湿湿的小手捏着几张小钞票。她暗暗呼出一口气，今天早晨阳光实在太好了。她眯着眼，不禁失了神，想起风和日丽之时，庭院里绿油油的草坪和袅袅的水汽烟雾。
付晴仁心情好的时候会和她在那一大片草地上散步，那个时候父亲好似不把她当成石春霞的女儿，也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个安安静静，笑容清浅的小女孩。付晴仁看着阳光下的柔怀，心中微微一动，眼前的女孩儿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因他而生，却不会因他而死。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他好似有些不认识柔怀。几年下来，他和她从未有过深入的谈话或者玩乐，他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捏出柔怀此刻的模样的。干净，宁和，淡然。这是多么奇异的三个词汇，就这样非常恰当的被安放在柔怀的身上，一个不过几岁的女童身上。付晴仁怔怔，他伸出手，捏了捏柔怀的小手。柔怀并不惊慌，即便这是柔怀有记忆以来父亲第一次握住自己的手。她定定的站在那里，抬眼望着神情恍惚的付晴仁。
今天和那天的阳光一样通透，只不过再也没有怀念。
柔怀穿过几条街，却不知道她要往哪里去。她本想找到一家路边卖粥的店，却怎么也寻不到。她有些心急，原本光溜溜的额头上开始附着了一层细密的汗，在阳光底下，显得很晃眼。她不知所措起来，只能先退到树荫里。
柔怀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又再成熟的心智，面临未知还是会惧怕。现在她站在树荫下，一如既往的穿着乳白色及膝绸缎拼接纱裙，不断轻喘。她看着周围来来回回的人，脚步匆匆，一张一张的脸，都失尽了表情。柔怀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是好。
“嗨。”
声音从柔怀的身后传来。柔怀愣了愣，转过头去。
她的眼睛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晶晶亮，水灵灵，直直的朝她看过来。
柔怀惊诧的退了一步。
“嗨。”他仍然看着她。
柔怀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的点点头。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你父母呢？你走散了？”他一连串的问题从他饱满的红嘴唇里蹦出来，同时，眼睛里竟带着俾倪的神情，斜眼看着柔怀。
柔怀觉得很好笑，她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有些不可一世的人。不过也就十岁左右，虽然长的比柔怀微微高了些，但是那张脸实在透着孩童的幼稚又可爱的表情。大且圆的眼睛，翘翘的鼻子，饱满红润的嘴唇，两朵红晕在两颊飞行，头上顶着的发好似很柔软的样子。柔怀不知不觉笑出了声，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愤怒又局促的神情。
柔怀笑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的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唔，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买粥的地方？”柔怀的嘴角回到了原位，声音也回复到原来清清淡淡的样子。
他怔了怔，没有回答。
柔怀沉下脸，意识到母亲有可能起来了，倘若看不见她人影或许会生气。柔怀当机立断，只是抬眼看了面前的人儿一样，便转过身，走开了去。
“你去哪儿？”那小人回过神来，大喊。
柔怀不理不睬，依旧步子稳稳的向前走。
那小人儿似乎还在喊着什么，可是已经再也听不到。
3.
日子一天天过去，柔怀和春霞依旧住在酒店中。柔怀心中隐隐不安，她怀疑母亲的示威终会告负，但是母亲却不着急，好似下定了决心。柔怀还是个不多大的孩子，她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细细啃食她眼中的世界，令她猝不及防。
一日，母亲抓住刚要走出房门去上学的柔怀。
“不要去。”春霞的手紧紧的掐着柔怀的手臂。
柔怀眼中愕然万分。刚入住酒店时，柔怀被要求暂不入学，后来经过她的苦苦乞求，母亲也答应了她让她返回学校，只不过要求她一放学就要马上回来，不许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柔怀也照做，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从没有出现问题，怎么今日母亲如此不近人情？
“不许去。”春霞把她拉进房间。
柔怀急了，今日要考英语大卷子，怎么能够缺席。她红着眼，用力想把手臂从母亲手中抽离出来。
春霞仍旧不放手。
柔怀的泪珠开始往下掉。再怎么清淡，再怎么不悲不喜，也终究无法承受一个月来的一切委屈。
春霞见了柔怀这样，也不得以放开了手。她叹口气，无言。
“坐吧。”春霞打破了停滞了的时间的禁锢。
柔怀听到母亲已用柔柔轻轻的声音和语气同她讲话，便知她此时再不识相，就是她的错了。于是柔怀擦了擦眼，坐了下来。
“柔怀，你想回去吗。”春霞开了口。
终于要谈这个问题了。柔怀早就温习了很多遍，知道如何答，但母亲就是没有和她说起过。这就像一场遥遥无期的考试，在让你渐渐忘记的时候，突然袭击你。
柔怀有些紧张，她深知这个问题事关她和母亲的一辈子，就像她的人生正摇摇欲坠。
柔怀不知不觉的开口回答。
“我跟着母亲。”
柔怀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原本在脑中盘算好的话此刻已统统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句她冲口而出的话。
柔怀轻轻的喘嘘。
“柔怀，你不必跟着我。”春霞摇摇头。
她惊异的抬眼看母亲。
“我要出远门一趟，不便带你在身边。”
恐惧之意从柔怀的背部升起，她的头皮阵阵发麻。母亲也不要她了么。
“所以，我要把你托付给定源。”春霞皱了皱眉头。
定源？柔怀仍旧感觉被恐惧紧紧攥着。
“唔，应该马上就到了吧。”春霞站起身，朝门的方向张望。
“母亲，母亲，我想回家。”柔怀轻轻的憋出一句话。
“回家？”春霞嗤了一下，恨恨的说，“你没有家。”
“你记住，付晴仁既没情也没仁，所以把我同你赶出来，然后又假情假意的为我们租了一间公寓房，还许诺我们只要他和那个不知耻的女人结婚后，就会送我们一栋小洋房？枉我石春霞浪费了十年青春。想要一脚踢开我？我死也不让他好过。我不会和他离婚的，不会的！柔怀，你给我记下，你现在没有姓，没有姓。若干年后，你长大了千万要好好长眼，不要找一个如此小人！”
柔怀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喃喃道，“没有姓，没有心。”
没有姓，没有心。
春霞平复了下来，看到柔怀苍白的小脸，不作声。柔怀于她的意义是什么？她不清楚，只知道眼前的小东西折磨了她好几月，好几年，直至今日她也感觉不出柔怀是否依赖她。
“我马上就走。”春霞背过身去。
身后没有响应。
春霞又叹了口气。“待会儿定源来后，会具体的告诉你的。”本想等定源来了以后嘱咐几句再走，但现在春霞只想赶快离开去做她要做的事。
门打开，又关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耳朵里引起神奇的回响，柔怀木木的走过去，不停的开门关门。
嘎吱嘎吱。
就像在研磨她的心。
4.
柔怀一个人坐在白色的床上。窗帘半拉着，从大窗透过的隐隐的光照出了在房间中乱舞的纤尘。柔怀现在好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钱，没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柔怀小小的脸面很白皙，但此时在上面却匍匐着一道道的泪痕。柔怀自知她不是一个爱哭闹的孩子，这也就是父亲喜爱她，母亲不厌烦她的原因。可是这几天来，柔怀却感觉她流了一世纪的泪。她现在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了。
虚掩的房门被轻轻的打开了。柔怀抬起头，一个人的身影慢慢显现在她的眼睛里。
眼前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白色的棉质衬衫和灰色略紧的裤子，脚上是一双米色和棕色的拼接皮鞋，头发理的很干净，总体来说，是一个很整洁很舒适的人。柔怀放下心，至少母亲没有把她扔给一个猥琐脸面的人。她站起来，逆光看着男子走过来。
“嗨。”男子朝着柔怀露出笑脸。
柔怀点点头。
男子站住了，低头看着柔怀，“我是楚定源，可以叫我叔叔，我是春霞的朋友，来帮她一把。”
柔怀笑了笑。原来是一个不量力的人为了讨好母亲，便在母女俩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好让母亲深深记住他。可是他难道不知道，母亲根本不在乎她的。
楚定源看到眼前小女孩的脸上浮现出的一种不屑且悲哀的笑意，吃了一惊。好像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刚要成年的女孩子，而且这个女孩子没有那个年龄特有青春痘，没有因发育而肿起的脸，没有发胖的身形，没有傻乎乎的笑脸，也没有没心没肺的神情。眼前的女孩子若是再成长几年，当成为可以被称为女子的时候，一定是一个淡淡定定的女子，而这个女子一定能抓住他的心。
楚定源为他的想法感到不可理喻。她是春霞的小女儿，一个六岁的小女儿。他应春霞的请求前来替她照看柔怀一段时间。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件苦差事，一个六岁的女孩子，出身再怎么好，不会流鼻涕吐口水，但活泼好动幼稚烦人爱哭耍脾气也一定是通病了。可是现在的他竟然会为未来的柔怀动了心。楚定源摇摇头。
柔怀发现男子有些愣愣的，即便他是母亲的朋友，即便是长辈，她也有些厌烦他了。
“你要怎么照顾我。”柔怀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
定源发呆，“嗄？”
“母亲说你要照顾我。”
“对对。”定源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说，“我们现在就走。”
“走去哪？”柔怀戒备起来。
“去你将要生活的地方。”定源重新露出笑脸，一只手伸过去抓过柔怀的小手，另一只手拿起柔怀小小的包，带着她走出了酒店的房间。
自此，柔怀住进了楚定源的房子。
楚定源并没有付晴仁那样富有，但也差不了多少。手上握有父母留给他的丰厚遗产，再加上原本就富足的生活，投资眼光也不差。原本他也不是一个喜铺张的人，所以结余多多。但他对生活的品质也是有一定的追求的。就比如在柔怀面前的那幢房子。
那幢房子柔怀第一眼就爱上了。也不是说有多豪华有多大，而是充满了正气之感。这种感觉令柔怀觉得心中好像怀抱着什么。
定源见柔怀讪讪的神情，也不禁恍了神。这么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一幢房子的前面，不言不语，真是一件奇异的事。
可是人的生命本就是一件再奇异不过的事了。
5.
柔怀在楚定源的家中已经住过了三个月。三个月以来，春霞没有来看过柔怀，也没有再见过楚定源。柔怀却不再心不安了，因为她现在一样生活的很好。定源好像也不惊慌，他就这样一日一日的照顾柔怀。
定源对柔怀很好。由于定源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即便有工作也是大半天便归家了，因
此有很多时间待在家中，这样一来，定源花在柔怀身上的时间就多了。没有工作的时候，会早早的带柔怀一起出门跑步，或者在家中做运动。一上午的时间则给予柔怀最大的自由性由她自己来安排。柔怀通常会读书，读的书是没有连环画的，以为定源的书架上是没有这类小孩子读的书，并且柔怀自己也不想读这类书。到了下午，定源有时会带柔怀出去购物或者去吃冰激凌，有时柔怀也会提出去图书馆书店。定源渐渐也带她去美术馆博物馆这样的地方，因为他发现在美术馆的柔怀，眼睛会越发清亮起来。晚上时间则最奇异。要么是花在剧院音乐厅，要么花在某家安安静静的餐厅，要么就是待在家中。在家中的话，柔怀会用定源买给她的颜料画画，有时也会拉起小提琴。然后便早早睡下。
柔怀认为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好的。虽然现在已经断了学校教育，也断了学习小提琴和画画，但柔怀除了有小小的可惜之感，再也没别的抱怨了。说是想不想念春霞，柔怀也不会否认。她只是想搞明白这中间将会发生什么。定源不会和她说，即便他知道一切故事。柔怀并不称定源为叔叔，而是直接叫他楚定源。她怕如果喊他叔叔，二十年后或许会忘记当初救她于火热的人的名字，甚至整个人。定源，定源，定源。这样一来，她觉得她再不会忘记他。
一日，楚定源要出门会友，他看了看坐在画板面前挥臂画画的柔怀，心中一动。他轻轻走到柔怀的旁边，开口道：“柔怀。”
柔怀好像被吓了一跳，手上的画笔生生的在画布上划了一笔，从手上掉落下来。柔怀抬起头，小脸憋得通红，看向一脸笑意的定源。柔怀气鼓鼓的样子逗坏了楚定源，定源开始轻轻的发出笑声。
柔怀越发生气了，她斜眼看着定源的笑脸。定源笑了还一会儿，自知再笑下去也不合适了。他俯下身子，对着柔怀说：“不要斜眼看别人，要有闺秀的样子啊。”柔怀嗤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定源还想笑，但马上止住了。
“我要出门去会友。今天芮姬娜请假不能够来这里做家务陪你玩。你一人在家我不放心，你随我一起去吧。”
柔怀心中在细细做打算。想了半天，抬眼看看定源，再回过头看看坏掉的画布，好像下了决心。“去是去的，但你要把画布铲干净。”
定源郑重的点点头。“这自然没问题，不过替你铲干净比不上我再重新替你买副新的画布。”
柔怀摇摇头。柔怀不是一个出身好就随意使用资源的人。这点不是她的母亲和父亲所教的，而是家里的安怡心阿姨告诉她的。“一个人是要尊敬一切物质的。”安怡心阿姨以前的家境并不差，后来由于家中生计出了严重的问题，家道中落。柔怀家接济了她，把她视为管家。安怡心对于柔怀来说，是一个优雅，自知又聪明的女子。她是个有信仰的人，信奉基督，时时做祷告。柔怀看红了眼，也想和安娜一起祷告上苍，却被父亲和母亲断然回绝。母亲认为信仰是束缚一生的坏东西，而父亲认为信仰一钱不值，毫无用处。他们俩警告了安怡心，也是那以后，安怡心再也不在柔怀面前祷告，也极少说话了。
定源见柔怀不肯，也只好放低身段。“好好，替你铲干净。”
“我换件衣服，就走。”柔怀从椅子上下来，解下小小的围裙。
二．
6.
柔怀一人走在大街上，肩上挎了一个通勤大包。大包是皮质的，暗红褐色的，没有什么光泽，虽不美观但是确实是一个最为结实的大包。柔怀现在对生活的宗旨就是只求实用，勿欲无极。因此，她现在身穿一套最职业不过的灰黑套装，款式简单不累赘，及膝裙没有高高开衩，脚上的鞋子也不过三四厘米。稍过肩的卷头发往后高高扎起，额头光溜溜的，只有几根发丝在空中飘一飘。乌黑如墨的头发衬得柔怀的脸面白的吓人，但是颧骨上的两朵淡淡红晕总算为这个人增加了一点颜色。总之，现在的柔怀看上去中规中矩，好像混着人流能够做到不被任何一人找到。从上空来看，她就是一个小黑点，迅速在人流中移动，只不过永远是不同的方向。
柔怀走的有些急，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却发现时针分钟秒钟停在了五点。柔怀心中微微一惊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她一只脚横跨了出去，一只手伸了起来，另一只脚就已经踏进出租车里去了。
待柔怀风尘仆仆的赶到一家服装店的时候刚刚五点一刻。她直冲冲的跑进去，大理石的地板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冲破了反射在上面的光罩。
“你好你好，我是柔怀，一星期前我在这预定了一件淡绿色拼接水蓝色的及膝纺绸裙，一双六厘米米白色镂空圆头鞋和一件头饰，约定今日五点来取，稍稍来迟，还望原谅。”
身穿时尚黑色衣裙外加乳白色西装的店员看着柔怀快速闭合的嘴有些发愣，直到柔怀定定的看着她的时候，店员才回过神来。
“卡号和领取单？”店员一边走到一大排柜子那里一边回头问道。
“在这里。”柔怀跟着她走了过去，“卡支付。”
柔怀拿了裙子和鞋子就往试衣间跑。过了半小时多，柔怀就已经换上了裙子和鞋子，重新梳了发，化了妆，戴好了头饰。
她现在的样子令人发笑。穿着是稍显隆重的，肩上却挎了一件暗色大包，和身上的淡绿水蓝格格不入。手上又拎着一件红彤彤的超大购物袋，里面装着柔怀换下的职业套装和黑色的中跟鞋。头发盘了起来，一根翠绿的玉簪穿梭在发丝中，耳边则意外的留出了一定量的头发，微微卷曲。连衣裙是最最简单的款式，两根带子虽是粗粗的，但胸口背部仍是有一大片没有遮掩。柔怀有些不快，没有带来那件米白色披肩，因此表情有些别扭。再加上穿不惯高跟的她现在站的巍巍的，整个她显得有些狼狈和好笑。
她又看了看腕上的表，稍稍吁了口气。
柔怀柔怀柔怀，抬起头来，慢慢走出去罢。
赶到宴会现场已是六点十分。柔怀耳边一片嘈杂，她有些恍惚，似有一种嗡嗡的声音在不停缭绕着她。她一边低下头摇晃着一边仍直直的向前快步走。
“呀。”
柔怀一不小心撞进了一个怀抱中。
柔怀急忙推开那个怀抱，有些气急败坏的喊：“你莫撞我！”
面前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柔怀抬起头，目光直逼他。
眼前是一个穿着与宴会不相配的男子，大概二十来岁。或许比柔怀小又或许比柔怀大一些。上身只着了一件白色条纹的灰衬衫。没有戴领结或者领带，连扣子都没有好好扣起。裤子则是那种黑色的紧身牛仔。还好，鞋子是光光亮的棕色尖头皮鞋。
只一眼，柔怀就认定要快快离开，根本毫无与他进行一场交际的理由，连说抱歉也不能够。柔怀侧了身，想从男子右边绕过去。毕竟柔怀现在离那扇沉重的木质双门只差几步。
“等等。”男子叫住了她。
柔怀回过身，不耐烦的看着他。
男子却也定定看她，完全没有顾及到柔怀脸上的烦躁。
“你，你……”男子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可是柔怀竟已朝那扇门快步走去。
“啪，嗙。”
那扇厚重的大门将男子的喊话隔断，柔怀把一段嘈杂扔在门外，却进入了另一段嘈杂的顶点处。
“柔怀！柔怀！快点啊，你迟了许多，我们都紧张你赶不及了啊！”一个身穿淡烟灰色抹胸窄腰鱼尾裙的女子跌跌撞撞的向柔怀跑来。
“哈哈哈哈。”柔怀看着女子慌张的样子和因此而起的一脸窘相笑了起来。柔怀几乎是笑岔气了。原来是多么有涵养功夫的一个女子啊，现在竟堕落与此。看来这里是女人的葬身地，可以使任一个女子发了疯。
“你还有空笑我。自己还不是一副狼狈相。哼，不要疯了，快来快来，总不能因为少了个你毁灭世界了吧。”江凯蒂一把拉过柔怀的手臂拖着她走入会场后面的准备室。
“凯蒂，走慢些，呀，凯蒂，莫生气了……我不笑你了我不疯你了，我走不动了，真的真的……”柔怀拖拖踏踏。
“哼，你莫糊弄我。你可以把这个当成一生的笑料。好了，别装了，紧急情况。”江凯蒂横了柔怀一眼。柔怀见状，立刻噤声。
“欺弱怕硬，欺弱怕硬，不给你横几眼怎么治得了你……”凯蒂嘴上依旧数落着柔怀。
柔怀眯起眼，笑了起来。
7.
刚推开门，柔怀就看见准备室里面忙做一团，好几个疯女人在漫无目的的团团转。她叹口气，心想以后轮到她的时候她能否忍受如此的狼藉。她刚伸进一只脚，整个准备室里的人都朝着她惊呼。
“柔怀！你终于来了啊！我们以为你要落跑啊！”
“担心死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怎么来那么迟。都等着你一个人了。”
“真是好笑啊，从来没有这种事吧，临阵了倒是你这种角色差点没出现。你不知道这样会破坏这场……”
“就是嘛，我们都觉得应该马上换个人当救场嘛，她硬是不要。嗳。”
“嗳，不要说啦不要说啦，现在就是快点归位啊，马上就开始了，这些话等仪式结束后再一起倒给柔怀。”
“对对，梓梓说的对。柔怀，快，这边来。”
说最后一句话的宜茗拉着柔怀就往里面走，留下那群叽叽喳喳的淑女们和刚进门的凯蒂吵吵闹闹。
“柔怀，你莫要多想，她们大多是发急了。”宜茗安慰柔怀。
柔怀点点头。也只能怪她时间概念混乱，扎入工作太深，导致现在这种局面。虽然只差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但这是多重要的时刻，柔怀她竟然犯错了。就算她们不说，柔怀回家后也是会狠狠责怪自己的。
“文苑……呢，她……”柔怀开了口，轻轻问道。
“什么？”吵闹声使得宜茗听不见柔怀之后的问话。
宜茗也是个细腻的女子，在紧要关头不会像发了疯一样的慌张，反而最为冷静。平时喜欢做细微的观察，感觉也很敏锐。但是她没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使她得知柔怀的过去与未来。或许在将来，她会惊觉于今晚。
柔怀见宜茗没有听清她的问话，也就不再出声，直到看见眼前站着一个袅袅的女子时，她才不自禁的呀出了声。
柔怀眼前的女子见到柔怀惊讶的样子笑了起来。头上的白纱也随着女子肩的抖动而微微晃动。
“你呀你，你害我差点连个伴娘都没了。”
女子一边笑着，一边两只手摊开。
柔怀有些羞愧，低下头去。
“怎么还像个小孩样嘛，礼服颜色很好啊。”女子走到柔怀身边，走过的身后拖着长长的裙摆，像摇曳的尾巴，姿态优美。
“文苑。”柔怀抬了头，露出笑容，“走吧。”
“好，柔怀。走吧。”
8.
等待音乐响起的时候，柔怀分了心。她看着前面文苑的白色背影，觉得人生最妙不可言。前一天还是小朋友，后一天竟然成长为少女。有了少女的心事后没过多久，又变成了年轻女子。在享受生活工作，尝遍恋爱后，就嫁为人妇，开始相夫教子。至于以后的事，则大多千篇一律了。柔怀还记得文苑告诉她她要嫁为人妇的那天，她们在一家阳光无比灿烂的甜品店吃着超大规格的冰激凌和甜得发腻的蛋糕。事实上，柔怀是不喜欢甜食的，但也可以浅尝辄止一下。而文苑则是像一个没长开的小朋友，贪婪的吃着无穷无尽的甜食。吃到一半，文苑突然丢开了蛋糕和冰激凌，她看上去有些局促。柔怀觉得有些奇怪，经过多次询问后，文苑终于告诉了柔怀这个很突然的消息。柔怀能够理解为什么文苑把她约出来却迟迟不肯告诉她。因为柔怀从来没有见过文苑这个要和她结婚的男友。
“实际上，他不能算我的男友。”文苑轻轻说，“我们俩一见面就好像找到一生的伴侣一样。根本不是那种恋爱的感觉。”
柔怀无法理解。相识不久的人却以一见倾心作为借口而组建家庭，这样难道不会留下遗憾吗。
以前柔怀见过文苑的其他小男友，和文苑年龄相仿，玩得起来。只不过有些太过幼稚，幼稚有时候也是好的。但是柔怀心里也明白几年之后，这些幼稚也会灰飞烟灭，一个个都变成一般人。然而只有这一个人，文苑向柔怀保证，婚礼那天，柔怀也会爱上他。
柔怀笑了出来。她爱上他又有什么用，他爱的是文苑那般美丽的女子，而不会是她。文苑长得和柔怀完全不一样。文苑的五官很立体，也是典型的瓜子脸。脸上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深陷的长眼睛和好看的唇形了。脸上的表情也各不相同。文苑的表情时时夸张，快乐时好像整张脸似要飞起来，伤心时小脸完全皱了起来，立体的五官蜷缩在一起，瑟瑟抖动。而柔怀脸上几乎只有一个表情，不管什么情况，不管柔怀内心中有多么波涛汹涌，永远都是淡淡定定的样子。文苑比柔怀矮一些，比柔怀稍胖一些。而两个人唯一相像之处也就是白皙光滑的肤色。
柔怀刚刚回过神，就看见美丽的新娘子回过头朝她努嘴。柔怀最恨文苑做这个动作，于是她别过头去，看都不看文苑。文苑的脚躲在礼服里跺了起来，整张脸皱成一团。柔怀瞥到了文苑的表情，心中一颤。头戴白纱，手捧鲜花，戴着白色蕾丝镂空手套，这些统统幻化成柔怀小时候鲜明的记忆，而那张皱起的脸像似了她悲痛到死的母亲。柔怀站的不太稳，新鞋子磨痛了她的双脚，也磨破了她薄薄的一层记忆纸片。
熟悉的音乐响起，柔怀机械的随着节拍往前走去。
粉色花瓣掉落在柔怀身后暗红色的地摊上，一个桀骜的男子屈身捡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看着手掌中的花瓣。
9.
仪式结束后是最为吵闹的宴会大派对。柔怀趁着新娘子被一大堆人围着接花球的时候，悄悄的走出了宴会大厅。关上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后，她觉得耳边突然凝重起来。柔怀走到螺旋楼梯口，靠在黄色的扶手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脑中的影像渐渐清晰起来，她好像回到了那天的场景中，看到了那个终于出现她眼前的人。
柔怀凝了凝神，睁开眼后下意识的屈臂把左肩上的包带勾下。但是她勾到的只是礼服的带子。她本想从那个暗色大包里拿出烟盒。
柔怀不常抽烟。但是一旦柔怀抽烟，就只能说明柔怀的思绪根本不在当下，而是跑到连她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柔怀喜欢买烟盒。在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的排满一根根的烟，打开后会闻到好闻的淡烟草味。一直烟盒足够柔怀一月的量，只要她不觉得生活常常恼人。
柔怀第一次抽烟是在十八岁那最为艰辛烦扰的一段日子里。那时她还不知道如何可以把一件事藏在心里很久，久到连自己都可以忘却。安怡心告诉柔怀，首先她得忘了过去生活了十八年的那个柔怀。但这真的很难做到。安怡心朝柔怀笑，“看看你眼前的这个人。以前的我也叫安怡心，但那根本不是我。我已经能够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你也可以做到。柔怀柔怀。”柔怀问她是基督帮助她洗干净之前的记忆吗。安怡心摇摇头，那不过是一颗心罢了。只要狠下来，就好。结果柔怀用了五年时间，自以为已经统统忘怀，却不曾想到所有的事都因这场婚礼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像触发了柔怀深埋在她身体中的每个细胞里的介质，啪啪啪，一个个的细胞像泡泡一样，胀大破碎，然后重新流回柔怀的身体里。
柔怀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快七点了。柔怀微微皱着眉。文苑好像结婚结的很急，竟然会选在工作日的晚上来进行婚礼，这样一来，柔怀必须在正常下班前拼命工作，赶在提早下班前完成一天多的工作量。而明天一早柔怀又得匆匆去公司开大会，幸好前几天已准备好文件，参阅好资料。她暗暗决心以后不再来到这种疯地方和她们寻欢作乐。
柔怀不知道此刻她的表情有多丰富。
“你好。”一个沉沉的声音在柔怀耳边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凝重。
柔怀睁大眼，好似受了惊吓。她不自知的一下子抬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死死盯住他。
男子脸上有些尴尬，直到再次开口才让柔怀自知太过失礼，红了脸。
“里面很热闹，不进去吗？”
柔怀不知道如何作答，如果实说讨厌嘈杂也许会坏了眼前男子的兴致。
只好简短说了个谎。“我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哦，那随我一起进去吧，新娘子一定不会介意有个陌生人带着祝福来的。”男子眼中笑意渐浓。
柔怀心中大叫不好，正在踌躇推搡间，一群人突然涌了出来。说说笑笑，推推拉拉，一群人又好像抱成一个团，来来回回旋转，像刮起一阵台风，黑了柔怀的眼。柔怀正看的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之时，大门又轰的关上了。之前的那阵风停下了下来，甚至找不到刮过的痕迹。柔怀眼前只尽是大厅中黄灿灿的灯光。
柔怀记不得之前与她讲话的人，她恍然之极，连长相衣着也已全然尽忘，原来失神是见多么不礼貌的事。也罢，只不过是一个出来透气之人与她作简短交谈排遣内心的怅然。柔怀整整衣衫，把皱起的裙子掳平，也把记忆的那层薄纸片轻轻拍平，最后重重呼出一口气。柔怀心中默念，打开大门后，又要做回那个平平淡淡的柔怀，没有过去的柔怀。
10.
刚回到宴会中，柔怀就被一群好友团团围住。她们兴奋的在男宾当中骨碌骨碌寻找心仪的一方。不停地询问柔怀这个是否太年轻，那个是否太骄傲。
“呀。”梓梓轻声喝道。
“怎么了怎么了。”周围的女朋友们围上梓梓。
梓梓指着右前方，眼睛亮光光的。
“呀，年龄合适，不老也不小。不幼稚但又有成熟的风度。衣着虽然随便，不合时宜，但尽是高档名牌，这绝对是吸引人喜爱的一个方面。总之可以归纳为风流倜傥！”凯蒂对着右前方的男子评论了一番，末了又夸赞了梓梓，“好眼光！”然后又转向大众，清清嗓子说道：“梓梓先看到的嘛，让梓梓先去！”
这番话让每个淑女都撅起了嘴。柔怀在旁边看着笑了起来。她也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位男宾掠夺了这里无数名媛的心。柔怀探出头，朝右前方看去。不知是因为之前有无数只眼睛朝他看得久了，还是柔怀那好奇的一眼，那个男子突然回过头来也朝着柔怀这里看来，不期然正好对准了柔怀的瞳孔。柔怀的眼硬生生的被对方的眼神撞了一下，只觉疼痛万分，便迅速缩回脑袋，悻悻然低下头去，暗自责怪自己连偷看也不会，不但被对方发现，在匆忙中还没看清样子。
周围的女朋友们看到男子转过头来朝她们这里看，一阵惊呼，随即又互相抱着咯咯笑了起来。大家哄笑着想把梓梓往外推，梓梓怎么肯。她在那里和其他人搏斗了一番，扭扭捏捏，涨红了脸，嘴里暗骂：“一群饿狼，就想把我先交了去，试探局势是否明朗。早知道不指给你们看了，待间隙自己上去一人独享。”梓梓虽然已经被推到了最外面，但怎么也不肯走出人群。众人正觉无聊，想要撤掉双手，却发现那男子竟然走了过来。
刚刚还在用力往后退的梓梓呆住，而身后的人也统统呆住。只留柔怀一人茫然的左顾右盼。柔怀问前面的凯蒂宜茗和文苑在哪里，凯蒂哪会睬她，只顾着伸长脖子看前面梓梓的笑话。柔怀沉下脸，她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知道梓梓脸皮薄，就算被推到风口浪尖也不知道怎么下来。柔怀就冲了出去，想要快步走到梓梓那里把她拉回来。但是她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个男子已经走到了梓梓的面前。
柔怀已经收不住脚了。待她完全了解情形后，是已站在梓梓的旁边了。那男子见柔怀从人群中突然窜出来站到了梓梓边上，就把眼睛死死对到了柔怀脸上。柔怀一惊。那不是先前在门外撞她的那个人吗。她偏过头去，看着众人的目光，才明白原来凯蒂口中那个风流倜傥，让梓梓眼中亮光光的男子竟然是他。柔怀现在后悔冲上来了，她和梓梓一样都站在了风口浪尖上，而且她的位置更加微妙，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柔怀会一下子冲上来为什么那个男子会盯着柔怀不放。
“你好。”柔怀主动向男子问好。
男子好像很讶然，开口回道：“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柔怀心中骂他，还不快朝梓梓和大家问声好快点走。脸上依旧是那清清淡淡的表情。
男子怔了怔，他觉得心中的回忆越发清晰，之前的犹疑和不确定在电光火石间被情感吞灭。
“名字，你的名字。”男子开始失礼了。
梓梓看到男子根本不朝她这里看，心中一凉，又听到男子向柔怀索要名字，便想趁着间隙慢慢退回去，好不要再在朋友面前丢脸了。
柔怀心生奇怪。男子好像很着急，原本脸上挂着的随意的表情消失不见，取代而之的是一种严肃而又热切的面孔。
迫于身后的压力和想要快快结束对话的愿望，柔怀只好告诉了他她的名字。
“柔怀，我是柔怀，你好。”
男子听罢，笑了起来。“陈汝翰，我是汝翰，你好，柔怀。”
陈汝翰陈汝翰。
柔怀心中默念。
11.
柔怀好不容易从那场混乱中逃脱回来，就被一只手又拉了过去。柔怀刚想挣开，却发现身后陈汝翰又朝她走来，她马上顺着那只手，贴了过去。
“宜茗？你拉我去哪。”柔怀有些吃痛。
宜茗将她拉到角落，神神秘秘。
“柔怀，你今年几岁？”
柔怀愣住。“不是和你同岁么，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再确认一下。身边可有人儿？”宜茗的眼睛时不时的往外瞟。
柔怀看着宜茗的眼珠转来转去，眼皮翻来发去，贼头贼脑，极为反常。柔怀抿着嘴，用力扳过宜茗。
“做什么，宜茗你要和我表白？”
宜茗听到柔怀这句话，惊呼一声，狠狠掐了柔怀的手臂。
柔怀连连叫痛。她不明白今天怎么每个人都好像被翻了个面。
“宜茗，你莫要恼羞成怒，你若变为原来的样子，我还是要得起你的。”
宜茗看着柔怀朝她发疯。“你不要疯了柔怀。”
柔怀默然，原来她也不知不觉被这里同化。但或许，她本来就是最疯的那一个呢。
“其实，是有一个人要向你表白。”宜茗吞吞吐吐，“是我的同胞弟弟。”
同胞弟弟？柔怀摇摇头，“从来没听你提起你弟弟啊？”
宜茗沉静下来。“弟弟与我虽是同胞手足，但却是从十岁起分开抚养。母亲的姐姐与我生活在这里，而母亲则一个人带着弟弟前往英联邦。如今已是十三年云烟，弟弟却在一月前归国。现在看来可以说是前途大好，已有多家顶级公司邀请他准备与他签约。今日也随我一起参礼，不期然看到柔怀你，心中便萌生念头。前面在宴会中找到我询问我你的身份，得知柔怀乃是我女朋友，便与我商榷想托我来试探你意。”
柔怀久不作声。宜茗虽平时善知人意，但此时也是猜不透柔怀心中所想。宜茗从小与弟弟一起玩耍，若不是十三年前的突变，她和弟弟怎会分开。现今，弟弟归国找到母亲娘家来，一是想要归国发展，二是寻根溯源。至于为何母亲不随他一起回来，弟弟也与她明说。“母亲虽说她已习惯当地气候，不愿回来，但这只是托辞罢了。原因不过就是十三年前，这件事永远横亘在她心中，致使她永无法跨出新的步子。”弟弟又加了一句：“当然我们都是受害者。”
柔怀知道现在一定要好好考虑。毕竟眼前的人儿可是她的朋友。“宜茗，你还未告诉我你那同胞弟弟的名字。让我先猜一猜。可是杨品罗？宜茗，便是宜香茗。品罗，则是品过罗？”
宜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名字也忘记给柔怀。但听了柔怀对他们姐弟名字的解释，更觉窘迫。
“事实上，弟弟极其厌恶他的名字。”
“为何？”柔怀顿生疑问。
“弟弟名为杨纽约。”
杨纽约？柔怀心想，莫不是他讨厌这俗气的名字么？可不论怎么说，名字可是父母最花心思考虑百般才赋予的，想来其父母一定不是随意编給的。宜茗的名字既是深思熟虑而得，何况其弟弟？柔怀这么想着，开始对杨纽约产生反感。
宜茗见柔怀脸上阴晴不定，也知不好再说话了，就只好悻悻离开，留下柔怀一人在角落思索。
柔怀是知道宜茗十三年前的遭遇的，那场打击是垮了他们家的一部分，然而其家中的备用金救了他们一家。可是那钱财只够两个孩子中的一个出国接受良好教育。宜茗母亲当然择了弟弟，带出国去，只留宜茗一人与其阿姨生活。十三年间，宜茗很争气，虽无最好环境，最终也慢慢长成为一名知礼的袅娜女子，现在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凭她的双手勤恳得来。她认为不管杨纽约此人品行是否端正，总是要去见一见的，好不让宜茗觉得伤心。毕竟宜茗视亲情最高，最疼弟弟。
待其想罢一切，柔怀重新走进宴会中心。新娘子依偎在其伴侣的一旁，背对着柔怀与众人说笑。对了，柔怀还未看清过那个文苑爱上的男子，那个文苑认为柔怀也会爱上的男子。柔怀想走上前想开文苑玩笑，却突然觉得累了，周遭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什么爱来爱去在柔怀眼里只是一场场短暂的交际。在宴会里转来转去，所见之景都能令柔怀大惑不解，一边要防备自己陷入回忆，一边要与他人做谈，又要顾及他人所想。总之，现在的柔怀多想回到住所。
柔怀又看了看表，九点半刚过。她知道这之后还要有一场舞。柔怀很会跳，但是她并现在不想要这种跳舞的天分，更不要说在这里跳起来了。高中的时候，柔怀玩的比较疯，最喜欢在放学后与女同学出去跳舞，而每每周末便会跳个通宵。舞场里的人个个都夸赞柔怀的舞无比好。但是自十八岁那年柔怀大哭一星期后，她再也不碰舞。
柔怀觉得她应该走了。她找到宜茗，问她讨要了杨纽约的电话。宜茗很惊喜，原本以为柔怀之前冷冰冰的态度弟弟要失望了，没想到竟有了转机。但宜茗想先让柔怀与弟弟现在见一面，好让柔怀对弟弟有个大致印象。但柔怀坚定要走的态度也让宜茗不得不扔掉这个想法。
“柔怀，我过会儿去告知弟弟。”宜茗很高兴。
“好好。宜茗，你真喜爱杨纽约。”
柔怀没和文苑说再见。文苑正忙着换礼服准备跳舞，现在这关口去道别不方便，再者文苑一定不会让她走开。只好回到住所打电话请罪了。
柔怀走过旋转门，肩上重新挂上通勤大包，手上拿着红色购物袋。她觉得有些冷，便从袋子里拿出上衣，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柔怀缩着肩膀，在路上走了起来。周围人流依旧，只是地上又多出了一个小小扁扁的人影。高跟鞋发出的嗒嗒声渐渐堙没在周围的人声中，听不到，也看不到。
12.
第二天早晨，柔怀赶去公司开会。整个人好似恢复了起来。临下班时同事邀请柔怀进行星期五狂欢，柔怀拒绝。她还有其他事要先完成。她要和房东协商洗衣机漏水的问题。柔怀现在一人租了一个小房子。那是一幢三层的旧别墅，外墙墙面上长年潮湿，布满了翠绿的青苔。墙根永远是湿的，或许别人家遛狗时不小心留下的印迹。第一层有一个公用大厅和厨房以及一个卧室。柔怀依稀记得搬来时这层楼住着一个活泼的十八岁女子，后来她就不见了，现在那个房间一直空着。第二层则住着一家三口人，一对年轻夫妇带着未满一岁的小婴孩。那对夫妇都需出门工作，小婴孩则交给他们请来的佣人，佣人自然得与他们住在一起，因此那对夫妇又为她租了一间在隔壁的小小房间。房东有时也会住在第二层的一间大房间里。第二层仍有空余，还有一间大房间和一间很小的房间。柔怀住在第三层。选择这层的原因是这层楼只有一间房且厨房卫浴设施齐全，柔怀不用和他人共用物品，但因此房租不得不往上翻了翻。
此刻柔怀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红色的旧地毯上，心中却慢慢浮现起了昨日婚礼的场景。她突然想到还需打电话约宜茗的弟弟杨纽约，不免一阵烦躁。刚巧，电话铃声响起。柔怀连忙接起。
“柔怀，我需你帮忙。”
“梓梓？”
“柔怀我已爱上陈汝翰，可否让给我？”
柔怀痴傻。
“昨晚你先回家，我们几个发了疯的跳舞，先前的酒精作用于我，我鼓起勇气向汝翰讨要电话并与之共舞，竟然一一成功。我以为他对我有感，便于今日约他出来吃午餐。可他赴约时却告诉我对不起，这顿午餐顿时变为伤心饭。我丢开他跑回家嘤嘤哭泣了一下午，这才想到要打电话给你。”
梓梓好似带着哭腔。
“柔怀你看，你如今是个铁打不破人人敬爱的成功女士，身边不乏他人追求，将来总能遇到更好的。可梓梓既没有工作也没有你那样好的能力，有的只是一张别人都看得过去的脸，但却吸引不了汝翰。虽然家中业大，父母都且爱我护我溺我，但我也懂得人间情感，最爱父母，时时关心他们。我不是凭借家中财产就跋扈的任性女孩子，虽说也有人追求我，但不是靠啃吃家中财富和父母的浪荡子，就是自大自私的留洋小生。汝翰是我第一次自己内心喜爱的人。”
梓梓到这里停了下来，柔怀耳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梓梓擦着眼泪。
柔怀有些讶然，才一面就真的能爱到心底吗？
“为何要电话我？我无法为你出谋划策啊？”
“那陈汝翰喜欢你。”
柔怀心中失笑。
“你怎知？”
“亲口说道，亲耳听到。”
柔怀摇摇头：“可我与他仅有两面之缘，他如何能？”
“柔怀你难道只相信感情需要时间？”梓梓惊异，“我也不是一夜就爱上他！”
柔怀愣了愣，继续回复：“可我不爱他。”
“那就好办。你电话他或是约他出来，如实告诉他你心中所想，好绝了他的意，如何？”梓梓有些欣喜。
柔怀犯难，怎么她净做些不讨好的事。
“好好。”
“切莫告诉他是我托你来的...”梓梓犹豫。
“这我自然明白。”这些人情世故柔怀还是能够体谅他人的。
“就今晚怎么样？”
柔怀微微叹了口气，只好回覆：“就今晚约他出来晚餐。”
“就今晚。”梓梓开心笑。
三．
13.
柔怀渐渐与定源的朋友熟知起来，定源也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小小的柔怀总让人感到惊奇。脸上的表情完全不似小孩子，就连言语动作也像极了一个默默的大方女子。定源的朋友们虽也喜爱她，但有时也会避开她。
“我不是阿修罗。”一日柔怀对定源说。
“你怎知阿修罗？”定源惊诧。
“我听到他们如此称我...”
定源心中愤然，暗暗决计再不与他们来往。
“我是柔怀，阿修罗不是我。他们找错了人。”柔怀依旧不屈不挠。
“对对，你是柔怀，谁也不是阿修罗。”定源心中渐渐痛惜。
一日柔怀老师打电话给定源：“柔怀竟在学校与他人结恶。”
定源不可置信，柔怀不应如此表现。“可是弄错了？”
“对方也是一个可爱小女孩，今日跑来向我哭诉柔怀行径。”老师坚定说法。
定源仍不肯相信，“柔怀做错什么？”
“丽梨称柔怀一直辱骂她。”
定源挂了电话，上楼找柔怀谈话。
“你是否与他人未好好相处。”
“是。”
定源有些生气。“为何！”
“她老是故意说我坏话，甚至跑到老师那里先告状。”柔怀回答。
定源有些糊涂了。
“她在其他同学面前传我谣言，说我是陪酒女女儿，不知父亲是谁，被寄养在养陪酒女的男子家中。”柔怀越说越激动。
定源愣住，他只知道同学都知柔怀没有母亲和父亲来接送，却不知他们以此编造谣言来抵制柔怀。
“丽梨还称我是无面人，没有心没有心。”柔怀好似说的要哭出来。
定源想要抱住柔怀小小身体。他后悔自己曾怀疑过柔怀。
“我从来没有辱骂过丽梨，跑去和老师解释，老师也并不听，只是一味认同丽梨的话语。在班上一直刁难我。后来我才知道丽梨的父亲乃是行政机关高层人员，母亲是学校的董事会会长。”柔怀低下头。
“她为何只与你交恶？”
“只因她以为我抢了她喜爱的小男生。”柔怀突然抬起头，眼睛亮闪闪，“她喜欢班上的一个小男生，他却不喜欢她，反而一直跟在我后面，并告诉我丽梨是如何喜爱他。后被丽梨撞见，以为我们俩在一起并且嘲笑她。其实我既不喜欢那名男生也没有辱骂丽梨。”
“你要相信我。”柔怀急切。
定源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当即安抚柔怀。第二日便为柔怀办了转学手续，上下学也尽量亲自来。柔怀在新学校新班级中也更加隐藏自己。
这样一来，已是三年生活。这三年间柔怀未曾再见过母亲和父亲，只知道再无仨人团聚的可能。
“再过几月便是你十岁生日，可要什么？”定源笑吟吟。
柔怀那时已懂处处观人耳鼻，观人心意，说出的话已是滴水不漏。“随定源你安排，我只求一日好氛围。”
定源点点头。“可要...可要你母亲来参加？”
柔怀心中哗哗叫喊，面上仍是处变不惊的神情。“母亲？她来作甚么？不是已把我交托给了你？”
“你母亲前些天终与我联系，除问我这几年你的情况和功课，还提到你的生日。我便想请她来参加，毕竟几年未见，趁此机会，见一见总归是好的。”定源说道理给柔怀听，“现在我只得得到你肯许，毕竟柔怀你已长大，需要有所决断。”
柔怀沉吟半天，开口道：“父亲如何？”
定源些微沉下脸。“春霞已交代过你，你没有父亲。”
柔怀后退几步，内心无比惊恐。定源从来没有如此语气对她说话。
“罢了，你再去想想，还不急。”定源懊悔，怎可以在这件事上吓到柔怀，他到底不是春霞柔怀一家人，如此责骂柔怀并不妥当。定源走开了去，只留柔怀一人坐在沙发上。
柔怀仍旧感到惊恐。若是再惹定源不高心，她要再被母亲送到哪里？母亲这次来是否是要带走她？她是不会和母亲走的。倘若母亲把她扔到修道院怎么办？柔怀想到先前所看的书。她会受冻挨饿，甚至被其他人打骂。柔怀越想越害怕，整个人就蜷缩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柔怀镇定的告诉定源同意母亲参加十岁生日，只是要求母亲不得强迫她做任何事。
“你母亲从没强迫过你做事。”定源沉默不语。
柔怀自知定源又不高兴了，只是奇怪每次与他谈到母亲，定源总是不开心。
柔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这个秋千是定源用废弃的轮胎做成的。柔怀则在洗干净的轮胎上画了各种白色的花。现在上面的花样已模糊了过去，看不太清这上面一一是什么花。柔怀独自回忆着这三年来的生活，已觉自己很幸运。
14.
十岁将至，周围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定源决心要开生日大派对，就印了许多请帖让柔怀分发给她的小同学们。其实柔怀在学校中并不受欢迎。她经常刻意淡化自己在学校里的存在感，因此柔怀身边也没有几个小朋友。现在定源的举动反而让柔怀犯了难。小学只余一年半，柔怀本想安安静静度过，如今看来也是奢望了。柔怀从没有想过要和定源协商，也不曾在定源面前显露自己的真正想法。她认为定源于她好，即便不符她意，也应该尊重定源而非她自己。但就是柔怀的这种性格导致这四年来定源不知柔怀到底如何想如何思考欲望几何。看似柔怀吃了大亏，不懂撒娇，不懂讨要东西，不懂耍脾气，但其实这也是一种福气了。
柔怀在课间先将邀请帖发给一两个平时能相处的，剩下的一堆柔怀又带回了家。定源偶然上楼去给柔怀亲自送热牛奶时，碰上柔怀在洗澡。定源放下牛奶转身时，看到了床上那一堆的粉色和蓝色的请帖。定源是最细心的人，就连当初印帖子的时候也想到要分男孩子和女孩子，分别印了粉色和蓝色的邀请帖。而本该今日统统送出的帖子现在却躺在柔怀的床上。定源上前仔细翻看，发现粉色请帖只少了两张，而蓝色请帖则是一张都不少。
定源本想着柔怀在学校小朋友应不会太多，而那天又需急着印，便没有询问柔怀，就按照他自己的猜想数量印了出来。可定源并没有想到柔怀竟然一直独来独往，朋友数量如此少。定源心中十分不好受。小小孩童最应享受童年乐趣，如今却因诸多纷纷杂事使得柔怀失尽了本该有的表情。定源四年来第一次对春霞感到失望。
柔怀擦着头发从水蒸汽中钻了出来，刚把脚踏在地毯上，就发现定源神情严肃的坐在她的床上，身边是一大堆的请帖。柔怀心中吃紧，试探性的走到定源面前，叫了声好，便想慢慢走到书桌边坐下来。定源却叫住了她。
“柔怀，这四年来你可曾不满意否。”定源依旧严肃万分。
柔怀一惊，连忙转过身去回答。
“这四年来柔怀生活最舒适，每日皆开开心心，从未起过不满意之心，更无资格要求更多！”
定源一言不发。
柔怀慌了神。她以为定源今日如此严肃，问话围绕四年生活，可终视她为累赘，要将她抛弃？
柔怀微微偏过头去，不自控的用两只小小手掩住面孔。小时候每夜所想每日担心的那天终于要到来了么。
定源站起身。人影映在柔怀身上，隐隐约约。
“可你脸上永无笑容。”
定源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房门被风慢慢吹了回去，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好似在嘲笑柔怀永不会笑。
15.
第二天是休息日，柔怀却依然早早起床开始画画。柔怀早已放弃音乐培养课程，然而对于画画则是刻不容缓。其他内容，比如逻辑推断，英语学习，各国文学则在学校中皆可习得。柔怀功课并不拔尖，应可算作中流之辈。对于拔尖者，学校有个好福利。符合规定的拔尖小同学每学期前都需在礼堂中讲述学习经历用来鼓励其他同学们，同时也会收到学校奖励的各种物品。柔怀怎会要做拔尖者？他人皆羡艳，唯柔怀一人避之不及。于是柔怀把心思全放在了美术上。现在柔怀的美术功力在同龄中已无匹配者，她已开始尝试各种形式。
画画对柔怀来说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在他人看来，她好像没有喜怒哀乐，其实最错。虽然柔怀面上无情，但心中所想却百转流回。看过柔怀画的人便会惊诧一名小小的小学生内心有多丰富，可碰巧，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欣赏过柔怀一件完整作品，就连定源也只瞥到过未完成稿。
现在柔怀在画布前奋力挥着手臂。颜料板上大多是红色黑色白色颜料。她在抒发怎样的情感？画布将要有什么表情？
柔怀脸上清清淡淡，却看不清楚。
她已与定源一日未曾说过话。若是平常周六，她和定源必会共同喝茶听音乐，或是随其出门见友。现在就连他们家中的佣人阿兰也发觉家中气氛微妙极其，便放轻了步子打扫起来。
电话铃音响起，久无人接听。喊了阿兰接，却没有回应。柔怀只得放下画笔，接了房中的电话。柔怀刚接起还没有开口问好，就有一个略带埋怨的尖细娇柔女声钻进柔怀耳朵中。柔怀心中警铃大作，顿时失了色，脸面变得苍白无比。
“你怎地如此缓慢？”
“喂？嗳？定源定源？你为何不出声？”
“你是谁？”对方也觉不对劲，警觉起来。
柔怀心中越加害怕，但她丢不开听筒，竟不自觉的紧紧握住，手上出了一层汗。
“你是谁？阿兰吗？”对方疑惑。
对方见听筒中毫无声响，以为是自己拨错号码，便径直挂断了它。她不知这一举动终将柔怀解救出来。
柔怀放下听筒，也不顾画画了，直接跑出房间去找定源。急急询问阿兰后，柔怀匆匆赶至院中，发现定源蹲着正在料理植物。
“我不要她来！我不要她来！”柔怀放开声音。
定源听闻炸开在他身后的喊叫声，惊了一跳，回过头发现竟是柔怀。
“定源我不要她来！我不想看见她，我不要！”柔怀开始声嘶力竭。
定源完全呆住了。柔怀的声音从未带上如此怨意。
柔怀的一整张脸被泪水浸湿，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哪里又是嘴巴。
定源见柔怀开始哭泣，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这场失控的局面。他走了过去，牵住柔怀的手。
“你不要谁来？”他轻轻问道，同时另一只手拍拍柔怀的背。
“母亲...”柔怀大喊。
“为何？”
柔怀没有再回答，只是不停抽泣。
定源叹口气，心知柔怀这性格是不会说出原因的。现在能做的就是先让柔怀清醒起来，再做思量。
他将柔怀放在秋千上，一边哄着柔怀，一边轻轻摇晃起秋千。
“答应我答应我。”柔怀咽下一滴泪。
定源摇摇头。
柔怀哭红了眼。
这么荡了好一会儿柔怀依旧停不下来。定源想了想还是先妥协。
“好。”
柔怀抬起头。
“答应你，你母亲见不着你。生日那天不会出现。”
柔怀这才放下心，哭累了竟不觉靠着粗麻绳睡去。定源将柔怀抱起，带进房间把柔怀放在床上，盖起被子。虽现已是下午四点半，但仍有些光透过来照在柔怀脸上。定源就又拉了窗帘。
定源见柔怀睡熟，便准备喊阿兰来问话。却见到书桌旁的画架上有一幅画。那幅画应是将要完成。定源走到画前，心却被紧紧揪起。画上的白面人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没有头发，只有一张红得发艳的嘴巴弯成月牙，从耳根的位置起笔，又再另一个耳根处落笔。整张嘴咧得大大的。背景则是墨黑墨黑。定源颓然。昨日一句话虽是被柔怀隐忍的性格气出，而且也不否认这次他真的很生气，今日也不再想与柔怀交谈，但他没想到柔怀被那句话伤到这种地步。他后悔万分，真想撕掉自己的嘴。
他望着柔怀熟睡的小面孔和泪痕，才觉自己原来最恶毒。
16.
晚餐时分定源见柔怀仍旧睡得昏天暗地，不忍叫醒她，便吩咐阿兰收了起来再说。定源一个人坐在鹿皮沙发上，不言也不语。
“先生可否要先吃起来？”阿兰好心问了一句。
“不用。”定源简短回答。
“先生再开几个灯吧，可是太暗了？”阿兰走过去。
“不用。”定源闭起眼。
阿兰看到定源没有反应自然疑心起来。一个小娃娃就把定源这个三十出头的人弄得没了心绪？自此以后阿兰处处留心，最后竟也牵扯到那一家人中间去了。
其实定源现在的确毫无头绪。该如何面对柔怀和春霞呢？他完美的践行着当初春霞布置给他的任务。他从来不会在柔怀面前抽烟，即便要抽烟也必定是跑到外面去了。这样一来，家中是一丝烟味都没有的。同时经常匀出时间来督促柔怀努力。至于对柔怀的管教他并不十分在意，他对柔怀一向自信。定源自己也非常用功。自柔怀那次转校后，定源时时与老师保持联系，时时关心班中情况。他也时常绞尽脑汁研究柔怀心理。更糟的是，几年后，定源的肩上还要背负向柔怀解释生理问题的重担，并要告诫柔怀交小男朋友的准则。定源毕竟也是个三十五岁的大男人了，又还未有固定女友，这些女性私密话题他怎说得出口？前路漫漫，如今又满身荆棘，定源心中隐隐泄气。
电话响起，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定源面色沉重，接起电话。“你好。”
“定源！”电话那头欣喜万分。
“终于联系上你！”
“春霞？”定源蹙了蹙眉。
“午后的时候打过一次，没人讲话还以为打错电话。结果有事耽搁到现在才再尝试。定源，莫不是你和我玩闹？”春霞笑笑嘻嘻。
定源这才恍然大悟。柔怀精神是受了刺激，那他是万万要站在柔怀那边的。
“定源？”
“春霞，你...”
“我已定好机票，后天便可到达。此次来我有要紧事，不打扰定源你了。我已定酒店套间。”
定源现在是一句话都讲不出了。
“定源，后天可否接我？”
“你何时见柔怀？”
“生日那天吧。定源后天下午两点到机场接我，就这样定了吧。”
“等等。”定源想方设法也要避免柔怀看到春霞来。“你既有要紧事柔怀生日那天便不需来了吧？柔怀自会体谅。”
“也好，待一切事解决完后再拿柔怀过来。”春霞在那边点点头。
定源听了这话后才舒心起来。挂了电话后竟哼着小曲走上楼把柔怀叫醒，又喊了阿兰把饭菜热了。
他们终开了饭。柔怀眼睛模模糊糊，心中又有些疙瘩，只挑着离她最近的菜吃起来。定源看了就悄悄的把菜统统推倒柔怀面前，排成一个弧形。阿兰过来正为他们添鲜榨果汁，看到桌上的样子，心中“咦”了一下，甚为不满。毕竟阿兰总是向着定源的。就连阿兰的名字也是定源给她取的。定源让柔怀称她为阿兰，自己则一直叫她的原名芮姬娜。
春霞那边也才开饭。她打完电话后约了人在饭店用餐。面前那个男子看来儒雅又年轻，难不成又是一个爱慕春霞的男子？虽说现在春霞已接近四十岁，但因一直注意保养问题，现在看来不过三十岁。由于以前晴仁给她的零花又足足有余，春霞也算是衣食无忧。因此现在有头脑发热的人追上来也是情理中的。
“廖先生，材料是否统统备齐？”
“一切证据都已收纳。”
“可否最大利益化？”
“愿意便可做到。”廖先生脸上同春霞一起浮出笑容。
咦，原来不是？
17.
礼拜天早晨，定源刚推进柔怀房门便看见柔怀又在画画。他想起昨日的那幅画，眉头又是一皱。他见柔怀没有注意到他，便轻轻走到柔怀身后偷看柔怀正在画的作品。
柔怀画的很认真，根本没有发觉有一个人儿正在她的耳边呼吸。
柔怀手中是一本大大的画册。定源躲在柔怀身后，将她的画看得真真切切。本子上是一个神情严肃的男子，眉头深深皱在了一起。定源哑然，那莫不是他！他无意识“霍”地站起身来，柔怀也终发现了定源栖身在她身后。
两个人都惊惊慌慌。一个是惊讶，一个是羞愧。两种心态却都是一个表情。柔怀涨红了脸，竟伸手就要把画册扔出去。定源当即拦下，一把夺了过来。
两个人都不做声。定源已觉气氛太为怪异，便舍了一句昨日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就走出了房门。柔怀这才松下气来，脸却滚烫滚烫。刚想收了画具才反应过来那一大本画册被定源夹着带走了！柔怀即刻冲了出去。
定源走出去也才发现自己将画册带了出来。他也只重新看了柔怀刚刚画的那一页便把画册交予阿兰。“芮姬娜，整理房间的时候替柔怀将画册收起来。”芮姬娜也就接了过去。
芮姬娜刚走开。柔怀就冲到了定源面前。定源见柔怀气喘吁吁摇摇头。“何事？”
“画册呢？”
“刚刚交给芮姬娜让她收起来了。”
“你...看了其他的吗？我都是乱画的，练习肖像...”
“刚刚没有翻就交给芮姬娜了...”
柔怀确定了定源没有看画册后这才跑去向阿兰追要。
阿兰本是一个敏感多疑的人，前面定源交给她画册的时候就发觉定源面色不似从前，心中便生了疑，断定这画册必有些问题。她拿走画册后急忙翻看起来。
“阿兰！画册还我！”柔怀劈手夺来。
阿兰被柔怀吓了一跳。
柔怀将画册抱入怀中，有些敌视阿兰的样子。阿兰心中也是怨气万分，她自然也不给柔怀好脸色。两个人的脸都变为五颜六色。
最后，柔怀先服了软，转过身走了回去。
阿兰仍旧气呼呼。现在她的脑海里又多了一张柔怀朝她瞪眼睛的坏脸。本来她的脑子里都是一张张定源的脸。有生气的，没有表情的，烦躁的，带浅笑的，阴郁的，关切的，善意的...一张张的脸在柔怀的画册上显得那么生动。
满画册的定源，满画册的心。
阿兰自知不好说什么也就只能把这一张张脸埋了起来，待以后有机会再重见天日吧。
四.
18.
柔怀刚放下电话，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小姐在家吗？”
柔怀打开一条缝。一双眼睛在那条缝里小心翼翼。
门口站着一个十八岁的小男孩子。他脸上并存着烦躁和礼貌，剃着板寸头，衣着普通但很舒适。这让柔怀稍觉意外。现在的小孩子们都太过花哨，都留着奇形怪状的头发。柔怀稍稍打开了门。
“有什么事？”
“唔，你房间里的洗衣机是否坏了？”
“你怎知？”柔怀防备。
“唔，你是否已和房东联系？”
柔怀心中好似有些眉目。
“你是...”
“唔，我来帮助你修理洗衣机。”
柔怀惊呼，一个十八岁的毛孩子怎可以动洗衣机！
当即柔怀驳道，“不不不，吴太太在哪里？”
那小男孩看着柔怀，脸上露出无奈又不可思议的表情。柔怀见了他这种表情，心中免不生了闷气。
“去去去，走开去。”柔怀竟要赶他走。
小男孩子瞪着眼睛，仿佛眼前的那个女子是个怪物。但柔怀太低估对方了，那个小男孩子并无任何气馁和愤怒。
“你太不讲道理。”男孩子摇摇头。
柔怀无意识的把门大开。“你走罢，我要电话吴太太。”
“吴太太她不在本国。”
柔怀恶狠狠。“你这个小骗子！”说着就跨出一步，伸手要推他。
男孩子从容退一步。
“唔，我还没有介绍自己。”
柔怀双手抱于胸前。
“唔，我是吴太太的亲生亲养吴生罗。”
柔怀心中大呼。
“唔，由于母亲因事出国，脱不开身，于是拜托我尽早协助小姐修理洗衣机。不曾竟遭到小姐无情猜忌和无端误会，错只能在我。”
柔怀心生愧疚，就岔开了话。
“你懂得修理机械？”
“可称第一。”
第一？柔怀对他感兴趣。
“如何证明？”
“只要小姐将我邀请进门，我便可迅速修好洗衣机证明第一。”
柔怀刚想开口邀他进来，却想到接下来要出门会友履行承诺，便把嘴上的话急急刹住。
“今晚恐怕有些不便。我需外出。”
“你若相信我，你自可外出，放任我修理。”
柔怀犹疑。她再次审视小男孩子，发觉之前的判断皆错了。
眼前的十八岁男孩子，眼睛清澈无比，那两只眼睛就像夜空中的辰星。对于柔怀来说，这个比喻一点都不俗气。柔怀已经很难再看到这样明亮可人的星了，毕竟现在无人在乎。
无人再会在乎。
“请进，小先生。”
“请喊我吴生罗。”
“好好，吴先生请进。”
这一开门一关门，柔怀的身边又无端端的多出来了一个人。柔怀倚在桌子边上，看着男孩子的背影，一只手伸开过去拿起了精巧的烟盒，另一只手推开盖子，拿出一支细细长长的烟。柔怀刚刚把视线从男孩那边收回想搜寻打火机的时候，却一下子被一声喝吓呆。
“停！”
柔怀被吓了一大跳。眼前是一张满脸怒气与惊慌的脸，那张脸在她面前不断收缩着。
“你抽烟！”男孩大喝道。
柔怀这才镇定下来，随即拉长了脸，抬高了下巴，心知不能对这样的小孩子客气。
“不好意思，烟龄五年。”
男孩点点头，“我不与抽烟者为伍。”
柔怀觉得他的话并不刺耳，也就只好为自己找台阶下。
“好先生，好先生，我不抽便是了。”
男孩耸耸肩，又转回去检查洗衣机。
柔怀凑上前去。
“有何问题？可否解决？”
“既然只是漏水的问题，有可能是排水阀卡死了。”男孩皱皱眉，“修起来不难。”
柔怀在旁边点点头，“需要多久便可完成？”
男孩转过脸来。“你若一直待在这里不停问我问题，怕是一年都修不好。”
柔怀向男孩龇了龇牙，回过身去却忍不住的笑。
“那我速速离开，你好生修着。”柔怀拿起桌上的电话向外走着。
那个男孩，吴生罗，背对着柔怀，倒也是露出了笑。
柔怀走出房门，在走廊上拨电话给陈汝翰。
“你好。”柔怀用办公事的口吻向陈汝翰问好。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
柔怀提高声调，“你好！”
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柔怀闭了闭眼，心一横，大喊：“你！好！”
电话那边突然传出嗤嗤的笑声。
柔怀皱眉，隐隐觉得自己好似被人耍着玩。
“终于能看到你五颜六色的样子。”陈汝翰的声音传过来。
柔怀气急，啪的挂了电话。
就过了几秒，陈汝翰打了过来。
“你怎知是我打来。”柔怀没好气。
“一是声音，二是推断。”
“如何推断。”
“定是梓梓央求你打电话约我好让我对你决意。”
“你故意对梓梓说对我有意好回绝她。”
“哪里。我不喜欢梓梓就实说不喜欢。她问我喜欢谁，我既然有喜欢的人，自然告知。”
“你做人如此不通情理。”
“断了她的念想对我好。”
“你太自我。”
“你做人也太不通情理，批评人都那么直接么。”
柔怀不做声了。
陈汝翰也没了声。
两个人拿着电话，呼吸着空气，丝毫没有觉得现在的空白其实是略显尴尬的。
柔怀突然开口：“可你没有断了她的念想。如今梓梓叫我来促成你们，而你又向我表示意愿，你让我如何做人。”
“约我出来便好。”
“又有何用。”
“爱上我更好。”
柔怀叹气，看看时间，发觉时间已晚，订不到餐馆。
“今日太晚，订不到餐位，不如改日吧。”
“我早已订好。半小时后开车来接你。”
“你早有预谋，连住处地址都已掌握。”
“谢谢夸赞。”
19.
柔怀闷声不吭，双手抱着，坐在后座。她实在是讨厌陈汝翰，完全不可理喻，过于自信和狂妄，愚蠢透顶。
陈汝翰看看后视镜中眉头紧锁的柔怀，哑然失笑。
“你就如此厌恶我？”
“万事皆有原因。”
“不要拿这种文绉绉看似无比哲理但实际上毫无任何内容的话搪塞我。”
“我从不当面细数一个人。”
“你不必把我当人。”陈汝翰笑嘻嘻。
“神经病。”
“生气了？”
柔怀再也不说话，陈汝翰也知了趣，不再戏弄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小餐馆。柔怀环视了一下，心情这才好些起来。小餐馆就像是一个原生的农场，很自然，也有些粗犷，但是昏黄的灯光，还有用于装饰的布条柔化了这种感觉。用餐的人不是很多，周围有些小小的交谈声，不扰人，也很舒服。柔怀跟随陈汝翰坐在了一张木质小圆桌的一边。
两个人刚坐下，陈汝翰就为两个人点了两份波本。
“我不喝酒。”柔怀拒绝。
汝翰也随着她去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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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一．
1.
在这个时代，有很多很多的事是永远无法解释清楚的。为什么她的眼珠是湛蓝的，为什么他的头发如此柔软，为什么他在这儿而她在那儿。就像站在黑夜里的付柔怀，一张小小的面孔上写满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她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就要离开她生活了六年的家，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回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整日整夜哭泣。付柔怀牵着站在她身旁的母亲，一个落魄成不再顾及脸面问题的女人，觉得手与手之间的触碰是如此冷淡。她低下头，耳边是她和他的声音。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不要这个家，柔怀还小。”
“你就是不肯放开你的手，多年来你用家这个字束缚了我的一生自由！我不能够不能够忍受下去了。”
“哪怕是为了。。。 ”
“哪怕是柔怀也无法改变我的决定！”
“你，你就是为了那个卑贱的女人！”
“啪！”
“你。。。晴仁，你打我！你打我！。”
“走吧，春霞，带上柔怀，走吧。我不想与你再争吵了。”
柔怀在某一天的深夜突然被哭喊声和吼叫声惊醒，循着世上最险恶的话语找到了在父亲书房的源头。她守在虚掩的门后，一字不差的听到了母亲和父亲激烈的对话。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慢慢阖上眼睛。
现在她和母亲拎着各自的行李箱站在原先的家的大门前，母亲似一个垂暮的老妇，从前满面的光彩已消失不见，身上也只是着了件最最普通的汗衫和牛仔裤，完全丢掉了那个美艳动人的样子。脸上肿胀的鼻子眼睛嘴巴皱在一起，依旧通红红的。头发散乱的飘在夜风中，张牙舞爪，又瑟瑟不已。柔怀知道以前母亲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如此的窘像。她喜爱在各种社交场合跳舞，穿着缀有闪闪亮片轻薄的长长纱裙，在舞池里面旋转。有男士会不自禁的俯下身向歇坐在椅子上的母亲邀舞，母亲要么会欣然把手伸出去，要么向柔怀坐着的那个方向努努嘴摇摇头。她喜欢告诉每一个和她跳舞的男士她的名字。“我是石春霞，不要忘记我。”
柔怀极其羡慕母亲闪亮亮的长纱裙和汗涔涔的小脸孔，但是母亲只让她穿一身乳白色或粉色的及膝公主裙，看不清腰身，锁骨，蝴蝶骨。而这些一切都能清清楚楚的显示在母亲的身上。母亲没有刘海，也不允许柔怀有刘海。她认为刘海是为了掩盖岁月的东西，她不需要，柔怀也不需要。母亲经常带柔怀去舞场，但不允许柔怀下去跳舞。有时候会有喜欢玩乐的男孩子来向小小的柔怀邀舞，母亲会朝他们狡捷的笑笑，用细细但软和的声调说：“安琪儿们，不要来捉弄我的小娃娃。”有时会有认真的男子来邀柔怀，母亲也断然替她拒绝。“先生先生，不要向她邀舞。”这种情况往往会变成他们最终与她在舞池中旋转。
柔怀知道母亲是有资本的，因为她的伴侣很有钱，这顺带给了柔怀些许的资本。柔怀明白这六年来的安逸生活全托福于母亲，而她的母亲能够在舞场中通宵达旦的跳舞也是托福于付晴仁。付晴仁年轻时投身于房地产事业，在社会经济蒸蒸日上之际狠狠地赚了好几笔。带有了一定的资本后，从房地产迅速脱身，做起了买卖艺术的生意。付晴仁就是天生的生意人，目光远大，出手迅捷，心思缜密，这几点同样也适用于他对女人。自他投身市场后的二十年间，他遇到了一个又一个各异的女子，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石春霞。他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她，或许真的是漂泊久了，刚好萌生了安定的念头，春霞就适时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春霞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爱上晴仁，就这样被他俘获了。晴仁知道他的枕边人即使不爱他也无任何大碍，因为他也何尝不爱她。
但是这两个毫不相爱的人竟然就这样产生了一个小生命。在他们结婚四年后，柔怀诞生了。晴仁在他将要步入四十岁前，得到了一个能够给生活增添欣喜的机会，而刚刚三十的石春霞却觉得她的美好生活将会永远的淹没在婴孩的哭闹声中了。可以说，付柔怀不是爱的结晶。
付柔怀并不是一个喜欢哭闹的小孩子，这也是令石春霞不讨厌柔怀的原因，也是付晴仁喜爱柔怀的原因。在晴仁的授意下，付柔怀接受的是精英教育。从小就从师系统学习音乐，钻于钢琴小提琴这等古典乐器，同时被鼓励学习作画。晴仁觉得女孩子就是由艺术构成的生灵。柔怀在其学会说话后就被送进最好的私立幼儿园，成为最小的一个幼儿园学生。在幼儿园里通用英式英语，重点教授音乐美术和数学。她已经能够一板一眼的用英语作答了。
付柔怀长的并不是非常出挑。但是她的脸上总有一种淡然的表情，这在一般儿童中是寻不到的。所以在她四岁被春霞带去算命时，算命先生也赞怀柔以后定能成为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美不会是惊人的，却会是永恒的。但是算命先生称赞完之后却不再出声。春霞急了，连忙催促他说下去。他却摇摇头，“不可不可。”“为什么？”春霞皱着眉。“此女长后，必为传奇，因不可多说，不可多问。”算命先生沉下声，“但总能走下去。”这场算命也不知是真是假，抑或亦真亦幻，但总之这一切都会在柔怀长大后自有印证了。
或许，现在柔怀正走上一条路，通向她命运的路。
2.
她和她的母亲从原来的那个家搬了出来。其实这件事一点也不急，只不过在一场又一场辱骂和撕扯后，柔怀的母亲也越发清楚她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垂死挣扎的人，但她又绝对不妥协，于是在那个晚上，带着柔怀决然离开。柔怀是一个极聪明的小小学生，她知道此刻此举是她母亲的最后的战役，倘若赢了，也就赢了，倘若输了，她就败了。但她的人生或许就败了。柔怀不。柔怀知道母亲将她带出来的原因是为了增加手中的砝码，好让天平能够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即便到最后母亲失败，她也不会沦落到饥寒交迫的窘迫中，因为付晴仁喜欢她。
石春霞其实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只不过付晴仁竟然出声让她们走，那她便走好了，只不过她一定会回来的。她冷笑，就为了一个女人而撕破脸面的事付晴仁也做得出来，那么她也可以。
付晴仁依靠在红木椅子上，微微睁眼。惨淡的灯光渗进他微张的眼，模糊了他的神经。他听着周围乱哄哄的脚步声，碰撞声，呜咽声，拉链声，收拾行李的声音，以及最后一下的关门声，整个世界对他而言才算终于安静下来。终于走了。付晴仁心中轻轻吁出一口气。他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他细心的为春霞和柔怀安排了一个暂住地，但是春霞没有要。他越发讨厌她了，难道她就不能为柔怀想一想。这十年的生活平淡无奇，也是该结束的时候了，付晴仁心中愧疚尽无，只有期待明天的淡淡欣喜之感。但他不知，此时黑暗的街道却为未来渐渐猩红。
柔怀已经两天没有去上学了。这两天她一直待在酒店中无所事事，而母亲却照旧每天晚上出去跳舞，一觉睡到中午，起床后又用足几小时沐浴更衣画脸皮，再用一小时打电话，每天几乎和柔怀说不了几句话。柔怀看她的母亲如此笃定，也无话可说，就静静躺在床上看一整天的书。
柔怀早早上床关灯睡觉，她望着黑暗的房间，攥紧了被子。母亲在凌晨时分才归来，脸色通红，说话不清不楚，发出细细的笑声。柔怀被她吵醒了，开了灯，看到母亲歪斜的样子，当即判断出母亲醉酒了。于是她急忙服侍母亲躺下，轻轻拍着她的胸口。母亲紧紧闭着眼，却抓住柔怀的小手。“救我，救我。”“你走开，我要离了你！”“不要扔了我...”“我要报复你！”“哼，你永远也见不到柔怀！”柔怀仔细的听着母亲的梦呓，两只小手握紧她的手。不怕，不怕。
第二天早晨，柔怀见母亲仍旧沉沉的睡着，想等母亲醒来喂她喝粥。本想叫人送来，却就觉得让母亲以这种姿态见人实在不合适，于是她走出套间，慢慢合上了门。
柔怀走出酒店，湿湿的小手捏着几张小钞票。她暗暗呼出一口气，今天早晨阳光实在太好了。她眯着眼，不禁失了神，想起风和日丽之时，庭院里绿油油的草坪和袅袅的水汽烟雾。
付晴仁心情好的时候会和她在那一大片草地上散步，那个时候父亲好似不把她当成石春霞的女儿，也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个安安静静，笑容清浅的小女孩。付晴仁看着阳光下的柔怀，心中微微一动，眼前的女孩儿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因他而生，却不会因他而死。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他好似有些不认识柔怀。几年下来，他和她从未有过深入的谈话或者玩乐，他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捏出柔怀此刻的模样的。干净，宁和，淡然。这是多么奇异的三个词汇，就这样非常恰当的被安放在柔怀的身上，一个不过几岁的女童身上。付晴仁怔怔，他伸出手，捏了捏柔怀的小手。柔怀并不惊慌，即便这是柔怀有记忆以来父亲第一次握住自己的手。她定定的站在那里，抬眼望着神情恍惚的付晴仁。
今天和那天的阳光一样通透，只不过再也没有怀念。
柔怀穿过几条街，却不知道她要往哪里去。她本想找到一家路边卖粥的店，却怎么也寻不到。她有些心急，原本光溜溜的额头上开始附着了一层细密的汗，在阳光底下，显得很晃眼。她不知所措起来，只能先退到树荫里。
柔怀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又再成熟的心智，面临未知还是会惧怕。现在她站在树荫下，一如既往的穿着乳白色及膝绸缎拼接纱裙，不断轻喘。她看着周围来来回回的人，脚步匆匆，一张一张的脸，都失尽了表情。柔怀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是好。
“嗨。”
声音从柔怀的身后传来。柔怀愣了愣，转过头去。
她的眼睛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晶晶亮，水灵灵，直直的朝她看过来。
柔怀惊诧的退了一步。
“嗨。”他仍然看着她。
柔怀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的点点头。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你父母呢？你走散了？”他一连串的问题从他饱满的红嘴唇里蹦出来，同时，眼睛里竟带着俾倪的神情，斜眼看着柔怀。
柔怀觉得很好笑，她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有些不可一世的人。不过也就十岁左右，虽然长的比柔怀微微高了些，但是那张脸实在透着孩童的幼稚又可爱的表情。大且圆的眼睛，翘翘的鼻子，饱满红润的嘴唇，两朵红晕在两颊飞行，头上顶着的发好似很柔软的样子。柔怀不知不觉笑出了声，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愤怒又局促的神情。
柔怀笑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的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唔，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买粥的地方？”柔怀的嘴角回到了原位，声音也回复到原来清清淡淡的样子。
他怔了怔，没有回答。
柔怀沉下脸，意识到母亲有可能起来了，倘若看不见她人影或许会生气。柔怀当机立断，只是抬眼看了面前的人儿一样，便转过身，走开了去。
“你去哪儿？”那小人回过神来，大喊。
柔怀不理不睬，依旧步子稳稳的向前走。
那小人儿似乎还在喊着什么，可是已经再也听不到。
3.
日子一天天过去，柔怀和春霞依旧住在酒店中。柔怀心中隐隐不安，她怀疑母亲的示威终会告负，但是母亲却不着急，好似下定了决心。柔怀还是个不多大的孩子，她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细细啃食她眼中的世界，令她猝不及防。
一日，母亲抓住刚要走出房门去上学的柔怀。
“不要去。”春霞的手紧紧的掐着柔怀的手臂。
柔怀眼中愕然万分。刚入住酒店时，柔怀被要求暂不入学，后来经过她的苦苦乞求，母亲也答应了她让她返回学校，只不过要求她一放学就要马上回来，不许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柔怀也照做，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从没有出现问题，怎么今日母亲如此不近人情？
“不许去。”春霞把她拉进房间。
柔怀急了，今日要考英语大卷子，怎么能够缺席。她红着眼，用力想把手臂从母亲手中抽离出来。
春霞仍旧不放手。
柔怀的泪珠开始往下掉。再怎么清淡，再怎么不悲不喜，也终究无法承受一个月来的一切委屈。
春霞见了柔怀这样，也不得以放开了手。她叹口气，无言。
“坐吧。”春霞打破了停滞了的时间的禁锢。
柔怀听到母亲已用柔柔轻轻的声音和语气同她讲话，便知她此时再不识相，就是她的错了。于是柔怀擦了擦眼，坐了下来。
“柔怀，你想回去吗。”春霞开了口。
终于要谈这个问题了。柔怀早就温习了很多遍，知道如何答，但母亲就是没有和她说起过。这就像一场遥遥无期的考试，在让你渐渐忘记的时候，突然袭击你。
柔怀有些紧张，她深知这个问题事关她和母亲的一辈子，就像她的人生正摇摇欲坠。
柔怀不知不觉的开口回答。
“我跟着母亲。”
柔怀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原本在脑中盘算好的话此刻已统统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句她冲口而出的话。
柔怀轻轻的喘嘘。
“柔怀，你不必跟着我。”春霞摇摇头。
她惊异的抬眼看母亲。
“我要出远门一趟，不便带你在身边。”
恐惧之意从柔怀的背部升起，她的头皮阵阵发麻。母亲也不要她了么。
“所以，我要把你托付给定源。”春霞皱了皱眉头。
定源？柔怀仍旧感觉被恐惧紧紧攥着。
“唔，应该马上就到了吧。”春霞站起身，朝门的方向张望。
“母亲，母亲，我想回家。”柔怀轻轻的憋出一句话。
“回家？”春霞嗤了一下，恨恨的说，“你没有家。”
“你记住，付晴仁既没情也没仁，所以把我同你赶出来，然后又假情假意的为我们租了一间公寓房，还许诺我们只要他和那个不知耻的女人结婚后，就会送我们一栋小洋房？枉我石春霞浪费了十年青春。想要一脚踢开我？我死也不让他好过。我不会和他离婚的，不会的！柔怀，你给我记下，你现在没有姓，没有姓。若干年后，你长大了千万要好好长眼，不要找一个如此小人！”
柔怀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喃喃道，“没有姓，没有心。”
没有姓，没有心。
春霞平复了下来，看到柔怀苍白的小脸，不作声。柔怀于她的意义是什么？她不清楚，只知道眼前的小东西折磨了她好几月，好几年，直至今日她也感觉不出柔怀是否依赖她。
“我马上就走。”春霞背过身去。
身后没有响应。
春霞又叹了口气。“待会儿定源来后，会具体的告诉你的。”本想等定源来了以后嘱咐几句再走，但现在春霞只想赶快离开去做她要做的事。
门打开，又关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耳朵里引起神奇的回响，柔怀木木的走过去，不停的开门关门。
嘎吱嘎吱。
就像在研磨她的心。
4.
柔怀一个人坐在白色的床上。窗帘半拉着，从大窗透过的隐隐的光照出了在房间中乱舞的纤尘。柔怀现在好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钱，没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柔怀小小的脸面很白皙，但此时在上面却匍匐着一道道的泪痕。柔怀自知她不是一个爱哭闹的孩子，这也就是父亲喜爱她，母亲不厌烦她的原因。可是这几天来，柔怀却感觉她流了一世纪的泪。她现在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了。
虚掩的房门被轻轻的打开了。柔怀抬起头，一个人的身影慢慢显现在她的眼睛里。
眼前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白色的棉质衬衫和灰色略紧的裤子，脚上是一双米色和棕色的拼接皮鞋，头发理的很干净，总体来说，是一个很整洁很舒适的人。柔怀放下心，至少母亲没有把她扔给一个猥琐脸面的人。她站起来，逆光看着男子走过来。
“嗨。”男子朝着柔怀露出笑脸。
柔怀点点头。
男子站住了，低头看着柔怀，“我是楚定源，可以叫我叔叔，我是春霞的朋友，来帮她一把。”
柔怀笑了笑。原来是一个不量力的人为了讨好母亲，便在母女俩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好让母亲深深记住他。可是他难道不知道，母亲根本不在乎她的。
楚定源看到眼前小女孩的脸上浮现出的一种不屑且悲哀的笑意，吃了一惊。好像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刚要成年的女孩子，而且这个女孩子没有那个年龄特有青春痘，没有因发育而肿起的脸，没有发胖的身形，没有傻乎乎的笑脸，也没有没心没肺的神情。眼前的女孩子若是再成长几年，当成为可以被称为女子的时候，一定是一个淡淡定定的女子，而这个女子一定能抓住他的心。
楚定源为他的想法感到不可理喻。她是春霞的小女儿，一个六岁的小女儿。他应春霞的请求前来替她照看柔怀一段时间。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件苦差事，一个六岁的女孩子，出身再怎么好，不会流鼻涕吐口水，但活泼好动幼稚烦人爱哭耍脾气也一定是通病了。可是现在的他竟然会为未来的柔怀动了心。楚定源摇摇头。
柔怀发现男子有些愣愣的，即便他是母亲的朋友，即便是长辈，她也有些厌烦他了。
“你要怎么照顾我。”柔怀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
定源发呆，“嗄？”
“母亲说你要照顾我。”
“对对。”定源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说，“我们现在就走。”
“走去哪？”柔怀戒备起来。
“去你将要生活的地方。”定源重新露出笑脸，一只手伸过去抓过柔怀的小手，另一只手拿起柔怀小小的包，带着她走出了酒店的房间。
自此，柔怀住进了楚定源的房子。
楚定源并没有付晴仁那样富有，但也差不了多少。手上握有父母留给他的丰厚遗产，再加上原本就富足的生活，投资眼光也不差。原本他也不是一个喜铺张的人，所以结余多多。但他对生活的品质也是有一定的追求的。就比如在柔怀面前的那幢房子。
那幢房子柔怀第一眼就爱上了。也不是说有多豪华有多大，而是充满了正气之感。这种感觉令柔怀觉得心中好像怀抱着什么。
定源见柔怀讪讪的神情，也不禁恍了神。这么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一幢房子的前面，不言不语，真是一件奇异的事。
可是人的生命本就是一件再奇异不过的事了。
5.
柔怀在楚定源的家中已经住过了三个月。三个月以来，春霞没有来看过柔怀，也没有再见过楚定源。柔怀却不再心不安了，因为她现在一样生活的很好。定源好像也不惊慌，他就这样一日一日的照顾柔怀。
定源对柔怀很好。由于定源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即便有工作也是大半天便归家了，因
此有很多时间待在家中，这样一来，定源花在柔怀身上的时间就多了。没有工作的时候，会早早的带柔怀一起出门跑步，或者在家中做运动。一上午的时间则给予柔怀最大的自由性由她自己来安排。柔怀通常会读书，读的书是没有连环画的，以为定源的书架上是没有这类小孩子读的书，并且柔怀自己也不想读这类书。到了下午，定源有时会带柔怀出去购物或者去吃冰激凌，有时柔怀也会提出去图书馆书店。定源渐渐也带她去美术馆博物馆这样的地方，因为他发现在美术馆的柔怀，眼睛会越发清亮起来。晚上时间则最奇异。要么是花在剧院音乐厅，要么花在某家安安静静的餐厅，要么就是待在家中。在家中的话，柔怀会用定源买给她的颜料画画，有时也会拉起小提琴。然后便早早睡下。
柔怀认为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好的。虽然现在已经断了学校教育，也断了学习小提琴和画画，但柔怀除了有小小的可惜之感，再也没别的抱怨了。说是想不想念春霞，柔怀也不会否认。她只是想搞明白这中间将会发生什么。定源不会和她说，即便他知道一切故事。柔怀并不称定源为叔叔，而是直接叫他楚定源。她怕如果喊他叔叔，二十年后或许会忘记当初救她于火热的人的名字，甚至整个人。定源，定源，定源。这样一来，她觉得她再不会忘记他。
一日，楚定源要出门会友，他看了看坐在画板面前挥臂画画的柔怀，心中一动。他轻轻走到柔怀的旁边，开口道：“柔怀。”
柔怀好像被吓了一跳，手上的画笔生生的在画布上划了一笔，从手上掉落下来。柔怀抬起头，小脸憋得通红，看向一脸笑意的定源。柔怀气鼓鼓的样子逗坏了楚定源，定源开始轻轻的发出笑声。
柔怀越发生气了，她斜眼看着定源的笑脸。定源笑了还一会儿，自知再笑下去也不合适了。他俯下身子，对着柔怀说：“不要斜眼看别人，要有闺秀的样子啊。”柔怀嗤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定源还想笑，但马上止住了。
“我要出门去会友。今天芮姬娜请假不能够来这里做家务陪你玩。你一人在家我不放心，你随我一起去吧。”
柔怀心中在细细做打算。想了半天，抬眼看看定源，再回过头看看坏掉的画布，好像下了决心。“去是去的，但你要把画布铲干净。”
定源郑重的点点头。“这自然没问题，不过替你铲干净比不上我再重新替你买副新的画布。”
柔怀摇摇头。柔怀不是一个出身好就随意使用资源的人。这点不是她的母亲和父亲所教的，而是家里的安怡心阿姨告诉她的。“一个人是要尊敬一切物质的。”安怡心阿姨以前的家境并不差，后来由于家中生计出了严重的问题，家道中落。柔怀家接济了她，把她视为管家。安怡心对于柔怀来说，是一个优雅，自知又聪明的女子。她是个有信仰的人，信奉基督，时时做祷告。柔怀看红了眼，也想和安娜一起祷告上苍，却被父亲和母亲断然回绝。母亲认为信仰是束缚一生的坏东西，而父亲认为信仰一钱不值，毫无用处。他们俩警告了安怡心，也是那以后，安怡心再也不在柔怀面前祷告，也极少说话了。
定源见柔怀不肯，也只好放低身段。“好好，替你铲干净。”
“我换件衣服，就走。”柔怀从椅子上下来，解下小小的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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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6.
柔怀一人走在大街上，肩上挎了一个通勤大包。大包是皮质的，暗红褐色的，没有什么光泽，虽不美观但是确实是一个最为结实的大包。柔怀现在对生活的宗旨就是只求实用，勿欲无极。因此，她现在身穿一套最职业不过的灰黑套装，款式简单不累赘，及膝裙没有高高开衩，脚上的鞋子也不过三四厘米。稍过肩的卷头发往后高高扎起，额头光溜溜的，只有几根发丝在空中飘一飘。乌黑如墨的头发衬得柔怀的脸面白的吓人，但是颧骨上的两朵淡淡红晕总算为这个人增加了一点颜色。总之，现在的柔怀看上去中规中矩，好像混着人流能够做到不被任何一人找到。从上空来看，她就是一个小黑点，迅速在人流中移动，只不过永远是不同的方向。
柔怀走的有些急，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却发现时针分钟秒钟停在了五点。柔怀心中微微一惊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她一只脚横跨了出去，一只手伸了起来，另一只脚就已经踏进出租车里去了。
待柔怀风尘仆仆的赶到一家服装店的时候刚刚五点一刻。她直冲冲的跑进去，大理石的地板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冲破了反射在上面的光罩。
“你好你好，我是柔怀，一星期前我在这预定了一件淡绿色拼接水蓝色的及膝纺绸裙，一双六厘米米白色镂空圆头鞋和一件头饰，约定今日五点来取，稍稍来迟，还望原谅。”
身穿时尚黑色衣裙外加乳白色西装的店员看着柔怀快速闭合的嘴有些发愣，直到柔怀定定的看着她的时候，店员才回过神来。
“卡号和领取单？”店员一边走到一大排柜子那里一边回头问道。
“在这里。”柔怀跟着她走了过去，“卡支付。”
柔怀拿了裙子和鞋子就往试衣间跑。过了半小时多，柔怀就已经换上了裙子和鞋子，重新梳了发，化了妆，戴好了头饰。
她现在的样子令人发笑。穿着是稍显隆重的，肩上却挎了一件暗色大包，和身上的淡绿水蓝格格不入。手上又拎着一件红彤彤的超大购物袋，里面装着柔怀换下的职业套装和黑色的中跟鞋。头发盘了起来，一根翠绿的玉簪穿梭在发丝中，耳边则意外的留出了一定量的头发，微微卷曲。连衣裙是最最简单的款式，两根带子虽是粗粗的，但胸口背部仍是有一大片没有遮掩。柔怀有些不快，没有带来那件米白色披肩，因此表情有些别扭。再加上穿不惯高跟的她现在站的巍巍的，整个她显得有些狼狈和好笑。
她又看了看腕上的表，稍稍吁了口气。
柔怀柔怀柔怀，抬起头来，慢慢走出去罢。
赶到宴会现场已是六点十分。柔怀耳边一片嘈杂，她有些恍惚，似有一种嗡嗡的声音在不停缭绕着她。她一边低下头摇晃着一边仍直直的向前快步走。
“呀。”
柔怀一不小心撞进了一个怀抱中。
柔怀急忙推开那个怀抱，有些气急败坏的喊：“你莫撞我！”
面前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柔怀抬起头，目光直逼他。
眼前是一个穿着与宴会不相配的男子，大概二十来岁。或许比柔怀小又或许比柔怀大一些。上身只着了一件白色条纹的灰衬衫。没有戴领结或者领带，连扣子都没有好好扣起。裤子则是那种黑色的紧身牛仔。还好，鞋子是光光亮的棕色尖头皮鞋。
只一眼，柔怀就认定要快快离开，根本毫无与他进行一场交际的理由，连说抱歉也不能够。柔怀侧了身，想从男子右边绕过去。毕竟柔怀现在离那扇沉重的木质双门只差几步。
“等等。”男子叫住了她。
柔怀回过身，不耐烦的看着他。
男子却也定定看她，完全没有顾及到柔怀脸上的烦躁。
“你，你……”男子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可是柔怀竟已朝那扇门快步走去。
“啪，嗙。”
那扇厚重的大门将男子的喊话隔断，柔怀把一段嘈杂扔在门外，却进入了另一段嘈杂的顶点处。
“柔怀！柔怀！快点啊，你迟了许多，我们都紧张你赶不及了啊！”一个身穿淡烟灰色抹胸窄腰鱼尾裙的女子跌跌撞撞的向柔怀跑来。
“哈哈哈哈。”柔怀看着女子慌张的样子和因此而起的一脸窘相笑了起来。柔怀几乎是笑岔气了。原来是多么有涵养功夫的一个女子啊，现在竟堕落与此。看来这里是女人的葬身地，可以使任一个女子发了疯。
“你还有空笑我。自己还不是一副狼狈相。哼，不要疯了，快来快来，总不能因为少了个你毁灭世界了吧。”江凯蒂一把拉过柔怀的手臂拖着她走入会场后面的准备室。
“凯蒂，走慢些，呀，凯蒂，莫生气了……我不笑你了我不疯你了，我走不动了，真的真的……”柔怀拖拖踏踏。
“哼，你莫糊弄我。你可以把这个当成一生的笑料。好了，别装了，紧急情况。”江凯蒂横了柔怀一眼。柔怀见状，立刻噤声。
“欺弱怕硬，欺弱怕硬，不给你横几眼怎么治得了你……”凯蒂嘴上依旧数落着柔怀。
柔怀眯起眼，笑了起来。
7.
刚推开门，柔怀就看见准备室里面忙做一团，好几个疯女人在漫无目的的团团转。她叹口气，心想以后轮到她的时候她能否忍受如此的狼藉。她刚伸进一只脚，整个准备室里的人都朝着她惊呼。
“柔怀！你终于来了啊！我们以为你要落跑啊！”
“担心死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怎么来那么迟。都等着你一个人了。”
“真是好笑啊，从来没有这种事吧，临阵了倒是你这种角色差点没出现。你不知道这样会破坏这场……”
“就是嘛，我们都觉得应该马上换个人当救场嘛，她硬是不要。嗳。”
“嗳，不要说啦不要说啦，现在就是快点归位啊，马上就开始了，这些话等仪式结束后再一起倒给柔怀。”
“对对，梓梓说的对。柔怀，快，这边来。”
说最后一句话的宜茗拉着柔怀就往里面走，留下那群叽叽喳喳的淑女们和刚进门的凯蒂吵吵闹闹。
“柔怀，你莫要多想，她们大多是发急了。”宜茗安慰柔怀。
柔怀点点头。也只能怪她时间概念混乱，扎入工作太深，导致现在这种局面。虽然只差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但这是多重要的时刻，柔怀她竟然犯错了。就算她们不说，柔怀回家后也是会狠狠责怪自己的。
“文苑……呢，她……”柔怀开了口，轻轻问道。
“什么？”吵闹声使得宜茗听不见柔怀之后的问话。
宜茗也是个细腻的女子，在紧要关头不会像发了疯一样的慌张，反而最为冷静。平时喜欢做细微的观察，感觉也很敏锐。但是她没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使她得知柔怀的过去与未来。或许在将来，她会惊觉于今晚。
柔怀见宜茗没有听清她的问话，也就不再出声，直到看见眼前站着一个袅袅的女子时，她才不自禁的呀出了声。
柔怀眼前的女子见到柔怀惊讶的样子笑了起来。头上的白纱也随着女子肩的抖动而微微晃动。
“你呀你，你害我差点连个伴娘都没了。”
女子一边笑着，一边两只手摊开。
柔怀有些羞愧，低下头去。
“怎么还像个小孩样嘛，礼服颜色很好啊。”女子走到柔怀身边，走过的身后拖着长长的裙摆，像摇曳的尾巴，姿态优美。
“文苑。”柔怀抬了头，露出笑容，“走吧。”
“好，柔怀。走吧。”
8.
等待音乐响起的时候，柔怀分了心。她看着前面文苑的白色背影，觉得人生最妙不可言。前一天还是小朋友，后一天竟然成长为少女。有了少女的心事后没过多久，又变成了年轻女子。在享受生活工作，尝遍恋爱后，就嫁为人妇，开始相夫教子。至于以后的事，则大多千篇一律了。柔怀还记得文苑告诉她她要嫁为人妇的那天，她们在一家阳光无比灿烂的甜品店吃着超大规格的冰激凌和甜得发腻的蛋糕。事实上，柔怀是不喜欢甜食的，但也可以浅尝辄止一下。而文苑则是像一个没长开的小朋友，贪婪的吃着无穷无尽的甜食。吃到一半，文苑突然丢开了蛋糕和冰激凌，她看上去有些局促。柔怀觉得有些奇怪，经过多次询问后，文苑终于告诉了柔怀这个很突然的消息。柔怀能够理解为什么文苑把她约出来却迟迟不肯告诉她。因为柔怀从来没有见过文苑这个要和她结婚的男友。
“实际上，他不能算我的男友。”文苑轻轻说，“我们俩一见面就好像找到一生的伴侣一样。根本不是那种恋爱的感觉。”
柔怀无法理解。相识不久的人却以一见倾心作为借口而组建家庭，这样难道不会留下遗憾吗。
以前柔怀见过文苑的其他小男友，和文苑年龄相仿，玩得起来。只不过有些太过幼稚，幼稚有时候也是好的。但是柔怀心里也明白几年之后，这些幼稚也会灰飞烟灭，一个个都变成一般人。然而只有这一个人，文苑向柔怀保证，婚礼那天，柔怀也会爱上他。
柔怀笑了出来。她爱上他又有什么用，他爱的是文苑那般美丽的女子，而不会是她。文苑长得和柔怀完全不一样。文苑的五官很立体，也是典型的瓜子脸。脸上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深陷的长眼睛和好看的唇形了。脸上的表情也各不相同。文苑的表情时时夸张，快乐时好像整张脸似要飞起来，伤心时小脸完全皱了起来，立体的五官蜷缩在一起，瑟瑟抖动。而柔怀脸上几乎只有一个表情，不管什么情况，不管柔怀内心中有多么波涛汹涌，永远都是淡淡定定的样子。文苑比柔怀矮一些，比柔怀稍胖一些。而两个人唯一相像之处也就是白皙光滑的肤色。
柔怀刚刚回过神，就看见美丽的新娘子回过头朝她努嘴。柔怀最恨文苑做这个动作，于是她别过头去，看都不看文苑。文苑的脚躲在礼服里跺了起来，整张脸皱成一团。柔怀瞥到了文苑的表情，心中一颤。头戴白纱，手捧鲜花，戴着白色蕾丝镂空手套，这些统统幻化成柔怀小时候鲜明的记忆，而那张皱起的脸像似了她悲痛到死的母亲。柔怀站的不太稳，新鞋子磨痛了她的双脚，也磨破了她薄薄的一层记忆纸片。
熟悉的音乐响起，柔怀机械的随着节拍往前走去。
粉色花瓣掉落在柔怀身后暗红色的地摊上，一个桀骜的男子屈身捡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看着手掌中的花瓣。
9.
仪式结束后是最为吵闹的宴会大派对。柔怀趁着新娘子被一大堆人围着接花球的时候，悄悄的走出了宴会大厅。关上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后，她觉得耳边突然凝重起来。柔怀走到螺旋楼梯口，靠在黄色的扶手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脑中的影像渐渐清晰起来，她好像回到了那天的场景中，看到了那个终于出现她眼前的人。
柔怀凝了凝神，睁开眼后下意识的屈臂把左肩上的包带勾下。但是她勾到的只是礼服的带子。她本想从那个暗色大包里拿出烟盒。
柔怀不常抽烟。但是一旦柔怀抽烟，就只能说明柔怀的思绪根本不在当下，而是跑到连她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柔怀喜欢买烟盒。在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的排满一根根的烟，打开后会闻到好闻的淡烟草味。一直烟盒足够柔怀一月的量，只要她不觉得生活常常恼人。
柔怀第一次抽烟是在十八岁那最为艰辛烦扰的一段日子里。那时她还不知道如何可以把一件事藏在心里很久，久到连自己都可以忘却。安怡心告诉柔怀，首先她得忘了过去生活了十八年的那个柔怀。但这真的很难做到。安怡心朝柔怀笑，“看看你眼前的这个人。以前的我也叫安怡心，但那根本不是我。我已经能够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你也可以做到。柔怀柔怀。”柔怀问她是基督帮助她洗干净之前的记忆吗。安怡心摇摇头，那不过是一颗心罢了。只要狠下来，就好。结果柔怀用了五年时间，自以为已经统统忘怀，却不曾想到所有的事都因这场婚礼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像触发了柔怀深埋在她身体中的每个细胞里的介质，啪啪啪，一个个的细胞像泡泡一样，胀大破碎，然后重新流回柔怀的身体里。
柔怀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快七点了。柔怀微微皱着眉。文苑好像结婚结的很急，竟然会选在工作日的晚上来进行婚礼，这样一来，柔怀必须在正常下班前拼命工作，赶在提早下班前完成一天多的工作量。而明天一早柔怀又得匆匆去公司开大会，幸好前几天已准备好文件，参阅好资料。她暗暗决心以后不再来到这种疯地方和她们寻欢作乐。
柔怀不知道此刻她的表情有多丰富。
“你好。”一个沉沉的声音在柔怀耳边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凝重。
柔怀睁大眼，好似受了惊吓。她不自知的一下子抬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死死盯住他。
男子脸上有些尴尬，直到再次开口才让柔怀自知太过失礼，红了脸。
“里面很热闹，不进去吗？”
柔怀不知道如何作答，如果实说讨厌嘈杂也许会坏了眼前男子的兴致。
只好简短说了个谎。“我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哦，那随我一起进去吧，新娘子一定不会介意有个陌生人带着祝福来的。”男子眼中笑意渐浓。
柔怀心中大叫不好，正在踌躇推搡间，一群人突然涌了出来。说说笑笑，推推拉拉，一群人又好像抱成一个团，来来回回旋转，像刮起一阵台风，黑了柔怀的眼。柔怀正看的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之时，大门又轰的关上了。之前的那阵风停下了下来，甚至找不到刮过的痕迹。柔怀眼前只尽是大厅中黄灿灿的灯光。
柔怀记不得之前与她讲话的人，她恍然之极，连长相衣着也已全然尽忘，原来失神是见多么不礼貌的事。也罢，只不过是一个出来透气之人与她作简短交谈排遣内心的怅然。柔怀整整衣衫，把皱起的裙子掳平，也把记忆的那层薄纸片轻轻拍平，最后重重呼出一口气。柔怀心中默念，打开大门后，又要做回那个平平淡淡的柔怀，没有过去的柔怀。
10.
刚回到宴会中，柔怀就被一群好友团团围住。她们兴奋的在男宾当中骨碌骨碌寻找心仪的一方。不停地询问柔怀这个是否太年轻，那个是否太骄傲。
“呀。”梓梓轻声喝道。
“怎么了怎么了。”周围的女朋友们围上梓梓。
梓梓指着右前方，眼睛亮光光的。
“呀，年龄合适，不老也不小。不幼稚但又有成熟的风度。衣着虽然随便，不合时宜，但尽是高档名牌，这绝对是吸引人喜爱的一个方面。总之可以归纳为风流倜傥！”凯蒂对着右前方的男子评论了一番，末了又夸赞了梓梓，“好眼光！”然后又转向大众，清清嗓子说道：“梓梓先看到的嘛，让梓梓先去！”
这番话让每个淑女都撅起了嘴。柔怀在旁边看着笑了起来。她也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位男宾掠夺了这里无数名媛的心。柔怀探出头，朝右前方看去。不知是因为之前有无数只眼睛朝他看得久了，还是柔怀那好奇的一眼，那个男子突然回过头来也朝着柔怀这里看来，不期然正好对准了柔怀的瞳孔。柔怀的眼硬生生的被对方的眼神撞了一下，只觉疼痛万分，便迅速缩回脑袋，悻悻然低下头去，暗自责怪自己连偷看也不会，不但被对方发现，在匆忙中还没看清样子。
周围的女朋友们看到男子转过头来朝她们这里看，一阵惊呼，随即又互相抱着咯咯笑了起来。大家哄笑着想把梓梓往外推，梓梓怎么肯。她在那里和其他人搏斗了一番，扭扭捏捏，涨红了脸，嘴里暗骂：“一群饿狼，就想把我先交了去，试探局势是否明朗。早知道不指给你们看了，待间隙自己上去一人独享。”梓梓虽然已经被推到了最外面，但怎么也不肯走出人群。众人正觉无聊，想要撤掉双手，却发现那男子竟然走了过来。
刚刚还在用力往后退的梓梓呆住，而身后的人也统统呆住。只留柔怀一人茫然的左顾右盼。柔怀问前面的凯蒂宜茗和文苑在哪里，凯蒂哪会睬她，只顾着伸长脖子看前面梓梓的笑话。柔怀沉下脸，她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知道梓梓脸皮薄，就算被推到风口浪尖也不知道怎么下来。柔怀就冲了出去，想要快步走到梓梓那里把她拉回来。但是她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个男子已经走到了梓梓的面前。
柔怀已经收不住脚了。待她完全了解情形后，是已站在梓梓的旁边了。那男子见柔怀从人群中突然窜出来站到了梓梓边上，就把眼睛死死对到了柔怀脸上。柔怀一惊。那不是先前在门外撞她的那个人吗。她偏过头去，看着众人的目光，才明白原来凯蒂口中那个风流倜傥，让梓梓眼中亮光光的男子竟然是他。柔怀现在后悔冲上来了，她和梓梓一样都站在了风口浪尖上，而且她的位置更加微妙，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柔怀会一下子冲上来为什么那个男子会盯着柔怀不放。
“你好。”柔怀主动向男子问好。
男子好像很讶然，开口回道：“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柔怀心中骂他，还不快朝梓梓和大家问声好快点走。脸上依旧是那清清淡淡的表情。
男子怔了怔，他觉得心中的回忆越发清晰，之前的犹疑和不确定在电光火石间被情感吞灭。
“名字，你的名字。”男子开始失礼了。
梓梓看到男子根本不朝她这里看，心中一凉，又听到男子向柔怀索要名字，便想趁着间隙慢慢退回去，好不要再在朋友面前丢脸了。
柔怀心生奇怪。男子好像很着急，原本脸上挂着的随意的表情消失不见，取代而之的是一种严肃而又热切的面孔。
迫于身后的压力和想要快快结束对话的愿望，柔怀只好告诉了他她的名字。
“柔怀，我是柔怀，你好。”
男子听罢，笑了起来。“陈汝翰，我是汝翰，你好，柔怀。”
陈汝翰陈汝翰。
柔怀心中默念。
11.
柔怀好不容易从那场混乱中逃脱回来，就被一只手又拉了过去。柔怀刚想挣开，却发现身后陈汝翰又朝她走来，她马上顺着那只手，贴了过去。
“宜茗？你拉我去哪。”柔怀有些吃痛。
宜茗将她拉到角落，神神秘秘。
“柔怀，你今年几岁？”
柔怀愣住。“不是和你同岁么，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再确认一下。身边可有人儿？”宜茗的眼睛时不时的往外瞟。
柔怀看着宜茗的眼珠转来转去，眼皮翻来发去，贼头贼脑，极为反常。柔怀抿着嘴，用力扳过宜茗。
“做什么，宜茗你要和我表白？”
宜茗听到柔怀这句话，惊呼一声，狠狠掐了柔怀的手臂。
柔怀连连叫痛。她不明白今天怎么每个人都好像被翻了个面。
“宜茗，你莫要恼羞成怒，你若变为原来的样子，我还是要得起你的。”
宜茗看着柔怀朝她发疯。“你不要疯了柔怀。”
柔怀默然，原来她也不知不觉被这里同化。但或许，她本来就是最疯的那一个呢。
“其实，是有一个人要向你表白。”宜茗吞吞吐吐，“是我的同胞弟弟。”
同胞弟弟？柔怀摇摇头，“从来没听你提起你弟弟啊？”
宜茗沉静下来。“弟弟与我虽是同胞手足，但却是从十岁起分开抚养。母亲的姐姐与我生活在这里，而母亲则一个人带着弟弟前往英联邦。如今已是十三年云烟，弟弟却在一月前归国。现在看来可以说是前途大好，已有多家顶级公司邀请他准备与他签约。今日也随我一起参礼，不期然看到柔怀你，心中便萌生念头。前面在宴会中找到我询问我你的身份，得知柔怀乃是我女朋友，便与我商榷想托我来试探你意。”
柔怀久不作声。宜茗虽平时善知人意，但此时也是猜不透柔怀心中所想。宜茗从小与弟弟一起玩耍，若不是十三年前的突变，她和弟弟怎会分开。现今，弟弟归国找到母亲娘家来，一是想要归国发展，二是寻根溯源。至于为何母亲不随他一起回来，弟弟也与她明说。“母亲虽说她已习惯当地气候，不愿回来，但这只是托辞罢了。原因不过就是十三年前，这件事永远横亘在她心中，致使她永无法跨出新的步子。”弟弟又加了一句：“当然我们都是受害者。”
柔怀知道现在一定要好好考虑。毕竟眼前的人儿可是她的朋友。“宜茗，你还未告诉我你那同胞弟弟的名字。让我先猜一猜。可是杨品罗？宜茗，便是宜香茗。品罗，则是品过罗？”
宜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名字也忘记给柔怀。但听了柔怀对他们姐弟名字的解释，更觉窘迫。
“事实上，弟弟极其厌恶他的名字。”
“为何？”柔怀顿生疑问。
“弟弟名为杨纽约。”
杨纽约？柔怀心想，莫不是他讨厌这俗气的名字么？可不论怎么说，名字可是父母最花心思考虑百般才赋予的，想来其父母一定不是随意编給的。宜茗的名字既是深思熟虑而得，何况其弟弟？柔怀这么想着，开始对杨纽约产生反感。
宜茗见柔怀脸上阴晴不定，也知不好再说话了，就只好悻悻离开，留下柔怀一人在角落思索。
柔怀是知道宜茗十三年前的遭遇的，那场打击是垮了他们家的一部分，然而其家中的备用金救了他们一家。可是那钱财只够两个孩子中的一个出国接受良好教育。宜茗母亲当然择了弟弟，带出国去，只留宜茗一人与其阿姨生活。十三年间，宜茗很争气，虽无最好环境，最终也慢慢长成为一名知礼的袅娜女子，现在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凭她的双手勤恳得来。她认为不管杨纽约此人品行是否端正，总是要去见一见的，好不让宜茗觉得伤心。毕竟宜茗视亲情最高，最疼弟弟。
待其想罢一切，柔怀重新走进宴会中心。新娘子依偎在其伴侣的一旁，背对着柔怀与众人说笑。对了，柔怀还未看清过那个文苑爱上的男子，那个文苑认为柔怀也会爱上的男子。柔怀想走上前想开文苑玩笑，却突然觉得累了，周遭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什么爱来爱去在柔怀眼里只是一场场短暂的交际。在宴会里转来转去，所见之景都能令柔怀大惑不解，一边要防备自己陷入回忆，一边要与他人做谈，又要顾及他人所想。总之，现在的柔怀多想回到住所。
柔怀又看了看表，九点半刚过。她知道这之后还要有一场舞。柔怀很会跳，但是她并现在不想要这种跳舞的天分，更不要说在这里跳起来了。高中的时候，柔怀玩的比较疯，最喜欢在放学后与女同学出去跳舞，而每每周末便会跳个通宵。舞场里的人个个都夸赞柔怀的舞无比好。但是自十八岁那年柔怀大哭一星期后，她再也不碰舞。
柔怀觉得她应该走了。她找到宜茗，问她讨要了杨纽约的电话。宜茗很惊喜，原本以为柔怀之前冷冰冰的态度弟弟要失望了，没想到竟有了转机。但宜茗想先让柔怀与弟弟现在见一面，好让柔怀对弟弟有个大致印象。但柔怀坚定要走的态度也让宜茗不得不扔掉这个想法。
“柔怀，我过会儿去告知弟弟。”宜茗很高兴。
“好好。宜茗，你真喜爱杨纽约。”
柔怀没和文苑说再见。文苑正忙着换礼服准备跳舞，现在这关口去道别不方便，再者文苑一定不会让她走开。只好回到住所打电话请罪了。
柔怀走过旋转门，肩上重新挂上通勤大包，手上拿着红色购物袋。她觉得有些冷，便从袋子里拿出上衣，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柔怀缩着肩膀，在路上走了起来。周围人流依旧，只是地上又多出了一个小小扁扁的人影。高跟鞋发出的嗒嗒声渐渐堙没在周围的人声中，听不到，也看不到。
12.
第二天早晨，柔怀赶去公司开会。整个人好似恢复了起来。临下班时同事邀请柔怀进行星期五狂欢，柔怀拒绝。她还有其他事要先完成。她要和房东协商洗衣机漏水的问题。柔怀现在一人租了一个小房子。那是一幢三层的旧别墅，外墙墙面上长年潮湿，布满了翠绿的青苔。墙根永远是湿的，或许别人家遛狗时不小心留下的印迹。第一层有一个公用大厅和厨房以及一个卧室。柔怀依稀记得搬来时这层楼住着一个活泼的十八岁女子，后来她就不见了，现在那个房间一直空着。第二层则住着一家三口人，一对年轻夫妇带着未满一岁的小婴孩。那对夫妇都需出门工作，小婴孩则交给他们请来的佣人，佣人自然得与他们住在一起，因此那对夫妇又为她租了一间在隔壁的小小房间。房东有时也会住在第二层的一间大房间里。第二层仍有空余，还有一间大房间和一间很小的房间。柔怀住在第三层。选择这层的原因是这层楼只有一间房且厨房卫浴设施齐全，柔怀不用和他人共用物品，但因此房租不得不往上翻了翻。
此刻柔怀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红色的旧地毯上，心中却慢慢浮现起了昨日婚礼的场景。她突然想到还需打电话约宜茗的弟弟杨纽约，不免一阵烦躁。刚巧，电话铃声响起。柔怀连忙接起。
“柔怀，我需你帮忙。”
“梓梓？”
“柔怀我已爱上陈汝翰，可否让给我？”
柔怀痴傻。
“昨晚你先回家，我们几个发了疯的跳舞，先前的酒精作用于我，我鼓起勇气向汝翰讨要电话并与之共舞，竟然一一成功。我以为他对我有感，便于今日约他出来吃午餐。可他赴约时却告诉我对不起，这顿午餐顿时变为伤心饭。我丢开他跑回家嘤嘤哭泣了一下午，这才想到要打电话给你。”
梓梓好似带着哭腔。
“柔怀你看，你如今是个铁打不破人人敬爱的成功女士，身边不乏他人追求，将来总能遇到更好的。可梓梓既没有工作也没有你那样好的能力，有的只是一张别人都看得过去的脸，但却吸引不了汝翰。虽然家中业大，父母都且爱我护我溺我，但我也懂得人间情感，最爱父母，时时关心他们。我不是凭借家中财产就跋扈的任性女孩子，虽说也有人追求我，但不是靠啃吃家中财富和父母的浪荡子，就是自大自私的留洋小生。汝翰是我第一次自己内心喜爱的人。”
梓梓到这里停了下来，柔怀耳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梓梓擦着眼泪。
柔怀有些讶然，才一面就真的能爱到心底吗？
“为何要电话我？我无法为你出谋划策啊？”
“那陈汝翰喜欢你。”
柔怀心中失笑。
“你怎知？”
“亲口说道，亲耳听到。”
柔怀摇摇头：“可我与他仅有两面之缘，他如何能？”
“柔怀你难道只相信感情需要时间？”梓梓惊异，“我也不是一夜就爱上他！”
柔怀愣了愣，继续回复：“可我不爱他。”
“那就好办。你电话他或是约他出来，如实告诉他你心中所想，好绝了他的意，如何？”梓梓有些欣喜。
柔怀犯难，怎么她净做些不讨好的事。
“好好。”
“切莫告诉他是我托你来的...”梓梓犹豫。
“这我自然明白。”这些人情世故柔怀还是能够体谅他人的。
“就今晚怎么样？”
柔怀微微叹了口气，只好回覆：“就今晚约他出来晚餐。”
“就今晚。”梓梓开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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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13.
柔怀渐渐与定源的朋友熟知起来，定源也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小小的柔怀总让人感到惊奇。脸上的表情完全不似小孩子，就连言语动作也像极了一个默默的大方女子。定源的朋友们虽也喜爱她，但有时也会避开她。
“我不是阿修罗。”一日柔怀对定源说。
“你怎知阿修罗？”定源惊诧。
“我听到他们如此称我...”
定源心中愤然，暗暗决计再不与他们来往。
“我是柔怀，阿修罗不是我。他们找错了人。”柔怀依旧不屈不挠。
“对对，你是柔怀，谁也不是阿修罗。”定源心中渐渐痛惜。
一日柔怀老师打电话给定源：“柔怀竟在学校与他人结恶。”
定源不可置信，柔怀不应如此表现。“可是弄错了？”
“对方也是一个可爱小女孩，今日跑来向我哭诉柔怀行径。”老师坚定说法。
定源仍不肯相信，“柔怀做错什么？”
“丽梨称柔怀一直辱骂她。”
定源挂了电话，上楼找柔怀谈话。
“你是否与他人未好好相处。”
“是。”
定源有些生气。“为何！”
“她老是故意说我坏话，甚至跑到老师那里先告状。”柔怀回答。
定源有些糊涂了。
“她在其他同学面前传我谣言，说我是陪酒女女儿，不知父亲是谁，被寄养在养陪酒女的男子家中。”柔怀越说越激动。
定源愣住，他只知道同学都知柔怀没有母亲和父亲来接送，却不知他们以此编造谣言来抵制柔怀。
“丽梨还称我是无面人，没有心没有心。”柔怀好似说的要哭出来。
定源想要抱住柔怀小小身体。他后悔自己曾怀疑过柔怀。
“我从来没有辱骂过丽梨，跑去和老师解释，老师也并不听，只是一味认同丽梨的话语。在班上一直刁难我。后来我才知道丽梨的父亲乃是行政机关高层人员，母亲是学校的董事会会长。”柔怀低下头。
“她为何只与你交恶？”
“只因她以为我抢了她喜爱的小男生。”柔怀突然抬起头，眼睛亮闪闪，“她喜欢班上的一个小男生，他却不喜欢她，反而一直跟在我后面，并告诉我丽梨是如何喜爱他。后被丽梨撞见，以为我们俩在一起并且嘲笑她。其实我既不喜欢那名男生也没有辱骂丽梨。”
“你要相信我。”柔怀急切。
定源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当即安抚柔怀。第二日便为柔怀办了转学手续，上下学也尽量亲自来。柔怀在新学校新班级中也更加隐藏自己。
这样一来，已是三年生活。这三年间柔怀未曾再见过母亲和父亲，只知道再无仨人团聚的可能。
“再过几月便是你十岁生日，可要什么？”定源笑吟吟。
柔怀那时已懂处处观人耳鼻，观人心意，说出的话已是滴水不漏。“随定源你安排，我只求一日好氛围。”
定源点点头。“可要...可要你母亲来参加？”
柔怀心中哗哗叫喊，面上仍是处变不惊的神情。“母亲？她来作甚么？不是已把我交托给了你？”
“你母亲前些天终与我联系，除问我这几年你的情况和功课，还提到你的生日。我便想请她来参加，毕竟几年未见，趁此机会，见一见总归是好的。”定源说道理给柔怀听，“现在我只得得到你肯许，毕竟柔怀你已长大，需要有所决断。”
柔怀沉吟半天，开口道：“父亲如何？”
定源些微沉下脸。“春霞已交代过你，你没有父亲。”
柔怀后退几步，内心无比惊恐。定源从来没有如此语气对她说话。
“罢了，你再去想想，还不急。”定源懊悔，怎可以在这件事上吓到柔怀，他到底不是春霞柔怀一家人，如此责骂柔怀并不妥当。定源走开了去，只留柔怀一人坐在沙发上。
柔怀仍旧感到惊恐。若是再惹定源不高心，她要再被母亲送到哪里？母亲这次来是否是要带走她？她是不会和母亲走的。倘若母亲把她扔到修道院怎么办？柔怀想到先前所看的书。她会受冻挨饿，甚至被其他人打骂。柔怀越想越害怕，整个人就蜷缩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柔怀镇定的告诉定源同意母亲参加十岁生日，只是要求母亲不得强迫她做任何事。
“你母亲从没强迫过你做事。”定源沉默不语。
柔怀自知定源又不高兴了，只是奇怪每次与他谈到母亲，定源总是不开心。
柔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这个秋千是定源用废弃的轮胎做成的。柔怀则在洗干净的轮胎上画了各种白色的花。现在上面的花样已模糊了过去，看不太清这上面一一是什么花。柔怀独自回忆着这三年来的生活，已觉自己很幸运。
14.
十岁将至，周围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定源决心要开生日大派对，就印了许多请帖让柔怀分发给她的小同学们。其实柔怀在学校中并不受欢迎。她经常刻意淡化自己在学校里的存在感，因此柔怀身边也没有几个小朋友。现在定源的举动反而让柔怀犯了难。小学只余一年半，柔怀本想安安静静度过，如今看来也是奢望了。柔怀从没有想过要和定源协商，也不曾在定源面前显露自己的真正想法。她认为定源于她好，即便不符她意，也应该尊重定源而非她自己。但就是柔怀的这种性格导致这四年来定源不知柔怀到底如何想如何思考欲望几何。看似柔怀吃了大亏，不懂撒娇，不懂讨要东西，不懂耍脾气，但其实这也是一种福气了。
柔怀在课间先将邀请帖发给一两个平时能相处的，剩下的一堆柔怀又带回了家。定源偶然上楼去给柔怀亲自送热牛奶时，碰上柔怀在洗澡。定源放下牛奶转身时，看到了床上那一堆的粉色和蓝色的请帖。定源是最细心的人，就连当初印帖子的时候也想到要分男孩子和女孩子，分别印了粉色和蓝色的邀请帖。而本该今日统统送出的帖子现在却躺在柔怀的床上。定源上前仔细翻看，发现粉色请帖只少了两张，而蓝色请帖则是一张都不少。
定源本想着柔怀在学校小朋友应不会太多，而那天又需急着印，便没有询问柔怀，就按照他自己的猜想数量印了出来。可定源并没有想到柔怀竟然一直独来独往，朋友数量如此少。定源心中十分不好受。小小孩童最应享受童年乐趣，如今却因诸多纷纷杂事使得柔怀失尽了本该有的表情。定源四年来第一次对春霞感到失望。
柔怀擦着头发从水蒸汽中钻了出来，刚把脚踏在地毯上，就发现定源神情严肃的坐在她的床上，身边是一大堆的请帖。柔怀心中吃紧，试探性的走到定源面前，叫了声好，便想慢慢走到书桌边坐下来。定源却叫住了她。
“柔怀，这四年来你可曾不满意否。”定源依旧严肃万分。
柔怀一惊，连忙转过身去回答。
“这四年来柔怀生活最舒适，每日皆开开心心，从未起过不满意之心，更无资格要求更多！”
定源一言不发。
柔怀慌了神。她以为定源今日如此严肃，问话围绕四年生活，可终视她为累赘，要将她抛弃？
柔怀微微偏过头去，不自控的用两只小小手掩住面孔。小时候每夜所想每日担心的那天终于要到来了么。
定源站起身。人影映在柔怀身上，隐隐约约。
“可你脸上永无笑容。”
定源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房门被风慢慢吹了回去，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好似在嘲笑柔怀永不会笑。
15.
第二天是休息日，柔怀却依然早早起床开始画画。柔怀早已放弃音乐培养课程，然而对于画画则是刻不容缓。其他内容，比如逻辑推断，英语学习，各国文学则在学校中皆可习得。柔怀功课并不拔尖，应可算作中流之辈。对于拔尖者，学校有个好福利。符合规定的拔尖小同学每学期前都需在礼堂中讲述学习经历用来鼓励其他同学们，同时也会收到学校奖励的各种物品。柔怀怎会要做拔尖者？他人皆羡艳，唯柔怀一人避之不及。于是柔怀把心思全放在了美术上。现在柔怀的美术功力在同龄中已无匹配者，她已开始尝试各种形式。
画画对柔怀来说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在他人看来，她好像没有喜怒哀乐，其实最错。虽然柔怀面上无情，但心中所想却百转流回。看过柔怀画的人便会惊诧一名小小的小学生内心有多丰富，可碰巧，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欣赏过柔怀一件完整作品，就连定源也只瞥到过未完成稿。
现在柔怀在画布前奋力挥着手臂。颜料板上大多是红色黑色白色颜料。她在抒发怎样的情感？画布将要有什么表情？
柔怀脸上清清淡淡，却看不清楚。
她已与定源一日未曾说过话。若是平常周六，她和定源必会共同喝茶听音乐，或是随其出门见友。现在就连他们家中的佣人阿兰也发觉家中气氛微妙极其，便放轻了步子打扫起来。
电话铃音响起，久无人接听。喊了阿兰接，却没有回应。柔怀只得放下画笔，接了房中的电话。柔怀刚接起还没有开口问好，就有一个略带埋怨的尖细娇柔女声钻进柔怀耳朵中。柔怀心中警铃大作，顿时失了色，脸面变得苍白无比。
“你怎地如此缓慢？”
“喂？嗳？定源定源？你为何不出声？”
“你是谁？”对方也觉不对劲，警觉起来。
柔怀心中越加害怕，但她丢不开听筒，竟不自觉的紧紧握住，手上出了一层汗。
“你是谁？阿兰吗？”对方疑惑。
对方见听筒中毫无声响，以为是自己拨错号码，便径直挂断了它。她不知这一举动终将柔怀解救出来。
柔怀放下听筒，也不顾画画了，直接跑出房间去找定源。急急询问阿兰后，柔怀匆匆赶至院中，发现定源蹲着正在料理植物。
“我不要她来！我不要她来！”柔怀放开声音。
定源听闻炸开在他身后的喊叫声，惊了一跳，回过头发现竟是柔怀。
“定源我不要她来！我不想看见她，我不要！”柔怀开始声嘶力竭。
定源完全呆住了。柔怀的声音从未带上如此怨意。
柔怀的一整张脸被泪水浸湿，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哪里又是嘴巴。
定源见柔怀开始哭泣，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这场失控的局面。他走了过去，牵住柔怀的手。
“你不要谁来？”他轻轻问道，同时另一只手拍拍柔怀的背。
“母亲...”柔怀大喊。
“为何？”
柔怀没有再回答，只是不停抽泣。
定源叹口气，心知柔怀这性格是不会说出原因的。现在能做的就是先让柔怀清醒起来，再做思量。
他将柔怀放在秋千上，一边哄着柔怀，一边轻轻摇晃起秋千。
“答应我答应我。”柔怀咽下一滴泪。
定源摇摇头。
柔怀哭红了眼。
这么荡了好一会儿柔怀依旧停不下来。定源想了想还是先妥协。
“好。”
柔怀抬起头。
“答应你，你母亲见不着你。生日那天不会出现。”
柔怀这才放下心，哭累了竟不觉靠着粗麻绳睡去。定源将柔怀抱起，带进房间把柔怀放在床上，盖起被子。虽现已是下午四点半，但仍有些光透过来照在柔怀脸上。定源就又拉了窗帘。
定源见柔怀睡熟，便准备喊阿兰来问话。却见到书桌旁的画架上有一幅画。那幅画应是将要完成。定源走到画前，心却被紧紧揪起。画上的白面人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没有头发，只有一张红得发艳的嘴巴弯成月牙，从耳根的位置起笔，又再另一个耳根处落笔。整张嘴咧得大大的。背景则是墨黑墨黑。定源颓然。昨日一句话虽是被柔怀隐忍的性格气出，而且也不否认这次他真的很生气，今日也不再想与柔怀交谈，但他没想到柔怀被那句话伤到这种地步。他后悔万分，真想撕掉自己的嘴。
他望着柔怀熟睡的小面孔和泪痕，才觉自己原来最恶毒。
16.
晚餐时分定源见柔怀仍旧睡得昏天暗地，不忍叫醒她，便吩咐阿兰收了起来再说。定源一个人坐在鹿皮沙发上，不言也不语。
“先生可否要先吃起来？”阿兰好心问了一句。
“不用。”定源简短回答。
“先生再开几个灯吧，可是太暗了？”阿兰走过去。
“不用。”定源闭起眼。
阿兰看到定源没有反应自然疑心起来。一个小娃娃就把定源这个三十出头的人弄得没了心绪？自此以后阿兰处处留心，最后竟也牵扯到那一家人中间去了。
其实定源现在的确毫无头绪。该如何面对柔怀和春霞呢？他完美的践行着当初春霞布置给他的任务。他从来不会在柔怀面前抽烟，即便要抽烟也必定是跑到外面去了。这样一来，家中是一丝烟味都没有的。同时经常匀出时间来督促柔怀努力。至于对柔怀的管教他并不十分在意，他对柔怀一向自信。定源自己也非常用功。自柔怀那次转校后，定源时时与老师保持联系，时时关心班中情况。他也时常绞尽脑汁研究柔怀心理。更糟的是，几年后，定源的肩上还要背负向柔怀解释生理问题的重担，并要告诫柔怀交小男朋友的准则。定源毕竟也是个三十五岁的大男人了，又还未有固定女友，这些女性私密话题他怎说得出口？前路漫漫，如今又满身荆棘，定源心中隐隐泄气。
电话响起，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定源面色沉重，接起电话。“你好。”
“定源！”电话那头欣喜万分。
“终于联系上你！”
“春霞？”定源蹙了蹙眉。
“午后的时候打过一次，没人讲话还以为打错电话。结果有事耽搁到现在才再尝试。定源，莫不是你和我玩闹？”春霞笑笑嘻嘻。
定源这才恍然大悟。柔怀精神是受了刺激，那他是万万要站在柔怀那边的。
“定源？”
“春霞，你...”
“我已定好机票，后天便可到达。此次来我有要紧事，不打扰定源你了。我已定酒店套间。”
定源现在是一句话都讲不出了。
“定源，后天可否接我？”
“你何时见柔怀？”
“生日那天吧。定源后天下午两点到机场接我，就这样定了吧。”
“等等。”定源想方设法也要避免柔怀看到春霞来。“你既有要紧事柔怀生日那天便不需来了吧？柔怀自会体谅。”
“也好，待一切事解决完后再拿柔怀过来。”春霞在那边点点头。
定源听了这话后才舒心起来。挂了电话后竟哼着小曲走上楼把柔怀叫醒，又喊了阿兰把饭菜热了。
他们终开了饭。柔怀眼睛模模糊糊，心中又有些疙瘩，只挑着离她最近的菜吃起来。定源看了就悄悄的把菜统统推倒柔怀面前，排成一个弧形。阿兰过来正为他们添鲜榨果汁，看到桌上的样子，心中“咦”了一下，甚为不满。毕竟阿兰总是向着定源的。就连阿兰的名字也是定源给她取的。定源让柔怀称她为阿兰，自己则一直叫她的原名芮姬娜。
春霞那边也才开饭。她打完电话后约了人在饭店用餐。面前那个男子看来儒雅又年轻，难不成又是一个爱慕春霞的男子？虽说现在春霞已接近四十岁，但因一直注意保养问题，现在看来不过三十岁。由于以前晴仁给她的零花又足足有余，春霞也算是衣食无忧。因此现在有头脑发热的人追上来也是情理中的。
“廖先生，材料是否统统备齐？”
“一切证据都已收纳。”
“可否最大利益化？”
“愿意便可做到。”廖先生脸上同春霞一起浮出笑容。
咦，原来不是？
17.
礼拜天早晨，定源刚推进柔怀房门便看见柔怀又在画画。他想起昨日的那幅画，眉头又是一皱。他见柔怀没有注意到他，便轻轻走到柔怀身后偷看柔怀正在画的作品。
柔怀画的很认真，根本没有发觉有一个人儿正在她的耳边呼吸。
柔怀手中是一本大大的画册。定源躲在柔怀身后，将她的画看得真真切切。本子上是一个神情严肃的男子，眉头深深皱在了一起。定源哑然，那莫不是他！他无意识“霍”地站起身来，柔怀也终发现了定源栖身在她身后。
两个人都惊惊慌慌。一个是惊讶，一个是羞愧。两种心态却都是一个表情。柔怀涨红了脸，竟伸手就要把画册扔出去。定源当即拦下，一把夺了过来。
两个人都不做声。定源已觉气氛太为怪异，便舍了一句昨日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就走出了房门。柔怀这才松下气来，脸却滚烫滚烫。刚想收了画具才反应过来那一大本画册被定源夹着带走了！柔怀即刻冲了出去。
定源走出去也才发现自己将画册带了出来。他也只重新看了柔怀刚刚画的那一页便把画册交予阿兰。“芮姬娜，整理房间的时候替柔怀将画册收起来。”芮姬娜也就接了过去。
芮姬娜刚走开。柔怀就冲到了定源面前。定源见柔怀气喘吁吁摇摇头。“何事？”
“画册呢？”
“刚刚交给芮姬娜让她收起来了。”
“你...看了其他的吗？我都是乱画的，练习肖像...”
“刚刚没有翻就交给芮姬娜了...”
柔怀确定了定源没有看画册后这才跑去向阿兰追要。
阿兰本是一个敏感多疑的人，前面定源交给她画册的时候就发觉定源面色不似从前，心中便生了疑，断定这画册必有些问题。她拿走画册后急忙翻看起来。
“阿兰！画册还我！”柔怀劈手夺来。
阿兰被柔怀吓了一跳。
柔怀将画册抱入怀中，有些敌视阿兰的样子。阿兰心中也是怨气万分，她自然也不给柔怀好脸色。两个人的脸都变为五颜六色。
最后，柔怀先服了软，转过身走了回去。
阿兰仍旧气呼呼。现在她的脑海里又多了一张柔怀朝她瞪眼睛的坏脸。本来她的脑子里都是一张张定源的脸。有生气的，没有表情的，烦躁的，带浅笑的，阴郁的，关切的，善意的...一张张的脸在柔怀的画册上显得那么生动。
满画册的定源，满画册的心。
阿兰自知不好说什么也就只能把这一张张脸埋了起来，待以后有机会再重见天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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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18.
柔怀刚放下电话，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小姐在家吗？”
柔怀打开一条缝。一双眼睛在那条缝里小心翼翼。
门口站着一个十八岁的小男孩子。他脸上并存着烦躁和礼貌，剃着板寸头，衣着普通但很舒适。这让柔怀稍觉意外。现在的小孩子们都太过花哨，都留着奇形怪状的头发。柔怀稍稍打开了门。
“有什么事？”
“唔，你房间里的洗衣机是否坏了？”
“你怎知？”柔怀防备。
“唔，你是否已和房东联系？”
柔怀心中好似有些眉目。
“你是...”
“唔，我来帮助你修理洗衣机。”
柔怀惊呼，一个十八岁的毛孩子怎可以动洗衣机！
当即柔怀驳道，“不不不，吴太太在哪里？”
那小男孩看着柔怀，脸上露出无奈又不可思议的表情。柔怀见了他这种表情，心中免不生了闷气。
“去去去，走开去。”柔怀竟要赶他走。
小男孩子瞪着眼睛，仿佛眼前的那个女子是个怪物。但柔怀太低估对方了，那个小男孩子并无任何气馁和愤怒。
“你太不讲道理。”男孩子摇摇头。
柔怀无意识的把门大开。“你走罢，我要电话吴太太。”
“吴太太她不在本国。”
柔怀恶狠狠。“你这个小骗子！”说着就跨出一步，伸手要推他。
男孩子从容退一步。
“唔，我还没有介绍自己。”
柔怀双手抱于胸前。
“唔，我是吴太太的亲生亲养吴生罗。”
柔怀心中大呼。
“唔，由于母亲因事出国，脱不开身，于是拜托我尽早协助小姐修理洗衣机。不曾竟遭到小姐无情猜忌和无端误会，错只能在我。”
柔怀心生愧疚，就岔开了话。
“你懂得修理机械？”
“可称第一。”
第一？柔怀对他感兴趣。
“如何证明？”
“只要小姐将我邀请进门，我便可迅速修好洗衣机证明第一。”
柔怀刚想开口邀他进来，却想到接下来要出门会友履行承诺，便把嘴上的话急急刹住。
“今晚恐怕有些不便。我需外出。”
“你若相信我，你自可外出，放任我修理。”
柔怀犹疑。她再次审视小男孩子，发觉之前的判断皆错了。
眼前的十八岁男孩子，眼睛清澈无比，那两只眼睛就像夜空中的辰星。对于柔怀来说，这个比喻一点都不俗气。柔怀已经很难再看到这样明亮可人的星了，毕竟现在无人在乎。
无人再会在乎。
“请进，小先生。”
“请喊我吴生罗。”
“好好，吴先生请进。”
这一开门一关门，柔怀的身边又无端端的多出来了一个人。柔怀倚在桌子边上，看着男孩子的背影，一只手伸开过去拿起了精巧的烟盒，另一只手推开盖子，拿出一支细细长长的烟。柔怀刚刚把视线从男孩那边收回想搜寻打火机的时候，却一下子被一声喝吓呆。
“停！”
柔怀被吓了一大跳。眼前是一张满脸怒气与惊慌的脸，那张脸在她面前不断收缩着。
“你抽烟！”男孩大喝道。
柔怀这才镇定下来，随即拉长了脸，抬高了下巴，心知不能对这样的小孩子客气。
“不好意思，烟龄五年。”
男孩点点头，“我不与抽烟者为伍。”
柔怀觉得他的话并不刺耳，也就只好为自己找台阶下。
“好先生，好先生，我不抽便是了。”
男孩耸耸肩，又转回去检查洗衣机。
柔怀凑上前去。
“有何问题？可否解决？”
“既然只是漏水的问题，有可能是排水阀卡死了。”男孩皱皱眉，“修起来不难。”
柔怀在旁边点点头，“需要多久便可完成？”
男孩转过脸来。“你若一直待在这里不停问我问题，怕是一年都修不好。”
柔怀向男孩龇了龇牙，回过身去却忍不住的笑。
“那我速速离开，你好生修着。”柔怀拿起桌上的电话向外走着。
那个男孩，吴生罗，背对着柔怀，倒也是露出了笑。
柔怀走出房门，在走廊上拨电话给陈汝翰。
“你好。”柔怀用办公事的口吻向陈汝翰问好。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
柔怀提高声调，“你好！”
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柔怀闭了闭眼，心一横，大喊：“你！好！”
电话那边突然传出嗤嗤的笑声。
柔怀皱眉，隐隐觉得自己好似被人耍着玩。
“终于能看到你五颜六色的样子。”陈汝翰的声音传过来。
柔怀气急，啪的挂了电话。
就过了几秒，陈汝翰打了过来。
“你怎知是我打来。”柔怀没好气。
“一是声音，二是推断。”
“如何推断。”
“定是梓梓央求你打电话约我好让我对你决意。”
“你故意对梓梓说对我有意好回绝她。”
“哪里。我不喜欢梓梓就实说不喜欢。她问我喜欢谁，我既然有喜欢的人，自然告知。”
“你做人如此不通情理。”
“断了她的念想对我好。”
“你太自我。”
“你做人也太不通情理，批评人都那么直接么。”
柔怀不做声了。
陈汝翰也没了声。
两个人拿着电话，呼吸着空气，丝毫没有觉得现在的空白其实是略显尴尬的。
柔怀突然开口：“可你没有断了她的念想。如今梓梓叫我来促成你们，而你又向我表示意愿，你让我如何做人。”
“约我出来便好。”
“又有何用。”
“爱上我更好。”
柔怀叹气，看看时间，发觉时间已晚，订不到餐馆。
“今日太晚，订不到餐位，不如改日吧。”
“我早已订好。半小时后开车来接你。”
“你早有预谋，连住处地址都已掌握。”
“谢谢夸赞。”
19.
柔怀闷声不吭，双手抱着，坐在后座。她实在是讨厌陈汝翰，完全不可理喻，过于自信和狂妄，愚蠢透顶。
陈汝翰看看后视镜中眉头紧锁的柔怀，哑然失笑。
“你就如此厌恶我？”
“万事皆有原因。”
“不要拿这种文绉绉看似无比哲理但实际上毫无任何内容的话搪塞我。”
“我从不当面细数一个人。”
“你不必把我当人。”陈汝翰笑嘻嘻。
“神经病。”
“生气了？”
柔怀再也不说话，陈汝翰也知了趣，不再戏弄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小餐馆。柔怀环视了一下，心情这才好些起来。小餐馆就像是一个原生的农场，很自然，也有些粗犷，但是昏黄的灯光，还有用于装饰的布条柔化了这种感觉。用餐的人不是很多，周围有些小小的交谈声，不扰人，也很舒服。柔怀跟随陈汝翰坐在了一张木质小圆桌的一边。
两个人刚坐下，陈汝翰就为两个人点了两份波本。
“我不喝酒。”柔怀拒绝。
汝翰也随着她去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