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记》：一场漫长的调情

 上周六兰苑剧场演的是《玉簪记》。
                
                
图片转自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312d650100oa6o.html 潘生：钱振荣 饰 妙常 龚隐雷 饰
戏里面的妙常，原来是个道姑呀，扮相十足标致，是头上插花，身著粉裙的佳人。
从小一直觉得戏太慢，可是到现场看，感觉又是两样。兰苑不大，因为离得近，演员的动作、表情，都看得分明，每一个唱腔的婉转，也听得清楚，剧场两边的LED屏，也可以看得到戏词和英语译文。这样历历分明的情况下，如此赏心悦目的表演，是经得起细看，也必须细看的。所以完全不会觉得慢，节奏真的是刚刚好，快一点都不行。
话说回来，现代人真的很怕慢吗？也未必吧。电视剧剧情那么拖沓，一百多集，一句好台词都没有，演员都像提线木偶，不也能日复一日追下去。而舞台上一曲唱完，就变化了秋冬，一根马鞭提着绕场一周，已过了千山万水，这才是快。
昆曲真是嗲的来。女主角唱起来，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声溜得圆。那个缠缠绵绵，酥酥麻麻呀。纤手里一柄拂尘，也拂得人心旌神摇。即使是这么近在看，也会产生穿越到古代的感觉，叫人自惭形秽。她是娇娇滴滴的古代美人，步生莲花，秋瞳剪水，我却是手大脚大嗓门大的一个现代女。这就是艺术的魅力了。舞台上，恍然间，就换了世代。
《玉簪记》是明代高濂作品，全本33出，这次演的四出是《琴挑》、《问病》、《偷诗》和《秋江》。
这故事说的是，且说这南宋年间，金陵城外，举人潘必正寄居在姑母主持的道观读书，好死不死的就遇到了妙龄女尼妙常，两人初见问茶，月下弹琴，道姑问病，书生偷诗，终成欢好。姑母察觉，逼潘生进京赶考，妙常雇了小船追上去，海誓山盟，私定终身。潘生中进士后，回观娶妻。
并不是个复杂的故事，也没有什么枝节，就是他们感情一步步发展。
先是演的《琴挑》。妙常月下琴声如诉，潘生闻声而来，以讨教为名，行搭讪之实，一曲复一曲，真个是轻拢慢捻抹复挑，眉目含情，一步步就贴近了，忽然佳人却就恼了，收拾了要走。潘生摸不透佳人心思，到暗处偷听，听到她感怀身世，举棋不定。“此情空满怀，未许人知道。明月照孤帏，泪落知多少。”
接着是《问病》。潘生相思成疾，妙常随师父，也即潘生姑母，前去探问。这一幕既有老尼，又有小书童进安，两人夹在中间，添了许多笑料。一对儿含情脉脉地隔着人唱，语带双关，隔山打牛。
再接着是《偷诗》。妙常闲来无事，写了首《西江月》：“松舍青灯闪闪，云堂钟鼓沉沉。 黄昏独自暗伤神，欲睡先愁不稳。静时偏又思动，抱怨俗念难禁。 强将经卷压凡心，怎奈凡心更盛。”写完小憩。
谁知潘生悄悄来看她，偷到诗笺，读了大喜。妙常醒来，真是又羞又恼，要去抢回，又抢不到手，说要告发，又告发不得，潘生此时得意洋洋，一副小无赖模样，令人忍俊不禁。既然窗户纸捅破，两人索性就私自拜了天地，真心真意相处了。
《秋江》则是悲情的一出。姑母知道了这事，逼着潘生进京去，潘生雇了船，恋恋不舍离去。妙常果然是有血性，竟也雇船追赶，然后与他交换了信物。杨柳岸晓风残月，终于依依惜别了。
这一幕也有很多笑料。潘生见了艄公，艄公说“船费一两”。潘生不想走，就砍到五钱，艄公答应了。潘生又砍到三钱，谁知艄公也答应了，潘生气得跳脚，不得不上船。台下观众都笑。接着妙常找了个艄公，景象刚好相反，随艄公怎么坐地起价、怎么刁难，她也急着要雇船。终于追上潘生，两人好一番柔情蜜意。“满目离愁一江寒，堆积相思两岸山。”舞台虽小，竟也有江天空阔之感。
真是美妙，古往今来，爱情故事，也不过就是这么几出戏。一见倾心，互相试探，寤寐思之的苦闷，反反复复的掂量，忽然得到的狂喜，离别的痛苦，以及将来失而复得的喜悦……不过就是这么几出戏而已。舞台上的他们，是生活在岁月流转的自然之中的，懂得月光和杨柳的意味的，会以琴声和诗词试探的，会以最美妙的方式调情的，美妙的古典情侣。更美妙的是他们的优雅矜持，正因为矜持自尊，因为有默默忍耐和小心试探，所以进退之间，有种圆舞般的美感。而爱情则回报他们，连本带息的，极度慷慨的，这是从前的爱情才有的大方的回报，因为得到不易，才格外珍贵。
曲终，起身，外面夜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