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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我每天坐車經過那個地下隧道時,我都會回憶起夏天窗外的風景。這時我在想念一個正在包融我的景色。 夏天的我在馬路邊的招待所里,車駛過去的一切轟響都給從前的我帶來干擾,後來我漸漸愛上了城市的聲音。現在住的房間沒有噪音,早晨把窗簾拉開沒有任何色彩,冬天早晨的城市是死的,因為天空被云密封了。我想念夏天凌晨的那條馬路,加上中間的隧道要足足寬闊一倍,光亮并透明,是從路燈向遠方漸變的亮黃,與之對應的是黎明的天空,它正在一分一秒地變亮發白,我就喜歡這樣短暫。 才知道黎明的天和傍晚的不一樣:它只有藍色,非常藍且沒有光,這很神奇。又亮又濃,它只是透明的空氣,但卻有不透明的顏色。 天空和馬路之間是烏黑的建築,感謝城市的配合。 於是,馬路從路燈向遠方,天空以頭頂到城市的邊緣的方向,漸變著它們的純色。我同烏黑的城市一樣看著它們完成從黑夜轉向白天的儀式,在第一輛公車駛來之前。 我才發現我只是站在滿地是頭髮和洗澡水的洗手間,在窗外還沒改變之前就已經是這幅模樣。我又回到了床上。白被罩白床單,不是我喜歡的顏色。 12.12 706路 早晨:火車站城牆上初升的紅日,光斑在樓與樓之間躲藏并流瀉在車窗上,再灑在新城廣場中心的噴泉上。晨練的老人,鴿子棲息在新城劇院的房檐。緩慢駛進小南門,破舊窄小的門洞周圍擠滿了老人,逛早上的集市。蔬菜水果花鳥蟲魚。 晚上:中大國際的巨型羅馬表盤,復古的數字和錶針都同我手腕上的一樣。端履門和柏樹林的小巷,昏黃又帶著燒烤味的夜市,一排排緊挨著的小店鋪,裝潢店,玻璃店,麵館,便利店。火車站的高架橋下是乞丐的家。 402路 晚上:從南廓門的隧道通過被亮黃過濾一下。詭異又靜謐的興慶宮公園這一站,沒有高樓沒有霓虹燈,只有每隔一小段高聳的昏暗路燈,從樹頂伸出頭來增添這孤獨的氣氛。如果公车很空,可以將車與路連在同一條線上,從車頭望向車尾只有相同的梧桐樹。 12.16 光源從天空消失,轉換在了地面。所有的光在視覺的下方而不是頭頂,世界只剩下地,沒有天。 此刻的我或黑,或白,或灰。 黑是不存在的天空,白是巨大結實的地面,灰是平行於我視線中浮動的半透明粉塵,像億萬個星球。 我確定了頭和腳的方向,確定了天地並沒有顛倒。地面因為沒有天而成為絕對的唯一,不可脫離只能依靠。兩側的樹和建築因為與地面發生關係才有光亮,自下而上,沒有背景,沒有倒影。最突兀的是最接近地面的基層。 一瞬間也可以一直延續,無數個一瞬間讓手錶行走的指針像是證明一種永恆,雙方都沒有打破規律,不論是樹還是錶針都在無限重複著,樹的一次次出現和消失在錶針圓形軌道中矛盾著。 我想到了大熊,它圓形的時間軌道,它熱愛的重複的事物。 我想到了橋墩,幾十米之外必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就這樣連接成高速公路的大橋。 我想到把我貫穿在一條線上的梧桐樹。 我想到我每天必須去計算的桌椅的長寬高以及細部尺寸和比例,尺子上面五個一毫米同五十個一毫米組成的長度因為量變而不同,任何一個對稱的花紋只需要畫一半,然後用這一小部份通過手工複製或者上下顛倒組成一個整體的畫面。 讓我陶醉的可能是那些因為重複才會存在的點綫面。它們用自己的全部換來可以延續生命的時間,讓一切都為真實而服務。 12.23 已經漸漸消失了:房間發潮的地毯味與浴室的熱氣升騰,窗外的行人逐漸散了,城市安靜下來了,但燈光還是有並且晝夜,車的行駛聲還是有只是微弱了。純白乾燥的浴巾將滿是水珠的身體裹好,空調的風很冷,桌子亂七八糟,中午從餐廳端上來的盤子還在,沒吃完的菜放到晚上已經變酸。電腦開著但是沒有網,屏幕後面堆放著幾瓶水粉顏料,電視機的頻道是旅遊衛視,床頭櫃上“請勿躺下吸煙”的標語。敲門聲響起,我打開門擁抱住一身臭汗的你。 夏天過後就是這裡。每天“砰砰砰”踏著鐵樓梯上樓,走過漆黑又滿是油煙味和腳臭味的走廊,摸索到鑰匙孔再摸索燈繩,打開小太陽和電褥子。 我喜歡在每次洗完臉后把毛巾搭在小太陽面前看著烘烤下冒煙的毛巾,喜歡下班回家看著早上離開時留下的匆忙的殘跡。 提壺進水房聽著門在身後主動關上,熟練地將壺口同水管對準并將水量擰到最大,身邊的櫃子後面沒有牆皮,我想到墻中間也是可以藏屍體的。四姨家明亮又暖和,從窗子上的水蒸氣可以感受出來。同這黑漆漆的水房成反比。聽著水聲條件反射想尿尿,夾緊雙腿等待水從壺中溢出來,然後疾走回去。走廊盡頭那一家的女人在簾子後面炒菜,他們家用櫃子和簾子將走廊圍起來,并佔用了對面的公共廁所。於是他們家有了廚房和洗手間。 小太陽上烤著橙子皮,我煮完面打一個生雞蛋進去將它攪拌消失。房間里和我的頭髮里都是康師傅紅燒牛肉麵和橙子的氣味。桌子上都是牆皮和頭髮,垃圾袋已經裝不下了,穿過的內衣內褲在床下堆了一盆。 我喜歡住在這裡,因為我喜歡房間的窗戶。讓我想到了小時候的家還有小學的教室。如果我想跳下去,不用弓起背,我可以從窗戶正常地自由進出,因為它比我還要高,我可以很輕鬆看到頭頂的天。不過冬天的天空什麽也沒有,秋天的時候還能看到飛機云和結伴飛翔的鳥。 窗外的世界被分成九個大方格,組成一幅畫,比防盜網的條紋要美得多。雖然在第四層但我仍然看不到地面,地面被對面的樓頂取代,凹凸不平像是鋪了一層牛皮毯,無力地扭曲著。樓後面的夾縫中高高露出一顆大樹,它佔據九大方格的右邊三個,正因為有它才讓窗外成為一幅完整的畫,我看不到它的主幹就如同我看不到地面一樣,沒有身子的景物們用頭給我創造一個完整的世界。比地面更美。 秋天的早晨,陽光灑滿被油煙燻黑的走廊,兩側堆放的辨不出顏色的古老傢具都出現了明暗面并投下了影子。我看見光明的出口閃著明晃晃的黃,那是楓葉。像是在夢裡,那麼透明又可愛。 我走出長廊可以看到學校的操場,穿校服的初中生繞著跑道晨跑,伴隨著校長指揮的男中音。有時會看到他們做第八屆廣播體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