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温情

我从延安西路站一上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里面了，并且随着地铁门砰的关上，他跟着地铁广播开始高声背诵：
“欢迎您乘坐轨道交通四号线，本线为环线。下一站中山公园站，请为需要帮助的乘客让个座，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从左边车门下车。Next stop is Zhongshan Park, please get ready to…… ”
我埋头看书，过了一会儿，声音又响起了，“中山公园站到了，We are now at xx station,请在屏蔽门完全打开后，从左边车门下车，开门请当心，注意脚下xxx”……当然我是不能完全背诵下来的，其实我曾偷偷试过。但他倒是真的一字不落得背下来了。
不禁把眼睛从书上抬起，往门的方向瞅了一眼。是一个男的，戴个红帽子，中等身材，背个书包。第一感觉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孩，身旁肯定有家长陪同，也许是为了逞能。离他最近的座位坐着一对老夫妻，老头听他背诵得噶开心，笑得脸通红，我以为是他的家人，便继续埋下头看小说。
地铁一站间隔两分钟，但报站广播从停止到开始可能只有一分钟。地铁还没到金沙江路站，他又开始了，“下一站！”，“下一站！”，“下一站！”，他一点也不厌烦地高声重复等着列车广播响起，好准时跟上广播的节奏，也根本不在乎别人目光中的质疑。
“下一站金沙江路站，请为需要帮助的乘客让个座，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从左边车门下车。Next stop is ……, please get ready to……”，终于广播又响起，他很得意地一字不落背诵下来。这一次大家不禁纷纷侧目而视了，好像……是个智障人士。
可是这一下反而整个车厢轻松的气氛，就像水波一样荡漾开了。乘客们好像突然间从陌生人变成一个弄堂噶三湖的大妈们。
“伊好像是残疾人”，“伊英文蛮好嘛，英文不好还背不出”，那对老夫妻也一直在笑，“伊还蛮有意思的”。连我也变成在旁听故事的人，不时在眼神交汇时跟大妈们会心一笑，汗。
我懂这笑并不是嘲笑。乘客也没有恶意，反而是一种加上点同情，加上点“很远的关心”的一类情感。毕竟，他们智障人士与我们相比，并没有什么“应得的”苦难却承受着。
他一直到全部诵播完金沙江路到站才下去，车门一关上，噶三湖的大妈们还继续着话题。“伊只坐了两站”。她们之间还互相问下了车各自要去干啥，我不知道实际上是这些大妈们本来就认识还是怎么，不过这已经不很重要。
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磨钝了人对生活的感受力，人人都在压力下自我保护，眉目笑容也很难挤出。残疾人真心的欢乐打破了这种沉默与钝感，提醒我们，无论如何我们是幸运的。有时痛苦对一个智障人士来说，也轻得跟纸片一样。何不对痛苦麻木呢？却非要对快乐。我只知道有一种天真的东西，在闪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