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short story
1
有些事，例如分别前最后那个夜晚，总会在事后如同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出现在脑海里。比如那年棒协的散伙饭，再比如在Dillon的最后一夜。不过相比散伙饭之后那个不眠之夜（大概是和猪挤一张床没睡着），凌晨三点从酒吧回到宿舍竟还踏实地睡了三个半小时，直到天明爬起来卷铺盖走人。
总有种歇斯底里的感觉，因为心里很清楚是最后的时刻，于是暗暗期待着一些平日不会发生的事情发生。而正因为这种期待存在，那些不平常的事也成了梦一般虚幻的存在。
2
最后那晚我提前两个小时交了报告，收拾了行李，开始在宿舍游荡。不知从哪里抓来一颗红气球，拍来拍去。我走进Dani的房间，看见小俩口趴在地上赶作业，我说你们快点写我无聊得很。然后又晃下楼，男生那层走道里摆着一个垃圾桶，Brian在收东西，手里拿着瓶龙舌兰酒，看到我就说你快来一口。我推了，又催Harrison交报告。
那天傍晚下了一阵暴雨，我荡到楼梯口时，窗外雨停了，还抹出道彩虹来。我出去拍彩虹，还是double rainbow，背景仍是黑压压的乌云。Gabe不在人群里喝酒。
等我再回到三楼走廊，Harrison开始大声欢呼庆祝。六周的地狱，他说，我们竟然都过完了。我说你们不会怀念这段时光吗？他说可能会吧。James说，也许我会怀念大家，是人让这六周变得有意义。
我晃出门，317的房门开了，Gabe在叠床单。我问，我们需要整理床单吗？他说，不用吧，我是在打扫房间，刚才尝试睡觉没成功。
我坚持要去一趟超市买蒙大拿的红酒，Harrison他们去麦当劳买夜宵。回来看到一排人坐在走廊里喝酒，我在Gabe对面坐下。Logan劝Gabe去酒吧，Gabe说你明天的长途你开前半程我就去。然后他站起来伸出手说，would you go to the bar with me，Sally？
3
最后一周，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和Gabe单独聊聊。我曾经有几次和他聊天，他谈到了他未来的打算，去北卡教书。他爸爸是个小学校的教授，虽然工资不高，却能有空同孩子玩耍。他哥哥在一所大学校教书，生活富足，经常为科研经费忙碌。Gabe说，我喜欢教书，也喜欢做科研，但不喜欢写提案。
还有一次在山里考察，午饭时我们聊了起来。他讲到了在克罗地亚读书的日子，说克罗地亚的青年人很矛盾，但也不全是傻瓜。还谈到了计划生育的问题，问我怎么看。我说中国人做出那么大的牺牲，为世界人口减压，还被美国人骂人权，真是可怜。他说，因为美国人是不会去牺牲自己的利益的。
4
Dani总说Gabe是个怪人，我说是啊，但是我很喜欢他。她说她也喜欢。我说你看，你就是喜欢怪人。Dani说你也一样。
刚到Dillon的时候，我和大家还不熟，每天都只和Dani在一起。吃早饭，我俩都会单独坐一桌。Gabe吃完，走过来瞪着我们说，你们排斥大众啊？他确实不知道，Dani是个misanthropist。
我最不怕的就是被Gabe瞪，我知道他瞪人是想让人怕他，于是我就更不怕了，也瞪他，还笑。
5
那晚在酒吧，我拍到一张Gabe微笑的照片。他大喊，你给我删掉！这个偏执狂，不准人照他笑的表情，上山从来都穿白衬衣和牛仔裤，平时穿黑毛衣戴黑帽子，stylish得不得了。惟一的色彩是一件蓝Tee，为的是配他蓝色的眼睛吗？我把相机抱得紧紧的，弄得他很不爽地走了。过了一会， Dani说Gabe还在愤怒地瞪我，我干脆过去问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Albert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和Gabe两个人架着我就往吧台拖，说一定要一块儿喝一杯。龙舌兰酒苦的要死，早知道就要威士忌了。
最后这一周，Christen总在Gabe旁边像个苍蝇一样眉来眼去，看得我恶心。我去问Gabe问题，Christen也在，然后瞪着我，我也不理她。现在好不容易，Christen不在他旁边。就剩我俩。
我往酒里掺水。Gabe一开口就告诉我最后一个项目分组的事，连我都还没来得及问。他还记得。那天去唱歌，他说四天以后告诉我为什么我没有被分在他那一组。他说了许多好话，表扬我有多聪明，我也只是听着。他说，你会成为一个比我更优秀的地质学家，我只是一个pussy。我说，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你至少明白自己想要的生活。
酒吧里很吵，以至于连说话都要咬耳朵。回到西雅图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和Gabe咬耳朵，类似的场景。
──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表现还不错吗？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说我不会有问题的。第一周在山上，你这样说过，你记得吗？我那时真的感觉很糟，有点坚持不下去了，结果你说即使是考察我也没有问题的。所以呢，谢谢你。
6
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点默契的。比如那天我从食堂偷出来一个橙子，本来和Dani说要砸在草地上睡熟的Gabe，结果出来时Gabe不在了。后来我问问题带上了那个橙子，不巧Bret也在他旁边，搞得我不好意思给他一个人。直到我问完所有可以问的问题，实在没话了，就问do you guys want this orange。Gabe直接抢了过去，i've been eyeball-ing this orange the whole time。
还是橙子，出发回西雅图的早晨，我剥好橙子，还没问Gabe要不要，他就直接走过来问，给我一块吧。我说你可以吃两块。
7
唱歌那晚我提前走了，Gabe在门口抽烟。我说我走了，他说拜拜，跟我使了个眼色。我不知道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但是挺好玩儿，因为他清醒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做。
最后那晚凌晨三点，吧台小姐把我们从酒吧全赶了出来。Gabe和Christen走在前面，我和Bryan跟着。走过一个小公园时，Gabe开始一边走一边撒尿。小镇的夜又黑又静， 我们看着Gabe撒尿的弧线，听到浇水一般的声响，绕远了走。
那晚Gabe给Bryan和我起了新名字，Weeping Bryan, Totally Sally。
8
Gabe曾说，你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代价。指的是篝火这事儿，那段时间他们经常晚上去酒吧，半夜回来之后在草地上点篝火聊天。我说我也想玩火，他说午夜十二点。我说我要睡觉，早一点。他说，不行，你想玩火就别睡觉。于是我玩火的记忆就停留在去冰川公园的那周。
9
Gabe走之前，我给他桌上留了一瓶二锅头。后来他问是什么，我说是中国酒。他说反正不是毒药吧？我说，差不多，百分之五十的酒精呢。那句问话不知怎地语气特别像一个人，还是我对喜欢的人总是一副很邪恶的样子。
我觉得这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尾了。
有些事，例如分别前最后那个夜晚，总会在事后如同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出现在脑海里。比如那年棒协的散伙饭，再比如在Dillon的最后一夜。不过相比散伙饭之后那个不眠之夜（大概是和猪挤一张床没睡着），凌晨三点从酒吧回到宿舍竟还踏实地睡了三个半小时，直到天明爬起来卷铺盖走人。
总有种歇斯底里的感觉，因为心里很清楚是最后的时刻，于是暗暗期待着一些平日不会发生的事情发生。而正因为这种期待存在，那些不平常的事也成了梦一般虚幻的存在。
2
最后那晚我提前两个小时交了报告，收拾了行李，开始在宿舍游荡。不知从哪里抓来一颗红气球，拍来拍去。我走进Dani的房间，看见小俩口趴在地上赶作业，我说你们快点写我无聊得很。然后又晃下楼，男生那层走道里摆着一个垃圾桶，Brian在收东西，手里拿着瓶龙舌兰酒，看到我就说你快来一口。我推了，又催Harrison交报告。
那天傍晚下了一阵暴雨，我荡到楼梯口时，窗外雨停了，还抹出道彩虹来。我出去拍彩虹，还是double rainbow，背景仍是黑压压的乌云。Gabe不在人群里喝酒。
等我再回到三楼走廊，Harrison开始大声欢呼庆祝。六周的地狱，他说，我们竟然都过完了。我说你们不会怀念这段时光吗？他说可能会吧。James说，也许我会怀念大家，是人让这六周变得有意义。
我晃出门，317的房门开了，Gabe在叠床单。我问，我们需要整理床单吗？他说，不用吧，我是在打扫房间，刚才尝试睡觉没成功。
我坚持要去一趟超市买蒙大拿的红酒，Harrison他们去麦当劳买夜宵。回来看到一排人坐在走廊里喝酒，我在Gabe对面坐下。Logan劝Gabe去酒吧，Gabe说你明天的长途你开前半程我就去。然后他站起来伸出手说，would you go to the bar with me，Sally？
3
最后一周，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和Gabe单独聊聊。我曾经有几次和他聊天，他谈到了他未来的打算，去北卡教书。他爸爸是个小学校的教授，虽然工资不高，却能有空同孩子玩耍。他哥哥在一所大学校教书，生活富足，经常为科研经费忙碌。Gabe说，我喜欢教书，也喜欢做科研，但不喜欢写提案。
还有一次在山里考察，午饭时我们聊了起来。他讲到了在克罗地亚读书的日子，说克罗地亚的青年人很矛盾，但也不全是傻瓜。还谈到了计划生育的问题，问我怎么看。我说中国人做出那么大的牺牲，为世界人口减压，还被美国人骂人权，真是可怜。他说，因为美国人是不会去牺牲自己的利益的。
4
Dani总说Gabe是个怪人，我说是啊，但是我很喜欢他。她说她也喜欢。我说你看，你就是喜欢怪人。Dani说你也一样。
刚到Dillon的时候，我和大家还不熟，每天都只和Dani在一起。吃早饭，我俩都会单独坐一桌。Gabe吃完，走过来瞪着我们说，你们排斥大众啊？他确实不知道，Dani是个misanthropist。
我最不怕的就是被Gabe瞪，我知道他瞪人是想让人怕他，于是我就更不怕了，也瞪他，还笑。
5
那晚在酒吧，我拍到一张Gabe微笑的照片。他大喊，你给我删掉！这个偏执狂，不准人照他笑的表情，上山从来都穿白衬衣和牛仔裤，平时穿黑毛衣戴黑帽子，stylish得不得了。惟一的色彩是一件蓝Tee，为的是配他蓝色的眼睛吗？我把相机抱得紧紧的，弄得他很不爽地走了。过了一会， Dani说Gabe还在愤怒地瞪我，我干脆过去问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Albert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和Gabe两个人架着我就往吧台拖，说一定要一块儿喝一杯。龙舌兰酒苦的要死，早知道就要威士忌了。
最后这一周，Christen总在Gabe旁边像个苍蝇一样眉来眼去，看得我恶心。我去问Gabe问题，Christen也在，然后瞪着我，我也不理她。现在好不容易，Christen不在他旁边。就剩我俩。
我往酒里掺水。Gabe一开口就告诉我最后一个项目分组的事，连我都还没来得及问。他还记得。那天去唱歌，他说四天以后告诉我为什么我没有被分在他那一组。他说了许多好话，表扬我有多聪明，我也只是听着。他说，你会成为一个比我更优秀的地质学家，我只是一个pussy。我说，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你至少明白自己想要的生活。
酒吧里很吵，以至于连说话都要咬耳朵。回到西雅图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和Gabe咬耳朵，类似的场景。
──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表现还不错吗？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说我不会有问题的。第一周在山上，你这样说过，你记得吗？我那时真的感觉很糟，有点坚持不下去了，结果你说即使是考察我也没有问题的。所以呢，谢谢你。
6
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点默契的。比如那天我从食堂偷出来一个橙子，本来和Dani说要砸在草地上睡熟的Gabe，结果出来时Gabe不在了。后来我问问题带上了那个橙子，不巧Bret也在他旁边，搞得我不好意思给他一个人。直到我问完所有可以问的问题，实在没话了，就问do you guys want this orange。Gabe直接抢了过去，i've been eyeball-ing this orange the whole time。
还是橙子，出发回西雅图的早晨，我剥好橙子，还没问Gabe要不要，他就直接走过来问，给我一块吧。我说你可以吃两块。
7
唱歌那晚我提前走了，Gabe在门口抽烟。我说我走了，他说拜拜，跟我使了个眼色。我不知道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但是挺好玩儿，因为他清醒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做。
最后那晚凌晨三点，吧台小姐把我们从酒吧全赶了出来。Gabe和Christen走在前面，我和Bryan跟着。走过一个小公园时，Gabe开始一边走一边撒尿。小镇的夜又黑又静， 我们看着Gabe撒尿的弧线，听到浇水一般的声响，绕远了走。
那晚Gabe给Bryan和我起了新名字，Weeping Bryan, Totally Sally。
8
Gabe曾说，你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代价。指的是篝火这事儿，那段时间他们经常晚上去酒吧，半夜回来之后在草地上点篝火聊天。我说我也想玩火，他说午夜十二点。我说我要睡觉，早一点。他说，不行，你想玩火就别睡觉。于是我玩火的记忆就停留在去冰川公园的那周。
9
Gabe走之前，我给他桌上留了一瓶二锅头。后来他问是什么，我说是中国酒。他说反正不是毒药吧？我说，差不多，百分之五十的酒精呢。那句问话不知怎地语气特别像一个人，还是我对喜欢的人总是一副很邪恶的样子。
我觉得这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