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龐蒂 3.8

@納西斯自戀倒影
                
                
梅洛龐蒂：”我的身體像鏡子一樣面對這個世界。“
案Leone-Battista Alberti從納西斯對其水中倒影的凝視，引出這個反問式的結論：“繪畫不是別的，不正是以藝術來環抱那泉源的水面/表面？”Philippe Dubois亦指出這裡一個關鍵字是動詞“環抱”，法文譯字是embrasser，而意大利原文為abbracciare，此處可作雙重義解：其一涉及空間性，意為（以眼光）“環視”整個表面，是占有全部之欲望；另一義則與愛情有關，指以（身體）雙臂及唇嘴擁吻，是自反情欲（auto-érotisme）的表現。而兩者又都與自戀（narcissisme）有關。
抄書：大體上重述Philippe Dubois. L’Acte photographique 第三章：影的歷史與鏡之神話
靜湖邊的納西斯撐臂望著水中自己的鏡影，身子、低垂的頭與兩手拱成弧型，恰與自身的倒影上下對稱，連成一個完整而封閉的圓，可說是Alberti那段名言的最佳圖示。
而水之表面在這則故事中猶有一曖昧的地位，Dubois接著在其他納西斯的神話文本中繼續探尋可以相互銜接的啟示。他找到了Philostrate寫的納西斯神話。這個版本別具一格，作者假設是對著一幅畫來描寫，全心用在修辭工夫上，以刻劃描寫這幅想像中的畫；是否真有其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納西斯作為畫中人物而被形容。於是，Alberti所言的“泉源之水面/表面”，在Philostrate的筆下被進一步玩索文字，導出了雙重的表面：“泉水描畫納西斯的面容五官，一如這幅畫描繪了泉水、納西斯和他的故事。”換言之，有內在於畫裡故事空間的“水面”，還有畫本身的“畫面”。畫中的納西斯看著泉水，而“納西斯”這幅畫的觀者又看著畫。
如果我們順著這畫內畫外平行的觀看關係發展下去：在畫中世界，納西斯與其水中映像，形成你與我，相看兩不厭，“我/你”自成一對，因目光投注而於主客體之間形成指涉性聯結。而畫的觀者之於“我/你”便是局外人，是第三者“他”，一個窺視者；相對於畫中“我/你”的指涉，觀者之於畫是站在（圖像的）距離外注視。
 “我”對納西斯“你”說：“你難道不知道你看的正是你自己的倒影，難道不知道那只是泉水假造的像？你只要稍稍換個姿勢，變一下位置就能明白，可是你卻一動也不動，等著你以為的新伴侶有所表示。可是，納西斯根本不理我們；水已完全把他的眼睛與耳朵迷住了...。”
Dubois指出這段話中微妙細膩的轉折所在：說話者原是在力勸納西斯切物混淆了水影假像，可是正因他這段勸言是以第二人稱“你”直喚納西斯，等於是他一面勸納西斯別讓幻像給迷惑，另一方面卻又在話中透露出：他自己不正把畫中的納西斯當作了真人看待，正試著與他對話：“你以為泉水會與你對話嗎？”他問納西斯的這句話，不正可以用來反問他自己：“你以為納西斯會與你對話嗎？”或者甚至：“你以為那幅畫會與你對話嗎？”
 要從這個矛盾裡脫身而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說話者退出納西斯的故事空間，重返其第三者的旁觀位置，也還原納西斯第三人稱之名，說：“可是，納西斯根本不理我們...”期盼的對話至此終止。Dubois解釋道，要脫離吊詭，就要跳脫指涉，離開純粹之隨機應變關係(déictique)，回返敘述的外圍觀點。因為留佇在裡頭，便會迷失其中，像納西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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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言之，那“一水之隔”，我們又回到了前頭提及的“表面”問題。
所謂的隨機應變關係語，是指那些無具體直接意涵，會隨情況而有不同的指稱對象者，像指示詞“這”、“那”，地方副詞“這裡”、“那邊”，時間副詞“現在”、“當時”等，還有人稱代名詞“你、我、他”等等皆是。而這類形容詞在Peirce的符號系統中都屬指涉性符號。Dubois則是還引了語言學家Benvéniste極美的一段話作結：“語言之所以可能，只因每個發言者自居於主體的位置，在其言談中以‘我’自稱。於是，‘我’設定另一人，此人雖外在於‘我’，卻成為一個回聲，我向他說‘你’，而他也向我說‘你’。”鏡相反映的指涉性因而也是自戀的。
一位望過（忘記？）那表面，接受幻象，走入幻象的觀者，與畫之間，都存在某種形式的自戀。因之，所有觀畫的眼光都是自戀的眼光，或無寧是觀者自我陶醉，一廂情願的自我投射，跨入了畫中的故事空間，與畫中人建立了你喚我為“你”，我喚你也是“你”的回聲/鏡影環結，為了使對話成為可能。
看照片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