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的风景

        题记：这是个对我来说有点遥远的故事，亦真亦幻，现在循着当时的感觉，却也始终不能确信那到底是梦还是实。也许记忆就是这样，当她已成往事时，你我追求的也许就是那种似有似无的感觉而已。犹记得那会外婆脚还没摔着，每天能给我用柴火灶煮有米汤的白米饭，锅底也总能烧出香脆金黄的锅巴。煮完饭后，外婆还会在灶里为我煨一个红薯。而外公总会在我百无聊奈时，用不知在哪找的棕树叶给我编各种小箩筐、小蚱蜢之类的玩意儿。如今，一向殷勤的外公在病了一次后身体也大不如前了。生于民国十七年的外公外婆，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只希望晚年的他们也应该更加好起来才是。当然，这个故事与我外公、外婆一毛钱关系也没有，这是个专属于我的故事，一个我在梦中都记忆犹新的故事。
        记得那是立春过后，却迟迟不见暖意。虽然一直有出去放生的想法，但怎奈每天不是阴霾密布，就是淫雨霏霏，整个人也被这鬼天气弄得打不起精神，真是“春困秋乏” 。当时的自己也只好终日这么倦怠着。
        那天我本来像往常一般准备等外公外婆吃完早饭出去后再起来的，但是外婆出门前，朝尚在朦朦胧胧中的自己说了一句：“勇伢几啊，出太阳哒勒！”我惊坐而起：“出太阳哒？”果然，朝窗外一看，外面早就被初升的阳光镀上了一层久违的暖色调。啊，终于出太阳了！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很快洗刷完，喝了几口米汤便独自出门了。穿过尚有些湿润的小道，弯腰躲过一片壮硕的橘树林后，来到了外公家的菜园，园子被外公修葺得平整而干净，看着那一块块井然有序的菜地，总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接着转过几条小道后，总算来到了目的地，姑且叫它外公家的后山吧。
        之前虽然也见到了这个山头，但因为这地方是外公家菜园与别家的界限，旁边又没有生气的菜地点缀，加上外公种了几棵枇杷树后，那张牙舞爪的古怪摸样更是让人敬而远之。这么突兀的山头，像是平整的菜园突然就被人拔高了一般，外公说那里本来也要辟为菜园的，但是土里石头太多，只得荒在那。
        山头固然是闷不吭声的，而我要不是上次追那条黄狗，也发现不了在山头上还别有洞天。那日一只不知哪家的黄狗，直接叼了挂在竹竿上的腊肉就飚向后山，我奋力直追。把它逼到后山的土壁下时，我以为它会乖乖就范。哪知那只黄狗见我来了，一个华丽丽的转身，然后熟练地踩着石块跃到山头后面不见了，要不是天色晚了，我是准备当天就上去看看的。这不刚好又碰着一连下了几天的雨，我的探险计划才拖到这个时候。
        我亟不可待地来到了山头旁，迎着和煦的阳光细细打量起它来。太阳下，山头边上的泥土在日晒雨淋之下竟变得异常平整，而裸露出来的石块上布满了绿毛青苔，散布在斑驳的土壁上。在山头顶上，一棵矮小的樟树似乎很享受开春的第一缕阳光，正迎着微风发出快活的哗哗声。
        要爬上去的话只能踩在石块上，其他地方都是松软的泥土。我也不含糊，踩在有些湿滑的石块上就往上爬。山头不高，却难找到着力点。我很费了些功夫才爬到小樟树旁边。山头上太阳光直剌剌的照在身上，再加上清风习习，好不爽快！举目望去，第一次俯视那片我每天走过的地方，竟然有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我很快在下面分辨出了外公家的土坯房，舅舅家就在外婆家前一点，我还看到外公外婆在舅娘家里忙些什么，村上还有几户人家已经开始飘起炊烟了。远处的田野里长满了燕子花，燕子、麻雀们也在天际不知疲倦地上下翻腾……
        那是一个我再有找不到的景象了，我完全呆在那静静地看着这个乡村的长画卷，满心害怕遗落了哪个角落。如果不是身后一阵冷风吹得我直打寒战，也许我的少年冒险记就停在那里了。
        我回头一看，竟没发觉在一个石堆后面，还有一条狭窄的土缝，似乎通向另外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我小心走到土缝边上，往里看了看，仅容一人侧身才能勉强进去，土缝上面是露天的，但是光线却照不进来，缝口冷风簌簌。我开始侧着身子往里移，但脸还是贴到了缝壁上，泥土那略带霉湿的气息让我汗毛直竖，天晓得会不会有各类爬虫跑出来。我小心侧过头看看还有多远，把手探过去时，突然感觉一阵阳光的暖意，看来就要到边上了。我赶紧让自己加把劲，也就是几米长的土缝硬是让我在里面折磨了近十来分钟。
        蜷缩的身子终于探了出来，外面光线刺眼，我闭了眼睛慢慢恢复过来，才看清这宛如仙境般的地方。那是一片长满花草的平地，色彩绚烂到我数都数不过来，除了水仙、蝴蝶花、芭蕉、紫罗兰之外，我一个都不认识，这些无名的花草此刻在暖暖的阳光之下尽情摇曳，一直蜿蜒到我视线的尽头。眼前看到的一切更加鼓舞着我那爱幻想的心，我心里嘀咕着：兴许真能碰到老神仙呢。
        稍加停留，我开始小心翼翼地顺着花草往里走。穿过一片无序的松树，踩过几堆乱石，映入眼帘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致。只见一对左右对称的山包俏然立在那里，看着它在太阳底下闪耀着乳白色的光泽，我不禁伸手摸了上去，石质的表面竟然透着丝滑般的细腻，那是烤红薯沾上猪油后吞过喉咙才有的感觉。
        越过这对山包，竟是一马平川的石坪，干净得连一根杂草都没有。我慢慢往前走，离开山包不远，竟然在风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是种和方才百花气味的凌乱决然不同气息。闻起来清新、冷冽，温暖而又湿润，气若游丝，似有似无的，让我一个机灵。但是这里四周一株花影子都没有，只有空旷得近乎荒凉的石坪。我有点沮丧，那阵淡淡的清香似乎在捉弄我，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干脆坐在石坪上休息起来，也顺便好好理了理这一路的思绪。四周除了轻风过境之外，一片寂然。
        未几，我慢慢平复了心情，准备起身往回走。风却突然停了，连爱吵的麻雀都不知跑哪去了。此时我却真真切切听出了附近竟然有细细的流水声，湿漉漉的，像是细水冲撞到石头上发出的涓涓声。我一下又来了兴致，立马屏气凝神，生怕这声音又跑掉了。此刻的四周除了我的心跳之外，别无其他。慢慢的，水的清脆声越来越清晰。
       “啪…啪…啪…”
        我轻轻循声移步，当走到石坪边上往下一看，才发现了那个最大的惊喜。原来在崖壁下不远有个可爱的小泉口，那细细的泉水直往外冒，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不远的石块上，发出悦耳的声音。而泉水口在一片青翠的杂草掩映下愈发显得娇羞可爱。我仔细看着这个触摸不到的美好，适逢一阵微风迎面吹来，我竟然闻到了寻觅多时的幽兰之香，还来得这么醇厚。定睛一看，一株淡蓝色的兰花草静静地守在泉水口，方才的气息原来是来自这里。似乎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表达我的怜爱，但是她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她不需要多余的呵护，只因为一份坚守的执着，就愿意默默开放在这片了无人烟的荒山野岭，也许没有我的意外造访，那阵带着潮湿感的气息是再也没人领略过了。也只有那潺潺不止的泉水才配得上她的高洁吧！
        我唏嘘不已。转眼已到晌午，附近的炊烟比什么时候都闻得真切，我只得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这片洞口的风景。后来放假回来时，却再也没能找到那片山头。听外公说起它，好像是村里要修路就被推掉了。那是一段至今让我醉心的旅程，一草一木都深深震撼着少年的心。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难以肯定那到底是不是一个梦。也许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也只能在梦中才能再回到那片清香的世界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