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还是臺州?——地名小考一则
作为台州人,上课时不时会遇到的尴尬事就是老师常把“台t‘ai55州”念成“台t‘ai35州”(此处采用赵元任五度标调法,55为第一声阴平调,35为第二声阳平调),作为学语言学的,老师还会提“台t‘ai35州方言”怎样怎样如何如何。以至于每次老师提到台州时,我的心里就在发毛,估计是又要错了。因此,这里就稍微针对家乡地名来“辨章一下学术,考镜一番源流”。 “台”,在《广韵》“咍韵,土来切”,“透開一咍平(透母开口呼一等字咍韵平声),三台,星;又天台,山名”。古人常将天象同地理郡望等联系起来,台州以天台山而得名,天台山又取义于此山上应天上台星(不过三台星的“台”在普通话中仍然念作t‘ai35)。在拟音上,潘悟云拟作“thəi”,郑张尚芳为“thʌi”,王力为“t‘ɒi”,李荣为“t‘Ai”,邵荣芬为“t‘ɒi”,五家所拟声母与韵尾相同,都是舌尖中送气清塞音(t‘)配上阴声韵(-i)。而“臺”,在《广韵》中释为“定开一咍平(定母开口呼一等字咍韵平声),土髙四方曰臺。又姓,漢有侍中臺崇。徒哀切”。拟音上,潘悟云“dəi”,郑张尚芳“dʌi”,王力“dɒi”,李荣“dAi”,邵荣芬“dɒi”。和“台”一样,“臺”字拟音声母与韵尾一致,舌尖中浊塞音(d)配阴声韵(-i),且两个字的对应关系相当整齐。其实只需简单的方言和音韵学知识便可知道,吴方言保留了一套浊辅音系统,台州方言(以临海话作为代表音系,据黄晓东《浙江临海方言音系》,《方言》2007年第1期)里,“台”读为(这里的“读为”不必理解为训诂学术语)“t‘e31”,阴平调;“臺”字则是“de22”,阳平调。普通话音系中,“浊音”这个区别特征基本消失,“台”是“t‘ai55”,阴平调,“臺”是“t‘ai35”,阳平调。台州方言中两个不同的音位在普通话中已经合并,但声调表现与台州方言相同。若观察同样保留浊音系统的中古广韵音系,并运用到浊音清化和平分阴阳两条规律(以汉语史角度观之,两者均迟于中古期才发生),就可明白它们演变的过程:在全浊声母d因浊音清化而变为送气清音t‘的同时,受声母影响的声调也分化为阳调(低调);而清音声母t‘则依然是一个清音,声调分化为阴调(高调),这也就是在普通话中“台”和“臺”一个阳平另一个阴平的来历。 审完音再看字形。《说文》中“台”见于“口”部,“说也,从口㠯声”,其音与义都和“臺”差异很大。至于“臺”的简体为何选择用“台”字,其实是个一简对多繁的情况:《说文》中的“台”意为喜悦,在上古时还充当第一人称代词单数(见于春秋金文),此外,也有作为疑问代词“什么”,包括在地名“台州”中使用(现在计算机的繁简转换似乎依然存在问题,像新浪微博就把“台州”的繁体显示为“臺州”,谬矣)。“臺”字正如《说文》所解,指的是用土筑成四方形的高而平的建筑物,也有其他义。而“檯”指木名和桌类,“颱”指台风。四个字相当于四个不同的语素,只是在简化后选择了相同的形体来承载。李荣先生(台州人,曾任社科院语言所所长)还于《方言》1990年第4期、1991年第1期和1991年第2期连发三篇文章,讨论“颱風的本字”,感兴趣者可一读。有意思的是,台州亦是台风灾害的高发区,可见小小一个t‘ai和这片土地有着莫大关系,其理不可不察也。 最后依旧是吐槽部分:虽然搞“地名语言学”、“人名语言学”之类有鸡鸣狗盗、雕虫小技的味道,但考虑到我堂堂天朝历史悠久、幅员广袤,各种生僻地名人名层出不穷,加上许多知名度不算太高(台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做些正本清源的工作实在必要。话说回来,像我这样苦逼研究僧往往深陷于形式句法的生成式推导之中而不能自拔,偶尔穿越到《XX地名考》一类的书上还是蛮欢乐的。不知友邻们家乡地名里,是否也蕴藏着值得一说的趣闻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