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我来时的路上

      从出租车里向外望。
      退去了前年夏天的绿，裸露出土埂。枯黄的水稻排列栽在浑浊的水田里。远处的树连成陈旧的绿，山际映着淡蓝的光，白塔如拇指大屹立在山顶。
      
      正月初六，来给外公烧纸。我、妈妈、弟弟、舅舅舅妈们，提着黄纸、鞭炮、红烛、香往坟山上走。坟山本不叫坟山，叫观音岩，山头确是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但小时候的我从未见过那观音。
      来到外公的墓前，墓前本宽阔的地添了几座新墓，把外公的墓隐在了身后。接近那的时候我大叫：“那，外公的墓！”
      于是，你的子孙围在你的墓前。
      二舅说：“爸爸我们来给你烧钱了，今天烧钱烧得有点晚……”
      大舅妈说：“爸爸我们来看你了，保佑你的儿子们个个发大财，个个高升，身体健康，家庭幸福……”
      妈妈说：“保佑你的孙子们起码考上重本……额，一本嘛。吃不完用不完……”
      
      我喜欢看烧黄纸时，熊熊大火流出的热浪，他们与星星之火逆流而上，又与火中衍生的片片灰烬环绕成柱状，飘浮着升上苍穹。抬头看，纸灰弥漫中倏地产生的熟悉感总让我误以为，那灰烬，是人死去的精魂。
       而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在所祭的八座墓中，外公的墓上升入苍穹的灰烬是极少的。我不懂其中的奥妙。
      
       烧完香，我们回到老屋门口。我透过两扇大木门的缝隙往里看。屋里的一切被灰尘微微的隐形，一束光穿透其中，神圣地立在地上，无数细小的微粒在光体上游走。墙上上挂着被卷起一半外公的黑白照、贴着儿童拼音挂历，屋内摆着扑满尘埃的方木桌、旧式小冰箱、老电视。他们像被空气中这蒙蒙的灰尘极力隐藏着，而我如同穿过蒙蒙的灰尘，窥视一块被遗忘的秘境。
       钥匙还在赶在路上的幺舅妈身上，我和弟弟又回到了乡间的小路上。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四周的景色像彩铅涂出的画，带着种朴素的质感。我和弟弟踩在柔软的泥土上，脚步轻快。脚底是大地袒露的土褐色，头顶是天高云淡的蓝，身旁萝卜苗冒的新绿，像一条条温顺的绿色巨虫卧在每一块田里，还有浅黛色的山，草色的野地夹杂明黄的油菜花丛。不禁哼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心中甘醇的快乐，无以言表，仅以高歌。
       经过稻田，惊起藏在稻底许多的小鸟，他们像一架架小飞机，从枯黄的稻田里起飞，自由地盘旋在我的前方。
      我走在我小时候走过的路上，我走在我来时的路上。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