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 studio system 的衰落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 — 李世民，《旧唐书·魏徵传》
Studio System 是指1920年代末到40年代末期间，当时好莱坞电影公司运营的模式。这 studio system 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后来衰败？之后被什么取代？能给我们什么启发？
我喜欢电影。不仅仅是看电影。我也喜欢了解电影发展的历史，特别是从商业角度来看它的发展。了解的目的，还是希望能够对电影行业的现状能有更好的理解，产生改变现状的想法。最终是希望能够拍出更好看的电影。
1920年代末好莱坞有几大 studios, 即电影制作公司。其中有几个延续至今，仍然是好莱坞的主要电影制作公司，如 福克斯电影公司（即现在的 20世纪福克斯），MGM（于2010年告破产），Paramount 也就是华纳兄弟。
虽然公司一脉相承，但是其运营、制作模式今夕大有不同。在1920年代末-1940年代末，当时的 studios 有以下特点：
- 拥有院线，如当时的 MGM 拥有 Loews 院线。当时的 Fox 电影公司拥有 Fox Theatre. 每个公司旗下的院线只播放自己母公司的电影。1945年，studios 掌握的全美 17% 的电影院，和 45% 的院线放映收入；
- 由于拥有对院线的控制，当时的 studios 采用一种 block booking 的方法来保障自己的收入。Block booking 是指电影公司把几部电影打包捆绑销售给院线，但是这几部电影中往往只有一部好作品。由于 studios 对院线的控制，院线（也就意味着观众）对此无可奈何；
- 拥有制作设施，并长期雇佣上千人的制作人员，包括演员、导演、编剧等等。尤其与现在好莱坞电影公司不同，当时的 studios 对明星拥有很大的控制。明星会接受现在看来苛刻的合同。公司决定明星出演什么样的剧本和角色。而明星甚至不能够分享票房的收入。
相比之下，现在好莱坞的大电影制作公司主要做的是投资、发行的工作。他们不签约明星，不拥有拍摄设施和院线，而是投资独立制片人的项目并负责发行。
Studio System 的衰败
一般认为 studio system 的衰败始于1948年美国司法部 (Department of Justice) 的裁决「1」。美国当时的司法部认为电影公司由于同时拥有制作和院线的业务，违反了反垄断法。判决电影公司必须把两部分业务拆分开来。随着院线业务的拆分，电影公司的影响开始衰退。比如，以前 blocking booking 的做法, 不再被院线所接受。
同样在1948年，女演员 Olivia de Havilland (在经典之作《乱世佳人》中饰 Melanie Hamilton Wilkes) 胜诉了她所签约的华纳兄弟电影公司。这是好莱坞历史上第一个演员起诉电影公司的案子「2」。这项裁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此之后，越来越多演员开始挑战签约的电影公司。他们要求对自己演艺生涯有更多的自由，并且能够分享票房收入。终于在1953年，当时好莱坞的炙手可热的影帝 Clark Gable 中止了与电影公司MGM 的合同，开始独立经营自己的职业生涯。Studio 丧失了院线的业务后，又开始丧失他们的明星们。
表面看来，studio 模式的衰败，起因于司法部的一纸批文，或者明星们的觉醒和抗争。但是法律的判决，个人和特定群体的行为，无不反映当时经济逻辑和力量的平衡。为什么司法部会在当时起诉这些大公司（其背后有利益集团在游说/lobbying)？为什么明星能够有实力挑战电影公司？为什么电影公司会在此时选择妥协？这是其背后的利益的逻辑所决定的。
表象之下，其源起是技术的改变。就像马克思所说的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在1948年左右，一种新的娱乐技术开始普及。而且其带来的影响，导致了 studio system 的衰败。
这就是电视。电视在1930年代出现，在1940年代普及。它带来了一个新的，能够与电影竞争的娱乐形式。随着电视的普及，去影院的人次从1946年每周8千万，下降到1948年每周6千万。电视的竞争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院线的价值下降了。院线不再是唯一的视频娱乐渠道。控制院线不再意味着就抓住了观众。即使没有司法部的判决，studios 也失去了对视听娱乐渠道的垄断。
在电视的冲击下，电影需要能够提供一个与电视带来不同的视听娱乐体验。所以电影越来越开始集中于大成本制作，并且在之后的几十年中，不断想出各种方法来区分于电视，吸引观众：立体声、3D、宽荧幕。这个趋势直到现在还在延续着，比如最近被炒得很火的新3D技术。
电影公司对渠道的丧失，被迫通过大制作等手段来吸引观众，导致的结果就是，拍电影变成了一个更大风险的生意。单部电影的投资增大，而收益却更加不确定。电影公司需要来调整他们的运作模式来应对。拥有院线，供养一批制作人员不再是一个划算的做法。电影公司开始变成投资+发行的机构，并且这个模式一直持续至今。他们投资独立制片人的电影项目，并负责发行，而不像 studio system 时代，完全掌控电影制作的各个环节。
在这个变革中，获利最大的是那些明星们。一个明星的出演，是一部电影能否吸引观众到影院来买票的最大的保障。随着明星的影响的不断增大，他们越来越不甘于听从电影公司的摆布。于是他们放弃了与电影公司的，仿佛卖身契的苛刻合同，而采用以经纪人模式接受工作的模式。到了上世纪50年代，明星的经纪人制度在好莱坞已经愈趋完善。
这个变革对电影本身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成本的增加，收入的不确定，让电影公司不愿意投资实验性的作品，或是没有成功历史的导演及演员。电影公司会更倾向于沿用固有的，已经成熟的公式，雇佣明星，来保证票房。相比之下，studio system 主导的时期，由于成本低廉，电影公司制作了大量的影片，多有经典之作。这段时期现在被称作好莱坞的“黄金时代”。
总结来说，电视技术的普及，改变了人们娱乐的选择，增加了电影制作的风险。studio system 因不适合这种变化而被淘汰。整个过程中，明星成为赢家，电影公司成为输家。
好电影？好故事？
明星成为吸引观众的要素，这个好理解。但为什么电影公司没有通过其他方法来吸引观众，从而避免明星成为变革的最大获益者? 一个显而易见的做法就是，拍出一个吸引人的故事。哪怕没有明星的出阵，一个好故事也是能够赢得票房。好莱坞历史上，也不乏这样的例子。
好莱坞知名编剧 William Goldman 曾有名言, in Hollywood “nobody knows anything”（在好莱坞，没人知道任何事情）。他的意思是，谁也不能预知一部电影能否有好的票房。
明星算是一个比较好的预测的方法，但是精彩明星阵容却票房惨败的例子也是比比皆是。即使如此，大家还是抓住明星不放，也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预测方法了。
如果能够有好故事，当然是最好不过。电影公司可以不再依靠明星去保证票房。当然，如果有编剧能够靠谱的不断编出好故事来，她将拥有仿佛电影明星那样的讨价还价的余地。也许她不会像明星那样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但是她会有像明星那样的收入。这就是颠扑不破的经济逻辑。
但是，似乎没有编剧们受到这样的待遇，电影公司也还是受制于明星，因为编写出好的故事似乎是一个飘渺不定的能力。
但真的是这样么？
Pixar
Pixar 在好莱坞是一个奇葩。它成立来的十几部电影中，没有一部票房失败的作品「3」。这在好莱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remember, nobody knows anything in Hollywood!). 比起其他的电影公司，Pixar 已经成为观众信任的一个品牌。人们会说，“我们去看 Pixar 的新片”，就像他们会说，“我们去看阿汤哥的新片”。但有谁会去说，“我们去看20世纪福柯公司的新片”?
Pixar 就是这样一家神奇的公司。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的成功能够复制吗？我在加州读书的时候，曾通过学校，去拜访了Pixar 公司，见过他们的导演编剧。我并且收集了 Pixar 创始人、导演的访谈。我将把我的发现整理成文，作为我的下一篇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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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个裁决后被成为 “Paramount 案”，详见
http://en.wikipedia.org/wiki/United_States_v._Paramount_Pictures,_Inc.
「2」至今，相关的法律条款仍被称为 De Havilland Law. 见
http://en.wikipedia.org/wiki/De_Havilland_Law
「3」 Pixar 公司成立来，所有13部电影的信息，包括票房收入，获奖记录。
http://en.wikipedia.org/wiki/List_of_Pixar_films
Studio System 是指1920年代末到40年代末期间，当时好莱坞电影公司运营的模式。这 studio system 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后来衰败？之后被什么取代？能给我们什么启发？
我喜欢电影。不仅仅是看电影。我也喜欢了解电影发展的历史，特别是从商业角度来看它的发展。了解的目的，还是希望能够对电影行业的现状能有更好的理解，产生改变现状的想法。最终是希望能够拍出更好看的电影。
1920年代末好莱坞有几大 studios, 即电影制作公司。其中有几个延续至今，仍然是好莱坞的主要电影制作公司，如 福克斯电影公司（即现在的 20世纪福克斯），MGM（于2010年告破产），Paramount 也就是华纳兄弟。
虽然公司一脉相承，但是其运营、制作模式今夕大有不同。在1920年代末-1940年代末，当时的 studios 有以下特点：
- 拥有院线，如当时的 MGM 拥有 Loews 院线。当时的 Fox 电影公司拥有 Fox Theatre. 每个公司旗下的院线只播放自己母公司的电影。1945年，studios 掌握的全美 17% 的电影院，和 45% 的院线放映收入；
- 由于拥有对院线的控制，当时的 studios 采用一种 block booking 的方法来保障自己的收入。Block booking 是指电影公司把几部电影打包捆绑销售给院线，但是这几部电影中往往只有一部好作品。由于 studios 对院线的控制，院线（也就意味着观众）对此无可奈何；
- 拥有制作设施，并长期雇佣上千人的制作人员，包括演员、导演、编剧等等。尤其与现在好莱坞电影公司不同，当时的 studios 对明星拥有很大的控制。明星会接受现在看来苛刻的合同。公司决定明星出演什么样的剧本和角色。而明星甚至不能够分享票房的收入。
相比之下，现在好莱坞的大电影制作公司主要做的是投资、发行的工作。他们不签约明星，不拥有拍摄设施和院线，而是投资独立制片人的项目并负责发行。
Studio System 的衰败
一般认为 studio system 的衰败始于1948年美国司法部 (Department of Justice) 的裁决「1」。美国当时的司法部认为电影公司由于同时拥有制作和院线的业务，违反了反垄断法。判决电影公司必须把两部分业务拆分开来。随着院线业务的拆分，电影公司的影响开始衰退。比如，以前 blocking booking 的做法, 不再被院线所接受。
同样在1948年，女演员 Olivia de Havilland (在经典之作《乱世佳人》中饰 Melanie Hamilton Wilkes) 胜诉了她所签约的华纳兄弟电影公司。这是好莱坞历史上第一个演员起诉电影公司的案子「2」。这项裁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此之后，越来越多演员开始挑战签约的电影公司。他们要求对自己演艺生涯有更多的自由，并且能够分享票房收入。终于在1953年，当时好莱坞的炙手可热的影帝 Clark Gable 中止了与电影公司MGM 的合同，开始独立经营自己的职业生涯。Studio 丧失了院线的业务后，又开始丧失他们的明星们。
表面看来，studio 模式的衰败，起因于司法部的一纸批文，或者明星们的觉醒和抗争。但是法律的判决，个人和特定群体的行为，无不反映当时经济逻辑和力量的平衡。为什么司法部会在当时起诉这些大公司（其背后有利益集团在游说/lobbying)？为什么明星能够有实力挑战电影公司？为什么电影公司会在此时选择妥协？这是其背后的利益的逻辑所决定的。
表象之下，其源起是技术的改变。就像马克思所说的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在1948年左右，一种新的娱乐技术开始普及。而且其带来的影响，导致了 studio system 的衰败。
这就是电视。电视在1930年代出现，在1940年代普及。它带来了一个新的，能够与电影竞争的娱乐形式。随着电视的普及，去影院的人次从1946年每周8千万，下降到1948年每周6千万。电视的竞争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院线的价值下降了。院线不再是唯一的视频娱乐渠道。控制院线不再意味着就抓住了观众。即使没有司法部的判决，studios 也失去了对视听娱乐渠道的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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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去影院的百分比，在44-46年达到高峰后，一路滑落 |
在电视的冲击下，电影需要能够提供一个与电视带来不同的视听娱乐体验。所以电影越来越开始集中于大成本制作，并且在之后的几十年中，不断想出各种方法来区分于电视，吸引观众：立体声、3D、宽荧幕。这个趋势直到现在还在延续着，比如最近被炒得很火的新3D技术。
电影公司对渠道的丧失，被迫通过大制作等手段来吸引观众，导致的结果就是，拍电影变成了一个更大风险的生意。单部电影的投资增大，而收益却更加不确定。电影公司需要来调整他们的运作模式来应对。拥有院线，供养一批制作人员不再是一个划算的做法。电影公司开始变成投资+发行的机构，并且这个模式一直持续至今。他们投资独立制片人的电影项目，并负责发行，而不像 studio system 时代，完全掌控电影制作的各个环节。
在这个变革中，获利最大的是那些明星们。一个明星的出演，是一部电影能否吸引观众到影院来买票的最大的保障。随着明星的影响的不断增大，他们越来越不甘于听从电影公司的摆布。于是他们放弃了与电影公司的，仿佛卖身契的苛刻合同，而采用以经纪人模式接受工作的模式。到了上世纪50年代，明星的经纪人制度在好莱坞已经愈趋完善。
这个变革对电影本身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成本的增加，收入的不确定，让电影公司不愿意投资实验性的作品，或是没有成功历史的导演及演员。电影公司会更倾向于沿用固有的，已经成熟的公式，雇佣明星，来保证票房。相比之下，studio system 主导的时期，由于成本低廉，电影公司制作了大量的影片，多有经典之作。这段时期现在被称作好莱坞的“黄金时代”。
总结来说，电视技术的普及，改变了人们娱乐的选择，增加了电影制作的风险。studio system 因不适合这种变化而被淘汰。整个过程中，明星成为赢家，电影公司成为输家。
好电影？好故事？
明星成为吸引观众的要素，这个好理解。但为什么电影公司没有通过其他方法来吸引观众，从而避免明星成为变革的最大获益者? 一个显而易见的做法就是，拍出一个吸引人的故事。哪怕没有明星的出阵，一个好故事也是能够赢得票房。好莱坞历史上，也不乏这样的例子。
好莱坞知名编剧 William Goldman 曾有名言, in Hollywood “nobody knows anything”（在好莱坞，没人知道任何事情）。他的意思是，谁也不能预知一部电影能否有好的票房。
明星算是一个比较好的预测的方法，但是精彩明星阵容却票房惨败的例子也是比比皆是。即使如此，大家还是抓住明星不放，也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预测方法了。
如果能够有好故事，当然是最好不过。电影公司可以不再依靠明星去保证票房。当然，如果有编剧能够靠谱的不断编出好故事来，她将拥有仿佛电影明星那样的讨价还价的余地。也许她不会像明星那样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但是她会有像明星那样的收入。这就是颠扑不破的经济逻辑。
但是，似乎没有编剧们受到这样的待遇，电影公司也还是受制于明星，因为编写出好的故事似乎是一个飘渺不定的能力。
但真的是这样么？
Pixar
Pixar 在好莱坞是一个奇葩。它成立来的十几部电影中，没有一部票房失败的作品「3」。这在好莱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remember, nobody knows anything in Hollywood!). 比起其他的电影公司，Pixar 已经成为观众信任的一个品牌。人们会说，“我们去看 Pixar 的新片”，就像他们会说，“我们去看阿汤哥的新片”。但有谁会去说，“我们去看20世纪福柯公司的新片”?
Pixar 就是这样一家神奇的公司。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的成功能够复制吗？我在加州读书的时候，曾通过学校，去拜访了Pixar 公司，见过他们的导演编剧。我并且收集了 Pixar 创始人、导演的访谈。我将把我的发现整理成文，作为我的下一篇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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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个裁决后被成为 “Paramount 案”，详见
http://en.wikipedia.org/wiki/United_States_v._Paramount_Pictures,_Inc.
「2」至今，相关的法律条款仍被称为 De Havilland Law. 见
http://en.wikipedia.org/wiki/De_Havilland_Law
「3」 Pixar 公司成立来，所有13部电影的信息，包括票房收入，获奖记录。
http://en.wikipedia.org/wiki/List_of_Pixar_fil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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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小K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3-10-14 22:41: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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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缇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3-02-12 11:41:50 -
angelapple果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2-04-16 01:59: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