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尽意

随手翻《红楼梦》，看到第二十三回，贾政嫌宝玉见贾雨村时：“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蕤蕤”，不觉心里惊一惊，因为我最近说话非但是葳葳蕤蕤，简直已经嗫嚅了。
陆贽说：“以言感人，所感已浅，言犹不善，人谁肯怀。”找工作以来，越发没了自信，只觉得自己无知无识、取舍由人，很是有跋前踬后的忧虑，每每说话前都要在心里掂掇再三再四，真是一点也慷慨不起来。当初看过一则掌故，说毛泽东年轻时为北大图书管理员，抄卡片时字迹潦草些，被张申府呵斥，从此记恨张，建政后还说了几次：“张申府的老板脸色难看”。现在我亦颇能理解毛当时的心理压力，初出茅庐，才知道世界很大自己很小，低了头却是不甘心。
原来听周信芳的戏，《描容上路》，里面张广才有一句：“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长到现在我才知道这句话最关情。很怕会错意、表错情，所以总是思之再三，我想和我说话的人一定觉得我木肤肤的，左右忖度之后再回一句中性的话出来，有时候想不清就无话可答或是想清了却时过境迁不用再说了。有一次外出公干，带我的老师真是应对自如，不由我在心里叫起好来，我立在旁边真应了“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八个字，那种风神不晓得我学不学得会。现在越来越喜欢短信，因为可以让我有时间来字斟句酌，但也还是不敢多说，总之就是像一条鱼，怕被渔人的手捏稳。
朱熹在《小学》序里说：“古者小学，教人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爱师、敬长、隆师、亲友之道，皆所以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我小时候贪玩不懂事，看书只爱看性灵和文辞，没有这种硬底子，现在只好先嗫嚅着，从头琢磨了，叹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