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平城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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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立冬后的夜风已经有些凉了。我坐在兴福寺讲堂的墙根上听着背后慈恩会的梵呗盯着面前的篝火已经很久。突然觉得想要写点什么。
最初是为什么一时性起想要来奈良的呢?
大概只是看到苏姑娘在围脖里说正仓院正在展出的有那块著名的黄熟香"蘭奢待",一直以来就对这块来自中国的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香抱着好奇的态度。看到那句"事隔十四年再次展出"便真的有些心动——这次是十四年,下次是多少年谁也说不定。既然有心想看,不如付诸行动,总比以后后悔的好。坐巴士去往返才四千块,可以顺便把上次去奈良时候没去的几个寺庙一起去了。
接下来把几个比较有名又有没去过的寺院摆出来一看:药师寺、法隆寺、兴福寺。这、这不正是法相宗三本山么?法相宗由玄奘法师创立,受灭佛毁释影响在中国已经消亡了。而这位由因小说《西游记》而在日本家喻户晓的"三藏法师"及其弟子窥基所创立的教派却在东瀛流传了下来。法隆寺在上世纪中期从法相宗中独立,成为圣德宗的本山。剩下的药师寺和兴福寺两大本山则每年轮流举行纪念窥基法师的慈恩会,今年举行的时间就正好在我到达奈良的当晚。
晚上听完法会,去附近24小时的麦记用ipad看个把小时书,混到天亮就去奈良公园闲逛。这样计划倒不是真的没钱住宿,在jalan上也查了,便宜的青年旅社大概也就一夜2K出头,若是用上当初和S大人一起住宾馆剩下的那些point还能更便宜些——虽然理论上这些并不是我的"个人财产",但是我拿来用的话S大人一定不会说什么的。
也许是想把这次计划外的出行资金降到最低,也许是骨子里想追求一把"流浪古都"的气氛,也许只是觉得刺激,好玩。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的,没有定旅馆。
一直到我在被一大份大佛乌冬撑得不行 坐在兴福寺讲堂下听慈恩会时,这个计划都是完美的。(大佛乌冬面是八百五,里面有贝类,虾,金针菇,香菇,鸡肉,鱼类,鸡蛋,青菜等等一大锅...配两个柿叶寿司一共一千。至于那乌冬是多大一锅我就不形容了...反正...我没吃完。)听了三个小时法会,已经接近10点。晚上的寒气下来,已经开始有些冷了。我慢慢地踱到麦记门口,正盘算着是不是买个最近正便宜的チキンフィレオ(才150块!)再弄杯热咖啡什么的——推门进去时看到门口贴着的一张小纸片,上书:因机器清洗,今晚十二点到明晨六点,临时闭店。
“临时闭店 临时闭店 临时闭店 临时闭店 临时闭店....”
可以想象,在面对满街都是即将打烊的店铺,连找几家旅馆都已经关门又越来越冷的夜里,心下还是有些凄凉的。即使你在网上事先查好了这家店的大小,位置,坐席数,计划好了晚上要看哪些书甚至喝几杯咖啡,也千算万算算不到临时闭店呵....满脑子就一句”这下,玩大发了吧"。好在失落是有的但还不至绝望。毕竟,这里是旅游地的奈良,总能找到地方过夜。而且就算真没找到,随便混一晚,也死不了人。当然,最后找了家不算便宜的温泉旅馆什么的就都是后话。
在旅馆的楼道里看到一张很萌的海报,没有拍所以在网上找了前几年的版本。今年的标题变成了“奈良は、朝がいいですよ”“,内容什么的还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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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这只用ボク做自称的小鹿所用的“凛と澄んだ朝の空気”这个形容,所以决定第二天一早去他强力推荐的东大寺二月里参道和浮见堂这条路溜达。
接下来的这个溜达,恕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用词言语形容。远处,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晨雾渐渐散去,几只小鹿悠闲觅食的影子隐约可见。近处,当身边一只公鹿鸣叫完,你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嘴里呼出了一口因天冷而尤其明显的白色雾气......我一边忍不住默默念叨着“あんまりにも素晴らしい”一边感叹面对这样的景色,照片能表达的东西是在是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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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出门扑面就是这样的晨曦,这样的奈良,我还能说什么呢...
在拍完这张照片后两分钟,一名女高中生骑车从小鹿身边过时微微欠身致意的动作让人觉得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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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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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寺南门外,这个区域的鹿已经不能用一只或者一头来数了。正确的量词是“一窝”或者“一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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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寺由于过于有名,上次来的时候就看见人潮涌动了...人多,喂食的人也多,所以鹿也成群结队地守在这边。
难得起个大早竟然还看到东大寺这么安静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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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寺二月堂,里参道两边的土墙很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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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极小的神社...它用名字告诉我们...一切都是那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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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死人的小鹿鹿们,它们还会过马路。我连着看着三只小鹿等绿灯过去...
这马路是按钮式的,就是有人要过的话要先按下按钮之后变绿灯。有一只小鹿等得急了竟然去顶前面人的屁股催...
专门绕路到水谷神社那边看红叶,可惜时候似乎还是早了些,叶子还是一片葱郁的绿。
到9点的时候准时到达奈良国家博物馆,想着9点开门,可以早些进去免得人多了吵得慌。谁知....还没走到门口我就震惊了...
那叫一个人~潮~涌~动~
自打我来了日本基本就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排队...该怎么形容呢...可以脑内一下国内某家大型百货公司搞圣诞一小时全场半价之类活动的那种排队场面....
我只能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淡定,淡定!咱可是从中国来的.."
一千块的门票并不算便宜,却挡不住人们的热情。可能有人又要扯出总之邻国国人就是素质高之类的,在这里,对于这一论点我只能叹息地说抱歉。
国内博物馆现在基本免费,人虽还是不多,但也常常可以从小声的只言片语中听到精辟的见解。记得在首都博物馆两个年轻女孩小声讨论着关于珐琅器的见解,精彩得我几乎就要抛下旁边的S大人赖在那边凑听....
而在正仓院展厅面对写得清清楚楚的"红牙发镂尺"介绍读了半天,还一脸认真地讨论"这介绍说是象做的...”“大象?大象?!”"说是象牙的?象牙?是说大象的牙么?""牙??!""真的是牙""哦,象牙是长的!"这样脑残问题的一家;还有看了中国青铜器展上“铙”的介绍之后突然回转身来惊奇对我大喊"这是镜子?!"的巴桑——她以为后面站的是她丈夫,却没注意其实已经换人了....但被这样囧囧地问上一句,我只好更加囧囧有神地告诉她“鐃”和“鏡”是不同的汉字,并且解释了铙和编钟这样的乐器的用法(她之前和老公讨论了半天编钟到底怎么用,作为乐器怎么有音阶,听得我几乎吐血)
与是否有基础无关的,能愿意为看展览自掏腰包,这份好学抑或是好奇的心意还是可以肯定的。一些文学或影视作品里也有写到有些人有关于佛像鉴赏的爱好,大学学部也有佛像鉴赏的课程(蹭听了几次,终因时间不合或起不来床等种种原因而作罢)可见在日本还是留有鉴赏传统的。
在奈良国家博物馆新馆看到了最初吸引我的"蘭奢待",意料之中的不过如此。毕竟这本来就是用来嗅而不是用来看的么。原计划两小时内看完展览,11点出发去法隆寺来着。正仓院展人太多,跟着人潮也看不仔细,匆匆结束观看之后看看时间才10点半。又看到买的联票还包括了隔壁的奈良佛像馆。正好可以用这半小时逛逛。却不想这一顺便逛逛却完全打破了之前的计划。
佛寺也进过不少,佛像却没仔细看过几尊。一是佛像往往放在幽暗神秘的暗处,且为了与凡人们隔开距离,中间又隔了功德箱,香案等等。二是自己本身也没有什么相应的知识储备。走马观花地看过也什么印象也留不下。之前蹭听佛像鉴赏课也只记下"无畏印、与愿印、降魔印”之类的几个名词而已。这次来之前还专门下了一套日本艺术史的课程装在ipad里坐巴士的时候看,结果也不甚理想。(顺便吐槽那字幕翻译——那美国教授讲话经常掺杂日文名词,导致英文翻译效果极其囧。乱七八糟的小错误一堆不说。先是看到字幕写"我很喜欢这种叫吉佐的菩萨。"我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吉佐是谁...再仔细看看那尊像才恍然大悟——地藏菩萨。汉字"地藏",日文读じぞう、翻译按音译写了英文"GIZO"绕个圈子再回到中文——吉佐。让人苦笑不得,地藏菩萨哟 您好好地出国转了一圈咋回来就变成基座了呢.....到后来一个东大寺屋顶的鸱吻一个特写,下面字幕配上"这种金色的帽顶"什么的,我就真的OTL了)
五十步笑百步。当然,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在去年来奈良的时候,我还和S大人讨论过"东大寺的大佛是怎么放到大殿里去的呢?"这种SB问题...这次在博物馆一座巨大的不动明王像前,我终于听到了答案——拆开运进去组装的....OTL
事实上,我们现在看到的大型木造像大多是这种拼装组合而成,即“寄木造”。一块木头雕刻而成的“一木造”一般是小型佛像,或者是等身佛像。博物馆里有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基本就算大型一木造了。而且由于一块木头内部外部干燥程度不一容易变形损坏,所以即使是一木造也一般会在佛像背后开个口子把里面的木心取出来(内刳り),在里面放上些制造修补相关的文书什么的。
似乎扯得远了,总之,这次近距离附带解说的的大量集中性观赏让人大开眼界直呼过瘾。很明显,我低估了这边的精彩程度,也低估了自己的博物馆控程度..原本计划半小时看完的佛像馆(包括一个中国青铜器展)占据了将近两三个小时,直接霸占了去法隆寺的时间。好在法隆寺没有长脚也不会跑掉,下次等可以用青春十八的时候腾一天出来专门再去好了。既然对奈良这么有好感,多来几次也不算过分吧。何况作为世界最古木造建筑的法隆寺,无论怎样也是想要见识下的。
最喜欢的一尊是兴福寺国宝馆里的阿修罗,是一尊脱活干漆像,也就是先拿泥做成胚,再在外面缚上一层层麻布并涂以生漆。等到外面厚厚的生漆干燥后将里面的泥胚打碎取出。因为会消耗大量的昂贵的漆,据说当时这种脱活干漆造像价格和贵金属相差无几。说到漆器不得不多嘴一句,正仓院展出的漆器的确不差,可惜我在湖北博物馆逛得次数太多看惯了当年楚国产的那些精细玩意,再看这些比楚国晚上千年精致度却不及的漆器,只想竖起食指摇摇"まだまだだ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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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这忏悔的表情真是巨赞...
后悔应该先去了博物馆再去药师寺兴福寺的。去药师寺的时候看到玄奘法师造像,只是淡淡地瞧了一眼便不忍再看下去。据说玄奘法师当年被日军掠去的顶骨就藏在造像内膝盖附近的地方。站在这里,觉得很悲凉。说到玄奘法师,大概第一反应都是西游记里那个无能又自大的师傅。但其实这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人物,他主持翻译的七十多部一千多卷佛经,数量之大,到现在没有人能超过他。西游记里那个有着"御弟"尊称的师傅,其实当时是偷偷越境出国,根本没有什么皇帝送出长安之类的浩大出行。他确实是王弟,却不是大唐的王弟。他与高昌王结拜,凭的只是自己的人格魅力。他回国后奉旨写的《大唐西域记》帮助印度人重建了自己的历史。(准确地说是口述,代笔的人是辩机。这位文笔相貌据说有很出众的法师最后因与高阳公主有染的事情败露而被腰斩)考古的英国人拿着记录详实事无巨细的《大唐西域记》当寻宝指南,一点一点挖掘出了古印度历史。甚至一直到近代,据说斯坦因在敦煌藏经洞盗走大批文物时,也是对守藏经洞的王道士大谈玄奘以取得信任。
就是这样一位高僧,在过世千年之后,顶骨却流散四处。送去印度那烂陀寺(看见这个寺名就想起高中一直和抄抄俩人一直吐槽,那坨烂寺!)供奉也许还合了法师西行心愿。而千年之后,流落至日本,估计是法师自己也没想过吧。(玄奘在玉门关前曾发下的誓愿“贫道为求大法,发趣西方,若不至婆罗门国,终不东归。纵死中途,非所悔也。”奈良药师寺以这句话为出处给玄奘法师修的玄奘三藏伽蓝上的匾额写着“不东”二字——明明奈良就地处东瀛之处,觉得很讽刺)
向功德箱投进五円(和日文ご縁读音一样,所以一般在神社寺庙都尽量找五块的硬币扔)。合十,默念“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希望这被玄奘法师翻译为“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的咒能真能为法师除一切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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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三藏院外的赑屃驮碑,看起来是不是很有中国的味道?
这石碑是去年才立的。除了形制稍微小一点,其他和西安大慈恩寺的都是一样。西安大慈恩寺,也就是大雁塔,从门口路过几次都没进去。说实话很不喜欢那个调调。门口修了不知是全国还是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嘛,都一样了,就像你非要给一位老和尚穿件比基尼,那么这件比基尼是全世界最性感还是全中国最性感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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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时候人很多。正好是学校组织中学生参观。和尚们在两边的空地给学生们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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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到药师寺后门,土墙有些坍塌了可以看到东塔.,显得很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