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女济公（一）

  济公在残砖碎瓦之间奔跑，有时候踩到天庭柔软的云朵，脚掌陷在云层里，好像马上会从天上摔下去。云层薄弱的地方可以径直看到下界，人间的山峦，街道，建筑。从天庭俯瞰下去人类渺小得有如天界漂浮的光尘，不仔细去看就会消失在一片温软祥和的天光里。然而人间的土地却是踏实稳固的，陆地的边缘是海洋，一只沉睡的巨兽，而土地就是镇守在野兽头顶的封印。
  海洋的尽头是冥界，从更深的下面喷涌而出，人间的陆地将海洋环抱，海就暂时睡着了。而在陆地的尽头，是那座运送土地的天梯，海流携卷着大量的泥土，从人间直冲天庭。天庭的云朵和光线都是飞速流动的物质，要把土地从人间偷上来镇住它们，否则天庭的生物也将被卷进无休止的气体和光线的流动之中。济公伸手抓住眼前的废墟，废弃天宫的半个屋顶。究竟是哪位天女曾经端坐在它的正下方，从窗口看外面涌动的光尘和云彩呢？济公只在废弃的琉璃瓦上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不远的云层上天宫二期工程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天女天人们白衣飘飘，手指间流动着的光柱正将天梯涌出来的黑色泥土压成方的砖，扁的瓦，滚圆高耸的柱子，再用一层薄薄的云将它们包裹起来，以免泥土被四下飞散的光尘净化。泥土里闪闪发亮的金沙玉砾被小小的孩童细心挑拣出来，等待变成金顶玉玺，天人的宝剑，天女的玉枕。只有年幼的孩子才能触摸到泥土的实体，成年天人的手，会把泥土全都变成透明的，无杂质的光尘。济公抚摸着手边的琉璃瓦，瓦面的那一层隔离泥土和光尘的云膜已经磨损消失了，泥土正在逐渐变得透明。济公可以抓住那些泥土，它们藏在她手心，异常踏实的手感。
  每个天庭的孩童都喜欢守着那架不断涌出泥土的天梯，他们把泥土做成各种人间事物的模样，他们把整个身体都埋进泥土里，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看着光尘贴着眼脸向远处飘去，带起一阵阵凛冽的气息。然后孩子们慢慢长大，他们的手再也握不住泥土了，黑色消失了，带有海洋和树木腥气的气味也消失了，从指间飘走的只有破碎的光，不知道划得皮肤生疼的究竟是气流，还是光的碎片棱角。
  济公把泥土涂在胸口，胸口的皮肤很快生出了浅淡的棕黑色，济公继续奔跑，汗水捕捉着周围没有消失的泥土。济公脱掉身上的衣服继续奔跑，直到全身的皮肤都变成了泥土的黑色。太阳从云层的裂缝落下去了，它会摔进海洋，再从海洋里拼命地爬起来，然后穿过整片陆地，乘坐着运送泥土的天梯再回到天庭来。
  太阳每天沿着同一条路线奔跑。济公曾经见过太阳一次，那是一个浑身金黄的小男孩，他的头发似乎习惯了永远奔跑，总像旗帜一样飘在脑后。“太阳，你总是在跑，你会累么”，太阳有些生气地看着眼前的济公，“你不也总是在跑么，奇怪的泥人。”说完这句话太阳就继续往前跑去了。为什么漫天都是四处瞎蹿的光和云，太阳也不会迷路呢？济公摸了摸胸前的泥垢，背对着太阳朝天宫二号走去。
  天宫的角落有一所花瓶状的建筑，那是济公的家。济公推开门，大厅里堆满了和她的家一样形状的小瓶子——济公是天庭的药女，而这个看起来很像花瓶的东西，是用来装药的。侍女用药瓶在济公周围围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济公坐在这圆圈的中心。从胸口开始，悲伤地往下揉搓着泥垢。
  胸口的泥垢因为最接近心脉，有最强烈的药性，能产出最上等的药丸。但胸口的皮肤太过光滑，往往不会沾上太多泥土，只有天宫的贵族才能享用；腋下是汗液分泌最多的部位，制作的药气味强烈但泥土的成分偏少，适合刚成年的天人服用；胳膊生产的药丸是专门给修建天宫的人准备的，他们的手太多地操纵光尘，及其容易被净化；腰腹部生产的药专供女性使用，如果有天人不小心误食，便会生出芊芊杨柳腰，彻底失去男子气概；腿部是运动最多的部位，不论是汗液的分泌还是和泥土的接触都最充分，能生产大量的药剂。
  如果你仔细看天人们略微透明的身体，你能看见每个人心脏的部位都躺着一粒黢黑的泥丸，这就是济公的药。如果没有这药的保护，天人的身体便会被光尘分解，消失。济公每天都必须奔跑，出汗，四处收集泥土。侍女跪在药瓶圆圈的外围，叩拜着济公。药女万福，药女吉祥。药屋里只有济公汗液的气味，或许还残留了济公母亲的汗味，济公母亲的母亲的汗味。济公的手指由于反复揉搓已经麻木，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