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以画鬼魅之术描犬马[继续,继续]
沈石溪,上海作家协会理事,已出版作品五百多万字。作品以动物小说为主,获各种文学奖20项以上,作品《斑羚飞渡》与《最后一头战象》被选入人教版语文课本。被誉为“中国动物小说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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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满侧卧在浅浅的雪坑里,举起身体右侧那条后腿,在空中蹬了蹬,膝盖下那截两寸长的脚爪就像被风折断的芦苇穗一样……不仅尺骨和桡骨断成两截,筋脉血管也都被咬断,只连着薄薄一层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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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内容来自沈石溪的动物小说《残狼灰满》,小说中主角灰满折断了“后腿”,“尺骨和桡骨断成两截”,而“尺骨和桡骨”是前臂,也就是四足行走动物“前小腿”的骨骼。而且,类似的自然科学知识错误,在沈老的小说里出现并不少。
以下只是任举几例:
《保姆蟒》的男主角让一条“长约六米”的黑尾蟒看护孩子,经过科学测量的最长黑尾蟒是4.6米。而猎人用“金竹笛”和“喃喃有词”向蟒蛇下令,更是忽略了蛇没有耳膜,无法听到空气中的声音。
《混血豺王》中,沈老描写了猎狗在野外和红豺产下混血后代,狗的祖先是狼,属犬科犬属,红豺属犬科豺属,在亲缘关系上两者相差甚远,在自然环境下发生交配,并产下健康后代的可能性甚低。
《藏獒渡魂》中,沈老把藏獒描述成“世界闻名的优秀猎狗”,实际上藏獒是作为看守牲畜的“守卫犬”而培育的。
《斑羚飞渡》描写了七八十只斑羚被猎人追逐,在雄性头领的指引下逃生的经过。事实上,有可靠记录的长尾斑羚群最多是11只,而且雄斑羚只在繁殖期与雌斑羚亲近,平时独居。而且文中老斑羚甘当跳板,为小斑羚铺出生存之路,“在山涧上空画出了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的描写,也嫌太过荒唐离奇。
《最后一头战象》中称老象会到秘密的墓地“象冢”赴死,实际“象冢”只是流行非常广的一个传说。
沈老是一个作家,一方面,文学允许虚构,另一方面,我们无权以要求自然科学家的标准来要求文学家。因而沈老小说中出现惊人多,而且惊人出离事实的科学错误,似乎也可以原谅。然而沈老是一位动物小说作家,这使得我们评价他的标准又应有所不同,即使再退一步,作为“作家”这一人群,沈老的创作态度和水准,以及他得到的评价,也堪反思。
动物小说这一文学类型,并没有得到明显的界定,从名称上来看,它是以动物为描写对象的小说,然而仅有动物的形象,并不能定义一部小说属于动物小说。《白蛇传》是动物小说吗?《丑小鸭》是动物小说吗?奥威尔的《动物庄园》是动物小说吗?如果我们无法定义什么“是”动物小说,不妨去看一些已经“是”动物小说的作品。
杰克•伦敦(Jack London)的《野性的呼唤》、《白牙》,是动物小说的经典之作。应当注意到,杰克•伦敦是一名自然主义(Naturalism)作家。关于自然主义这一文学流派,其创始人左拉(Emila Zola)在《论小说》中曾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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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头彻尾捏造一个故事,把它推至逼真的极限,用莫名其妙的复杂情节吸引人,没有什么比这更容易,更能迎合大众口味的了。相反,撷取从你自己周围观察到的真实事实,按逻辑顺序加以分类,以直觉填满空缺。使人的材料具有生活气息——这是适合于某种环境的完整而固有的生活气息,以获得奇异的效果,这样,你就会在最高层次上运用你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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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言之,自然主义文学以“求真”为主要特征,主张把“真实事实”填入小说中,“使人的材料具有生活气息”,并把这样的创作态度誉为想象力的“最高层次”。《野性的呼唤》的主角是一只狗,然而杰克•伦敦自然主义的创作态度,使它成为它是一只极具“生活气息”的动物,而不是拟人化的寓言。曾繁亭在《文学自然主义研究》中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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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叙事的艺术形态来说,伦敦笔下的动物的确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鲜明的生命个性……质言之,作者完全是在以自然主义作家惯有的描写人的态度和方法来描写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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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位动物小说的名作者西顿(Ernest Seton Thompson),是加拿大最早的现实主义作家之一,现实主义是以客观描绘,重现真实生活为目标的流派,另外他也是小有名气的博物学家,进行过许多野外动物考察。在他1898年出版,脍炙人口的名作《西顿动物故事》中,西顿开宗明义地声称:“这些故事都是真实的。”
可以说,我们没办法为动物小说下一精确的定义,但“动物的真实”也许可以作为动物小说之一大特征。动物小说中的动物,不是寓言中“载道”的工具,也不是童话和传奇中增加幻想色彩的“妖精”,而是动物小说的描写本体,如同其他类型的小说,把“人”作为描写本体一样。动物小说流淌着真实之血,旨在以符合科学和事实的细节,重现动物的行为和生活,如郑朝琳在《西顿动物小说管窥》中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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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笔下的动物形象不是拟人化的动物,动物的特征是动物性,它们的动物真实面貌得以还原;动物有着不同于人类的生活方式和行为准则,作家描写的动物习性和生活必须符合生物学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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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98年天津新蕾出版社出版的沈石溪长篇小说《混血豺王》中,沈老的自序《我为什么写起动物小说来》也曾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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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意义上的动物小说似应具备如下要素:一是严格按动物特征来规范所描写角色的行为……
……动物小说之所以比其他类型的小说更有吸引力,是因为这个题材最容易刺破人类文化的外壳、礼义的粉饰、道德的束缚和文明社会种种虚伪的表象,可以毫无遮掩地直接表现丑陋与美丽融于一体的原生态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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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沈老所言“严格按动物特征来规范”,“原生态的生命”,理解为还原动物的真实面貌,那么我们可以认为,沈老本人也是接受这个“动物的真实”标准的。
沈老对自己的定位是“动物小说作者”,毋庸置疑。《我为什么写起动物小说来》这一题目可为一例证,2010年出版的沈老创作谈,甚至直接以《动物小说的艺术世界》为书名。
然而,从前面的事实我们已经看到,沈石溪的小说严重偏离“真实性”,可以说,无论沈老自己对自己的定位如何,沈老的小说,已去杰克•伦敦和西顿甚远,或许,我们可以把沈老的作品视为一种动物小说的变体,甚至脱离动物小说而认为其是寓言或幻想童话。
文学是虚构的艺术,但也是真实的艺术,无论何类文学,“真实性”都是必不可少的元素。首先,如果没有真实且细腻的细节,只靠凭空想象,作品将是苍白而且无味的,空中楼阁架不起,审美价值不会很高。其次,文学的重要衡量标准之一,就是其反映现实的真实度和深刻度。
王小波的杂文《肚子里的战争》里写到“文革”时大夫被批斗,骡马卫生员为病人开刀,找不到阑尾,最后连病人都“撩开了中间的白布帘子”帮着找。王小波用夸张变形的艺术表现手法(虚构),生动地反映那个混乱且反智的年代(真实),才创作出杰作。王小波还曾言,“我编的故事,读者也知道是编的。”读者是聪明的,能够分辨小说中哪些是虚构,哪些是真实。读到《肚子里的战争》,读者只会会心一笑,不会指责王小波胡编乱造。但如果王小波大肆美言当时的大夫手段高超,读者的反应就完全不一样了。
但这种鉴别能力也有限,沈老在小说中频繁使用专业的术语,细腻的描写。对沈老作品进行评价的作家,文学研究者的专业,往往和自然科学没有多少交集,因此常无法发现其在知识方面的不足,并被大量的术语和翔实的细节所迷惑,认为他的小说具备相当的真实性。以《残狼灰满》为例,不具备解剖学知识的读者,在读到“尺骨和桡骨”这样的词汇之后,就认为沈老所写的就是后腿骨,并认为沈老具备丰富而正确的解剖学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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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对沈老的客观评价是A+B分。
其中的B分是来自其知识和经历的。
现在他凭借写作技巧,让自己的知识看上去像是B+N分
所以他得到的总分是A+B+N分。
其中N分就是高估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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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讨论到,动物小说的重要元素之一,就是如实反映动物的本来面目,即使舍去沈老作品的“动物小说”性质不提,作为小说,知识和生活经历也是重要评价标准。读者,无论是出于欣赏,评价,还是研究的心态开始阅读,都会误认为沈老所杜撰的“知识”,是真实的反映,这种“弄假成真”会造成对沈老及其作品的明显高估。沈老著书500万字,获奖超过20次,不论他本人有意或无意,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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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听比格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1-10-31 12: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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