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吸管的平衡
在进入茶餐厅的那一瞬间,陈伟健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想尽量收拾起自己的沮丧。毕竟,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光顾这家茶餐厅了,至少在短期以内是这样的。 晚上8:15,这已经是一个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段,茶餐厅里的人寥寥无几,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几张台上,陈伟健选了一张离众人最远的座位。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侍应在陈伟健坐下后不久适时地出现了。 陈伟健用两手揉搓着双眼,疲惫得连没有看餐牌和侍应一眼。“支竹牛腩,一支可乐。”说完,便把整张脸都埋在双手的手掌之间,仿佛在晚饭端上来前,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纳入眼睑。 “先生,你的可乐。” “嗯?”陈伟健这下才意识到这个侍应应该是一个新人,因为他没有给自己的可乐插上两支吸管。但离谱的是,这回上来的可乐居然连吸管都没有。 陈伟健不想用那种“喂,你新来的吧?”之类的质问语气,因为这样会让初上班没多长时间的对方觉得不适。而且,他记得在以前看到的美国电影中,海军陆战队里面的新人,大家都会戏称为new guy,而new guy通常都要代替老兵做很多吃力不讨好的分外体力活。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侍应会不会在每天茶餐厅开门营业前被厨房的老牌厨师当成new guy一样指使去后巷搬运刚刚配送过来的新鲜肉类和蔬菜,但作为一个基本的常识,他不应该送上樽装可乐的时候不配送吸管,这是一个在侍应这行不应该犯的低级错误。 “麻烦,给我两支吸管。”陈伟健开始做好了要跟侍应解释他之前在这家茶餐厅喝可乐都是要两支吸管的习惯。 “不好意思,我们今天的吸管用完了。”侍应的语气中的歉意带着理直气壮,就像在解释他没有犯任何低级错误一样。 “怎么可能这么巧,那边餐台上的客人的饮料樽里都有吸管!”陈伟健指着远处斜对角独自用餐的女士。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刚才去拿可乐的时候,前台的确告知我吸管用完了。要不我给你拿一个杯子,用杯子来喝可以吗?” “你会用咖啡杯来喝红酒吗?” “那我给你换罐装的可乐好吗?”侍应也没想到在快收工的晚上会遇到这么难缠的客人。 “如果要喝罐装的可乐,我之前就会跟你说清楚啊。”陈伟健也疲于解释了。 “阿全,这边还有吸管!”前台阿芬对着陈伟健这边大喊,也许连她也听到了陈伟健的抱怨让侍应有点无所适从。 “先生,马上给你把吸管拿过来。”叫阿全的侍应就像是困在孤岛上的游客看到了从高空飞过的救生机一样,只不过救生机放下来的不是绳梯,取而代之的是吸管而已。 陈伟健看着重新插上了两支吸管的樽装可乐,沮丧开始在眼里蔓延。 “不是这种中间可以弯折的吸管啊,我要的是那种透明的、比较细的吸管,我不能用这种粗的吸管来喝樽装可乐啊!”陈伟健像是宗教信仰受到了外界冲击的虔诚教徒一样,把可乐重重地放回了阿全的盘子上。 阿全把可乐插上吸管后那种完成任务的喜悦表情还挂在脸上,但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逃出窘境后,才发现跟大多数电影里面的烂俗情节一样,通常困在孤岛上的游客在看到有救生机飞过的时候,一般都不可能获救,只能看着救生机划出天际。 “你可以去弄两支那种透明的细吸管给我吗?”陈伟健把可乐重新拿回桌上,抽出那两支对他而言不能用的吸管,放回阿全的盘子上。 也许是这个出乎意料的行为激怒了阿全,从来没有一本书有教授过侍应在面对像陈伟健这么纠缠的客人时,应该如何周旋。阿全开始用本能去和陈伟健对峙,而在本能意识开始替代他侍应的身份时,他的那身制服也开始成为了不适合与客人抬杠的装扮。 “没有你要的那种吸管,那你到底要不要这支可乐。”僵冷的语调把阿全的下巴上台了四十五度,取而代之凝视陈伟健的五官由双眼变成了鼻孔。 “你什么态度呀!你知不知道我之前在这家茶餐厅用餐每次都点可乐的,而且每次都是有两支吸管的!” “总会有用完的时候啊,我们餐厅又不会为你时时准备两支VIP专用吸管。你为什么一定要用两支吸管来喝樽装可乐呢,我们还有这么多饮料的选择!” “是阿娅教我的呀!以前我跟她来这里用餐,她跟说用两支吸管,能够喝出樽装可乐里双倍的碳酸快感啊!为什么要在今天啊?阿娅离开我了!为什么今天没有两支吸管,我已经失去阿娅了,你却连让我缅怀这份感情的两支吸管也剥夺!” 阿全在听到刚才陈伟健哭诉的上半段时对阿娅这号人物的突然出现还有点愕然,听完了陈伟健的哭诉后才明白,阿娅可能是已经离开了他的女朋友。至于离开的方式是分手还是仙游,却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深入考究了。 “先生,我没有义务为你的失恋准备两支吸管的。现在的情况是,这支已经开了的可乐你到底要不要,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完全可以自己买单。”阿全的下巴仍然保持着上台的四十五度,双眼却毫无焦距的看着天花板的某处。 “你什么态度?想不想继续做下去啊?”陈伟健的措辞也变成了一般客户的投诉语气。 “我什么态度?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态度!之前没有吸管,你抱怨,ok,后来有吸管了你还抱怨。你有必要为了两支吸管为难我吗。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我也不想被客人投诉。现在老板不在,只有前台知道我在客人斗嘴的事情,但我不敢保证老板不会突然回来。我或许不能体谅你失恋的痛苦,但是拜托,你完全可以体会到我的难处,毕竟吸管用完了这种事情碰到其他的侍应来招待你这样的客人,也一样会于事无补。老板不会在乎这么多,他只会认为我是个新人,根本不会和顾客沟通,不适合做侍应这一行,或许明天就会调我到厨房去帮那些过早谢顶的厨师做搬运和洗菜的工作,还要闻着会折寿和掉头发的油烟味。现在的经济环境这么低迷,你以为我这种低学历的人找到一份在茶餐厅侍应的工作很容易吗,如果因为你今晚的投诉,我很有可能明天就不能再穿这身制服,不用再上班了啊!”阿全的语气有点激动,刚开始只是对陈伟健的抱怨,到了最后却变成了顾影自怜的感叹生活艰难。 “你只是有可能明天不上班而已,我明天就真的不用上班了呀。”陈伟健像是被拔掉了胶塞的充气玩具一样,整个人茫然地摊在了座椅上。 阿全一时间无言以对,就像一个厌世的人发现了他人比自己更悲惨的人生经历。 “在同一天失恋和失业,确实是双重打击了。”阿全开始怪自己平时看的书不够多,尽然搜索不出半句安慰对方的话,但他却可以感同身受得到,那种期望用一支廉价的可乐和两支吸管这种唾手可得的物质来暂时平衡着支撑自己垮掉的世界,好渡过今晚的那种心情。 “那个……那到底这支可乐,你还要不要喝?” 陈伟健听着这句与安慰不着调的话语,却在与阿全的四目相对中感觉到了对方在词穷的情况下双眼流露出来的无奈。他用双手再次揉着自己的脸,像是要揉掉所有的沮丧一样,声音从两手的缝隙中传出:“算了,买单吧。” 阿全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拿着账单转身正想朝前台走去,却发现前台阿芬正端着已经弄好了的支竹牛腩,处于进退两难的状况……
-
ooteka3 赞了这篇日记 2014-08-20 22: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