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孟德尔（如约而至）

    第一篇呓语是献给孟德尔的。不因为什么，只是在5月底的时候受心灵之感，自己对自己，也可以说是对孟德尔的亡灵，作出了一个承诺罢了：如果我决定开始在网络上写成文的东西，那么第一篇要送给孟德尔。所以，承诺，不能对不起的，于是如约而至了。
    
    我是很爱生物的。尽管在学习了这么多自己的专业课（我的看法是，心理学也是一种生物学。不必在意。）以后，我不认为自己能成为一个“专家”了，但是我至少要成为非专业人群中最专业的哪一种人。
    我记得高中生物课本上那一张模糊的照片。首章，遗传定律：一朵朵紫色、白色的花，一张孟德尔神甫的画像。全部的印象了。所有的课本都选择这幅画像，也许是只有这幅？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在做了2年的生物家教以后，在即将送走那些面临高三的孩子们的最后几节课上，怀着对于他们的不舍得、盼望、甚至还有对失去他们作伴好让我过足生物瘾的失落，我的脑海中突然地，闪过了一个金黄色的十字架。它晃呀、晃呀，从头顶上晃到了我心里。我的思绪被这不速之客打断了，我接过这枚沉甸甸的十字架，发现、很快辨认出了：那是遥远的高中，那被翻得柔软的生物课本上，首章，左面，从孟德尔穿着主教法衣的脖子上，来到了我的心里。
    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我在最后一次地叮嘱自己的学生关于计算三大遗传定律的法则和注意事项。从高中时代到当时，约莫4年，我自己根本不记得从头至尾讲了多少次（对自己对别人）遗传定律的基本事实：杂交，分离，3比1。……遥远的记忆和眼前的图景，被这突如其来的十字架轻轻搅拌，升腾起新的意向——3比1，三位一体，孟德尔神甫；豌豆花，闭花授粉，无玷污圣母圣心。
    我的思维飞走了……
    ——那个在朦朦胧胧的19世纪，佝偻身躯在郊外的天主教堂花园外默默耕耘的神甫。阳光恬静，鸟语祥和。几个年轻的修道士打他身边走过，惊讶地看着这位如老农一样满头大汗的神学博士，习惯性的呼一声：神甫！眼光里却掩饰不知好奇。几位年长的修士轻轻地说了些什么，在塔楼顶上和主教大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主教大人把窗帘拉上了。而那位默默耕耘的年轻神甫孟德尔，正在享受这份沉寂，这份沉寂是上帝赐予他的宁静，也是昭示了他所做的在他的时代注定无人理解的预言。
    也许孟德尔早就知道这是他的命运。但他的眼里却只有在他手下悄悄成长，享受着春风的豌豆花了。豌豆花天生闭合的花瓣如此纯洁，好像无玷污的圣母，象征着无暇。教堂的后花园从来不许种植招蜂引蝶的艳丽花卉，但朴素纯洁的豌豆花因其美好的象征是个例外。初来乍到的神学院博士在来到他的修道院时是怎样受到了这花朵的感召？我们只知道，自从孟德尔和修道院中的豌豆花相遇的那一刻起，豌豆花非凡的美丽，就注定要被孟德尔的命运开启，他们的生命，会紧紧缠绕在一起。
    孟德尔神甫：主教大人，让我来管理花圃吧。年轻的修士们只会糟蹋了花儿。
    主教大人：我的孩子，那就去吧。
    花园里的豌豆花四季飘香。红的，白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在岁月中飘荡。他在劳作着，金黄的十字架摇晃在胸前。后来，主教大人死了，埋在毗邻花园的教堂墓地。年轻又博学的神甫孟德尔变成了主教孟德尔。他依然在劳作着，十字架依然摇晃，有什么在召唤他，有什么他不明白，而他必须明白。
    再后来的故事被平白地印刷在无数教科书上：孟德尔打开了豌豆花闭合的、神圣的龙骨瓣，从里面流淌出的蜜糖滋润了他的灵魂，从他的灵魂中酿出了一个感召：三位一体——是3比1。
    圣母的纯洁变成了世俗的忧愁。孟德尔十年如一日的研究得到了一个数字，那花儿生命的顶点，却也是十字架变成一把利剑，命运将他所伤的开始。
    勉强发表在世俗科技专栏的论文让教会震怒了，让世俗也震怒了！
    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转述。孟德尔以主教身份在他的修道院终老，教会不再给他任何晋升的机会，世俗不再发表他的任何论文。而他也许不知道，因为他的那个简单的数字，受人唾弃的数字，他的一辈子注定孤独，而后人将为此永远纪念他的作为。
    ……我轻轻咳了一声，我的学生也是很好奇的看着我，因为我在她做题目的时候走神了。我笑着对她说：你看，我把遗传定律都说了上百遍了……孟德尔是很伟大的。小姑娘天真地笑着。她不知道我正在想什么。我想到他的十字架，我觉得自己有责任传递知识的使命感空前的强大，这无关我的信仰。我想去看望最后同样埋进教堂墓地的神甫，我想倾诉我自己，我们的生物学。我曾经以为我在讲解生物的时候只会是怀着大家所说的那种不可名状的激情和满足的神情，可是那一次，在一个平凡年度的5月份，我讲到高考，讲到我把3比1的法则说了100遍了……我却流泪了。
    附：致孟德尔 写于2011年5月23日
是你打开了处子的心房
把花蕊中饱含的泪水
吹撒四方
 
为了你的分离定律
为了你从土壤中重生的信仰
是你把纯洁的圣子
变成了圣母的悲伤
   是你砍去了天使的翅膀
   造就了一朵红花
   ——诞生于死亡，崭新的梦想
 
它和它的儿女
将使尼采的超人激狂
成为重新相爱的夏娃和亚当
而他们
发现了整整一个
美好人间啊！
要自由组合他们的
苦难天堂
 
你为这朵真理的绽放
种植了一百次
收获痛苦一百次
为了你的坚持
也在心头的十架
滴血一百次
——神甫孟德尔！
而我，一颗平凡的尘土
一百次讲述你的故事
把单调的字母
呼唤了一百次
把三比一的数字
像三位一体的
证明了一百次
——终于低头彷徨
从湿润的眼眶
涌出对你
最为深沉的敬仰
 
（二）
神甫孟德尔！
听我忏悔，听我祷告吧。
 
你有什么权利
窥探豌豆花的秘密？
豌豆花又是否感激
你解开它绝罚的幽闭？
像死去的种子
发芽成真理，
苦痛的结合
与爱相惜。
你有什么权利
破解圣母的忧伤？
豌豆花又是否感激
你和它一样的惆怅？
 
我不知道，所以只有相信；
克尔凯郭尔说出信仰的深情。
所以我相信
花朵会感激
会在风中飘扬它的秀丽
会茂盛在你的主教座堂
让所有人看见了你的辛勤
 
哦，我想到了躺在新圣母公墓
凄凉的布尔加科夫。
谁是谁的玛格丽特
谁是谁碑上的荒芜
孟德尔啊，你自然热爱那三位一体
而我的大师早已死去。
 
保尔·策兰无望的觉醒。
我是我的玛格丽特
也是我的书拉密女！
看吧，我那已成为尘土的大师
我自己的书拉密兹
都是我臂上的戳记
谁又是那个“一”
宽恕我倾听我，
允诺我！
 
神甫，
他们不了解你发现了什么
你的晚年如此萧瑟
消失的信徒与
执着的干涸
我也不了解自己发现了什么
请看着我的眼睛——
灵魂是否依然清澈
请不要忘记点亮天堂的星星
为一颗流浪的灰尘
那痛苦的吉普赛女儿
照耀心程。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