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城人

 在城裏混久了，不，連混都說不上，到處是江湖，混便是行走的手藝，他們沒有，也不懂。但一旦出城之後又得直面現實，到處都是現實，到處都是土地，窮的剩下土地。姑且在這連硬邦邦的土地自己都配不上的所謂城市死耗著，不爲什麽，也爲不了什麽，只爲給所謂理想以交代，一下便是幾年十幾年，理想顧得太久，也就有了忘記幾堵荒牆，和荒牆下幾個女人的借口。當然，也許有個人閑著打打趣，把這借口寫成書，這"借口"也就不能寫成"借口"了，則記成"曆史原因"。
    一般一個男人活得緊緊縮縮，他的女人的生相樣貌便可估個七八，這不是活神仙才能算的事情，只因男女之間的結合的這事現多叫配對，配得的合適與否大都不是那男那女說來說，大都人家撮合而成，便少了"各花入各眼"此般浪漫又耗時的情節，久而久，一個男的想找、能找一個什麽樣的女的，也就成了無懸念的事。等到三十四年之後，女的問男的："當初爲什麽。"男的答不上來。答不上來，都是曆史原因。
    在土牆堆裏守空房守久了，有的女子可能借著當年做知青時候滿腔熱血的余勁，包幾件棉衣幾條棉褲，挂個軍用水壺，擠上火車便奔城裏來了，嘴上說的是爲了尋夫，可到了這般花綠的氣派地方，到處都是筆挺挺，走路方方正正的角兒，哪個才是幾十年前那個一樣是帶著個軍用瓶子紮緊俗人堆裏的那個那時拜過堂，同過房的男人？ 倘若硬生將它從這人堆裏抓出來放這女人跟前，怕是你我已不相認，或直皆說成不相識，也好，三個字，成全了兩個人。不是男女已無舊時情意，而是但凡沾過這河裏的水，便難以再自命清高。
    你可能在街上走著走著，他們便會從身邊走過，她們在哪你是看不到的，像鬼一樣，這鬼也非電影裏那種不是人卻通身媚態的鬼，而是活的根本不像人的卻要躲在人堆裏的野鬼。但只有一種人可以看到她們，這種人大多眼裏常常有淚，手腕上戴著念珠，但即使是見過面，又會因她們臉上少有粉飾，再加上周身打量許久也無特別之處，便難在記住她們的臉了。
    人們當然不會記住她們其中一個人的臉，但你卻會在心底隱約記得有她們這群人，即使你沒特意花心思去記住他們，這或許因爲即使是拿她們其中一個人出來看，看不出什麽特別，但是看她們整群人，刺眼的很，卻特別了。她們永遠只穿那幾件顔色薄厚類似的衣服，這便使得那些沒閑工夫去細看的人以爲她們不曾在意這些。即使是城裏人都穿上厚三件的時令，即使是真有那幾件厚衣裳，也要把它留在喜慶的時候一起裝個喜慶樣，比如春晚前後，才會拿出來披披。到那時，她們便會自主的聚起來，放眼望去，那衣裳商標上都寫著軍用大衣，一整片藍藍綠綠，卻像是納粹在奧斯維辛集中營裏的傑作，只不過那堆人的身前身後再無又高又黑的高牆柵欄，不過將他們困在這裏的變成了看客的眼睛，也算囚禁。這可不像柏林的萬裏長牆，牆裏的人知道自己只要推到便能獲得自由，這裏的牆可是看不到的。
    眼睛一睜一閉，牆自在心里，心在哪，恐怕更難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