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练笔 潇湘的距离
潇湘的距离
1 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后共与帝舜。舜南巡，卒于苍梧。二女随舜不返，殁于潇湘。
天微凉，重云天幕，季节轮逝。
在距离她离开他的第341天后，他又一次走到了那个路口。他用力的吸了一口气，试图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平缓。空气在他的咽喉如回忆般此起彼伏冲撞不已。在车水马龙的街口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肺部强烈的气流刺激令他睁不开眼，瞬间袭来的黑暗蔓延至整个世界。他想起了幼时的夜晚，在家乡的柏油马路上自己孤单而惶恐的朝家里急奔。四周幽寂零乱的树影仿若一群游离的恶鬼，漫无边际的黑暗如一只无形大手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睁开眼的瞬间他发现他的眼泪已经湿了眼眶，经眼泪折射的霓虹灯光让这个城市朦胧不清，却依然璀璨生辉。这样的景致让他感觉到陌生，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所有时光在这里刻下的痕迹。在灰暗的天色下，趟过街道的阵风细密的尾羽拂过他的脸颊，他突然感觉到冷，并开始发颤。街的对面隐约有模糊的人影，模糊的话语倏然在他耳边响起。
风从城市的缺口习习而过。然后，他想起了潇湘。
2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湘夫人》
他想起了那久远的过去。那潇湘之风中，漫天的木叶次落飞舞，林木同着帝子以高贵的姿态洒脱兀立，香草永远聚汇了美洁高质点缀在河渚。人们在梦泽云国里唱着渺远的歌，随着潇湘江水流淌到现在。
他好像来到了潇湘水边。
江上秋水微寒，袅然升起的薄雾在水上蔓延。无尽的雾氤氲变幻，如云流散。太多的浓情倾愿铺满了潇湘，清深的江水渐然凝缓，载流不动。
蒹葭苍苍。
萧风轻拂，江岸翠竹在瑟瑟风声间摇曳不止。同样摇曳不止的还有她们的衣袂和发丝。她们纤弱的影子在氤氲的雾气里悄然出现，身着的白衣衬得满江寒意愈发深远。
风声拂过，他听到她们肝肠寸断的呼唤，他看到她们的泪珠悄然滑落潇湘，星星点点，如坠银河。泛开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倏尔不见。
漫长的河岸线上，芦苇在寒风中瑟瑟颤抖，叶上的白露暗然成霜。他深切的感觉到一种摆脱不了的孤独。他的玉佩，他被秋雾打湿的袖袍，以及眼眉，都覆上了一层秋霜。
白露成霜。
风萧萧，寒意更重。
她们的白衣已成惨白。
他已不忍目睹。
这个秋晨，孤独无限蔓延。他回头。
两声清冷的水声，骤然响起。俄而平静。
远处朦胧的光线流溢而来，像衣带上的的金丝流转。翠竹依然摇曳，风未止。他惊异的看见，她们背后，满岸的苍绿竹叶上都浮现出点点泪斑。他恍若听到潇湘在哭。
光影迷离，一切开始变得遥远。两岸突然模糊，无数对望的身影隐约闪现，碧波翻涌，满是心碎的声音。
他看着他们分离，互诉情衷，分隔两岸。千年的时光从他眼里一晃而过。
他久久望着，不知今夕何夕。
3
回魂之后，他意识到街口的绿灯已经跳了两次。于是，他后退转身，在那片厚重的树影旁蹲下。在一片错愕的眼光下，他开始回忆他们在一起的细节。
他回忆和她第一次走过这个路口时，他挥着手，笨拙的跟她说出再见。他开始尝试拼凑自己当时的心态，并评赏自己的表现。他为彼时他们互相的刻意试探、掩饰行为而骂傻，然后又突然觉得好笑了起来。他想起那天夜里，他做了许多梦。他梦到他和她坐在月亮上面，聊了整晚的琐言碎语。夜半醒来，夜雨凄迷，他开始无比想念她。
而后的片段又散碎划过。他们第一次共进晚餐，他和她互明心迹，他胆大包天的吻了她。琐碎的回忆像夏夜窗外的萤火虫一样，闪亮后瞬间即逝。他不得不重新开始梳理他们在一起的线索。
然后他想起了伊始她对他那不浅不深的暧昧态度，他想起彼时自己的惶恐多疑，他忽然又莫名害怕起来。他开始努力搜寻，急于从所有最开始的记忆中去寻觅证明她爱他的细节：她给他生日的祝福，她对他毫不掩饰的笑，还有她夜里电话对他的倾诉。他尽量将自己的心熨帖烫平，告诉自己她像他爱她一般爱他。记忆急转，他又想起她和他生气时与别人开心的交谈，然后，他又失落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踱着盲人道的黄砖，开始数对面的行道树。
因为此时的胡思乱想，他终于又错过了绿灯。
他知道，他们的亲密程度早已无需证明。可是，这整整一年里，他没有牵过她的手，他感觉手心里依然能感觉到他们分别时她手指的冰冷。他数着过了一年的日子里，他们像一对玩着跷跷板的孩子一样，互相寻求一个平衡点——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影响到她，为她鼓劲，然后对自己倾诉对她所有的思念。
他有过害怕，害怕她会在南飞的途中掉队，害怕她会孤独，然后在孤独里失去方向。有些慌乱总会在夜里不期袭来，于是他把她编在所有夜里的月影上，然后开始勾画她的面容。
他的步伐在回忆时越来越乱，他开始猜测自己过去的表现真的聪明吗。
分别时她楚楚可怜的神色突然浮现出来，他突然想起了她的哀伤，还有他的哀伤。想起了她梳着马尾靠着车窗的侧脸，和在窗玻璃为他写的字。
他又咳嗽了起来。他觉得潇湘的寒风席面而来，街口的对面模糊，遥不可及。
4
在错过了五个绿灯后他终于确定了自己对她的陌生感，疲倦以及无孔不入的思念。也真正明白过来正因为他真的爱她，所以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他感觉失却了彼此相爱的最佳证明，却阻止不了如雨后疯长的青草般的思念。
他知道他们的爱情已经变为和原本不同的模样。
他没有想过去逃避。他打了她的电话。
“是我啊。”
“知道啊！”
“在家么？”
“恩”
他开始沉默。他听着她呼吸的声音，等了很久。然后，他对她说想念她，想念他们过去的一切。想念她叫他的名字、想念她戴的发卡、想念那个每天早上见到她的路口、想念她感冒时的鼻息、想念她眼角的那颗痣，牵手时包容她的温暖、想念她桌上的那几本书，一起的看的电影。他就这样声音颤抖的说着，毫无保留，他一边说，一边望着对面街口，想象她跟他问早安时嘴角扬起的角度。
电话空了很久。
“原来你这么想我啊”，她最后说到，“明天早上路口见啦。”
他听到萧风拂过水面的声音，如烛火燃烧时柔和纯粹，好像他爱上她的那一刻。
他站在路口，望着潇湘的对面，想象她站在对面对他笑的样子。他们的眼神顺着潇湘的风交织在一起，穿越了遥远的距离。他们就这样站着，从娥皇女英时就这样站着，任潇湘楚泽千年的时光流水静静漫过，随同湘夫人的思慕哀叹。
流淌不息。
后记
这个故事的原型，来自于我的一个朋友。
所以情节断裂，前因后果一律搁置。
我更多的是想练习对一种状态的控制，叙述和想象的节奏。
在动笔前，我花了数个小时来构思，我试图用一种宏大的文体来贴近一种史诗性的叙述，野心勃勃。当我真正开始叙述时，却异然发现无法自如的控制叙述的节奏。更糟糕的是，我既无法成为一个旁观的、通达的观察者，也无法探查命运试图席卷他们的所至的方向；无法用轻盈的姿态来进行审视，也无法给予其足够深重的力量。我不得不一度放弃叙述，重新忖度我试图描绘的文本中他的世界。这是一种自虐式的审视，思想的匮乏和局限的眼界一波波吞噬我继续下去的欲望。
不过最后，终于挣扎出了一个结尾。从另一个角度，又或许可以说成是我逃离的成功。
停笔时，已接近清晨。
我没来由的开始想她，想起我和她如隔参商的距离。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或许，我还是应该继续我理想的状态。只有那样，我才能更靠近天堂一点。
我记得。
我记得曾恍然从她的眼里，真的看见过天堂。
1 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后共与帝舜。舜南巡，卒于苍梧。二女随舜不返，殁于潇湘。
天微凉，重云天幕，季节轮逝。
在距离她离开他的第341天后，他又一次走到了那个路口。他用力的吸了一口气，试图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平缓。空气在他的咽喉如回忆般此起彼伏冲撞不已。在车水马龙的街口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肺部强烈的气流刺激令他睁不开眼，瞬间袭来的黑暗蔓延至整个世界。他想起了幼时的夜晚，在家乡的柏油马路上自己孤单而惶恐的朝家里急奔。四周幽寂零乱的树影仿若一群游离的恶鬼，漫无边际的黑暗如一只无形大手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睁开眼的瞬间他发现他的眼泪已经湿了眼眶，经眼泪折射的霓虹灯光让这个城市朦胧不清，却依然璀璨生辉。这样的景致让他感觉到陌生，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所有时光在这里刻下的痕迹。在灰暗的天色下，趟过街道的阵风细密的尾羽拂过他的脸颊，他突然感觉到冷，并开始发颤。街的对面隐约有模糊的人影，模糊的话语倏然在他耳边响起。
风从城市的缺口习习而过。然后，他想起了潇湘。
2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湘夫人》
他想起了那久远的过去。那潇湘之风中，漫天的木叶次落飞舞，林木同着帝子以高贵的姿态洒脱兀立，香草永远聚汇了美洁高质点缀在河渚。人们在梦泽云国里唱着渺远的歌，随着潇湘江水流淌到现在。
他好像来到了潇湘水边。
江上秋水微寒，袅然升起的薄雾在水上蔓延。无尽的雾氤氲变幻，如云流散。太多的浓情倾愿铺满了潇湘，清深的江水渐然凝缓，载流不动。
蒹葭苍苍。
萧风轻拂，江岸翠竹在瑟瑟风声间摇曳不止。同样摇曳不止的还有她们的衣袂和发丝。她们纤弱的影子在氤氲的雾气里悄然出现，身着的白衣衬得满江寒意愈发深远。
风声拂过，他听到她们肝肠寸断的呼唤，他看到她们的泪珠悄然滑落潇湘，星星点点，如坠银河。泛开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倏尔不见。
漫长的河岸线上，芦苇在寒风中瑟瑟颤抖，叶上的白露暗然成霜。他深切的感觉到一种摆脱不了的孤独。他的玉佩，他被秋雾打湿的袖袍，以及眼眉，都覆上了一层秋霜。
白露成霜。
风萧萧，寒意更重。
她们的白衣已成惨白。
他已不忍目睹。
这个秋晨，孤独无限蔓延。他回头。
两声清冷的水声，骤然响起。俄而平静。
远处朦胧的光线流溢而来，像衣带上的的金丝流转。翠竹依然摇曳，风未止。他惊异的看见，她们背后，满岸的苍绿竹叶上都浮现出点点泪斑。他恍若听到潇湘在哭。
光影迷离，一切开始变得遥远。两岸突然模糊，无数对望的身影隐约闪现，碧波翻涌，满是心碎的声音。
他看着他们分离，互诉情衷，分隔两岸。千年的时光从他眼里一晃而过。
他久久望着，不知今夕何夕。
3
回魂之后，他意识到街口的绿灯已经跳了两次。于是，他后退转身，在那片厚重的树影旁蹲下。在一片错愕的眼光下，他开始回忆他们在一起的细节。
他回忆和她第一次走过这个路口时，他挥着手，笨拙的跟她说出再见。他开始尝试拼凑自己当时的心态，并评赏自己的表现。他为彼时他们互相的刻意试探、掩饰行为而骂傻，然后又突然觉得好笑了起来。他想起那天夜里，他做了许多梦。他梦到他和她坐在月亮上面，聊了整晚的琐言碎语。夜半醒来，夜雨凄迷，他开始无比想念她。
而后的片段又散碎划过。他们第一次共进晚餐，他和她互明心迹，他胆大包天的吻了她。琐碎的回忆像夏夜窗外的萤火虫一样，闪亮后瞬间即逝。他不得不重新开始梳理他们在一起的线索。
然后他想起了伊始她对他那不浅不深的暧昧态度，他想起彼时自己的惶恐多疑，他忽然又莫名害怕起来。他开始努力搜寻，急于从所有最开始的记忆中去寻觅证明她爱他的细节：她给他生日的祝福，她对他毫不掩饰的笑，还有她夜里电话对他的倾诉。他尽量将自己的心熨帖烫平，告诉自己她像他爱她一般爱他。记忆急转，他又想起她和他生气时与别人开心的交谈，然后，他又失落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踱着盲人道的黄砖，开始数对面的行道树。
因为此时的胡思乱想，他终于又错过了绿灯。
他知道，他们的亲密程度早已无需证明。可是，这整整一年里，他没有牵过她的手，他感觉手心里依然能感觉到他们分别时她手指的冰冷。他数着过了一年的日子里，他们像一对玩着跷跷板的孩子一样，互相寻求一个平衡点——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影响到她，为她鼓劲，然后对自己倾诉对她所有的思念。
他有过害怕，害怕她会在南飞的途中掉队，害怕她会孤独，然后在孤独里失去方向。有些慌乱总会在夜里不期袭来，于是他把她编在所有夜里的月影上，然后开始勾画她的面容。
他的步伐在回忆时越来越乱，他开始猜测自己过去的表现真的聪明吗。
分别时她楚楚可怜的神色突然浮现出来，他突然想起了她的哀伤，还有他的哀伤。想起了她梳着马尾靠着车窗的侧脸，和在窗玻璃为他写的字。
他又咳嗽了起来。他觉得潇湘的寒风席面而来，街口的对面模糊，遥不可及。
4
在错过了五个绿灯后他终于确定了自己对她的陌生感，疲倦以及无孔不入的思念。也真正明白过来正因为他真的爱她，所以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他感觉失却了彼此相爱的最佳证明，却阻止不了如雨后疯长的青草般的思念。
他知道他们的爱情已经变为和原本不同的模样。
他没有想过去逃避。他打了她的电话。
“是我啊。”
“知道啊！”
“在家么？”
“恩”
他开始沉默。他听着她呼吸的声音，等了很久。然后，他对她说想念她，想念他们过去的一切。想念她叫他的名字、想念她戴的发卡、想念那个每天早上见到她的路口、想念她感冒时的鼻息、想念她眼角的那颗痣，牵手时包容她的温暖、想念她桌上的那几本书，一起的看的电影。他就这样声音颤抖的说着，毫无保留，他一边说，一边望着对面街口，想象她跟他问早安时嘴角扬起的角度。
电话空了很久。
“原来你这么想我啊”，她最后说到，“明天早上路口见啦。”
他听到萧风拂过水面的声音，如烛火燃烧时柔和纯粹，好像他爱上她的那一刻。
他站在路口，望着潇湘的对面，想象她站在对面对他笑的样子。他们的眼神顺着潇湘的风交织在一起，穿越了遥远的距离。他们就这样站着，从娥皇女英时就这样站着，任潇湘楚泽千年的时光流水静静漫过，随同湘夫人的思慕哀叹。
流淌不息。
后记
这个故事的原型，来自于我的一个朋友。
所以情节断裂，前因后果一律搁置。
我更多的是想练习对一种状态的控制，叙述和想象的节奏。
在动笔前，我花了数个小时来构思，我试图用一种宏大的文体来贴近一种史诗性的叙述，野心勃勃。当我真正开始叙述时，却异然发现无法自如的控制叙述的节奏。更糟糕的是，我既无法成为一个旁观的、通达的观察者，也无法探查命运试图席卷他们的所至的方向；无法用轻盈的姿态来进行审视，也无法给予其足够深重的力量。我不得不一度放弃叙述，重新忖度我试图描绘的文本中他的世界。这是一种自虐式的审视，思想的匮乏和局限的眼界一波波吞噬我继续下去的欲望。
不过最后，终于挣扎出了一个结尾。从另一个角度，又或许可以说成是我逃离的成功。
停笔时，已接近清晨。
我没来由的开始想她，想起我和她如隔参商的距离。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或许，我还是应该继续我理想的状态。只有那样，我才能更靠近天堂一点。
我记得。
我记得曾恍然从她的眼里，真的看见过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