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评论Ⅰ》作家访谈的摘录(上)
一本非常好看的书,所选的作家大家都很熟悉,采访的内容也很有料。特地选取了其中的几段。 书在这里 杜鲁门 卡波蒂 作者应该先殚精竭虑,把自己的眼泪哭干,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开始动手,努力在读者身上唤起相似的反应。换句话说,任何艺术形态的最高强度都是由一副深思熟虑、坚定冷静的头脑来实现的。 我想风格是不能可以达成的,就好像眼睛的颜色不能刻意达成一样。毕竟,你的风格就是你本身。归根结底,作家的个性与其作品息息相关。“个性”是个备受争议的词儿,我知道,但我就是这个意思。作家独立的人性,他对着全世界说的话,打的手势,看起来就得像一个在与读者交流的人。如果个性模糊,教人困惑,或者仅仅具有文学性,那就行不通啦。 我觉得风格就是能映照出一位艺术家的感性而非作品内容的镜子。 欧内斯特 海明威 我认为学术生活会中止你的外部经验,有可能限制你对世界的了解。而了解越多,作家的负担越重,写起来越难。想写出一些具有永恒价值的东西是一件全日制的工作,实际写作可能一天只有几个小时。作家好比是一口井,有多少种井就有多少种作家,重要的是井里得有好水,定量汲水比一下抽干再等井渗满要好。 作家停止观察就完了。但他不必有意识地观察,老想着怎么去用。一开始可能是这状况。但后来,他观察到的东西进入他所知所见的大储藏室。知道这一点可能有用:我总是用冰山原则去写作;冰山露在水面之上的是八分之一,水下是八分之七,你删去你所了解的那些东西,这会加厚你的冰山,那是不露出水面的部分。如果作家略去什么东西是因为他并不了解那东西,那他的故事里就会有个漏洞。 亨利 米勒 文学青年必须被干掉。很自然地,你并不想杀掉身体里的他,对相当作家的你来说,他可是非常重要的帮手,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每一个艺术家都会对技术入迷。但,你要记住,是“你”在写东西,不是他。我后来发现一点,天底下最厉害的技巧,就是根本没有技巧。 淫秽会是很直接的,色情是拐弯抹角的。换句话说,淫秽是一个净化的过程,而与之相反,色情是越描越黑。 禁忌,说到底只是历史的残留物,是一些脑袋破掉的人想出来的东西。你或许可以说,是一些可怕的人想出来的东西,这些人缺乏生活的勇气,却道貌岸然地活着,还想着把这些东西强加于我们。我们眼中的世界,这个文明世界,是一个很大程度上没有信仰的世界。对现代人有影响的信仰,都是不真实和伪善的,都是和这些信仰的创始人的本意背道而驰的。 弗拉基米尔 纳博科夫 我觉得苏联政府肯定会乐于正式接受一部看似隐含对希特勒政权的预言的小说,一部对美国的汽车旅馆业大肆抨击的小说。 没人能决定我到底是个中年美国作家,还是一个老俄国作家—还是一个没有年纪的国际怪胎。 我想生活在拥有无声飞机和优雅的航空车的未来,银色的天空万里无云,一个遍布全世界的地下公路体系,卡车只许在地下行驶,就像摩洛克斯族人一样。至于过去,我不介意从各个不同的时空角落找回一些失落已久的享受。 有名的是《洛丽塔》,不是我。我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再默默无闻不过的小说家,有着一个不知怎么发音的名字。 杰克 凯鲁亚克 如果快速写作过程中的思路是忏悔性质的,纯洁的,对写作中的生命感到极其兴奋的,那么这样的写法,我今天也还是可以做到的。听清楚了,我整个青年时代都荒废在慢条斯理地修改,没完没了地重复猜测和删除上,最后搞得我一天只能写一句话,而这句话还没有任何感情。他妈的,艺术中,我喜爱的是感情,不是匠气,或者是隐藏感情。 约翰 厄普代克 在你决定以写作作为职业的那一刻,你就减弱了对体验的感受力。写作的能力变成了一种盾牌、一种躲藏的方式,可以立时把痛苦转化为甜蜜—而当你年轻时,你是如此无能为力,只能苦苦挣扎,去观察去感受。 我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垃圾,而其中的残渣就是我的作品。 艺术家为世界带来了某种新事物,同时他没有破坏任何其他事物。这似乎是一种对物质守恒定律的驳斥。这对我来说仍然是魔法的中心,快乐的核心。 加布里埃尔 加西亚 马尔克斯 如果你说有一群大象在天上飞,人们是不会相信你的;但如果你说有两百二十五头大象在天上飞,人们大概会相信你。《百年孤独》满是那一类东西。 作家描绘现实的非常企图,经常导致他用扭曲的观点去看待它。为了试图将现实变形,他会最终丧失与它的接触,关在一座象牙塔里,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你越是有权利,你就越是难以知道谁在对你撒谎而谁没有对你撒谎。当你到达绝对的权力,你和现实就没有了联系,而这是孤独所能有的最坏的种类。 要成为一个好作家,你得在写作的每一个时刻都保持绝对的清醒,而且要保持良好的健康状态。我非常反对有关写作的那种罗曼蒂克观念,那种观点坚持认为,写作的行为是一种牺牲,经济状况或情绪状态越是糟糕,写作就越好。我认为,你得要处在一种非常好的情绪和身体状态当中。对我来说,文学创作需要良好的健康,而“迷惘的一代”懂得这一点,他们是热爱生活的人。 有人问我对诺贝尔奖是否感兴趣,我认为,对我来说那绝对会是一场灾难,我当然对实至名归感兴趣,但要接受这个奖项是可怕的,甚至只会比名声问题更加复杂。我生活中唯一真正的遗憾是没有生女儿。 雷蒙德 卡佛 好小说是一个世界带给另一个世界的信息,那本身是没错的,我觉得,但要通过小说来改变事物,改变人的政治派别或政治系统本身,或挽救鲸鱼,挽救红杉树,不可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变化,办不到。并且,我也不认为小说应该与这些事情有关。小说不需要与任何东西有关,它只带给写作它的人强烈的愉悦,给阅读那些经久不衰作品的人提供另一种愉悦,也为它自身的美丽而存在。它们发出光芒,虽然微弱,但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