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tal eclipse

序
1871年9月，巴黎年轻有为的诗人保罗 维尔伦收到了来自乡下的一封信，信里有十八首非常特别的诗，署名：亚瑟 蓝波。他立刻回信写道：“亲爱的天才的灵魂，到我们这来吧，我们召唤着你，我们期待着你。”
以下故事是根据他们的诗篇和信件所著。
维尔伦是个伟大的诗人，而蓝波是个具有革命性的天才。蓝波从十六岁到十九岁这期间所作的诗永远地改变了现代诗的面貌。
外 火车站 拂晓
1871年9月。位于亚耳宁高原地区的查理维镇火车站的月台多少已经有些荒废了，但我们很快地发现了一个极其引人注意的十六岁男孩。他的手很大，有些发红，不是太干净。他的眼神冷酷无情，仿佛能穿透一切。他的领带像破绳子似的松松垮垮地套在脖子上，西服已经磨破了，显得很寒酸——袖子太短而裤腿连袜子都没有盖住。他的黑皮鞋粘满了泥土。没有戴帽子。这就是亚瑟 蓝波。
保罗 维尔伦的话外音（平静地，深思地）：有时他会用一种柔和的方言，叙述带来忏悔的死亡，叙述世上存在着的忧伤的人，叙述痛苦的工作和心碎的别离。
一列火车喷着白烟缓缓地驶进了站台。蓝波站在月台的边缘上向前倾。
内 火车车箱 日
蓝波站在车箱角落的一个靠窗的地方，嘴里叼着烟斗。外面是秋日的景色。
维尔伦的话外音：在我们喝得酩酊大醉的简陋小屋，他哭了，看着周围的那些没用的贫苦的人。
外 高架桥 日
火车停在高架桥上，在高高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维尔伦的话外音：他会在漆黑的街道上扶起醉鬼，他会同情糟恶母虐待的孩子。
内/外 火车车箱 日
蓝波从窗子往外看，不过没有在抽他的烟斗。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不顾别人的警告打开了车箱的门。站在蓝波的角度从高架桥的边缘往下看，是一条令人目眩的湍急的河流。
维尔伦的话外音：他的动作像教义课上的女孩一样优雅，他装作通晓一切——商业、艺术、医学。
外 高架桥 日
从下面看，蓝波站在火车车箱的门口。突然，他迈向前方，伸展双臂，沿着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上飞跃出了镜头。
维尔伦的话外音：我追随着他，我必须如此！
内 维尔伦的住处 拂晓 1892
维尔伦睁开一只眼睛。他现在是四十八岁，但看上去显得更老一些，他眼睛凹陷，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他的胡子和秃顶让他看起来像个色情狂。
外 巴黎火车站 日 1871
维尔伦现在是二十七岁，穿着得体讲究。虽然他已经有点秃顶了，不过与刚才的镜头仍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在界线外等着。火车已经到站了，乘客们川流而过。
蓝波走过界线，独自穿过人群。他四处张望着，朝着维尔伦的方向走过去。
维尔伦注意到了他；他皱了一下眉头，显然被蓝波的外表迷住了。蓝波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走过去了。维尔伦又把注意力转向了正在涌出的人群。
外 巴黎的街道 日
蓝波走得很快——这将成为最能体现他性格的一个形象：脚步从不停息，眼睛直视前方，身体总是前倾——忽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打断了他的大步前行。
这条街是许多在内战中毁坏的街道之一。建筑物破败不堪，墙壁都被熏黑了，上面布满了枪眼，窗子被风刮开，老鼠在废墟里横行。一堆人围在火边，旁边有几只被刺穿的老鼠，已经准备好了要烤来吃。一个看上去不比蓝波大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朝着蓝波深出了手，想要乞讨。
蓝波停住脚。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取出了一些硬币，大概这就是他所有的财产了。他想了一下就冲动地把它们都给了那个年轻人，然后继续大踏步往前走。
内 傅勒维家的客厅 傍晚
一个漂亮的四十多岁的女人——维尔伦的岳母，傅勒维夫人坐在钢琴前弹奏着，她无疑有着过人的技巧。与此同时，她的女儿，玛蒂尔德 维尔伦，一个迷人的十八岁女孩，正在整理花瓶里的鲜花。她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这间房子在蒙巴特区算是十分宽敞，并且是谨慎地按照路易士—菲利普的风格布置的。
这些印象已经建立了之后，蓝波迈进了这间屋子。他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维尔伦的妻子和岳母都没有见过他，所以当蓝波突然出声的时候她们吓了一跳。
蓝波：晚上好。
（傅勒维夫人中断了她的演奏；玛蒂尔德站了起来，手里拿着花，嘴张着。）
蓝波：我找保罗 维尔伦。
傅勒维夫人：你是……蓝波先生吗？
蓝波：对。
傅勒维夫人：维尔伦先生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蓝波：呃，没有。
玛蒂尔德：他去火车站接你了。
蓝波：他并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对吧？
（至此傅勒维夫人仍在站着。）
傅勒维夫人：我是傅勒维夫人，维尔伦先生的岳母。这位是我的女儿，维尔伦夫人。
（蓝波敷衍式地跟这两个女人握手。）
玛蒂尔德：你是怎么从火车站到这的？
蓝波：走着。
傅勒维夫人：要梳洗一下么？
蓝波：不用。
傅勒维夫人：你把行李放在大厅了么？
蓝波：什么？
傅勒维夫人：你的行李。
蓝波：我没有行李。
傅勒维夫人：没有行李？
蓝波：没有。
傅勒维夫人：噢。
（沉默。傅勒维夫人努力试图让场面看起来不是那么尴尬。）
傅勒维夫人：你甚至比我想象的要年轻。
玛蒂尔德：你多大了？
傅勒维夫人：亲爱的，问别人的年龄是不礼貌的。
玛蒂尔德：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好奇。
（两个人看向蓝波，但他似乎不愿帮她们从尴尬里解脱出来。很长的一段沉默。最终还是由他打破了。）
蓝波：我想小便。
（傅勒维夫人尽可能地作出友好的反应，她的笑容有些僵硬扭曲。）
内 饭厅 夜
维尔伦隔着餐桌着迷地盯着蓝波。这时是一阵沉默。从维尔伦的角度看，蓝波正在不是很有兴趣地切割着他盘子里的食物。一起坐在桌上的还要玛蒂尔德和傅勒维夫人。
维尔伦：你多大了，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
玛蒂尔德：他介意。
蓝波：十六。
维尔伦：你在信上说你是二十一岁。
蓝波：嗯。
维尔伦：在火车站的时候我注意到你，不过我没想到那就是你。
蓝波：彼此彼此。
维尔伦：你寄给我的那些诗，对于二十一岁的人而言是卓越非凡的，而对于十六岁的人而言就是史无前例的。
蓝波：所以我才自称是二十一岁。我不想让你还没读诗就先觉得屈尊了。
维尔伦：当然，现在这些都变得有意义了。令堂让你身无分文地呆在家里。你已经毕业了？
蓝波：对。
维尔伦：但愿令堂没有太生我的气。
蓝波：没有。当她知道是你出旅费的时候看起来挺高兴。
傅勒维夫人：你是来自亚耳宁么，蓝波先生？查理维镇？
蓝波：对。
傅勒维夫人：怡人的小镇。
蓝波：烂透了的地方。
玛蒂尔德：令尊在哪高就？
蓝波：想必是在喝酒。我们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了。
玛蒂尔德：对不起。
蓝波：不必。走了对他也好。
（他推开盘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杆惹人厌恶的旧烟斗和火柴。他点燃了烟斗，吸得啧啧有声。傅勒维夫人有些沮丧地看着他。）
蓝波：介意我抽烟么？
傅勒维夫人：当然不。（她试图笑得友好。）你的诗令我印象颇深。
（蓝波看向维尔伦，皱着眉。）
蓝波：你让她看了？
傅勒维夫人：晚餐后你要不要朗读你的诗？
蓝波：不。不必了。
玛蒂尔德：噢，为什么不？
蓝波：我不想。我从不朗读我的诗。
玛蒂尔德：别的诗人都朗读他们的诗。我们有社交聚会……
蓝波：我对别的诗人干什么不感兴趣。
维尔伦：你不认为诗人可以互相学习么？
蓝波：只有那些不入流的诗人才会。
（维尔伦不禁对他这种绝对的自信和粗野的断言报以微笑。）
内 安卓 日
安卓是一家昏暗的咖啡馆，维尔伦时常惠顾。
这时，镜头中只有一杯苦艾酒，酒杯上横着的滤器上放着一个糖块。维尔伦用手拿起水壶小心翼翼地开始倒水；水穿过滤器落入酒杯中，原本阴暗的褐色打着旋涡变成有些乳白的绿色。
维尔伦：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蓝波：我知道是什么。
维尔伦：这是诗人的第三只眼。它能融化冰河。
（一个更宽广的角度：他倒完了水，把酒杯推给蓝波。然后他开始稀释他自己的酒。蓝波抿了一口酒，虽然这酒的劲很大可他还是尽量装作没事的样子。维尔伦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
维尔伦：你认为我妻子如何？
蓝波：不知道。你觉得呢？
维尔伦：她还只是个孩子。
（蓝波又抿了一口苦艾酒，看着维尔伦。）
蓝波：我也是啊。
内 玛蒂尔德的卧室 夜
玛蒂尔德挨着维尔伦躺在黄铜制的双人床上。维尔伦穿着睡衣，读着一叠写得整整齐齐的诗稿。事实上维尔伦正在读的就是《酒醉的小船》。
维尔伦：听这个：“有时我见到人们自以为所见的。”
玛蒂尔德：他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维尔伦没有听她说话，他在另一页纸上又找到了什么。）
维尔伦：“我已经流了太多的泪。心碎的黎明。每一个太阳都是怨恨，每一个月亮都是苦难……”
玛蒂尔德：我比较喜欢你的诗。我不大看得懂那种东西。
维尔伦：不，不，这是新诗。
内 书房 夜
蓝波手上举着烛台，嘴里叼着烟斗，走进了一个黑暗的房间。他看到了书架，便走过去开始仔细地检查，还从上面拿下了几本翻了翻。他继续找着，手指在排放得整整齐齐的精装本上随意地滑过。
内 玛蒂尔德的卧室 夜
维尔伦还在读着诗。玛蒂尔德有些微喘。
维尔伦：怎么了？
玛蒂尔德：他在踢我呢。
（维尔伦放下手中的诗稿，掀起玛蒂尔德的睡裙，把耳朵贴在她隆起的腹部。他听了一会儿，对孩子的反应显得十分高兴。玛蒂尔德却好象在想什么的样子。）
玛蒂尔德：你不觉得让他在你的朋友那住些日子会更好一些吗？
（维尔伦的表情沉了下来。他把头从她的腹部上抬起来，皱着眉坐直了身子。）
维尔伦：别人都不理解他，只有我能。
玛蒂尔德：父亲显然不会理解他。
（维尔伦被激怒了，说话也变得尖刻起来。）
维尔伦：看来你还没意识到，今年我支持这场革命，我可能会丧命。如果我没有丢了工作，就算是只有一秒钟，难道你以为我会接受你父亲他妈的施舍么？
玛蒂尔德受伤地别开眼。维尔伦再次拿起了诗稿开始读，表情有些愤愤不平。
内 书房 夜
蓝波现在已经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摞书。他环顾四周，视线被墙上的一个漂亮精制的象牙十字架所吸引住了。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把它摘下来塞进了兜里。干完了这个，他又挪到了壁炉前，上面码放着一排瓷器装饰品。
他很随意地把烟斗在一个瓷器上磕了磕，又拿起了一个做工精细的小瓷狗，把玩了一会儿之后，就把它扔进了壁炉。这个动作似乎令他很高兴，他笑了笑，看上去显得更有朝气了一些。
内 玛蒂尔德的卧室 夜
维尔伦从诗稿上抬起眼，显然还在生气，他瞪着玛蒂尔德。
维尔伦：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帮助一个朋友。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遭受这种待遇？我可是你丈夫！
（玛蒂尔德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她伸出手轻扶他的头发。）
玛蒂尔德：对不起，保罗。
维尔伦：你是想惹我发火？
（玛蒂尔德被他的声调吓到了，缩回了手。）
玛蒂尔德：我没有。
维尔伦：那就别。
内 书房 日
蓝波坐在椅子上看着书，脚搭在桌子上。忽然门开了，蓝波抬起头。门口站着傅勒维先生，维尔伦的岳父，他四十六岁，身材高大魁梧，胡子花白。傅勒维先生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蓝波，所以当蓝波以为他是客人而开口招待他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蓝波：早上好。大概所有的人都出去了。还是你是来找那个老家伙的？
傅勒维先生：那个老家伙？
蓝波：就是傅勒维。你不是他的朋友吧？
傅勒维先生：不是。
蓝波：我就说你不是。据我所知，他一个朋友都没有。
傅勒维先生：是么？
蓝波：显然他用沉闷和贪婪招待所有来客。有人告诉我他甚至无法自己地去搜那些被他的无聊佚事弄得晕晕乎乎的人的口袋。
（他站了起来，围着傅勒维先生转。傅勒维先生防备地盯着他。但蓝波的脑子里已经在想别的东西了，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十字架。）
蓝波：有没有兴趣买个十字架？我会以最合理的价钱卖给你。我看这可是真的象牙做的。
傅勒维先生：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蓝波：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我够礼貌的话。
傅勒维先生：我就是傅勒维先生。
蓝波：啊。
（他正站在壁炉的旁边，让傅勒维先生看那个小瓷狗的碎片。）
蓝波：看来昨晚我打碎了你的狗。
傅勒维先生：为什么？
蓝波：狗都是自由主义者。
他轻松地大步走出了房间。傅勒维先生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外 傅勒维家大门 日
蓝波离开了这栋豪华的三层楼，坚定地关上了他身后的大门，轻快地沿着街道走向前方。
他拐进了狭小陡峭的蒙马特街。天正下着小雨，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仍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内 玛蒂尔德的卧室 日
傅勒维先生没敲门就闯进了房间，气得浑身发抖。维尔伦和玛蒂尔德还在床上，他们被傅勒维先生吓得坐了起来。
傅勒维先生：什么时候你能不经我的允许就请人住到家里了？
维尔伦：从你让我住在这的时候起，我就把它当自己的家了。
傅勒维先生：这当然是你的家，但不是旅馆！
维尔伦：如果我不能在自己家里招待客人，那还不如搬走。
傅勒维先生：如果你不是这么懒的话，到可能有这个钱。
维尔伦：你很清楚自从公社……
傅勒维先生：别找借口。
维尔伦：你也不见得就多努力工作。
（傅勒维先生停住，决定不去理会这些。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冷冰冰的。玛蒂尔德有些害怕。）
傅勒维先生：你再碰到那个小混混时，请他归还他偷走的东西。
维尔伦：你说什么？
傅勒维先生：他会懂我的意思。
维尔伦：那你就自己去说。
傅勒维先生：我很乐意告诉你，他已经走了。
维尔伦：什么？！
他从床上跳起来，终于真正地开始觉得担心和焦虑了。
外 蒙马特街 日
维尔伦沿着同一条狭窄陡峭的蒙马特街往下跑，想要打伞却偏偏怎么也撑不开。
外 主街 日
维尔伦穿过人群，焦急地在过往行人中寻找。
外 公园 傍晚
蓝波坐在一张长椅上，衣领为了挡雨而竖了起来，他仿佛正在想着什么。他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了一根胡萝卜开始啃。然后，从另一个兜里拿出了一本书开始读。（书是从傅勒维家的书房里拿的。）
突然，维尔伦就站在他跟前。
维尔伦：谢天谢地，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蓝波：我挺好的。
维尔伦：那个老鬼不知道在胡搞些什么。
蓝波：反正那是他家。
（维尔伦弯下腰抓住蓝波的胳膊。）
维尔伦：走，去给你找个地方住。
内 旅店的顶楼 傍晚
蓝波跟着维尔伦进了一间小阁楼。屋子里破旧脏乱，顶窗摇摇晃晃地吊着，天窗上布满了尘土和蜘蛛网，中间有张桌子，上面放着水壶和盆子，床垫斜在地上。
维尔伦：恐怕只有这样了。
蓝波：还算不错。
维尔伦：就待几天。
外 街道 夜
维尔伦在街上走。
内 蓝波的房间 夜
蓝波脱掉了外套并且开始扯他的衬衫，好象他才发现衣服都湿透了。他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外 街上 夜
一小堆人聚在街上，过往的行人也加入了进去，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人群。
人们抬头看着蓝波。他正站在他房间的窗台上，窗子内透出的烛光映照着他的全身。他没有穿衣服。
内 蓝波的房间 夜
蓝波向前倾，手里拿着他的衣服一件件地往下扔。
外 旅店 夜
衣服缓缓地落下，在空中散开。蓝波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人群张大了嘴看着这惊人的一幕。
内 玛蒂尔德的卧室 夜
玛蒂尔德躺在床上。维尔伦心不在焉地进了房间。
玛蒂尔德：找到他了吗？
维尔伦：找到了。
玛蒂尔德：那他还给你父亲的十字架了吗？
（维尔伦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一脸的冷酷无情。）
维尔伦：如果你父亲能赶走一个一贫如洗的孩子，他就不配把十字架挂在墙上。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贫穷。你知道在查理维镇，如果蓝波想看一本书，他就不得不去偷么？
玛蒂尔德：那恰恰证明了他的为人。
（维尔伦暴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然后揪住玛蒂尔德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拽了下来。她跌倒在地上，引起了一阵剧痛。维尔伦骑在她身上不让她站起来，又给了她几个耳光。玛蒂尔德再次倒在地上，撞到了旁边的桌子。她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着。维尔伦上前扶起了她。）
维尔伦：对不起……对不起，亲爱的……对不起。你不该那么说他的。
（他把她扶到床上。这时傅勒维先生和傅勒维夫人推门进来了，两个人都还穿着睡衣。傅勒维先生手里紧握着蜡烛。）
傅勒维先生：出什么事了？嗯？
玛蒂尔德：没什么。
傅勒维先生：那些响动是怎么回事？
玛蒂尔德：我……把桌子撞翻了。
（傅勒维夫人赶紧过去把玛蒂尔德抱在怀里。）
傅勒维夫人：亲爱的，你没事吧？
（玛蒂尔德点头，脸色苍白。傅勒维先生仍在瞪着维尔伦。）
玛蒂尔德：我没事。
内 蓝波的房间 日
蓝波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仍是没穿衣服，不过围着床单。维尔伦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蓝波：你爱她么？
维尔伦：当然。她十全十美：十八岁、漂亮、有钱、善良，而且她就要给我生孩子了。
蓝波：你们有什么共同之处么？
维尔伦：没有。
蓝波：她聪明么？
维尔伦：不。
蓝波：她能理解你么？
维尔伦：不能。
蓝波：那她能满足你的就只有性？
（沉默。他们就那么看着彼此。最终维尔伦站了起来。）
维尔伦：让我来看看能不能给你找点衣服穿。
外 傅勒维家 夜
蓝波在傅勒维家大门外面等着。屋门开了，维尔伦闪了出来。蓝波给他打开大门。
蓝波：还好么？
维尔伦：看在上帝的份上，再来喝一杯吧。
外 塞那河畔 日
维尔伦和蓝波沿着码头走着，交谈着。
维尔伦：我们得想办法把你的作品结成集出书。
蓝波：为什么？
维尔伦：为什么？作家都这么干。
蓝波：但不是我。我才不在乎出不出书。我只关心写作本身。其他的都是文学。
（他刻意强调最后一个词，语气很是轻蔑。维尔伦有些困惑，思索着怎样能驳倒这个观点。而这时蓝波已经开始下一轮的进攻了。）
蓝波：你最新出的一本书。
维尔伦：怎么了？
蓝波：不是太好。
维尔伦：你认为不好？
蓝波：结婚前的垃圾。
维尔伦：不对，是情诗。
蓝波：满纸的谎言。
维尔伦：那不是谎言。我爱她。
蓝波：爱？
维尔伦：没错。
蓝波：没那么回事。
维尔伦：什么意思？
蓝波：能把家庭和夫妇绑在一起的，不管那是什么，都绝不会是爱。那是愚昧、自私、或是恐惧。爱不存在。
维尔伦：你错了。
蓝波：那是利己主义、植根于自身利益的依恋、或是自我满足，但不是爱。
（他停顿了一会儿，目光投向河的另一岸。）
蓝波：爱必须要重新创造。
内 安卓 夜
水仍是流过糖块落入了苦艾酒中。维尔伦倒完了水后把酒杯举到唇边。蓝波面向他坐着，也举起了杯子。
蓝波：为了你儿子。
内 玛蒂尔德的卧室 夜
玛蒂尔德被开门声惊醒。维尔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手里拿着蜡烛，他的身子有些晃，然后不是很稳地走了进来。
玛蒂尔德：别吵醒孩子。
维尔伦：别去管孩子。
（他放下烛台，趴在玛蒂尔德身上。他吻她，她没有拒绝。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拽她的睡裙，她把他推开。）
玛蒂尔德：别这样。
维尔伦：为什么？孩子生下来都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他又开始努力拽她的睡裙，但玛蒂尔德最终用尽全力双手把他推到了一边。）
玛蒂尔德：别这样！
维尔伦冷冷地放开了她，不发一言，他拿起她身边的枕头放到了床的另一头就躺下了，身上还穿着衣服，靴子上还粘着泥。
孩子开始哭。玛蒂尔德无奈地看着他的靴子，那离她的脸只有几公分。
淡出。
外 亚耳宁的一个小村庄 日
村庄景象：一幢房子着火了，一列穿着军装的普鲁士士兵正在把村子里的人都聚集起来，把他们围在满是灰尘的广场的角落。远处传来德国将军沙哑的声音。
蓝波的画外音：那是去年夏天，还在打仗的时候。
蓝波藏在村边山上的阴暗处。现在是从他的角度出发所看到的村庄的镜头。蓝波观察了一会儿，就转身穿过田地跑进了一片树林。
外 树林 日
镜头跟在蓝波后面进入了树林，树叶从镜头边上掠过。
蓝波的画外音：那是我离家出走多次中的一回。
蓝波在树林中穿行，朝着远处亮光的方向。
外 河边的田地 日
蓝波进入撒满阳光的田地，在树林的边缘停住脚，环顾四周。群山远远地落在他的后面。
蓝波的画外音：我走到河边用瓶子装水。
从他的角度看，一个士兵正躺在河岸上，深蓝色配红色的军装，看上去在睡觉。
蓝波的画外音：那儿有一个普鲁士士兵，没比我大多少，他在田地里睡着了。
内 蓝波的房间 日
自从蓝波到了巴黎的这几个星期，维尔伦的外表明显有了很大变化。他似乎好几天都一直穿着同一套破衣服。蓝波的头发已经长到及肩了。
蓝波的画外音：我观察了他好长时间才发现：他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这或多或少地让我明白了什么。
外 河边的田地 日
那个死了的士兵微笑着。他看上去显得很平静，除了手腕上流出的黑色血迹。寂静，只有昆虫的嗡嗡声。河面上闪着强光。蓝波就坐在尸体的旁边，握着他的手。
蓝波的画外音：我明白了要成为世纪第一的诗人就得用身体去体验一切。只做自己已经不够了，我决定成为每一个人。
内 蓝波的房间 日
蓝波目光锐利地盯着维尔伦。
蓝波：我决定要成为天才式的人物，我决定要开创未来。
镜头中是维尔伦的脸，他正在考虑这项建议。
内 戏院的咖啡店 夜
一个诗人团体的晚宴正在进行中。清理干净桌面，下一项程序——诗歌朗诵就要开始了。今晚的特别诗人是杰 艾卡，他着装很体面，正在有些紧张地整理诗稿。维尔伦和蓝波坐在桌子尽头的角落里，显然已经有些微醉了。不知为什么，蓝波戴着一顶压扁了的高顶帽。他们挨着查理斯 克劳士和摄影师卡加特，四十三岁，留着时髦的山羊胡须。为了突出晚宴的热闹气氛，下面这段对话基本上是被嘈杂的背景音所覆盖的。
克劳士：它的原理和摄影很相似，只不过不是复制人的相貌，而是复制他的声音。
蓝波：看在基督的份上，别那么跟这儿耗下去了。
维尔伦：不行。
蓝波：怎么不行？
维尔伦：他就要开始朗读了。
克劳士：二十年后，就像打开相册，你只要把那柱体放入机器，就能听见诗人在朗读诗歌或是歌唱。
卡加特：你认为你能发明那么一种机器么？
克劳士：完全可能。
蓝波：哪个人？
维尔伦：艾卡。就在那边。
（他用手指指桌子的另一头。）
蓝波：我可不会喜欢他那套东西。
（维尔伦笑笑，表示理解。）
卡加特：彩色摄影那个主意怎么样了？
克劳士：没有资金。
（卡加特摇摇头，转向蓝波。而蓝波正在跟路过的服务员要酒。）
卡加特：我看过你的一些诗。
蓝波：是么？
卡加特：很不错。非常有前途。只是有点……呃，那种，想要惊世骇俗的少年的冲动，多少有些损及你的创意。
蓝波：吓着你了？
卡加特：我？当然没有。
蓝波：那你凭什么说我是想吓别人的？
卡加特：呃……问题不是在这。
蓝波：我看就是。
卡加特：我可以反对你所用的技巧。
蓝波：我也能反对你的领带。
维尔伦：他不太喜欢讨论他的诗。
卡加特：看出来了。
（一阵掌声响起，桌子的另一头，艾卡站起了身。）
艾卡：谢谢，谢谢各位。我要朗读的第一首诗是特别献给儿童的。
（他继续说着，蓝波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瓶，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进了卡加特的酒杯里。酒立刻开始嘶嘶冒泡。）
艾卡：我要请各位记住：所有有价值的儿童文学，其实都不是完全和成年人无关的。
（卡加特伸手拿起酒杯，举至唇边，突然脸色骤变快速放下了酒杯。维尔伦强忍着笑，蓝波靠向他小声跟他解释着什么。）
蓝波：硫酸。
（桌子的另一头，艾卡正在清嗓子。）
艾卡：这首诗名为《绿色苦艾酒》。
（蓝波讽刺地鼓掌。）
艾卡：绿色苦艾酒是受诅咒的……
（蓝波捣乱地瞎叫。）
艾卡：阻塞血管的致命毒药，当妻儿在贫困中哭泣时……
蓝波：我可不信这套。
（一阵骚动。艾卡决定继续朗读。）
艾卡：醉鬼将苦艾酒倾入脑中。
蓝波：放屁。
艾卡：噢！醉鬼啊，最可恨的人……
蓝波：放屁。
艾卡：退化、堕落、罪恶、愚钝……
（他的声音开始有些发哑。）
蓝波：简直狗屁不通！
艾卡：退化、堕落、罪恶、愚钝……
蓝波：这个我喜欢。
艾卡：你无所顾忌殴打妻儿……
蓝波：因为你不给他酒喝。
（混乱。维护的，嘲笑的，喊叫的。艾卡无助地站在那。卡加特猛地站起来，冲着蓝波的方向。）
卡加特：你，滚出去！
蓝波：我？
卡加特：对，就是你，你这个惹人厌的小杂种。快滚，不然就给你扔出去。
蓝波：法国诗被如此糟蹋，我能不能发表一下反对意见？
卡加特：你没这资格。道了歉就滚出去吧。
（他朝蓝波走过去。蓝波站起身，握住了维尔伦的手杖。）
维尔伦：小心点。
蓝波：别再过来。
卡加特：你以为那种玩艺就能吓倒我？
（他抓住手杖，蓝波顺势拔出了手杖里的剑。剑光一闪，卡加特立时没了声。僵持。两个人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围着转。卡加特向前冲了一下，蓝波立刻回刺了他。卡加特大骇，大叫着捂住了手腕，血流了下来。混乱。）
维尔伦：我说了，小心点。
（但是蓝波转过身，把剑指向艾卡。）
蓝波：现在到你了！
（他气势汹汹地逼近艾卡。艾卡吓得呆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逃开。蓝波追着他一阵猛刺。）
蓝波：你他妈的尿墨水的！
（终于，蓝波被压制住缴了械。维尔伦拿回了手杖，用膝盖撅断了它。这件事似乎就结束了。但突然间，蓝波挣脱了束缚，跳到了桌子上。）
蓝波：在弗郎沙时代，善良睿智的伟人们在乡间漫步，他们的任务之一就是清除世上的学究、笨蛋、和毫无才华的作家——
（现在没人能拦得住他，他站在桌子顶上，对着艾卡的诗稿撒尿。艾卡想去拯救他的诗稿的时候，蓝波干脆尿在了他的身上。）
蓝波：——而方法就是从高处往他们身上撒尿！
外 旅店 夜
维尔伦和蓝波手挽着手往回走，穿过荒废的街道，不可抑制地大笑着。
维尔伦：这就是怎么在文学界立足。
蓝波：这个城市让人失望的就是：搞艺术的比中产阶级还他妈的要中产阶级。
他们拐进了蓝波住的地方。
内 蓝波的房间 夜
蓝波拿起刚刚点燃的蜡烛去点烟斗里的大麻和烟草的混合物。维尔伦已经坐在椅子上了，正看着他。蓝波贪婪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烟斗递给了维尔伦。
蓝波：色彩，这玩艺儿能让你感受到色彩。浓重的色彩是能闻到能听到的。我想去不需要它就能体会到色彩的地方。
（他从维尔伦那拿回烟斗，沿着床单滑下去，又吸了一口。）
蓝波：南方。远离欧洲这个陈旧的壁炉。
淡出。
内 蓝波的房间 拂晓
蜡烛已经淌着蜡烧到了头。两个男人呆在一个位置。蓝波看着维尔伦，目光仿佛能刺穿一切。
蓝波：我看咱们该定个协定。你帮助我，我也帮你。如果咱们一起出走，我保证你能再创佳作。咱们各取所需，等够了之后就分道扬镳。
维尔伦：咱们怎么生活？
蓝波：你有钱啊。
维尔伦：啊，我懂了。我出钱资助你，你帮我擦亮生锈的灵感。是这意思吧？
蓝波：也不尽然。
蓝波忽地从床单上坐起身，朝着维尔伦伸出了一只手。维尔伦犹豫了一阵——沉默——然后他也坐起身，蓝波抱住他。很长的一个吻。镜头缓缓地从他们的身上移开，最终回到了窗子。
外 旅店 日 1892
同样的窗子的镜头继续着，慢慢地下降，直到年老的维尔伦出现在镜头里。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显然走得不是太稳，情绪也有些暴躁。一个行人撞上了他，开始破口大骂，但维尔伦和我们都听不到他在骂什么。维尔伦晃晃悠悠地停住脚步，站在大街上，泪水盈眶，他抬起头看向街道另一边的屋顶的窗子，回想着二十年前。背后，行人们在指指点点。
内 咖啡店 日
维尔伦费力地迈上楼梯，穿过一家事务所的前台（一个老打字员正在打字），从一个坐在长椅上等人的看起来很虚弱的黑衣女人身边走过，进入一间玻璃门的办公室。一个看上去很苛刻的中年女人（秘书）坐在桌子后面。他把一张纸放在桌子上，那上面有他的新诗。秘书看都没看就收下了它，打开装零钱的抽屉，数出五法郎递给他。维尔伦接过装进了兜里。
秘书：有人在等你。
（维尔伦顺着她的眼睛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是那个虚弱的黑衣女人。他皱起眉，想不起来她是谁。）
秘书：她没说她的名字。
（没有多想，维尔伦离开了这间办公室朝着那个女人走过去。女人看见他，站了起来。）
女人：维尔伦先生对吧？
维尔伦：我待会儿还有些事要办，或许我们能另约一个时间会面，就傍晚怎么样？
（他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同这个女人握手。）
女人：你不记得我了？这是我的名片。
（她递给他一张名片。他扫了一眼，立刻变得脸色苍白。他再次看向这个女人，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闭上了嘴，再次低头看向那张名片。）
插入：名片上的名字是伊莎贝拉 蓝波；字体很容易辨认，尽管维尔伦的手在颤抖着。
维尔伦抬起头：伊莎贝拉平静的脸庞（从维尔伦的角度看）。
外 蓝波家的农场 日 1872
镜头对准农场主屋的窗子：一个像个流浪儿似的小孩站在窗子后面，她一身黑衣，凝视着窗外。看得出来，这就是十一岁的伊莎贝拉。突然，她显出一副很兴奋的样子，窗子后面立刻没了她的身影。
镜头缓缓地拉回，展现出蓝波家农场阴暗的建筑物。
这些十八世纪的建筑物的整体效果还是不错的，只是座落在毫无特色的地方，零星点缀着几棵白杨树，而且有些地方在战争中毁掉了。外层的建筑呈半坍塌状态，墙上留下了硝烟战火的痕迹。院子里杂草丛生。这是早春里寒冷的一天。
等镜头一一扫过这些地方，蓝波迈着大步走进了院子，他走得很快。与此同时，农舍的大门被撞开，那个孩子冲了出来，投进了他的怀里。
蓝波：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我不知道你要回来。
（在她显而易见的兴奋背后隐藏着一些黯淡憔悴和超越她年龄的成熟。）
蓝波：那个黑暗之嘴在哪？
伊莎贝拉：妈妈？她和维达莉在田里。你想见她？
（蓝波摇头，表情是一点也不像他的柔和。）
内 谷仓的干草房 日
蓝波在谷仓的一间干草房里摆上了一张硬桌子和一把木椅，光线穿过开着的百叶窗照射在桌面上。他在一个小孩用的练习本上写着什么，用一杆小孩涂鸦的笔，还不时地在墨水瓶里蘸蘸笔。突然，一个阴影投在桌面上，蓝波抬起头。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母亲，现在是四十七岁，尽管看上去要显得更老一些，艰辛在她不笑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迹。她也穿着一身黑。
蓝波夫人：你回来就永远不走了么？
蓝波：永远？不知道，再说吧。
蓝波夫人：田里有活儿要干。
蓝波：这也有活儿要干。
（沉默。蓝波夫人想了一会儿。）
蓝波夫人：我还以为你在巴黎混出名堂了。
蓝波：本来就是。但最近维尔伦的老婆开始找麻烦。
蓝波夫人：什么样的麻烦？
蓝波：扬言要离婚，你知道……她认为我跟维尔伦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
（蓝波夫人愤愤地皱起眉。）
蓝波夫人：娇生惯养的富家女，是吧？
蓝波：没错。
蓝波夫人：你在做的事……有前途么？
蓝波：不知道。但这是我要做的事。
又是沉默。然后蓝波夫人转身离去。
内 农舍的厨房 日
蓝波夫人坐在木桌的正前方。她的右手边是大儿子弗德力卡，尽管只有十八岁，却已经有着习惯喝酒的人的红脸庞和凹凸的静脉了。她的左手边是两个女儿，伊莎贝拉和维达莉，十三岁，虚弱得让人心疼，一副没有发育好的样子，脸色和她的黑衣服比起来是触目惊心的苍白。
外面还亮着，但一天已经快过完了。晚餐是类似炖蔬菜的东西。蓝波没什么兴趣地用勺舀着吃着。除了餐具发出的噼啪声之外，就是深沉的沉默。最终，弗德力卡冲着蓝波说了一句话，很高兴的样子，明显是癔症的体现。
弗德力卡：我看巴黎没这么刺激吧？
外 农舍 日
春季的狂风天气。蓝波大踏步离开农舍，走得很快，没有行李。
淡出。
内 玛蒂尔德的卧室 夜
维尔伦站在门口，斜靠着墙，手里拿着烛台。
从维尔伦的角度看：玛蒂尔德抱着乔治（他们的儿子）躺在床上，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维尔伦走进门的时候她醒了。
维尔伦：你看起来就像他妈的圣女。
（他把烛台摔到旁边的桌子上。）
维尔伦：就差个光环了。
（他俯身从她怀里抢过乔治。）
维尔伦：你的光环呢？
（他转身把乔治扔到房间的另一头。他本想把他扔进摇篮却扔偏了。一阵死寂。然后婴儿的肺开始起作用，他号啕大哭。玛蒂尔德想从床上爬起来去看看他，却被维尔伦摁住了。）
维尔伦：过来，我来给你个光环。
（他一手勒住她的脖子，一手去够烛台。然后他拿着点燃的蜡烛靠近她的头发。她仍保持着镇定，双眼紧闭。婴儿哭喊着。她的头发微焦，有些冒烟，却并没有真正烧着。维尔伦猛地放开她，放下蜡烛，开始哭泣。）
玛蒂尔德睁开眼，平静地说：他回来了，是吗？
内 咖啡馆 傍晚
即使是以维尔伦的标准来看的话，这也是一家十分昏暗肮脏的酒吧。
蓝波将一把宽大难看的刀子戳到桌子上。维尔伦坐在他对面。桌子中间摆着两个空酒杯。维尔伦朝着老板招了招手，不然根本没人会注意到这个角落。
维尔伦：再来两杯。
蓝波：是时候该离开了。
维尔伦：我才刚叫了酒。
蓝波：巴黎，巴黎。
维尔伦：噢，不行。我现在不能离开玛蒂尔德。她不舒服。
蓝波：这到不奇怪，谁让你老是放火烧她。
维尔伦：从星期四起我就没烧过她了。
（两个人笑了起来。）
维尔伦：这不怎么好笑。
（两个人又笑了起来。）
蓝波：不是可笑，是可悲。你的怪异暴行不是一般地让人恶心。
维尔伦：什么意思？
蓝波：一点都不干脆。你老是醉得恍恍忽忽的，事后就开始趴在地上道歉。
维尔伦：我也不喜欢伤害别人。
蓝波：那就别那么干。要干就干得冷酷无情。别用道歉去侮辱受害者。
（老板送来两杯酒，维尔伦在里面加上水。沉默了一会儿。）
维尔伦：我爱她，你是知道的。
蓝波：根本不可能。
维尔伦：我爱她的身体。
蓝波：身体有的是。
维尔伦：不，我爱玛蒂尔德的身体。
蓝波：不爱她的灵魂？
维尔伦：我认为爱身体比爱灵魂更重要。毕竟灵魂可能是永存的，我们有的是时间去爱；但肉体会腐烂。
（蓝波嘲笑地欺着鼻子。）
维尔伦：正是我对肉体的爱使我保持了忠诚。
蓝波：忠诚？什么意思？
维尔伦：我忠诚于所有的情人。因为只要我曾经爱过他们，我就会永远爱他们。当晚上或清晨我一个人独处时，我会闭上眼睛，赞颂每一个人。
蓝波：那不是忠诚，那是怀旧。你要是不想离开玛蒂尔德，也不是因为忠诚，而是因为你的软弱。
维尔伦：如果强壮包括野蛮，我宁愿选择软弱。
蓝波：是你的话，软弱也同样包括野蛮。
（他愤怒地看着维尔伦。）
蓝波：别指望我会对你忠诚。
维尔伦：你干嘛对我这么苛刻？
蓝波：因为你贱。
维尔伦：我从没像爱你一样爱过别人，我会一直爱着你，难道这还不够么？
蓝波：闭嘴，你这个醉鬼。
维尔伦：告诉我你爱我。
蓝波：拷，看在上帝的份上……
维尔伦：求你了。
（蓝波嫌恶地别开脸。维尔伦把手伸过桌面放在他的胳膊上。）
维尔伦：求你了。这对我很重要。
（蓝波再次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愤怒。）
维尔伦：求你了，就说吧。
（蓝波垂下眼，用刀削着桌角。）
蓝波：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我们有过十分快乐的时光。我……
（他顿住。很长的一段沉默。最终，他抬头看着维尔伦，以极小的音量说了一句话，几乎根本听不到。）
蓝波：你爱我么？
维尔伦：什么？
蓝波：你爱我么？
维尔伦：爱。
蓝波：那你把手放到桌子上。
维尔伦：什么？
蓝波：把手放到桌子上。
（维尔伦照办。）
蓝波：手心朝上。
（维尔伦把手心翻到上面。蓝波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地用刀刺了进去。维尔伦震惊地坐在那看着血滴在地上。最后，蓝波在一阵死寂中开口。）
蓝波：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没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内 蓝波的房间 夜
镜头对准维尔伦的手，手上裹着洇出血迹的绷带，他头朝下趴在枕头上。
蓝波的脸冲进了镜头，他在维尔伦的身体里冲刺。维尔伦叫了出来。
淡出。
内 蓝波的房间 夜
从上方看，维尔伦和蓝波躺在床上，四肢伸展着。光秃秃的房间里连窗帘都没有，月光直接透过玻璃洒进屋里。维尔伦用胳膊肘撑着稍直起身，小心不碰到他缠着绷带的手，看着他熟睡中的朋友。
外 高原 日
镜头晃动着追踪着什么，穿过荒野中的一片贫瘠破碎的棕土地。一块白帆布不协调地在镜头顶部上下翻飞。
内 蓝波的房间 夜
维尔伦朝着蓝波的方向微微倾斜。他用缠着绷带的手温柔地将挡在蓝波眼睛上的头发小心拨开。
外 高原 日
跟踪镜头来到一个陡直的悬崖，停在了边缘处。下面是一幅不可想象的荒野景象：破碎的岩石，龟裂的大地，除了仙人掌之外寸草不生，热气跳着舞上升，陡峭而又参差不齐的岩石遍野，像沙漠一样毫无生机。远方，镜头的下沿，有光在闪烁，那是远处的大海闪耀着眩目的波纹。无疑这就是非洲，如果这景色确实是在这高原上的话。
蓝波的画外音：向前。向前。
内 蓝波的房间 夜
蓝波有些焦躁地在睡梦中乱动着。
蓝波：向前。
（维尔伦看着，他的眼睛在月光中闪着光。）
维尔伦的画外音：我忘记了时间，就这么在他的身边看着，看着他熟睡中的可爱样子，想着他为什么这么想逃避现实。从没有人抱过这种目标。也许是他知道能改变生活的奥密？
（蓝波突然睁开眼，脸色苍白，目光尖锐。）
蓝波：我们必须得离开。
维尔伦：我不知道。
蓝波：我知道，是时候该离开了，就这个夏天。去年离家出走的时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没有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就那么继续往前走着。我从没有过那么快乐的日子。只是我走得不够远。我还从没见过海。
外 非洲的高原 拂晓
一片银色宽广的大海，太阳缓缓升起。镜头中开始显现出那片高原的荒野景象。太阳表面从银色变成了金色。
蓝波的画外音：我想去非洲，穿越沙漠。我想去看那里的酷热狂野。我想要太阳。
内 蓝波的房间 夜
蓝波坐起身，双手捧住维尔伦的脸。
蓝波：我想要太阳。你明白么？
维尔伦：我明白。
但，就像狗一样，他不敢和蓝波的眼神长时间地接触，他很快地别开眼。蓝波放开他，叹着气，再次把自己仍回床上。维尔伦转向他，一副苦恼的样子。
外 傅勒维家 日
一个酷暑的清晨。蓝波等在破旧的街角，观察着傅勒维家的房子。
内 玛蒂尔德的卧室 日
维尔伦穿得很正式，他站在玛蒂尔德身边，弯下身，用手轻抚她的眉，表情很是关心。不远处，婴儿在摇篮里咯咯地笑得很开心。
玛蒂尔德发着烧，脸色泛红。
维尔伦：我去找个医生回来。
玛蒂尔德：不用了，你上班会迟到的。
维尔伦：无所谓。
（他弯腰吻了她一下，走向门口，回头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维尔伦：我很快就回来。
外 傅勒维家 日
蓝波看到维尔伦从房子里出来。他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抓在手里，开始沿着街道往前走。蓝波低着头走得很快，给维尔伦一种是他先发现蓝波的感觉。
维尔伦：蓝！（蓝波的昵称）
（蓝波抬起头，装出像是巧遇的样子。然后他把手里的信扔到维尔伦的身上。）
蓝波：看看这个。
维尔伦：这是什么？
蓝波：我想我最好说声再见。我就要离开巴黎了。
维尔伦：什么时候？
蓝波：现在。
维尔伦：你要去哪？
蓝波：不知道。只要不是在这就行。
维尔伦：我正要去找医生，玛蒂尔德病了。
蓝波：怎么？你又对她干什么了？
维尔伦：我什么都没干。她是周期性偏头痛。
蓝波：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但是维尔伦没有动。他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蓝波：那就再见了。
维尔伦：等一下！
（他自暴自弃闭上眼；然后再次睁开眼。）
维尔伦：我跟你一块走。
蓝波：那玛蒂尔德怎么办？
（维尔伦挽住蓝波的胳膊。）
维尔伦：地狱与她同在，她会没事的。
他们开始沿着街道往前走，挽着彼此的胳膊。
外 比利时的乡下 黄昏
维尔伦和蓝波坐在颠簸的畅篷马车后面。他们肆无忌惮地狂笑着，酒瓶在他们的手中传来传去。背景：日落，田园诗般的乡村风景。马车夫似乎给了他们绝对的私人空间。
蓝波的背景音：你知道么，在查理维镇我可是模范生。我囊括所有的奖品，出类拔萃。但我知道那并不够，那算个屁啊。我既想让他们厌烦又想让他们高兴。我知道如何去交际，只不过现在我想吸毒。我计划了一套谨慎系统的堕落方案。我得成为另一个人。
外 布鲁塞尔（比利时首都） 夜
维尔伦和蓝波从车站里出来，轻快地跳跃着。
维尔伦：这儿总是我的幸运城市。
内 布鲁塞尔旅馆的房间 拂晓
维尔伦和蓝波交缠着躺在一张大双人床上，房间里半明半暗。这是一家很便宜的旅馆。维尔伦小心翼翼地从蓝波身上起身，穿好衣服。蓝波睁开眼睛，他很清楚维尔伦的举动；但当维尔伦瞥向他的方向的时候，他立刻闭上眼装作仍在睡觉的样子。
外 烈日酒店（比利时东部） 日
维尔伦站在一家比他住的地方豪华得多的酒店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内 烈日酒店的门廊 日
维尔伦一本正经地穿过门廊，趁着服务员还没注意到他看似体面的衣服上的皱褶和泥土的时候快步走上了楼梯。
内 烈日酒店的走廊 日
维尔伦找到了他要找的房间，轻敲门，无人应，他试着推了一下，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内 玛蒂尔德在酒店的房间 日
维尔伦悄悄地走进房间。玛蒂尔德正趴在床上熟睡着，裸着身子。维尔伦走到屋子当中停住脚，他就那么站在那注视着她，嘴微张。过了一会儿，玛蒂尔德醒来了。她看到维尔伦，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冲过去扑到了他的怀里。
玛蒂尔德：保罗！
（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站了一会儿。然后维尔伦抱起她，把她抱回到床上，踢掉了靴子躺到她身边，以极快的速度扯掉他的衣服。玛蒂尔德也热情地帮着他脱着。
淡出。
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搂抱着躺在一起。他轻抚她发丝，亲吻她。）
维尔伦：你还记得那些快乐的时光么？
玛蒂尔德：你为何要离开我们？
维尔伦：我不是在信里说了么，有风声说因为我给公社当过宣传要把我抓起来。
玛蒂尔德：但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维尔伦：警方也许效率差，但总归还是行动派。我可不能忍受进监狱。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在国外呆几个月。
玛蒂尔德：和蓝波一起。
维尔伦：呃……
玛蒂尔德：想必警方也想抓他？
维尔伦：不是……
玛蒂尔德：你为什么宁可选他而不要我？
维尔伦：我没有，喜爱的，我没有。
（沉默。玛蒂尔德挪开他的身边，下了床。她穿过房间走向挂着衣服的地方，往脸盆里倒了些水，洗了一下就开始穿衣服。）
维尔伦：你不用现在就穿上衣服吧？
玛蒂尔德：我跟妈妈说了要一起吃早餐。
维尔伦：她来干什么？
玛蒂尔德：她陪我来的。
维尔伦：对了，还有件事：我再也受不了跟你的父母一起住了。
玛蒂尔德：没有别的安全的地方了。
维尔伦：什么意思？
玛蒂尔德：你明白我的意思。
（沉默。维尔伦不敢看向她的眼睛。她走过去坐到床上。他轻抚她的肩膀和脖子。）
玛蒂尔德：听着，我有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我们可以移民。
维尔伦：移民？移到哪？
玛蒂尔德：新苏格兰。你有许多公社的朋友都在那。你可以写作。就像我们刚结婚的时候，而且……
维尔伦：什么？
玛蒂尔德：没什么。
维尔伦：不对，接着说。
玛蒂尔德：我只是想说，你能不能不再……这会更容易一些……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戒酒？
维尔伦：我吓着你了，是吧？
（她没有回答。）
维尔伦：别以为我喜欢喝醉。我是说，我的确是喜欢喝醉酒，但不喜欢就那么醉着。不管怎样，我打了你之后……感觉糟糕透了，只能靠再次喝醉来忘记。大多数时间我比你更想戒掉它，但这就像在睡觉的时候决定醒来一样困难。也许我能把你叫醒。你想我们能住在茅草屋里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么？
玛蒂尔德：有何不可？
维尔伦：那就走吧，看在基督的份上，我们走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玛蒂尔德：只要你想，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
维尔伦：上帝，我爱你。
（他吻她。一个甜腻的长吻。他又开始脱她的衣服。但她推开了他。）
玛蒂尔德：现在不行。
维尔伦：怎么不行？
（她没有回答，套上了她的长裙。）
玛蒂尔德：帮我扣上这个。
维尔伦勉强妥协了，帮她扣上。他抱着她。现在，她穿着衣服，而他光着身子，正好和这个场景刚开始的时候相反。
内 烈日酒店的走廊 日
玛蒂尔德离开了房间，在走廊上走着，突然间她屏住呼吸停住了脚步。
从另一个角度，我们看到有个人靠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一脸的嘲讽——是蓝波。
玛蒂尔德：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们？
蓝波：别担心，他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了，只是有那么一点损伤。
玛蒂尔德：他已经回来了。
她挺直身子，挑衅地看着他。他们就那么看着对方，然后玛蒂尔德推开蓝波走了过去，留下蓝波站在那里，其实他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有自信。
内 玛蒂尔德在酒店里的房间 日
维尔伦坐在床上穿衣服，蓝波闯了进来。
蓝波：我明白了。
维尔伦：你来干什么？
蓝波：甜蜜啊，是吧？闺房和乐？
维尔伦：我要跟她回巴黎。
蓝波：好啊。
（他突然转身走向门口，维尔伦急忙出声拦住他。）
维尔伦：别走，等一下，听我解释。
蓝波：凭什么让我听你的？
维尔伦：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她建议我们移民。
蓝波：移民？
维尔伦：对，去新苏格兰。换个环境我就能过宁静的生活，还能戒酒。你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么？
蓝波：没觉得。
维尔伦：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快乐，对吧？
蓝波：没错，你也不该在乎。
（沉默。维尔伦困惑地摇着头。）
维尔伦：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有多爱她。今天早上我走进来，她就躺在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她看上去是那么美，那么年轻，那么迷茫……
（他停住，发现蓝波在笑。）
维尔伦：有什么可笑的？
蓝波：她真的光着身子躺在床上？
维尔伦：当然是真的。
蓝波：那我对她的评价可就要大幅度提高了。
维尔伦：你什么意思？为什么？
蓝波：因为她了解你想要什么并且迎合你的需要。
（他摇摇头，突然没有耐心起来。）
蓝波：拷，有什么关系？她是你老婆，你爱她，那就回她那儿去！
他大步走出房间。
内 火车车箱 日
维尔伦坐在玛蒂尔德和傅勒维夫人对面，阴着脸。
玛蒂尔德：爸爸说他很乐意帮咱们出移民的费用。
（维尔伦抬起头，目光锐利。）
维尔伦：噢，这么说这都是他的主意，对吧？
傅勒维夫人：实际上是我的主意。但如果你更喜欢住在巴黎，我当然也很高兴。
维尔伦又放松了神经。他转头阴郁地看向窗外。
外 火车站 日
在法国和比利时的国境线，每个人的证件都要盖戳。旅客们经过这道手续之后挤作一堆，最终都回到了火车上。另外一列火车等在对面的月台。管理人员不知在喊些什么。维尔伦指挥着玛蒂尔德和傅勒维夫人回到火车上。他等她们蹬上火车的时候，抬头看见了什么。
从维尔伦的角度看：站在两个月台中间的桥上正在吸着烟斗的，正是蓝波。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向下盯着维尔伦，神情有些暗淡。
维尔伦：我去买份报纸。
傅勒维夫人：别去太久。
维尔伦咕哝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走下了月台。走了几步他停住，抬头再次看向月台中间的桥。烦闷。蓝波不在那了。对面月台的火车拉响了汽笛，预示着将要启动。维尔伦好象猛然被激醒似的，拔起腿便朝着那桥冲过去，手里抓着帽子一路狂奔到桥的另一边。
内 火车车箱 日
玛蒂尔德和傅勒维夫人坐在她们的车箱里，对面的火车开始启动。她们并没有去注意这些，直到突然间什么东西跃入她们的眼帘，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从她们的角度看：在另一列正在驶离她们的火车上，维尔伦吐出舌头，大拇指放在耳朵上，朝她们做着粗野无礼恶心的怪相。蓝波仍是没有出现。
玛蒂尔德和傅勒维夫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她们刚刚所看到的。
当她们再次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瞥见了蓝波。他现在站在维尔伦的旁边，同样做着鬼脸。
当她们的火车开始启动的时候，玛蒂尔德的怒火突然爆发了，她抓起维尔伦的手提包奋力扔出了窗外。
内 火车车箱（第二列火车） 日
维尔伦和蓝波跌倒在座位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不可抑制地大笑着。
外 比利时的乡下 日
火车驶向无边的乡村。
淡出。
外 比利时海岸 日
夏日。维尔伦领着蓝波沿着草丛中的一条小径往上爬。爬到最后的时候，蓝波不耐烦地超过维尔伦领先爬上了海角的顶端。突然间，他怔住了。
从相反的角度看：蓝波站在那，一脸的不可思议，两眼闪着光。维尔伦走上前站到他身边说着什么，好象这些景色是属于他的似的。
这绝不是什么壮观的景色，只是灰蒙蒙的一片英吉利海峡，海浪轻拍着岸边的小石子。但对于蓝波而言，这显然是他第一次见到海，他的兴奋是显而易见的。
外 田地 日
太阳照耀着大地。这次是维尔伦跟在蓝波后面了，他们穿过一片广阔无边的乡下田地。
蓝波的画外音：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在他得到那个戒指之后——那是个魔戒，你明白吧——他召唤来了一个美女，他所能想象的最美丽的女人。然后他们就在南方的一个蓝色小岛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着。
外 河岸 黄昏
维尔伦和蓝波靠在一棵大榆树上坐着，传着喝一瓶酒。太阳渐渐地落下，被远处教堂的尖顶挡在了后面。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奉告祈祷的钟声。
蓝波的画外音：有一天他拿着魔戒对她说，他能赐予她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她请他为她建造一座城。于是他就在海里建起了一座城，城里到处都是教堂和庭院。
外 乡间小径 夜
维尔伦和蓝波抱在一起，蜷缩在一条废弃的路边的干壕沟里。
蓝波的画外音：他又许诺了她另一个愿望，她高兴极了，说她想要一艘船。于是他就给了她一艘豪华的西班牙大型帆船。帆是用蚕丝织的，船头是金子做的，而且不需要水手。
外 农田 日
雾渐渐在农田里散去。蓝波挖了两个萝卜，他掸掉上面的土，递给维尔伦一根，自己咬了一口另外那根。
蓝波的画外音：这似乎让她十分快乐，于是他决定再许诺她一个愿望。“再一个愿望，”他说，“我可以再帮你实现一个愿望。”“给我那个魔戒。”她说。
外 海滩 日
蓝波坐在废弃的码头的尽头，身边有一小堆石子，他把它们一个接一个的扔进海里。维尔伦站在旁边，看着他。
蓝波的画外音：他把魔戒给了她。她平静地对他笑了笑就把它扔进了大海。刹那间，她消失了，船消失了，那座城慢慢地沉入了海底。
外 渡船的甲板 夜
维尔伦和蓝波蜷缩着坐在上层的甲板上。这艘船是从奥斯坦德（比利时西北部一海港）开往多佛尔（英国海港）的。船上下颠簸着，风很大，不然甲板就没用了。蓝波结束了他的故事。
蓝波的画外音：有好长一段时间，那个男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盯着大海。最后他开始哭，因为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他知道他会永远一个人孤独下去了。总是这样、或类似这样的结局。
外 英吉利海峡 拂晓
维尔伦和蓝波靠着甲板栏杆看向大海。海鸥俯冲至大海里汲水，刺耳地叫着。破晓。
从他们的角度看：多佛尔白色陡峭的峭壁慢慢出现在海岸线上。
内 安卓 傍晚 1892
伊莎贝拉 蓝波从她面前摊开的一堆纸中抬起头，看着维尔伦有些步履蹒跚地朝着她走过来。她站起身，表情有些警戒，但还不至于到不友好的地步。他们握了手。
维尔伦：请坐，请坐。安卓（老板的名字）招呼你了么？要不要喝点什么？
伊莎贝拉：不用了，谢谢。
维尔伦：我看我还是来点酒，就当是庆祝这次相遇。你介意么？
伊莎贝拉：当然不。
（维尔伦朝着安卓招了招手，安卓立刻就把准备好了的苦艾酒端了上来。维尔伦迫不及待地往酒里对上水。）
维尔伦：你跟他长得有点像，尤其是眼睛。
伊莎贝拉：已经有人对我说过了。
（维尔伦喝了一大口酒。伊莎贝拉把她面前的纸张铺平，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伊莎贝拉：我确实有些事想要和你谈，维尔伦先生。
维尔伦：很乐意为您效劳，女士。
（她把一本名为《圣骨盒》的书拿给他看。）
伊莎贝拉：这是几个月前出版的，完全未经授权的家兄的诗集。家母和我都非常气愤。
（维尔伦显得有些不自在，显然他对这件事知道得比伊莎贝拉所怀疑的还要多。）
维尔伦：这个我已经见过了，是的。
伊莎贝拉：家母和我想杜绝这类事情再犯。或许您能帮助我们。
维尔伦：我？怎么帮？
伊莎贝拉：我知道您存有家兄大量的手稿。
维尔伦：我是有……一些，没错。
伊莎贝拉：是这样的。若能将它们归还家母和我将不胜感激。
（维尔伦别开眼，不去看伊莎贝拉的眼睛。）
维尔伦：我总是……极其谨慎地处理关于令兄的事。可以说我一直在维护他的利益。有时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那在很多方面都跟我的利益相冲突。
伊莎贝拉：我没看出来。在哪方面？
维尔伦：许多年后世人才理解令兄的作品；他一旦成名，我们那一套就气数尽了，单凭旧体诗的音乐性已远远不够，他把我们扫地出门。我并不介意，你明白么？我知道我也曾经是个好作家。
伊莎贝拉：我不知道他有这么有名。
维尔伦：他就是这么有名。
伊莎贝拉皱起眉，思索着这些话的含义。
内 伦敦，豪兰德街34号的卧室兼起居室 日 1872
蓝波和维尔伦在伦敦的住处以前是索霍区（位于伦敦）边缘地带建于乔治王时代的一间高雅的书房。窗子旁边有张桌子，蓝波坐在那，思索着什么，偶尔在他面前的本上潦草地写下几个字。气氛宁静平和。
维尔伦的背景音：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在一起创作了我们最好的作品，我们两个都是。
这时候，维尔伦走到蓝波身边拿起他的本。他看了一下，然后决定念出声来。
维尔伦：“我变成传说中的歌剧，知晓一切生物都注定快乐；能活动并不表示就活着，那只是一种能量的浪费，终将疲惫；伦理不过是理智的弱点。”
蓝波：看，就是这个，是吧？
（维尔伦翻到另一页，表情很吃惊。）
维尔伦：这是什么？你重拾押韵了？
（他念出声。）
维尔伦：“我曾研究过究竟何为快乐，它的魔力竟令人无法逃脱。”
（他抬起头。）
维尔伦：真是绝妙。这是什么意思？
（蓝波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又指了指那个本。维尔伦赞赏地摇着头，仿佛这是他不可想象的极品之作。）
维尔伦：我总是想不通为何你会选择把诗寄给我。你远远地走在前面，我甚至看不懂你的那些符号。你让我觉得我不属于这个世纪。“我曾研究过究竟何为快乐，它的魔力竟令人无法逃脱。”
蓝波：我会选择你当然是有原因的。我总是知道要说什么，而你，你懂得如何去说。我想我能从你那学到点什么，而且我确实学到了。
维尔伦显得很开心，他抱住蓝波吻了一下他的面颊。
外 海德公园 黄昏
这是一个雾天，光秃秃的树枝显示出已是深冬。蓝波和维尔伦在一起散步。维尔伦夸张地紧裹着大衣，围巾盖住了鼻子，耳朵上也戴着棉羊毛的耳套。在他们周围是情侣、推着婴儿摇篮车的奶妈、和骑着骏马穿着时髦的人。透过交织着的秃树枝看去，太阳就像个火红的圆球。
蓝波：什么事让你最恐惧？
维尔伦：不知道。我不想被阉。怎么了？你最怕什么？
蓝波：怕别人看我就像我看他们一样。
（他们穿过大门，朝着街头演讲台走去。有几个人正在演讲，只是听众并不固定。）
维尔伦：有一天晚上——我跟你说过这么——我去行刺拿破仑三世。我喝醉了，觉得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但不幸的是其实我什么都没干。
（蓝波温柔地冲他笑笑，挽住了他的胳膊。）
维尔伦：当然，现在是著名的民主时代了。
他们互相挽着胳膊走开了。
内 索霍区的酒吧 日
一家烟雾缭绕的阴暗酒吧，地上满是尘土，挤满了四海为家的老主顾，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从欧洲国家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来的逃难者，大多数都挣扎在贫困的边缘。维尔伦递给蓝波一品脱啤酒，蓝波尝了一口，品了品滋味，做了个鬼脸。
维尔伦：没有苦艾酒，只有黄汤。
蓝波：我喜欢这个。
维尔伦：我们现在很缺钱。
蓝波：你老说这个。
维尔伦：也许是时候该找份工作了。
蓝波：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对工作没兴趣。我现在正思如泉涌，怎么能浪费大好时光去挣钱？
他说得简单明了，维尔伦嘲笑他的不切实际。
内 大不列颠博物馆的阅览室 日
蓝波被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图书管理员领到他的座位上。他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坐下了。他观察了一下周围，上方是教堂式的圆顶，十分宽广；坐着的人互相间离得很远，专心于各自的空间；还有些人在走道里走来走去，寻找着参考资料。
蓝波打开他的本，拿起笔。
外 船坞 日
蓝波和维尔伦沿着码头走着，跟各种各样国籍的水手们混杂在了一起。在船装卸货物的地方，一堆板条箱堵住了道路。蓝波似乎对周围的事物入了迷。维尔伦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维尔伦：今天早上我收到封信，是玛蒂尔德的律师写来的。
蓝波：说什么？
维尔伦：她申请合法分居，说你跟我之间有不道德的关系。
蓝波：有这么回事？
维尔伦：他想知道咱们是否愿作医学检查。
蓝波：什么？
维尔伦：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凭什么这么非难咱们。
蓝波：等会儿……
维尔伦：我要回信骂他们这帮混蛋，让他们对咱们的肛门尊敬点。
（蓝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蓝波：你疯了？
（他说得很激烈，但并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现在他停住脚步，目光被一艘即将启航的船吸引住了。船的甲板上站满了印度水手。船尾上，在这艘船的名称的下面，印着它的出产地：巴达维亚。）
蓝波：巴达维亚。你能听到风吹过棕榈树叶的沙沙声。
外 阿比西尼亚高原 日
又是怪异地晃动着的追踪镜头。一块白帆布不协调地在镜头顶部上下翻飞。
内 豪兰德街的卧室兼起居室 夜
维尔伦醒了，他关心地俯身看着蓝波。蓝波在大木床上剧烈的动着。
蓝波：向前。向前。
外 阿比西尼亚高原 日
再次展现阿比西尼亚海岸的旷野全景。
蓝波的画外音：向前！
内 卧室兼起居室 夜
蓝波惊醒，发现维尔伦正俯视着他。
维尔伦：你还好吧？
蓝波：只是个梦。
维尔伦：要喝点茶么？
（蓝波摇摇头，他的眼神怪异而又迷茫。）
蓝波：你认为我们还应该继续向前么？
维尔伦：你是说……？
蓝波：我是说玛蒂尔德的律师怎么样了？我们该不该逃走？
维尔伦：哦，那到不用担心。只是我们得离开这，我付不起房租了。昨天你在博物馆的时候我另找了个地方。
内 伦敦，学院街8号的卧室兼起居室 日
一间座落在康登镇的狭窄简陋得多的房间。一层的窗子正对着这条无精打采的街道。蓝波站在窗子前面，凝视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毛毛细雨中的街道。维尔伦正在往出取行李，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他没怎么注意蓝波。
蓝波：你好象一点也不担心离婚的事。
维尔伦：不会离婚的，只是瞎胡闹而已。
蓝波：她是被遗弃所以会获准离婚，你知道的。如果是遗弃外加鸡奸的话我们可就要坐牢了。
（他把目光收回房间。）
蓝波：我可不想坐牢。
维尔伦：我不知道。有那么糟么？
他并没把蓝波的话当回事。蓝波却是一脸的阴暗。
内 大不列颠博物馆的阅览室 日
蓝波坐在桌前，在偌大的阅览室里显得极渺小。他把一张纸揉作一团，暴躁地皱紧眉头，紧握着拳头。
外 学院街 日
又在下雨。维尔伦抱着一堆东西进了房。
内 卧室兼起居室 日
蓝波坐在桌前，脸埋进胳膊。维尔伦进来把东西放下。蓝波没有动。
维尔伦：怎么了？
（蓝波抬起头看向他。）
蓝波：太难了。谁想到会这么难？
内 索霍区的酒吧 傍晚
维尔伦和蓝波坐在角落里。
维尔伦：我今天写信给律师了，跟他解释说那是她父亲的错。我多次写信要求索回我的物品，她父亲根本就置之不理。
蓝波：是你的错。
（维尔伦下巴僵住，压抑着怒气。）
维尔伦：那就算是我的错，你说是就是，对吧？
（蓝波没理他。维尔伦面露愠色，嘴紧紧地抿着。就这么呆了一会儿，他转向蓝波。）
维尔伦：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蓝波：没错。是写作的缘故。写作使我改变了。
他确实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了。寂静。他们就那么坐着。
淡出。
内 大不列颠博物馆的阅览室 日 1873
蓝波坐在桌前，神情有些恍忽，面前仍是摆着一张空白的纸。最终，他拿起笔在纸的上方写下些什么。
插入：他写在纸上的几个大字：不可能。
他放下笔，盯着这张纸看了一会儿。
俯视的镜头：蓝波坐在桌前。
突然间，蓝波仰起头发出了发泄怨气、令血液凝结的野兽一般的叫声，既像是咆哮又像是呻吟。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过了一会儿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才反应过来，开始从四面八方聚向蓝波。
内 学院街的卧室兼起居室 日
维尔伦站在窗前打开一瓶酒，看着外面阴沉沉却闷热的天气。他扔掉软木塞，看向躺在脏乱的床单上一动也懒得动的蓝波。
维尔伦：你今天还打不打算动窝了？
蓝波：咱们在这个鬼地方住了多久了？
维尔伦：不到五个星期。
蓝波：上帝，这鬼日子怎么还不结束！
（维尔伦倒了两杯酒，递给蓝波一杯。）
维尔伦：五个星期能发生好多事。
蓝波：十分钟也能发生好多事。只不过机会渺茫罢了。
（他一饮而尽，伸出酒杯。）
蓝波：再来点。
（维尔伦给他倒满酒。）
维尔伦：你必须要从这种情绪中摆脱出来，不管那是消沉还是惰性。任何事都无法阻止我们快乐。
蓝波：早就告诉过你了，我这么聪明很难真正地快乐。
内 索霍区的酒吧 日
蓝波盯着酒杯想着自己的事；维尔伦喝着他的啤酒。一个念头掠过他的脑海，维尔伦强颜欢笑地开口。
维尔伦：发现了么，下次再过生日我就三十了。想想都可怕。
（蓝波抬起眼，目光有些空。）
蓝波：我绝望了。
（维尔伦吃了一惊，但并不象想象的那么吃惊。）
维尔伦：怎么了？
蓝波：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就清楚地看到了未来。我知道那会很难，但总觉得其实只是经验的问题，我终会把自己的名字记入史册。我将创造出新的色彩、新的花朵、新的语言、甚至新的神灵，那将是一个黄金时代。但现在我才发现，我不过是在折磨自己而已，呕心沥血地想要挖掘的都是些没人相信的、没人愿意相信的、甚至谁信了谁他妈的就是傻子的东西！这世上不存在爱，也没有希望，而我对此无能为力。我他妈的就是活在地狱里！
他猛地站起身来，冲出了酒吧。维尔伦连忙站起来去追他。
外 酒吧 日
维尔伦从酒吧里出来，四处张望。
从他的角度看：蓝波在这夏日的雨中飞奔而去。
维尔伦追了上去，但很快地，蓝波消失在拐角处，维尔伦放弃地停下脚步，气喘吁吁，衣服散乱。
内 学院街的卧室兼起居室 日
蓝波穿着衣服躺在床上。维尔伦坐在桌前，试图写作。
蓝波：你大概认为这几周来我一直都像瘫了似的躺在床上吧？
维尔伦：呃，倒也不是……
蓝波：我确实是。但在漠然的外表下翻搅着，并且缓缓浮现的，是崭新的体制。树立坚韧无情，扬弃浪漫主义，抛开修辞手法，直击要害。我终于见到了想要征服世界的下场。
维尔伦：什么下场？
蓝波：流落至此。想要体验一切却落到这步田地。就这么懒散地、毫无意义地活着，被一个秃顶的、丑陋的、酗酒的老诗人宠幸。他死缠着我，只是因为他老婆不要他了。
（一阵死寂。维尔伦张着嘴瞪着蓝波，有那么一段时间由于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来。）
维尔伦：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蓝波：很简单。事实如此。你就在这，就这么活着，因为你不得不如此。这就是你的生活。酗酒、做爱、自以为是的忧郁、有钱就去夜夜买醉好忘记一切。这也就是你的极限了。可我不同，我在这是因为我选择了这种生活。
维尔伦：噢，是么？
蓝波：当然。
维尔伦：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当初选择跟我到伦敦来？你显然是把这当成了你的秘密流浪的一个舞台了吧？只有越陷越深你才有资格在诗坛往上爬。
（沉默。蓝波似乎决定忽略维尔伦。）
维尔伦：当然，还有简单得多的理由让你一直忍受着我。
蓝波：例如？
维尔伦：例如我养着你这个事实。
（蓝波抬头看向维尔伦，然后冰冷地、恶毒地开口。）
蓝波：你的思想几乎跟你的身体一样让人恶心。
（他们就那么对视着。维尔伦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变得面无表情。他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蓝波：你上哪去？
维尔伦装作没听见他的问题，离开了房间，砰地一声撞上身后的门。蓝波一脸的冷漠。
外 学院街 日
维尔伦拐进路口，似乎想什么想入了神。他一手拎着条鲱鱼，一手拿着一瓶油。走近房子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到蓝波正坐在敞开的窗前。蓝波嘲笑着他。维尔伦停住脚步，看着蓝波。他的脸红红的。
内/外 卧室兼起居室 日
蓝波大笑着，向下看着维尔伦站在街上滑稽的模样。维尔伦一手拎着鱼，一手拿着瓶子。
外 学院街 日
维尔伦站在那，抬头看着蓝波。蓝波把头探出窗子。
蓝波：老天，看你那一脸贱相。
内/外 卧室兼起居室 日
从蓝波的角度看：维尔伦突然间扬起胳膊用力把那瓶油扔向了窗子。
蓝波缩了回去。瓶子砸在了墙上摔得粉碎。
外 学院街 日
维尔伦把鲱鱼也扔到了墙上。然后他转身走开。蓝波再次把头探出了窗子。
蓝波：你上哪去？
内/外 卧室兼起居室 日
蓝波看着维尔伦远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他又喊了一遍，有些慌。
蓝波：你去哪啊？
维尔伦没有回头。蓝波突然间露出了惊恐脆弱的表情，他夺门而出。
外 船坞 日
蓝波沿着码头朝着圣凯瑟琳船坞的方向奔去，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浑身都湿透了，不时地撞上不小心的行人；他以最快的速度狂奔着。
鸟瞰镜头：开往安特卫普（比利时北部港口城市）的渡船上，跳板正在收起，引擎开始搅动。蓝波小小的身影正沿着码头狂奔着，头发在身后飘动。
蓝波跑到船边的时候，它正好刚开始离港。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能看得到维尔伦。维尔伦正站在栏杆边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蓝波：别走！回来啊！别丢下我！
（维尔伦把头转向另一边，不理会他。）
蓝波：对不起，我错了。
（维尔伦仍是没有理他。）
蓝波：我怎么活下去啊？
听到这个维尔伦只是转身挪到了甲板的阴暗处，然后就看不见他了。蓝波彻底崩溃了，他用手捂住脸开始哭泣。
内 卧室兼起居室 夜
街灯的亮光透过窗子照进屋里，仍是有些昏暗。蓝波靠着墙坐在地板上，蜷缩着腿，脸被绝望笼罩。
蓝波的画外音（像个孩子似的狂乱）：回来，回来吧，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这次我保证会控制好自己的行为。
外 烈日酒店（比利时东部）
维尔伦站在酒店外面，犹豫了一下。
蓝波的画外音：那只是个愚蠢的玩笑罢了，我真的很抱歉。
内 烈日酒店的门廊
维尔伦在店员的泡泡眼的注视下登记。这个店员显然不太喜欢没有行李的客人。
内 烈日酒店的走廊 日
维尔伦在房门前停顿了一下，他认出这就是当年玛蒂尔德曾住过的房间。
蓝波的背景音：整整两天我一直在哭。我叫你的时候，你为何不下船？
内 烈日酒店的房间 日
维尔伦进了房间。像从前一样，玛蒂尔德裸着身子趴在床上。
维尔伦关上身后的门。当他转回身的时候，玛蒂尔德不在了。
蓝波的背景音：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难道非得这样结束么？
内 烈日酒店的房间 夜
维尔伦一动不动地坐着，手里拿着蓝波的信，泪流满面。
蓝波的背景音：回想一下你在遇到我之前的样子。听从你的心。你永远的蓝波。
维尔伦把信揉作一团，扔到房间的另一边。
外 安特卫普的船坞 日
蓝波拎着个破箱子从船的跳板上下来，走向安特卫普的船坞。
内 旅馆的房间 夜
这是当年维尔伦和蓝波住过的房间。现在，两个人正扭作一团，暴力地相互拳打脚踢着，终于蓝波把维尔伦摁在了地上。僵持。最终蓝波从维尔伦身上骨碌下来，叹了口气，用手捂住眼睛。
蓝波：明天我就回巴黎。
维尔伦：别，听我说，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我保证。
蓝波：对，你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你有这个机会了。我身无分文地呆在伦敦能干什么？！
维尔伦：对不起，我当时受了很大伤害。
蓝波：为什么？老天知道，我以前说过比那过分得多的话。而且你确实就是一副贱相。
维尔伦站起身，似乎在发怒的边缘。他控制住了感情，坐到椅子上。
淡出。
过了一会儿：维尔伦坐在同样的地方，在黑暗中看着蓝波。蓝波躺在床上睡着了。
淡出。
内 旅馆的房间 拂晓
第二天一大早，蓝波醒来，惊讶地发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外 布鲁塞尔，圣休伯特的通道 日
天还早，但已经很热了。维尔伦却穿着笨重的长外套。他站在一家小店的外面，盯着里面看，身子有些晃，眼睛已经是酒醉的朦胧状了。
内 旅馆的房间 日
一个闷热的中午。窗户大开，却没起什么作用，空气胶着着，根本不流通，网状的窗帘无精打采地垂着。蓝波一脸的忧郁和疲惫，缓缓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把行李收拾进他的破箱子里。突然间，门被撞开了，维尔伦走了进来，明显处于过度兴奋的状态中。
蓝波：你上哪去了？
维尔伦：外面。我去了……去了西班牙大使馆，看看他们会不会改变主意。但他们没有，真他妈的荒谬。我说我愿意为你们战死，你们怎么能拒绝志愿者。但他们却说不要外国人。然后我就咒他们活该战败。
蓝波：你整个上午都呆在大使馆？
维尔伦：不是。
蓝波：你喝醉了。
维尔伦：我是喝了几杯。
（他忽然发现蓝波在干什么。）
维尔伦：你在干嘛？
蓝波：收拾行李。
维尔伦：你要上哪去？
蓝波：回家。我要把书写完然后出版。
维尔伦：噢，出版？我还以为你从没把那个放在眼里呢。
（蓝波没说话，不去理会他的挑衅。）
维尔伦：不管怎样，听着，我们得回伦敦。
蓝波：我不会跟你回伦敦。
维尔伦：你会的，你听我说，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
蓝波：那你干嘛去西班牙大使馆？
维尔伦：我没去。
（沉默。蓝波往箱子里塞进些衣服。）
维尔伦：别走，再考虑考虑。
蓝波：我已经考虑好了。
（维尔伦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显得很激动。）
维尔伦：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
蓝波：礼拜五。
维尔伦：是我的结婚纪念日。自从我们一年前在这做爱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她从不回我的信。知道么，上周我写信给她，告诉她若是三天之内不来布鲁塞尔我就自杀。她甚至连信都没回。
蓝波：啊，但你也没自杀啊。
维尔伦：你大概觉得很可笑。
蓝波：不，是很可怜。你跟多少人说过要自杀？我真吃惊你居然没发请贴。
维尔伦：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
蓝波：我冷酷无情？你把我丢在伦敦，又召我来布鲁塞尔陪你，而你却在决定到底是要回老婆身边、参军、还是自杀。然后当你发现肯定一样都干不了的时候，你又想让我跟你回伦敦。我才不去。全都结束了。我要离开你。
维尔伦：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维尔伦停住脚，不再踱步。他拉住蓝波，企图分散他的主意力，不让他收拾行李。）
维尔伦：听我说，现在正是夏天，难道你不记得去年夏天我们一起出去旅行的那段快乐的日子了么？我还都记着呢……我们这次何不去南方看看？去年夏天在地中海，我们决定要享受温暖。或者去非洲，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去非洲。只去一个月，决定吧。去看太阳。
外 阿比西尼亚高原 日
烈日照耀着大地，远处有海。
内 旅馆的房间 日
蓝波睁开眼，保持了一会儿沉默。
蓝波：不。
维尔伦：为什么？
（蓝波看着维尔伦，表情平静，声音柔和。）
蓝波：我不能去。没用了。太晚了。
维尔伦：不晚。我保证还不晚。你若抛弃我就是杀了我。我不能忍受孤独，没有别人我活不了。我不管你是不是出于同情，只要留下来就行。
蓝波：我不能。
维尔伦：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关心我。难道你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么？
蓝波：妈的，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闭嘴！
（维尔伦走过去看向窗外，用一条灰手帕擦了擦眼角。）
维尔伦：真热。
蓝波：那就脱掉外套。
维尔伦：我会的。
（他脱下外套，走到门口挂上。）
维尔伦：早上我买了点东西。
（他在外衣兜里摸索，终于抓住了什么。）
维尔伦：我买了把枪。
（他用手枪指着蓝波。蓝波看着他，根本不为所动。）
蓝波：为了什么？
维尔伦：为了你，为了我，为所有的人。
蓝波：希望你买了足够的子弹。
（维尔伦拽过把椅子放到门前，他横跨着坐了上去，把手枪对准蓝波。蓝波靠在对面的墙上，笑着。）
维尔伦：我不会让你走的。
蓝波：这倒是个新鲜的花招，我们还从没用过这个。
维尔伦：我要杀了你！
蓝波：拷，你给我自制点。
维尔伦：我看了你的信，是你求我回来的。你说你边写边哭，我能看到那纸上的泪痕！
蓝波：那时我还没想到典当你的衣物。
（维尔伦跳起身，愤怒地浑身颤抖着。他朝着蓝波扣动了扳机。然后，显然是被这巨响吓到了，他冲着地板又开了一枪。与此同时，蓝波紧握着左腕，惊恐地看着血从手上流下来。维尔伦朝他走过去，他受惊地后退。）
维尔伦：噢，上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蓝波：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维尔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蓝波：你看看。
（维尔伦声泪俱下。他试图把手枪给蓝波。）
维尔伦：噢，看在上帝的份上，杀了我，杀了我吧，开枪啊。
蓝波：什么？
维尔伦：开枪啊！
蓝波：我怎么开枪？你这个蠢货，你在我手上开了个洞。
（维尔伦像被火烫到似的扔掉手枪。蓝波开始歇斯底里地狂笑。）
维尔伦：噢，上帝，我都干了些什么？
蓝波：你没命中。
外 鲁比地区 傍晚
蓝波的胳膊上缠着绷带。他和维尔伦穿过广场走向车站，维尔伦仍穿着那件笨重的外套。蓝波用另外一只手提着他的破箱子。沉默了一阵，然后维尔伦转向蓝波。
维尔伦：怎么才能让你留下？
（蓝波根本不理他。似乎有什么在维尔伦体内绷断了。突然间，他向前冲了几步，转过身开始在他的兜里摸索。）
维尔伦：看这个！
（蓝波只犹豫了一秒钟，便转身开始跑。维尔伦紧追不舍，努力把枪从兜里掏了出来。蓝波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偶尔扭头看一眼维尔伦是否追上了他。一次他正回头的时候突然撞上了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警察立刻发现了事态的异常，他抓住蓝波没受伤的胳膊。）
警察：发生什么事了？
蓝波：他想要杀我！
警察看向维尔伦。维尔伦急忙停住脚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想把枪塞回兜里。
内 布鲁塞尔的法庭 日
维尔伦谦逊地站在法官对面。狄奥多尔法官是个冰冷严厉的形象。
法官：你在布鲁塞尔到底是做什么？
维尔伦：我期待着妻子能与我在这会合，就像分居后她也曾经做过的那样。
法官：我不明白，一个朋友的离去竟会使你如此绝望。你和蓝波之间是否有超出友谊的关系？
维尔伦：没有。那是我妻子和她娘家对我的诽谤。
法官从眼缝里凝视着维尔伦。
内 监狱医院 日
维尔伦被带入一间设施简单的房间，他一脸了然。房间里有两个医生，其中一个正在戴橡胶手套，另一个指给他一张类似床的架子。
医生：脱掉所有衣服，趴在上面。
内 圣琼医院的手术室 日
镜头对准蓝波，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突然一阵剧痛，蓝波喘息着，听到一声金属碰撞的叮当声。
镜头转向粘着血的子弹，从夹子上掉进盘子里。外科医生向蓝波示意折磨已经结束了。
内 法庭 日
法官从眼睛上方盯着维尔伦。
法官：两位医生都已作证，根据检验，他们肯定你在最近一段时间内曾有过鸡奸行为，主动兼被动。
维尔伦：他们说的？
法官：你否认曾有过鸡奸行为？
维尔伦：正确说法应该是肛交。
法官：不管它被称为什么，布鲁塞尔不赞成这种行为。
外 圣琼医院 日
蓝波从医院里出来，胳膊上缠着绷带和吊带，提着他的破箱子。他站了一会儿，左右张望，在刺眼的阳光下眨着眼。
内 法庭 日
维尔伦站起来，面对法官。法官清了清嗓子。
法官：保罗 维尔伦，本庭判你有罪，依据刑法第三九九条，严重伤害罪，判处你……
（法官瞥了维尔伦一眼，眼睛突然泛出了恶毒的光。）
法官：两百法郎罚款，并监禁两年。
维尔伦惊诧于判罚的严酷，震惊地张大了嘴。
外 蓝波家的庭院 日
又是酷热的一天。蓝波拎着箱子，胳膊上裹着吊带，拖着脚步穿过庭院。
内 农舍的厨房 日
蓝波夫人、伊莎贝拉、维达莉和弗德力卡都坐在桌子边上，正在吃午饭。蓝波的位子上是空的。蓝波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对他的憔悴和疯狂的眼神作出了不同的反应。他的母亲最终打破了沉寂。
蓝波夫人：又怎么了？
（蓝波扔下箱子，向前走了几步。）
蓝波：维尔伦。
（他走到他的椅子上坐下。伊莎贝拉关切地看着他。）
蓝波：维尔伦！
他把胳膊放到桌上，把脸埋了进去。他颤抖着哭泣着。其他人看着他，一片死寂。
内 谷仓的干草房 日
蓝波坐在临时搬来的桌子前面，用他的小孩子用的笔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凝视远方，想出了神。
外 监狱 日
在监狱狭窄的院子里，维尔伦穿着蓝色的帆布监狱服，跟别的犯人围成一个圆圈，无精打采地拖着脚步慢慢地挪着。这就是他们的活动。
内 干草房 日
蓝波继续写着，注意力高度集中。
外 阿比西那样高原 日
晃动的镜头，白色帆布翻飞。
内 监狱工厂 日
维尔伦在一长串犯人中间，费力地用针缝着一个又一个的粗麻邮包。
内 干草房 日
蓝波手里拿着笔，来回踱步。
外 海 日
阳光照耀在海面上，闪着耀眼的光。
内 监狱牢房 夜
维尔伦孤单地坐在他的牢房里，一动不动，只有右手里拿着念珠，慢慢地数着。
内 干草房 夜
蓝波在烛光下写作，趴在桌面上。
外 阿拉伯海航行的独桅三角帆船的甲板 日
又是海，从甲板上俯视，帆船航行的完美弧线切入镜头。
外 蓝波家的庭院 日
伊莎贝拉停住脚步，从谷仓的干草房传来一声可怕的野兽般的嚎叫。
内 厨房 夜
烛光照射在木桌上，蓝波夫人挺直后背，翻到蓝波的诗稿的最后一页，读完了。蓝波的眼睛闪着狂热的光，坐在门边上的椅子上看着她。伊莎贝拉也坐在角落里，但她是在看着蓝波。蓝波夫人从诗稿上抬起头。
蓝波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它想要说什么。
蓝波：我写了什么就是什么意思。每个字都有它的用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蓝波夫人怀疑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外 蓝波家的庭院 日
一个邮递员穿过庭院，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蓝波冲出房门，截住他，抢过了包裹。
（成年）伊莎贝拉的背景音：是家母出钱出版了那本书……
内 干草房 日
蓝波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好几本不到五十页的小册子，浅黄色的封面，红色的标题，首页如下：
亚瑟 蓝波
地狱的季节
出版：弗兰科
他拿起那把旧刀子，开始割裹着书的绳子。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即使是那样，据我所知，那本书只买出了六本……
他割得很急，所以很快就割开了。他随便翻开一页开始阅读。只几秒种的时间，蓝波兴奋的表情就消失了；显然是理想破灭了。他伸开双臂，满眼的嫌恶，让书从手中掉到地上。
外 蓝波家的农舍 日
蓝波一个人，没有行李，大步离开农场。伊莎贝拉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这至少能证明，我们并不反对让他的作品为世人所知。
内 安卓 傍晚 1892
维尔伦不自在地挪了挪，他不知道伊莎贝拉到底最后要说什么，他有些不安。
维尔伦：当然。
伊莎贝拉：家母和我决意收集全他所有的作品。
维尔伦：我不太……
伊莎贝拉：我的意思是，维尔伦先生，坦白地说，大量他年轻时所写的诗是非常……淫秽、甚至亵渎神灵的。他绝不想因为这些而被世人记住。
维尔伦：那么……
伊莎贝拉：是的，家母和我计划去芜存菁，销毁那些不好的作品。
（沉默。维尔伦有些吃惊。）
维尔伦：明白了。
伊莎贝拉：或许你还不知道，亚瑟皈依天主教了。
维尔伦：皈依了？
伊莎贝拉：我对他讲道理，在他病中为他祈祷，最终他要求忏悔。上帝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忏悔，他会得到救赎的。
（维尔伦被打动了。他抿了一口苦艾酒，然后看向伊莎贝拉。）
维尔伦：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谈论了宗教信仰。那之前我有两年没见他；我去了比利时的一家修道院，他在德国任教。我试图说服他相信真理……
他停住。伊莎贝拉以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外 黑森林 夜 1875
靠近司徒加特的一片松树林。明月当空，没有一丝云，白雪覆盖大地，水面上已有薄冰。蓝波出现了，穿得比平时好了一些；维尔伦裹着件带披肩的大斗蓬，跟在蓝波后面几步远。他们呼出的气体在寒冷的空气中上升；两个人都有点醉。
维尔伦：你一定要明白，我已经彻底改变了。我现在只想跟上帝一起过宁静朴素的生活。起因很突然，那天我得知玛蒂尔德获准离婚。我躺下，回首一生，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似乎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自己交给主，请求他的宽恕，并帮助我面对当时的处境。而且主真的帮了我。
蓝波：现在你想让我们在主的庇佑下相亲相爱，对吧？
维尔伦：我希望你能以我为榜样。
（蓝波停住脚步，发出尖讽的笑声。维尔伦用手抓住他的胳膊。）
维尔伦：但愿你没以为我一直在生你的气。
蓝波：我没有。
维尔伦：我知道你也没想到我会被关这么久。我早就原谅你了。
蓝波：我没原谅你。
维尔伦：为了什么？
蓝波：你没命中。
（维尔伦笑得不是很自然，但蓝波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看向河的对岸，维尔伦有些迷茫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打了个冷战。）
维尔伦：不太暖和，是吧？
蓝波：你为什么来这？
（维尔伦被他怀有敌意的口气吓得后退了一点。）
维尔伦：呃……我希望你能找到人生的方向。我希望主能帮你实现你的目标。
蓝波：目标？我没有目标。
维尔伦：我是指你的写作。
蓝波：我已经封笔了。
维尔伦：我不懂……
蓝波：那就换个说法：我不再写作了。
维尔伦：为什么？
蓝波：因为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其实一开始也没什么可说的。
（维尔伦张着嘴看着他，完全迷惑了。）
蓝波：我曾以为我能做些什么，你知道，改变世界。我想一切都将不同。但没用。这个世界太老了，没什么是新的，都已经被别人说过了。
维尔伦：但不是用你的方式去说。你有天赋。别为不切实际的期望而放弃。应当改变的是你的期望。
蓝波：天赋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
维尔伦：你不能放弃，你甚至还没开始呢。
蓝波：别担心。我会很好的，没人能动得了我——沉默的天才。
维尔伦：如果我们不说，谁来阐述真理？
蓝波：三年前，你说真理是这个，真理是那个。然后天使降临，你的真理随即改观。
维尔伦：但我已经改变了，改变了。我想这正是你想要的。
蓝波：变了，你么？
维尔伦：是的！
（沉默。最终蓝波转向他。）
蓝波：那就在这，在这片荒野，我让你做个选择：是要我的身体，还是我的灵魂。
（镜头对准维尔伦，他左右为难，痛苦地抉择着。）
蓝波：选啊。
维尔伦：你的身体。
（他的声音很小。蓝波对他的回答报以冷漠轻蔑的一笑。）
蓝波：看，你的主的九十八道伤口爆裂，鲜血直流。
（维尔伦伸出一只手去碰触他的脸颊。）
蓝波：别动。
维尔伦：难道我凭良心说话也是罪么？
蓝波：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
维尔伦：你为何要介意？
蓝波：因为我讨厌你可怜巴巴的软弱。
维尔伦：我对主的爱跟对你的爱之间并没有冲突啊。
蓝波：走吧，回去吧。
（他开始往回走，维尔伦抓住他的衣袖。）
维尔伦：不，听我说，我在牢里曾想过我们能有多快乐，应该很容易的，这该是世上最容易的事，为何没能实现呢？
蓝波：因为我们根本办不到。我们俩谁也办不到。
维尔伦：我曾想咱们两个人能一起离开。
蓝波：嗯。
维尔伦：我该做些什么？
蓝波：你得另找别人。
维尔伦：我不能。求你了。
（他用胳膊环住蓝波，束缚住他。）
维尔伦：求你了。
蓝波：放手。
（维尔伦紧紧地抱住他。蓝波开口，他已厌倦了这一切。）
蓝波：放手。
维尔伦：求你。
蓝波挣脱出一只胳膊，照着维尔伦的脸一拳打昏了他，然后又揍了他好几下，直到维尔伦被击倒在地，四肢摊开地躺在破裂的冰面上。蓝波把他拖回到岸上，跪在他身边，以一种怪异的温柔的手法把他的四肢理直。
外 河岸 日 1870
蓝波跪在那个死了的普鲁士士兵的旁边，握着他的手。
外 黑森林 夜 1875
蓝波跪在地上把维尔伦靠在一棵树干上。从维尔伦的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在雪地上留下一条痕迹。处理好了维尔伦的身体，蓝波等了一会儿，俯视着他昏迷中的朋友。然后他俯身在维尔伦高高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站起身。
蓝波：再见。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外 阿比西尼亚，哈巴主广场 日 1883
突然切入：蓝波仍是背对着镜头越走越远，穿过废弃的广场，走向清晨的火红的太阳。异国的打击乐声传来，蓝波拐过路口，音乐是一列引人注目的队伍发出的。每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穿着白衣，只有祭司和他的助手身着华贵的服饰。乐手们有的吹笛子，有的敲铃铛，有的击重鼓。一整列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哥普特教会的大教堂，为圣诞弥散做好了准备。
蓝波稍微停了一下，就又开始走，他逆着人群，背对大教堂而去。他现在二十八岁，瘦，皮肤被晒成了褐色，头发已经有些灰白。
外 阿比西尼亚高原 日
蓝波大踏步走着，穿过一片荒野的岩石地带，他走得有些艰难。镜头缓缓上移、拉远，显示出他在这片空旷无边的画面中的孤立。
内 哈巴的集市 日
蓝波穿过嘈杂的集市。集市上挤满了穿着亮丽鲜艳的女人。他是人群中唯一的白种人，甚至比刚才那一幕还要显得孤立。
外 哈巴的交易市场的庭院 日
蓝波所经营的这家交易市场基本上就是一个大仓库，东西已经摆到了院子里。蓝波穿过院子，冲着他的一两个助手匆匆点了点头。助手们正在大门口忙着搬运货物。蓝波的目的地并不是仓库，而是一间极其昏暗的木屋。它高耸在庭院尽头，印度哥特式的建筑风格，窗子嵌着随机挑选的杂色玻璃。蓝波进了木屋。
内 蓝波在哈巴的房间 日
蓝波的家仆，加米，是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他跪着脱掉蓝波的高筒靴。一个漂亮的索马里女人递给他一碗凉水。
内 蓝波家的饭厅 傍晚
蓝波坐在桌前，索马里女人端给他食物：类似肉和扁豆的杂烩，还有没发酵的面包。
内 蓝波家的卧室 夜
很大很空的一个房间，只有角落里的一张床。月光透过窗子上五颜六色的玻璃照进来，显示出一种奇异的效果。蓝波跟那个索马里女人做爱。黑白交织，模糊不清。（蓝波是白人，索马里女人是黑人。）
外 交易市场的庭院 日
蓝波在院子里架起了个三角架，上面放着架笨重的照相机。他向一直咯咯笑着的加米说明完了使用方法，就走到交易市场的大门口。他把手搭在门框一侧的直木上，做了个手势。加米按下按钮，被镁粉的闪光吓了一跳。
内 安卓 傍晚 1892
镜头对准维尔伦的手，他正在一张一张地翻看蓝波的照片，基本上姿势都很笨拙，有的是在哈巴，有的是跟热带植物一起，最后一张上的蓝波正在蓄胡子，看起来显得更紧张一些。
维尔伦：当然，距我上次见到他已经有七年了，但光看这些照片我还真认不出是他。我们一直都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只知道他在旅行。
伊莎贝拉：是的，他去过很多地方：亚丁、亚力山大港（埃及城市）、巴达维亚、塞浦路斯（地中海中部岛屿）……
维尔伦：巴达维亚。
外 奥格登的草原 日 1883
镜头对准蓝波：他在马背上，骑得很快，穿着宽松的衬衫和帆布裤子。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还有阿比西尼亚。大约十年前他在那开了家交易市场。
从蓝波的角度看：他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原野，零星点缀着橡胶树和洋槐。在他前方，一群鸵鸟正小心翼翼地在草丛中穿过。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他的足迹遍布整个国家，深入白人从未到过的地方。他骑马穿越了奥格登。
蓝波骑马穿过愤怒地聚集在他房子前面的鸵鸟群。高高的草丛出现在他面前，他微笑。
外 阿比西尼亚高原 拂晓 1891
天差不多要亮了，蓝波在他的铺盖上醒来，旁边是篝火的灰。他跳了起来。前面不远处就是高原的边缘。蓝波朝着那走过去，用他一贯的大踏步的方式。他想要赶快走到悬崖边上去看日出。
突然间，他惊喘着，膝盖被一个看起来像是死了的有刺的灌木割破了。
他继续大步往前走，很快到达了峭壁的边缘。下面是大海。他看着太阳的圆盘缓缓地升起。
蓝波低头看向他的腿：透过撕裂的裤子，鲜血汩汩涌出。
他再次看向大海，凝视着太阳。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大约一年前，他的麻烦开始了。
维尔伦的背景音：他怎么了？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他的膝盖长了肿瘤。
内 安卓 傍晚 1892
维尔伦猛然抬起头，似乎很吃惊的样子。
维尔伦：真是怪事。
（伊莎贝拉停止了收拾照片。）
伊莎贝拉：怎么？
维尔伦：因为我正好也有这毛病：膝盖上长了肿瘤。
内 哈巴的交易市场 1891
蓝波满脸的痛苦憔悴，躺在屋子里柜台和窗子之间的长椅上。他的右膝肿得很厉害，伸出去搭长椅上，左脚放在地上，看着人们在院子里忙来忙去。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如果他及早治疗的话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如果他不是那么专心于工作的话。哈巴没有医生，但他坚持要留在那，直到疼得再也无法忍受。
蓝波挪动了一下身体，立刻疼得脸都扭曲了。
内 安卓 傍晚 1892
维尔伦的手在往酒里掺水的时候有些颤抖。
伊莎贝拉：他再也不能骑马了，所以就给自己设计了一副担架。
内 蓝波在哈巴的房子 1891
蓝波在楼上摆了张沙发床，就在窗子旁边。他把精心制作的设计图递给他的阿比西尼亚助手，那是一副带帐篷的担架。后面，索马里女人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然后他雇了十六个人抬他到海边。
外 哈巴的庭院 日
蓝波的好多助手正在一堆木板和帆布旁干得热火朝天。
内/外 蓝波的房间 日
蓝波专心地注视着，他的眼圈已经黑了。
从他的角度看：下边的庭院中，担架正在逐步成型。
蓝波看着，目光炽热。
外 庭院 日
院子里一度乱七八糟的。只有担架——从上面看——基本完成了。但它的帆布顶让它看起来有点怪异，像是天外来客似的。
内 安卓 傍晚 1892
痛苦的回忆涌上，伊莎贝拉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
伊莎贝拉：旅程超过了两个星期。
维尔伦手里拿着酒杯，思索着。
内 蓝波的房间 日 1891
加米和另外两个仆人把蓝波从沙发床上抬下来，他叫出了声。他们尽可能轻柔地抬他出了房间。
后面，索马里女人看着这一切，但她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她转身回到沙发床上，面冲着墙躺下。
外 庭院 日
下着雨。加米和其他仆人把蓝波放在担架上。他又疼得叫出了声。加米弯下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十六个挑夫都穿着清一色的白，他们站好了位置，抬起了担架。担架里又传出了痛苦的呻吟。
外 哈巴的边境 日
挑夫们以最快的速度前进着，在下一个陡坡的时候脚踩着湿湿的红土有些滑。雨仍在下着。在担架的后面有一小列队伍，几只骆驼驮着探险用具。现在，担架剧烈地晃动着，因为有一个挑夫滑倒了，蓝波经不住剧痛又喊了出来。
外 阿比西尼亚高原 傍晚
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着。挑夫们找了一棵巨大的尤加利树作为躲避处。担架被弃在外面，任暴雨冲刷，狂风吹打。
镜头对准蓝波，帆布根本就不管用，雨水斜打在蓝波身上。
维尔伦的背景音：他总是在寻找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一个地方、或是一个公式。你认为他找到了么？
闪电，惊雷。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噢，是的。
蓝波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从他的脸上流下来。
外 阿比西尼亚高原 日
在蓝波的梦里，跳动的镜头，帆布上下翻飞。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是的，他找到了。
外 阿比西尼亚高原 日
岩石、海岸线、银色的海组成了一副令人惊讶的风景：狂野、无情、却又闪耀着神秘的美。
镜头对准蓝波，他望向远方。终于他回过头。
蓝波：向前！向前！
挑夫们抬起担架往前走。
淡出。
外 阿拉伯独桅三角帆船的甲板 日
跟上次一样，从甲板的角度看向大海，帆船航行的完美弧线切入镜头。
从另一个角度看：蓝波躺在甲板上的一条又脏又薄的床单上，阳光无情地照射在他身上。痛苦折磨得他不成人形。
维尔伦的背景音：“我会带着钢铁般的四肢归来，还有黝黑的皮肤和愤怒的双眼。我将会变得富有：变得残酷无情，无所事事。我将会得到救赎。”
内 安卓 傍晚 1892
伊莎贝拉看着对面的维尔伦，有些疑惑。
伊莎贝拉：这是什么？
维尔伦：他的诗。
（伊莎贝拉皱起眉，显然没听过这首诗。）
伊莎贝拉：呃，当然，他获得了救赎。但不是马上。
内 马塞，手术中 日 1891
镜头对准蓝波夫人，她仍是一副严厉的样子。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他刚一到达就进了马塞的医院。
镜头拉远一些，这是一间空空的白色房间。蓝波夫人仍是一身黑，面对着墙站着。蓝波躺在手术台上，四肢伸展。他膝盖上的大肿块已经变色了，惨不忍睹。他的头靠在枕头上，手伸展开，用亚麻布绑住固定住。外科医生穿着屠夫似的围裙，捋好了袖子，拿起了一把钢锯似的手术用具。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他们锯掉了他的腿。
蓝波的手不安地伸向蓝波夫人的方向。
蓝波夫人看到了，却没有理会。她就站在原地，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
外科医生来了，一只手拿着锯条，另一只轻轻地在蓝波的大腿上放了一会儿，又可怕地抬了起来。他冲助手点点头。助手走上前，往一块棉花上倒了些氯仿麻醉剂，捂住了蓝波的口鼻。
蓝波的眼睛仍盯着他母亲，但眼神渐渐地涣散了，最终他闭上了眼睛。
淡出。
外 蓝波老家的庭院 日
伊莎贝拉匆匆忙忙穿过庭院。又是一声痛苦的叫声，这次是从主屋而不是从谷仓里传来了。伊莎贝拉跑进了房子。天阴沉沉的，乌云满天。
内 蓝波的卧室 日
蓝波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这是一间设施简单、干净整洁的小屋。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鲜花。蓝波浑身颤抖，脸上流着汗。伊莎贝拉冲进房间来到他身边。
伊莎贝拉：怎么了？
蓝波：你看见那些从天而降的马车了么？
（他指着窗子。伊莎贝拉握住他的手坐在床边。）
蓝波：我必须要帮助别人，你知道，这是我的责任。
伊莎贝拉：我知道。
（她用浸湿的法兰绒轻拭他脸上的汗。他用阿拉伯语对她说了些什么，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显得很激动的样子。）
蓝波：我不想要钱，除非它们浸透了鲜血。
伊莎贝拉：嗯。
蓝波：或许海水能冲洗掉污痕。
伊莎贝拉：也许吧。
蓝波：有件事，伊莎贝拉，你一定要答应我。这很重要。你能答应我么？
伊莎贝拉：什么事？
（蓝波指向房间的角落，那放着一只假腿。）
蓝波：绝不要让他们截肢。
外 蓝波老家边上的乡间小路 日
多云，狂风。蓝波拄着拐杖，绑着假腿，艰难地在一条直路上走着，每走一步都要费半天力气。
内 蓝波的卧室 日
伊莎贝拉帮蓝波脱掉衬衫，他疼得叫出声来。他的腋下被拐杖硌得血肉模糊。
内 伊莎贝拉的卧室 夜
伊莎贝拉被一声巨响和蓝波的惨叫惊醒。她掀开被子下床，摸索着床边的油灯。
内 蓝波的卧室 夜
伊莎贝拉进了房间，借着灯光看到了可怕的一幕：蓝波，只有一只脚，光着身子趴在毛毯上。伊莎贝拉跪倒他身边。
蓝波：是时候该走了。
伊莎贝拉：你说什么？
蓝波：天快亮了。旅队要出发去海边了：那些象牙、麝香。给我备马。
伊莎贝拉：你在做梦呢，现在是半夜。
（蓝波抬头看她，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神志清醒。）
蓝波：不，不，已经是早上了。
淡出。
外 农舍 日
风暴席卷大地。狂风暴雨。雷电交加。
内 安卓 傍晚 1892
镜头对准伊莎贝拉，她的声音轻柔。
伊莎贝拉：那些止疼药弄得他精神错乱。于是他就再也不吃了。
内 蓝波的卧室 日
蓝波稍微挪了挪身子就疼得大叫。伊莎贝拉坐在他身边，喂他喝汤。外面，暴风雨继续着。
蓝波：已经是秋天了。是离开的季节。走吧。我需要太阳。
内 安卓 傍晚 1892
伊莎贝拉看着桌子对面的维尔伦。
伊莎贝拉：他只肯在家呆一个月。他总是说他得返回太阳下，太阳会治愈他。
外 农舍 拂晓 1891
几个农夫把蓝波抬上一辆车的后面，他坐在两个破箱子中间。伊莎贝拉上去坐在车夫旁边。蓝波夫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农舍的门口。这是一个昏暗的黎明，下着秋日的小雨，有雾。
马车缓缓地开始走动。蓝波掌握好平衡，抬起一只手冲着他母亲示意再见。
从蓝波的角度看：晃动着远离的镜头，蓝波夫人并没有也朝他挥挥手，而是面无表情地平静地站着那，看着她远去的儿子。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他走了。
内 安卓 傍晚 1892
维尔伦仔细地听着每一个字。
伊莎贝拉：我们到了马塞，但到达的时候他的病情非常严重，我们不得不直接把他送回医院。他的右臂废了，很快又在他的残肢内部发现了一个大肿瘤。
维尔伦短暂地闭上眼睛，又睁开。
内 马塞，医院病房 日 1891
蓝波躺在床上，伊莎贝拉坐在他身边，记录着他的口述。病房内洒满了阳光。蓝波的右臂和右手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他脸色苍白，胡子也没刮，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他喃喃地不知在说着些什么，伊莎贝拉俯下身靠近他去听，笔下记录着。
伊莎贝拉的背景音：最后一天的时候，他还口述了一封信，写给轮船公司，订了一张去亚丁的票。他太想要太阳了。
内 安卓 傍晚 1892
维尔伦凝视着空间中的某一个点，伊莎贝拉打破了沉默。
伊莎贝拉：您有我的名片，对吧？
维尔伦：什么？哦，对……对，我有。
（他从兜里摸索出名片。）
伊莎贝拉：您会把诗稿寄给我们吧？
维尔伦：呃，当然。
伊莎贝拉：请不要忘记。我们一定会慎重地筛选的。
（她站了起来，维尔伦也试图站起来，但有些困难。）
伊莎贝拉：请别站起来了。
维尔伦：不用我送你回旅馆么？
伊莎贝拉：不用了。很荣幸见到您这样一位杰出的诗人。
维尔伦：能见到您这样的夫人是我的荣幸。
伊莎贝拉：再见。
（她很正式地跟他握了手，转身坚决地离开了酒吧。维尔伦又坐了下来。）
维尔伦：两杯苦艾酒。
（就算安卓对维尔伦要两杯酒觉得有些奇怪，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端给维尔伦两杯酒，一杯放在他前面，一杯放在他对面。维尔伦开始慢慢地往酒里掺水。）
维尔伦的背景音：他死后，我夜夜见到他。我的罪。
（他抬起头，坐在桌子对面的正是蓝波，仍是十七岁，用他的刀子戳着桌子。）
维尔伦：如果你爱我，就告诉我。
蓝波：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我们曾有过十分快乐的时光。
（他抿了一口苦艾酒。）
蓝波：你爱我么？
维尔伦：我爱你。
蓝波：那就把手放在桌面上。
维尔伦：什么？
蓝波：把手放在桌面上。
（维尔伦照办。）
蓝波：手心朝上。
维尔伦把手翻过来手心朝上。蓝波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俯身吻了它。最后，他抬头向上看着维尔伦，淡淡地笑了。
镜头对准维尔伦：他看着桌子对面，泪水迷住了双眼。
从另一个角度看：蓝波消失了，维尔伦凝视着空间中的某一点。
外 阿比西尼亚高原 拂晓
蓝波迈着轻盈的步伐朝着悬崖边缘走去。
维尔伦的背景音：我们总是很快乐。一直是。我记得的。
镜头超过了蓝波，升高，终于越过了边缘，盘旋在闪烁的海水上方。
蓝波的背景音：我找到了。
维尔伦的背景音：什么？
蓝波的背景音：永恒
即太阳与海
交相辉映
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