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没有
在小巷的末端是一家旅店。匾牌似乎意味著點什麼，那種刻意的宋體，那耀眼的油墨。岳亭池拖著牛津鞋腳跟的陣陣尾音停在了那小樓的門欄外，打量著樓梯間上晃蕩著的黃色鎢絲燈泡，有種莫名的好奇，便拖曳著噼噼啪啪的腳步爬了上去。迷迷濛濛的光線，斑駁褪色的廣告，颳不掉的字眼兒，什麼奇症怪病，好像兒時的夢。
走到第一層，推開半倘開的木門便是旅店的接待處，台後坐著一個十幾歲的男子，正在倚著在折凳後翻動著一本破舊的書本。雖然他已把視線抬高，迅速的把她的臉蛋掃蕩了一遍，她還是忍不住手，往台上的響鈴叮了一下。
『小姐，要房？住幾天？』
『嗯...不知道。』
他不慌不忙的擺下書本，從抽屜裏撮出一本硬皮兒黑紅記錄本。房子裏充斥著叭叭叭翻書的聲音，還有蚊子嗡嗡的繚繞。這個典型的農家裝潢，有一股於世隔絕的範兒。那男子背後的是一棟沉色的木書架。上面吊著一張發霉的漁翁帽，旁邊搭配著一支釣魚竿，棟在書架一旁。一個透明的玻璃盤子盛滿著啤酒蓋，為一側的一列叢書馬馬虎虎的充當著書立。那幹幹瘦瘦的書脊，和有股曬魚幹的味道，透著莫名的親切感。那接待小生讓她想起了高中那些喜愛打籃球的男生，在球場蹦蹦跳跳，隻不過他太白太文靜，就像一隻貓，但輪廓分明強壯的手臂卻訴訟著青春盛放得年華。她心想為什麼他不在外面喝酒作樂，反而會再這裏守著接待客人？肯定是爸爸媽媽逼得？他得手臂讓她想起了海明威的小說，叫『永別了，武器』。因為不清楚要住多久，她便先叫交著一晚的費用，明天再算。她領了房牌，接待小生有禮貌的叫她隨樓梯往上走一層，往走廊一兜隨著門牌數字便知道自己住哪兒了。
『咦，你和我的眼鏡是一模一樣的？』 她突然回首一叫，
'你怎麼現在才註意到？』他托了托大黑框眼鏡，友好的笑著說。
她撲哧一笑，便消失在樓間中。
樓梯往上走時一副不一樣的光景。木頭的樓梯吱呀著響。上去後竟然是個小寨，中間的天井倘空著，往欄桿一趴便能看見下面的小院子，上空繚繞著晾衣繩，上面曬著幾件衣服。小走廊吊的的藍花陶瓷燈罩銳著小孔，晃著漫漫的光點，一點點疙瘩，打在此起彼落的木板，如小板舢裏頭的結構，被海浪蕩得歪歪斜斜。
房間床上睡席子，有點點扎。她趴在床上。聞著房間裏那股稻草的氣息。夏蟬在窗外吱吱的響，心情愉快。突然，她手機響了。有人短信她，問她在幹嗎。挖開橙色的仿真聽筒和捲髮般的短話線，她回覆說，『我在吃魚幹味的空氣。』
她的手機是十一部模特羅拉的舊模型，黑白的屏幕，有十年的機齡。
房間有獨立廁所，她去洗了個澡。
裸體的佇立在浴鏡前，她發現腰部更呈流線。她擺動著短短的頭髮，使頸部的脈絡轉折隨著挪移，有如蠢蠢欲動的傀儡。一波一波的光影，參差著鼓動。她瘦了。骨感似乎把她的體型貫穿。微弱的氟光燈下，盤骨連接著大腿的那處菱角突起，在周邊刻起稀息的影子，有如鐵扣子。她的皮膚白皙，是花奶濺在水上的顏色，那種質感，半剔透的，她就是以這種液體流淌凝聚而成，胸前點綴著兩多花蕊。沒多久，蒸汽便在在旁的浴房騰騰升起。在踏進浴房前，她以狐疑的神情打量著鏡裏撫著兩胸的自己，心想，女人是花瓶？
從澡房踏出來，用一個不足以讓身上的潮濕退落的動作把毛巾往身上馬馬虎虎的甩，好像著了魔，快遲到似的，猛地往書包裏翻，翻出一件藍色花布的抹胸夏裙，胸前的布繩往頸上一系，套上鞋，拿起鑰匙錢包，便急步下樓。走到接待處，正要往出口奔去，她卻遲疑的停在了台前，低著頭，欲有所言。小生一抬頭，猛然發現她立在那裏，嚇了一跳，沒想機關槍一樣噴泄著語言卻反射性的問了一句，
『小姐?要把鑰匙交下嗎？』
『噢，』 她心不在焉的說，盯著他背後的一處，然後遲鈍的從她的手袋裏抽出一串鑰匙。鑰匙還是暖的。
『嗯，可以了。』他接過鑰匙，轉過生去連忙串在他背後的一個鑰匙櫃上，往右急忙一瞟，原來是她自己散亂的倒影打在一塊打磨的變形的金屬盒子上。盒子？他心裏覺得奇怪。倒影？難道她是被自己的倒影嚇到了？他往盒子一瞥，有些生鏽，有如一顆顆芝麻鑲在凸凹的金色鐵罐上，沒什麼特別。她怕自己長痘痘？她見到鬼？還是你自己看錯，她其實是在盯著你？他把盒子挪移到面前，然後聽見背後驚動的一 『額』。
『小姐？』他調皮的一問。她卻發著愣，盯著搬到他胸前的盒子。註意力被擎著，身體不免向前傾。他目光本能的一條， 滑動到她裸露的肩膀，奶白色的皮膚和肘子往上一點的皮膚和一下的形成一淺暗的對比，就好像從天窗撒下薄薄的一層白光和周邊的影子，老毛白內障的眼鏡般模糊的一層分割。他判斷著，著女孩不算是美女吧，單薄的體型被骨感刺透著，身體似乎果斷的決定不要長大。而且她半濕透的頭髮隻有到頸的上端那麼長，亂散的擺著，就像剛起床一樣，像個假小子？但卻有一種草率的性感。看著她漫不經心，像個小孩兒般目光散渙，他想，她肯定是夢游者晃蕩來到這個小鎮。
『我，』就如驚醒了一樣，她把視線從倒影拔開，然後躡手躡腳的噼噼啪啪奔走了出去。他盯著她的背影，莫名其妙。但不過幾分鐘，她卻鎮定的回來了，沒有失魂落魄，換了個人似的。好像被什麼主使著。難道她被魔鬼纏身，時而是人時而是鬼？
『回來了？』
『嗯。』她踱著步。洗完澡後好像換了鞋，鞋底吱吱的叫。
『你不出去了？』
『出去啊。』
『啊？』有股清新的洗發水味兒，是柚子？他記得買的是柚子味的香皂，但卻好像從未從客人的身上聞到過。
『我就是想問你，』她突然停下來了，低著頭，咬著薄薄的嘴唇，欲言卻不發聲。
『這盒子裏裝的是什麼？』他口若懸河。
『什麼？』
『...沒有。你說。』
『你可以陪我出去嗎？』
『為什麼我要陪你出去？』 但他的心卻已經動了，言語中掩飾不了興奮。
『嗯」 她仿佛有點尷尬，但還是決定女人還是含蓄點好，反正你問題那麼多，臉上寫著麻煩，「你不陪算了吧，我去找別人。」
『喂，你得先說明原因啊，』 但他卻已經從台後奔了出來，搶在她背後。她沒等他，一個背影，噼噼啪啪的如就色電影的一格格膠片踉蹌吱呀吱呀的消失在梯口。
到街口，他總算趕上了。一個瘦瘦的背影，挨在路燈旁，似乎在等著他？
「你頭髮亂了，很亂，這樣怎麼可以出去？』
她沒有回答。
『我們出去喝喝酒吧？』
『姑娘喝酒對身體不好。』
『那你陪不陪？不陪我找別人去？』
『你怎麼一個姑娘，我怎麼能放得下心？』
夜色映照著在她的臉頰上，她特別美好額外貌，柳般的眉稍像冬天蕭條的枝葉。他們走到一棟橋，小溪哇哇的流著水。
『你怎麼那麼愛發呆？』
『你怎麼那麼愛耍我？』
『我哪裏有。』
『那盒子，別以為我傻裏吧唧的沒留意。』
「欸你還知道你傻啊。什麼盒子？我哪裏耍你了？」
「你不是趁我盯著它把它搬走了嗎？」
她走得很快。他得快步行走才跟得上。不知道是她的言語還是潮濕的夜風，讓打了個寒噤。他有點失措，不知道該搭話還是不搭。也許，她本來便不想跟他出來，聽見他得話語，更像找別人搭訕去了，現在走的快，肯定是想把你甩了。想到這裏他有點失落，但卻又從本能去捍衛者自己。現在是你叫我出來啊，他心想，但卻沒放到嘴邊說。自己也許有點錯，不應該那樣去調戲她？難道我剛才是調戲？回想剛才，我也沒心把那盒子那高啊？我在幹嘛，為一個盒子發愁？這叫荒誕還是可笑？他有點不忿，但卻沒到惱的那個地步。畢竟，他還是個比較隨和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一口若無其事的語氣，他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不理他就冷漠的走開。不就是個女孩兒嗎？似乎聽見了他得想法，她放慢了腳步，在溪邊停了下來，光著腳站著冷冷的溪水。在月光下她嘴邊好像劃開著一道微笑。
「不要記我名字，記我的號碼。」她笑著說。
「為什麼？」
「你沒我電話喊我也沒用啊。」
「那你電話是什麼？」
「不告訴你！」
「什麼把你帶到這小鎮？」
「你猜？」
「旅游？公幹？找人？找活兒幹？別跟我搶生意啊」
「以上的都不是。」
「那是什麼，難道你是夢游醒來迷了路，晃蕩著來到的？」
「咦你怎麼知道？」
「真的？」
「你覺得是真的？」
「不覺得？」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你讓我出來啊！」
「你知道嗎如果一個人在夢游的話你把他叫醒他就會立刻死去。」
「誰說的？」
「老人說的。不信你問問街上那些老人。」
「我不迷信。」
「誰讓你迷信啊，經驗才靈驗呢。」
「別聽我的，」她說，「你說你的吧，我想聽關於你的事情。」
小鎮的石板大街上，小溪的支流在腳邊的涓涓細流，絲綢一般的的堅韌，踏在上面卻還是決絕的撕扯不敗。就算路程被障礙物打散，卻還是波光粼粼，汩汩的依順著主流游走，依舊閃爍瀲灧。她突然把鞋脫下，鉤於兩指，躡足在單薄的流水。俗語說腳冷冷全身，她打了個寒噤。似乎想掩飾自己的顫抖，於是轉身迅速的一覷，再擰過頭去慢慢前進，如覆薄冰。她水靈的眼光抓了他一把。他打了個踉蹌，差點摔跤。抬頭看她鞠著身，姿態有如嗤笑。他一臉緋紅，但卻仍然厚著臉皮，關切的寒暄道，
『光著腳，嬌嫩的皮膚不怕疼？』
『我在家裏也是這樣啊，』
「你家是務農的？」
「你猜猜？」
「當心摔倒了！」
「不可能。我宰不倒，砍不斷！」
「你是不倒翁？」
「反正不是他媽的漁翁！"
被水流涵蓋的鵝卵石如腳趾般牢牢的夾著裂縫間的野草，讓直挺的根莖隨著水波悸動著，如一縷縷抖動著的游絲，撫著她的腳。他們走到一個小斜坡。一旁走過的小毛丫頭毛孩兒腳步淹沒了他們的話語，拖拖沓沓，掀動著砂礫石塊，使他們噼噼啪啪的隨著下斜的坡路跳躍下洩。他和她急促的腳步似乎在模仿水流洴流四濺的節拍，有如兩輛賽車；不知道是有意識的加速，還是已不服控制，受制於萬有引力。
.....
她突然又溫順了。
「好累，」
「我們去吃糖水吧。」
在斜坡下，路便隨著山盤的廣度延長，想滾滾流動的一卷絲綢在腳下展開。雖然更低了，但晚市的熱鬧絲毫沒減。山頭上的瓦房還是擁擠著。屋檐上滴著水，燕子在巢中還是吱吱不息的響叫，和燈籠的照耀爭先著得到註意，還是要媲美清脆的風鈴？他帶領她走到糖水鋪。外面晾著的板凳板桌都給坐滿了。他們隻好在裏面坐下。他要了一客番薯糖水，加一塊錢要一粒湯丸；她卻躊躇不覺，抿著唇翻著餐牌看前又看後，最後還是要了個山水豆腐花。
她好像疲憊了，把頭卷縮在雙臂間。他隱若可見她頸被上一節一節的椎骨，滾圓地佇立在白皙的皮膚底，就像櫥櫃上的旋鈕。
『想不到你有選擇困難症。'
她顯然不想再跟他鬥嘴了，便乖乖的掛了聲，不反抗，不吭聲，就靜靜的坐在那裏，無精打採的敷衍著他的問題。
『你冷嗎?'
'不冷。』
他突然覺得她像一隻貓，忽冷忽熱，總是捉摸不透。
『怎麼了，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來頭嗎？』 她突然來個老練精明，來勢洶洶，把他栽得個措手不及。他沒來得及反應，她便湊近他耳朵。一陣柚子的香氣撲面而來
「我去，嚇死我了，又不是鬼，嚇裝什麼」
「我本來就不是人。」
「啊？」
她把頭髮往後拋，咯咯的笑得前仰後合。他心想，難道她就是妖精？
'算了吧。玩兒也玩夠了。你問我什麼我便說。』
服務員把蒸騰的熱點端進來，然後碎步走出伺候外頭的客人。有人埋單離開，鮮得一刻靜謐，他卻捏住僵作的沉默。她察覺到他得猶豫便先行從傍著牆邊的參合裏捏出一把勺子，細細啐琢。
他察覺到她抬頭時會吧頭甩開。
『你剛剪頭嗎？』
『恩』她低頭爽快的回答，也不問緣由。
『為什麼？』
她的神情蘊藏著警惕，臉色迅速的從晴天轉向陰霾，又由陰霾變晴。
『需要理由嗎?'「
」老實說啊，我覺得你是為了感情的緣故吧頭髮剪了。』
『為什麼？』
他抓住了話柄，便慢條斯理的呷著糖水。熱燙的甜點把他得雙頰染得紅暈。加上幼嫩的皮膚，滑到鼻端的粗框眼鏡，凝重的腔調反襯著他得模樣，使他顯得更為年幼和不諳世事。話吐出來甚至含有一絲的滑稽。
『有句話是說短頭髮女孩子外表倔強，內在脆弱。長頭髮的剛剛相反。』
不知道是防衛還是譏誚，她宛然地笑了一下。
『何必那樣的急不可耐呢？如果緣分對的話，真想自然會被揭曉。有足夠的閱歷的人反而會讓事情順水而流的發展下去，慢慢讓它凝聚。』
『你覺得我閱歷不夠？看你也不比我大多少。』 他似乎自尊心被損。
『憑你這判斷，資歷不夠深厚。』 她吃到一半，便把兩肘支在玻璃台面，推開瓷碗作罷。
『隻不過是個表面。』
『好吧。』她把頭擰去觀看店外的顧客。
她這不是在敷衍著他嗎？他不清楚自己的失敗感還是不滿比較強烈。他低頭吃著，不發一語，不想露出他一臉的矛盾的神情。
『你今年多大？』她轉過頭來突然問道。
『十八'
'你覺得我今年多大？』
『二十？』他猶豫著說，『十八？』
她從小提包裏抄出一包煙，點燃了一頭，掐在纖嫩的小手。她把小嘴湊近煙頭，濾器蠟黃得似乎要滲進她蒼白的嘴皮上，像一股毒氣，讓她雙頰往裏陷入。張著嘴，便呼出細細煙霧，眼神裏有一分邪惡和一份無猜，讓他琢磨不透。想著她必定是要張嘴吐詞，她卻揮舞起白皙的手臂一口南方鄉音嚷嚷著要結賬。服務員手上的繡花碎銀包明顯是劣質的街邊小攤的二等貨，拉鏈旁貼著一行毛茸茸的掉線邊。她把一張張褶皺的一元紙幣一團一團的從包裏掏出來，一副毫不在乎狼狽的模樣。『兩毛。。。四毛。。。』她邊掏數著著，眼睛卻不轉睛的盯著他看，好像明知他不會在服務員面前跟她說話似的。他卻沒移開視線，自己撩著的瓷勺卻一不小心咯咯的掉進碗裏，糖水黏黏的濺滿台面，使他尷尬的低下了頭。服務員嘖嘖的低聲咒罵著，甩開一頭烏黑的長頭髮，匆匆的把碗筷揣進花布圍裙懷裏疾步走開。
『咱們走吧。』
『去哪兒？』
『超市？』她擺著胯大搖大擺的先行一步。
『好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抵禦不了還是不願抵禦她的決定，還是敗盡面子後沒力輓回。
他出來的時候，她在店外，邊還踢著石板間上的水，邊舉著頭，向著天，自言自語的吟著，『下雨了？』
『聽說天上數到十顆星星明天便不會下雨。』
『啊?' 她抬著頭髮愣，眼睛被霎紅燈照亮著，閃著一點一點的光亮，像卡通片裏頭小女孩兒的眼睛。
『你數到多少？』
『我數到...'她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做夢一樣。過了一刻，卻如夢初醒般，又不理不睬的先行走掉。但是她還是不認識路，轉身搜尋著他得背影。
『喂，』他擺了擺手，『往這邊。』
嗑塔嗑塔的人字拖再次在閃爍的夜空下響起了步伐。
走到第一層，推開半倘開的木門便是旅店的接待處，台後坐著一個十幾歲的男子，正在倚著在折凳後翻動著一本破舊的書本。雖然他已把視線抬高，迅速的把她的臉蛋掃蕩了一遍，她還是忍不住手，往台上的響鈴叮了一下。
『小姐，要房？住幾天？』
『嗯...不知道。』
他不慌不忙的擺下書本，從抽屜裏撮出一本硬皮兒黑紅記錄本。房子裏充斥著叭叭叭翻書的聲音，還有蚊子嗡嗡的繚繞。這個典型的農家裝潢，有一股於世隔絕的範兒。那男子背後的是一棟沉色的木書架。上面吊著一張發霉的漁翁帽，旁邊搭配著一支釣魚竿，棟在書架一旁。一個透明的玻璃盤子盛滿著啤酒蓋，為一側的一列叢書馬馬虎虎的充當著書立。那幹幹瘦瘦的書脊，和有股曬魚幹的味道，透著莫名的親切感。那接待小生讓她想起了高中那些喜愛打籃球的男生，在球場蹦蹦跳跳，隻不過他太白太文靜，就像一隻貓，但輪廓分明強壯的手臂卻訴訟著青春盛放得年華。她心想為什麼他不在外面喝酒作樂，反而會再這裏守著接待客人？肯定是爸爸媽媽逼得？他得手臂讓她想起了海明威的小說，叫『永別了，武器』。因為不清楚要住多久，她便先叫交著一晚的費用，明天再算。她領了房牌，接待小生有禮貌的叫她隨樓梯往上走一層，往走廊一兜隨著門牌數字便知道自己住哪兒了。
『咦，你和我的眼鏡是一模一樣的？』 她突然回首一叫，
'你怎麼現在才註意到？』他托了托大黑框眼鏡，友好的笑著說。
她撲哧一笑，便消失在樓間中。
樓梯往上走時一副不一樣的光景。木頭的樓梯吱呀著響。上去後竟然是個小寨，中間的天井倘空著，往欄桿一趴便能看見下面的小院子，上空繚繞著晾衣繩，上面曬著幾件衣服。小走廊吊的的藍花陶瓷燈罩銳著小孔，晃著漫漫的光點，一點點疙瘩，打在此起彼落的木板，如小板舢裏頭的結構，被海浪蕩得歪歪斜斜。
房間床上睡席子，有點點扎。她趴在床上。聞著房間裏那股稻草的氣息。夏蟬在窗外吱吱的響，心情愉快。突然，她手機響了。有人短信她，問她在幹嗎。挖開橙色的仿真聽筒和捲髮般的短話線，她回覆說，『我在吃魚幹味的空氣。』
她的手機是十一部模特羅拉的舊模型，黑白的屏幕，有十年的機齡。
房間有獨立廁所，她去洗了個澡。
裸體的佇立在浴鏡前，她發現腰部更呈流線。她擺動著短短的頭髮，使頸部的脈絡轉折隨著挪移，有如蠢蠢欲動的傀儡。一波一波的光影，參差著鼓動。她瘦了。骨感似乎把她的體型貫穿。微弱的氟光燈下，盤骨連接著大腿的那處菱角突起，在周邊刻起稀息的影子，有如鐵扣子。她的皮膚白皙，是花奶濺在水上的顏色，那種質感，半剔透的，她就是以這種液體流淌凝聚而成，胸前點綴著兩多花蕊。沒多久，蒸汽便在在旁的浴房騰騰升起。在踏進浴房前，她以狐疑的神情打量著鏡裏撫著兩胸的自己，心想，女人是花瓶？
從澡房踏出來，用一個不足以讓身上的潮濕退落的動作把毛巾往身上馬馬虎虎的甩，好像著了魔，快遲到似的，猛地往書包裏翻，翻出一件藍色花布的抹胸夏裙，胸前的布繩往頸上一系，套上鞋，拿起鑰匙錢包，便急步下樓。走到接待處，正要往出口奔去，她卻遲疑的停在了台前，低著頭，欲有所言。小生一抬頭，猛然發現她立在那裏，嚇了一跳，沒想機關槍一樣噴泄著語言卻反射性的問了一句，
『小姐?要把鑰匙交下嗎？』
『噢，』 她心不在焉的說，盯著他背後的一處，然後遲鈍的從她的手袋裏抽出一串鑰匙。鑰匙還是暖的。
『嗯，可以了。』他接過鑰匙，轉過生去連忙串在他背後的一個鑰匙櫃上，往右急忙一瞟，原來是她自己散亂的倒影打在一塊打磨的變形的金屬盒子上。盒子？他心裏覺得奇怪。倒影？難道她是被自己的倒影嚇到了？他往盒子一瞥，有些生鏽，有如一顆顆芝麻鑲在凸凹的金色鐵罐上，沒什麼特別。她怕自己長痘痘？她見到鬼？還是你自己看錯，她其實是在盯著你？他把盒子挪移到面前，然後聽見背後驚動的一 『額』。
『小姐？』他調皮的一問。她卻發著愣，盯著搬到他胸前的盒子。註意力被擎著，身體不免向前傾。他目光本能的一條， 滑動到她裸露的肩膀，奶白色的皮膚和肘子往上一點的皮膚和一下的形成一淺暗的對比，就好像從天窗撒下薄薄的一層白光和周邊的影子，老毛白內障的眼鏡般模糊的一層分割。他判斷著，著女孩不算是美女吧，單薄的體型被骨感刺透著，身體似乎果斷的決定不要長大。而且她半濕透的頭髮隻有到頸的上端那麼長，亂散的擺著，就像剛起床一樣，像個假小子？但卻有一種草率的性感。看著她漫不經心，像個小孩兒般目光散渙，他想，她肯定是夢游者晃蕩來到這個小鎮。
『我，』就如驚醒了一樣，她把視線從倒影拔開，然後躡手躡腳的噼噼啪啪奔走了出去。他盯著她的背影，莫名其妙。但不過幾分鐘，她卻鎮定的回來了，沒有失魂落魄，換了個人似的。好像被什麼主使著。難道她被魔鬼纏身，時而是人時而是鬼？
『回來了？』
『嗯。』她踱著步。洗完澡後好像換了鞋，鞋底吱吱的叫。
『你不出去了？』
『出去啊。』
『啊？』有股清新的洗發水味兒，是柚子？他記得買的是柚子味的香皂，但卻好像從未從客人的身上聞到過。
『我就是想問你，』她突然停下來了，低著頭，咬著薄薄的嘴唇，欲言卻不發聲。
『這盒子裏裝的是什麼？』他口若懸河。
『什麼？』
『...沒有。你說。』
『你可以陪我出去嗎？』
『為什麼我要陪你出去？』 但他的心卻已經動了，言語中掩飾不了興奮。
『嗯」 她仿佛有點尷尬，但還是決定女人還是含蓄點好，反正你問題那麼多，臉上寫著麻煩，「你不陪算了吧，我去找別人。」
『喂，你得先說明原因啊，』 但他卻已經從台後奔了出來，搶在她背後。她沒等他，一個背影，噼噼啪啪的如就色電影的一格格膠片踉蹌吱呀吱呀的消失在梯口。
到街口，他總算趕上了。一個瘦瘦的背影，挨在路燈旁，似乎在等著他？
「你頭髮亂了，很亂，這樣怎麼可以出去？』
她沒有回答。
『我們出去喝喝酒吧？』
『姑娘喝酒對身體不好。』
『那你陪不陪？不陪我找別人去？』
『你怎麼一個姑娘，我怎麼能放得下心？』
夜色映照著在她的臉頰上，她特別美好額外貌，柳般的眉稍像冬天蕭條的枝葉。他們走到一棟橋，小溪哇哇的流著水。
『你怎麼那麼愛發呆？』
『你怎麼那麼愛耍我？』
『我哪裏有。』
『那盒子，別以為我傻裏吧唧的沒留意。』
「欸你還知道你傻啊。什麼盒子？我哪裏耍你了？」
「你不是趁我盯著它把它搬走了嗎？」
她走得很快。他得快步行走才跟得上。不知道是她的言語還是潮濕的夜風，讓打了個寒噤。他有點失措，不知道該搭話還是不搭。也許，她本來便不想跟他出來，聽見他得話語，更像找別人搭訕去了，現在走的快，肯定是想把你甩了。想到這裏他有點失落，但卻又從本能去捍衛者自己。現在是你叫我出來啊，他心想，但卻沒放到嘴邊說。自己也許有點錯，不應該那樣去調戲她？難道我剛才是調戲？回想剛才，我也沒心把那盒子那高啊？我在幹嘛，為一個盒子發愁？這叫荒誕還是可笑？他有點不忿，但卻沒到惱的那個地步。畢竟，他還是個比較隨和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一口若無其事的語氣，他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不理他就冷漠的走開。不就是個女孩兒嗎？似乎聽見了他得想法，她放慢了腳步，在溪邊停了下來，光著腳站著冷冷的溪水。在月光下她嘴邊好像劃開著一道微笑。
「不要記我名字，記我的號碼。」她笑著說。
「為什麼？」
「你沒我電話喊我也沒用啊。」
「那你電話是什麼？」
「不告訴你！」
「什麼把你帶到這小鎮？」
「你猜？」
「旅游？公幹？找人？找活兒幹？別跟我搶生意啊」
「以上的都不是。」
「那是什麼，難道你是夢游醒來迷了路，晃蕩著來到的？」
「咦你怎麼知道？」
「真的？」
「你覺得是真的？」
「不覺得？」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你讓我出來啊！」
「你知道嗎如果一個人在夢游的話你把他叫醒他就會立刻死去。」
「誰說的？」
「老人說的。不信你問問街上那些老人。」
「我不迷信。」
「誰讓你迷信啊，經驗才靈驗呢。」
「別聽我的，」她說，「你說你的吧，我想聽關於你的事情。」
小鎮的石板大街上，小溪的支流在腳邊的涓涓細流，絲綢一般的的堅韌，踏在上面卻還是決絕的撕扯不敗。就算路程被障礙物打散，卻還是波光粼粼，汩汩的依順著主流游走，依舊閃爍瀲灧。她突然把鞋脫下，鉤於兩指，躡足在單薄的流水。俗語說腳冷冷全身，她打了個寒噤。似乎想掩飾自己的顫抖，於是轉身迅速的一覷，再擰過頭去慢慢前進，如覆薄冰。她水靈的眼光抓了他一把。他打了個踉蹌，差點摔跤。抬頭看她鞠著身，姿態有如嗤笑。他一臉緋紅，但卻仍然厚著臉皮，關切的寒暄道，
『光著腳，嬌嫩的皮膚不怕疼？』
『我在家裏也是這樣啊，』
「你家是務農的？」
「你猜猜？」
「當心摔倒了！」
「不可能。我宰不倒，砍不斷！」
「你是不倒翁？」
「反正不是他媽的漁翁！"
被水流涵蓋的鵝卵石如腳趾般牢牢的夾著裂縫間的野草，讓直挺的根莖隨著水波悸動著，如一縷縷抖動著的游絲，撫著她的腳。他們走到一個小斜坡。一旁走過的小毛丫頭毛孩兒腳步淹沒了他們的話語，拖拖沓沓，掀動著砂礫石塊，使他們噼噼啪啪的隨著下斜的坡路跳躍下洩。他和她急促的腳步似乎在模仿水流洴流四濺的節拍，有如兩輛賽車；不知道是有意識的加速，還是已不服控制，受制於萬有引力。
.....
她突然又溫順了。
「好累，」
「我們去吃糖水吧。」
在斜坡下，路便隨著山盤的廣度延長，想滾滾流動的一卷絲綢在腳下展開。雖然更低了，但晚市的熱鬧絲毫沒減。山頭上的瓦房還是擁擠著。屋檐上滴著水，燕子在巢中還是吱吱不息的響叫，和燈籠的照耀爭先著得到註意，還是要媲美清脆的風鈴？他帶領她走到糖水鋪。外面晾著的板凳板桌都給坐滿了。他們隻好在裏面坐下。他要了一客番薯糖水，加一塊錢要一粒湯丸；她卻躊躇不覺，抿著唇翻著餐牌看前又看後，最後還是要了個山水豆腐花。
她好像疲憊了，把頭卷縮在雙臂間。他隱若可見她頸被上一節一節的椎骨，滾圓地佇立在白皙的皮膚底，就像櫥櫃上的旋鈕。
『想不到你有選擇困難症。'
她顯然不想再跟他鬥嘴了，便乖乖的掛了聲，不反抗，不吭聲，就靜靜的坐在那裏，無精打採的敷衍著他的問題。
『你冷嗎?'
'不冷。』
他突然覺得她像一隻貓，忽冷忽熱，總是捉摸不透。
『怎麼了，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來頭嗎？』 她突然來個老練精明，來勢洶洶，把他栽得個措手不及。他沒來得及反應，她便湊近他耳朵。一陣柚子的香氣撲面而來
「我去，嚇死我了，又不是鬼，嚇裝什麼」
「我本來就不是人。」
「啊？」
她把頭髮往後拋，咯咯的笑得前仰後合。他心想，難道她就是妖精？
'算了吧。玩兒也玩夠了。你問我什麼我便說。』
服務員把蒸騰的熱點端進來，然後碎步走出伺候外頭的客人。有人埋單離開，鮮得一刻靜謐，他卻捏住僵作的沉默。她察覺到他得猶豫便先行從傍著牆邊的參合裏捏出一把勺子，細細啐琢。
他察覺到她抬頭時會吧頭甩開。
『你剛剪頭嗎？』
『恩』她低頭爽快的回答，也不問緣由。
『為什麼？』
她的神情蘊藏著警惕，臉色迅速的從晴天轉向陰霾，又由陰霾變晴。
『需要理由嗎?'「
」老實說啊，我覺得你是為了感情的緣故吧頭髮剪了。』
『為什麼？』
他抓住了話柄，便慢條斯理的呷著糖水。熱燙的甜點把他得雙頰染得紅暈。加上幼嫩的皮膚，滑到鼻端的粗框眼鏡，凝重的腔調反襯著他得模樣，使他顯得更為年幼和不諳世事。話吐出來甚至含有一絲的滑稽。
『有句話是說短頭髮女孩子外表倔強，內在脆弱。長頭髮的剛剛相反。』
不知道是防衛還是譏誚，她宛然地笑了一下。
『何必那樣的急不可耐呢？如果緣分對的話，真想自然會被揭曉。有足夠的閱歷的人反而會讓事情順水而流的發展下去，慢慢讓它凝聚。』
『你覺得我閱歷不夠？看你也不比我大多少。』 他似乎自尊心被損。
『憑你這判斷，資歷不夠深厚。』 她吃到一半，便把兩肘支在玻璃台面，推開瓷碗作罷。
『隻不過是個表面。』
『好吧。』她把頭擰去觀看店外的顧客。
她這不是在敷衍著他嗎？他不清楚自己的失敗感還是不滿比較強烈。他低頭吃著，不發一語，不想露出他一臉的矛盾的神情。
『你今年多大？』她轉過頭來突然問道。
『十八'
'你覺得我今年多大？』
『二十？』他猶豫著說，『十八？』
她從小提包裏抄出一包煙，點燃了一頭，掐在纖嫩的小手。她把小嘴湊近煙頭，濾器蠟黃得似乎要滲進她蒼白的嘴皮上，像一股毒氣，讓她雙頰往裏陷入。張著嘴，便呼出細細煙霧，眼神裏有一分邪惡和一份無猜，讓他琢磨不透。想著她必定是要張嘴吐詞，她卻揮舞起白皙的手臂一口南方鄉音嚷嚷著要結賬。服務員手上的繡花碎銀包明顯是劣質的街邊小攤的二等貨，拉鏈旁貼著一行毛茸茸的掉線邊。她把一張張褶皺的一元紙幣一團一團的從包裏掏出來，一副毫不在乎狼狽的模樣。『兩毛。。。四毛。。。』她邊掏數著著，眼睛卻不轉睛的盯著他看，好像明知他不會在服務員面前跟她說話似的。他卻沒移開視線，自己撩著的瓷勺卻一不小心咯咯的掉進碗裏，糖水黏黏的濺滿台面，使他尷尬的低下了頭。服務員嘖嘖的低聲咒罵著，甩開一頭烏黑的長頭髮，匆匆的把碗筷揣進花布圍裙懷裏疾步走開。
『咱們走吧。』
『去哪兒？』
『超市？』她擺著胯大搖大擺的先行一步。
『好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抵禦不了還是不願抵禦她的決定，還是敗盡面子後沒力輓回。
他出來的時候，她在店外，邊還踢著石板間上的水，邊舉著頭，向著天，自言自語的吟著，『下雨了？』
『聽說天上數到十顆星星明天便不會下雨。』
『啊?' 她抬著頭髮愣，眼睛被霎紅燈照亮著，閃著一點一點的光亮，像卡通片裏頭小女孩兒的眼睛。
『你數到多少？』
『我數到...'她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做夢一樣。過了一刻，卻如夢初醒般，又不理不睬的先行走掉。但是她還是不認識路，轉身搜尋著他得背影。
『喂，』他擺了擺手，『往這邊。』
嗑塔嗑塔的人字拖再次在閃爍的夜空下響起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