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基亚家族（一）

历史和文化背景
                
                
Borgia 这个姓氏跟“腐败堕落”的关系，就有点像中国历史上秦桧跟“奸臣”的关系一样。只是，秦桧的确是个有案可查事实确凿的奸臣，博基亚家族到底如何腐败堕落，如何奢侈糜烂，如何淫乱不堪，如何手毒心黑，或多或少还是有争议的。关于博基亚家族的丑闻主要集中在几点：
1，博基亚当上教皇之后，他家族的人个个鸡犬升天。几个儿子不是红衣主教就是公爵，或者先是红衣主教，又受封公爵。
2，博基亚家族用教廷的钱来资助自己的享乐，生活糜烂，挥金如土，公开养情妇。（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公款吃喝包养情妇）。
3，教皇在政治上朝秦暮楚，谁有权势就依附谁。经常同时跟敌对双方玩平衡，先跟A说好话许诺很多好处，同时又把同样的好处许诺给B。
4，博基亚家族经常使用暗杀，下毒，敲诈勒索等等阴招来对付自己的政治敌人。
5，博基亚家族搞父女/兄妹乱伦。
想要理解博基亚家族，必须先了解当时文艺复兴高峰期罗马，整个意大利，甚至整个西方世界的文化背景。虽然，我们一直觉得西方文化是以基督教为基础，但圣经里的清规戒律并不是人人都遵守，甚至可以说，很少有人遵守。当时的人打心眼里相信自己犯下的罪行是可以通过捐钱给教会获得赦免的。上至国王教皇，下至升斗小民，只要跟忏悔神父说清楚自己的昨晚跟女佣出轨，就可以一身轻松的去继续跟女佣出轨。到了教皇利奥十世的时候，教会为了圈钱更是大发赎罪券，买到之后人人可以拿着上天堂。（当然这种荒唐的做法引发了整个宗教改革，这就是后话了）所以，博基亚家族的诸多被人唾弃的行为，其实在那个时代稀松平常。
剧集里有一幕说到红衣主教们背地里对教皇有儿子撇嘴，红衣主教Sforza 回应说：let the one without sons cast the first stone （自己有儿子的人少来指责别人）。大致也是符合当时的史实。红衣主教有孩子养情妇（娈童）的事情比比皆是，就连剧集中好像很正派的Della Rovere 历史上也是有私生子的。所以要说博基亚家族腐败堕落，的确是很腐败很堕落，但跟他同时代同阶层的人相比，其实也并没有特别腐败特别堕落。只是因为他一个外国人机关算尽的成了教皇，本来就不招人待见，他自己又不是特别检点，上台之后多少有点多年媳妇熬成婆，趁机赶紧享受的感觉，同时又理直气壮的打压罗马几大家族（Orsini, Colonna），树大招风，自然会被人诟病。
另外需要了解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教皇，与其说是“宗教领袖”，不如说是一个地位比较特殊的国家君主。他在欧洲外交上的功用和地位，大致跟国王或者君主很类似。教皇可以被理解为教皇国的国王。教皇虽然是红衣主教们选出来的，但是选举很大程度上是根据支持候选人的势力来决定，而不是候选人本身的能力。（当然能够获得大势力集团支持的候选人，或多或少还是有点能力的。也不排除偶尔会有某个大家族的某个白痴外甥好死不死的成了教皇这种事情，比如两位梅迪奇教皇：利奥十世和后来的克莱门特七世）。教皇当选之后，不但有自己的领地（the papal state），有自己的朝廷（一大群红衣主教伺候着），需要管理国家财务（各个教区都会上供），还有自己的卫队（教皇军，也就是后来的瑞士近卫队）。
对于文艺复兴各个公国来说，教皇的重要性并不在于他是什么基督教世界的精神领袖，而是在于只有教皇能够加冕国王。或者更准确的说，只有教皇能够让国王公爵这个级别的贵族封号合法化。虽然原则上是这么说，但是没有得到教皇“祝福”的国王女王也大有人在，先被祝福，然后不被祝福，然后又被祝福的人也不少。所以，教皇的权利完全依附于贵族到底是不是买他的帐。如果一个国王就是不买你帐，你把他驱逐出教籍他对你竖中指，那教皇其实也是没辙的（比如亨利六世）。更有国王根本不把教皇放眼里，干脆出兵洗劫罗马，教皇躲在圣天使城堡里听天由命（查理五世）。当然，大部分贵族还是很买教皇帐的，并不是说他们很在意得到教皇的祝福，而是说得不到教皇认可的话会比较麻烦，尤其是如果境内有兄弟姐妹对自己的位置虎视眈眈，那就更麻烦了。所以，教皇在各个贵族之中的位置其实很微妙，不似我们想象中要什么有什么大家都怕的那种感觉。
在这样的情况下，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会对欧洲各国的势力采取朝秦暮楚玩平衡的态度其实很顺理成章，甚至可以说玩的很漂亮。他之前之后的教皇其实都是这样的，只不过有人玩得好，有人玩得不好而已。当然也有他继任朱里斯二世（也就是剧集中的Della Rovere 红衣主教）那种动不动就出兵打人家的将军型教皇。
至于说他上台之后家族个个鸡犬升天，这种事情如果放在当时的环境来看，其实屡见不鲜。首先，博基亚本人就是教皇的外甥。他舅舅是教皇加利斯都三世（Pope Callixtus III）。而且博基亚家绝不是搞裙带关系的第一家，也不是搞得最凶的一家。梅迪奇家族前后出了两任教皇（是堂兄弟哦）。亚历山大六世的前前任希斯特斯四世，他私生子也是被封了公爵（而且是没有领地的公爵，这个家伙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剧集中看上去好正派的Della Rovere，他能当上主教也是凭借他叔叔教皇希斯特斯四世，希斯特斯四世当了教皇之后，转手就把空出来的红衣主教位置给了Della Rovere。这还就是我眼前能想到的，如果真的去查恐怕那个时代每任教皇都是出自大家族，或者有亲戚在教会任要职，有当公爵/红衣主教的私生子，或者嫁给公爵国王的私生女。
最后再来说说关于教皇家乱伦的流言。这个问题，几乎可以很肯定的说，纯粹是流言。（之所以用“几乎”，主要是因为本着“历史无真相”的原则）。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就先要搞清楚教皇的宝贝女儿Lucrezia 的婚姻状况。之前说到教皇可以被看作是教皇国的国王，那么Lucrezia，虽然是个私生女，也可以被看成是教皇国的公主。跟教皇国公主结婚，大致等同于跟其他国公主结婚，都是建立在利益关系上的政治联姻。Lucrezia 第一次结婚是跟当时意大利大家族Sforza 家的一个二等贵族，Giovanni Sforza of Pesaro。这个人在Sforza 家其实没啥地位，主要是因为他跟Sforza家族的关系，可以维系教皇跟米兰的关系。但是，后来教皇跟米兰又通过另外的渠道确立更可靠的关系，所以Giovanni 这个二等贵族就没啥用了。具体细节以后在Lucrezia 的条目里细说，最终教皇决定宣布Lucrezia 跟Giovanni 的婚姻无效，理由是两个人的婚姻一直都没有圆房。根据当时欧洲的世俗法律，没有圆房的婚姻自动无效。但是Giovanni 跟Lucrezia 在一张床上都睡了两年，怎么可能没有圆房，所以为了让这个说法成立，Giovanni 必须声明自己不举。Giovanni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签署这种声明。但是从教皇和他本家Sforza 家族都有压力让他离婚，最后Sforza 家出面做妥协，如果Giovanni 同意签署声明说自己不举，就让他保留Lucrezia 的嫁妆（好多钱哦！！！）结果，Giovanni在金钱和名声面前，选择了前者，以“没有圆房”的名义离婚了。
Giovanni 虽然是个二等贵族，但是也是很要脸面的。正巧这个时候已经跟老公分居很久的Lucrezia 在罗马产下一子。首先从时间上算，这个孩子肯定不是Giovanni 的，即便真的是，Lucrezia 也绝对不能承认，否则他们俩的婚姻就算有效。有私生子也就算了，好死不死的教皇先后发了两个教皇诏令，先是说这个孩子是Cesare的，然后又说这个孩子是教皇本人的。Giovanni 就开始公开指责博基亚家乱伦。博基亚家的敌人抓住这个话柄，煽风点火，成就了教皇史上最大的丑闻之一。
对于这个问题，我觉得90%的可能是流言蜚语恶意诬陷，10%的可能是Cesare 真的跟他妹妹有一腿。先后两个教皇诏令，这要看你怎么理解。可以理解为教皇真的是承认自己乱伦生子。这种说法其实很没有道理，当时全意大利都知道这是Lucrezia 生的孩子，教皇就算是神经病发作也不可能下诏令承认乱伦。或者理解为，舅舅和姥爷为了保证自己小外孙的继承权，保证他将来的生活，先后承认自己是爹。考虑到博基亚家族一直都是以家庭利益为重，反而能够解释的通。
总之，要说博基亚家族臭名昭著，也的确名副其实。他们的确干过不少缺德事，荒淫无度，奢侈放纵，没有政治节操，玩权术搞制衡，暗杀下毒的事情，他们的确都干过。但是，当时其他贵族也在干，他家前后的教皇也都不是什么大圣人。相对于册封几个红衣主教，或者养养情妇，封自己儿子当红衣主教之类的事情，我倒觉得大发赎罪券然后用赎罪券的钱大肆享乐，才真正是罪大恶极（当然我个人是很喜欢利奥十世这个教皇的。。。）。所以，对于博基亚家族，要放在当时的历史环境里才能给予更公正更客观的评价。
想要了解博基亚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他一家子人，和他的各种对手，请看下回～在这里：http://www.douban.com/note/210211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