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故事
（一）
从前有个人叫sisi，30多岁，和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一样，他这辈子到这个节点为止，都算安稳。10岁之前踩着色彩扎眼的儿童车，和一群一天到晚只知道喊你“宝宝，宝宝”的大人们嬉弄在一起，跟着他们浑浑噩噩地叫这个大姨，叫那个姑爹。从这个人粗糙的大手里被传到那个人满是烟草味的怀抱里。20岁之前和一帮同龄人挤在盛夏里闷热的教室里，试卷上的铅字好像提前预报了那场大雨，变得松软而模糊。sisi强顶着倦意不敢有一丝怠慢，他幻想有一双手，能伸进他的脑沟中，将那些熟稔的知识从脑回路中挖出来。30岁之前，sisi抱着一摞摞的简历奔走在各个招聘会之间，身上的廉价西服快被磨起了球，他才终于坐进了一个属于他的小隔间里。
sisi有个女友，算不上多么贤良淑德，至少能在天气预报失灵的时候为他送来一把伞。sisi到目前为止没觉得哪儿不对劲，但是有时独处时，心里会有种东西如夏季雨后土里的蚯蚓一样，慢慢从地底蠕动着身子，想在湿润的土壤表面顶破一个小口出来转转。sisi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也许只是某个神经质的念头罢了吧？”sisi的梦想是做一名动物学家，具体地说，他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些塑胶动物玩具的时候，他确定下来了。那些矫健而自由的动物是多么美丽，强壮有力的后腿可以一跃三尺，流线型的身躯可以瞬间绝尘而去，它们的一回眸一屏息，都令sisi神迷！可惜sisi的家境还没富裕到能让他去国外专攻动物学，所以他只好和其他人一样，将这个被称为梦想的东西小心收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敢拿出来端详一会儿。
正想着，sisi感到被人拍了拍肩膀，一回头是送文件的人，他赶紧接下，看着看着又想起那些奔驰在原野上的动物们，可惜这一回它们像是一团云雾，被那一拍拍得魂飞魄散，再也整合不起来了。无奈，sisi只好调整好姿势，端坐在电脑前继续工作。
很久以前，sisi就听过一句话，说“职场如猎场”，这里没有纯粹的敌友，有的只是猎食与被猎食，捕捉与被捕捉。sisi一直对这个理论不置可否，因为他是爱自然的，他明白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不过是动物间维系生命的一种体制，而这种体制很不幸建立在了食物上，这意味着为了最低层次的生存和繁衍，动物们不得不这样做。而对于人类，食物的来源很稳定也很充足，人类有远比动物深刻的情感，所以再不济，也不会落得在生存这个问题上变成动物。
但也没有人保证说这永远不会发生。在那个下午，sisi又被训了一顿，不过是一点措辞上的问题，导致挑起了对方的敏感神经，结果让对方感觉自己对他“不敬”，因此放弃与sisi的公司合作。sisi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个人在合作问题上从来都爱吹毛求疵，若不是顶头上司要死皮赖脸去留住这一单，他才不愿意为这个仗势欺人的人去写哪怕一个字的奉承。可是sisi的上司这回好像不再只是拉着sisi数落几下了，他坐在他那张摇椅上，整个人就像坐在一台上了年纪的拖拉机上一样，浑身筛糠似地抖动着。平时他的面部肌肉松弛得像电影院的幕布，现在却好像听见了集合令，瞬间拥挤到面部的正中央——鼻子周围。它们在脸上挖掘出一道道壕沟，解散，集合，解散，集合，似乎永远填不平这个人的盛怒。
sisi闭着眼睛忍受着这场暴风骤雨，他觉得自己是矗立在翻腾着狂狼的大海边上的一块礁石，被冲刷和抽打着。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值得被这样训斥，那个人本来就不是真心实意来找咱们合作，上司三番两次巴巴地去找他洽谈，哪一次不是灰头土脸地回来？而且这个人你越是去求他，他的尾巴翘得越高，越不拿咱们公司当回事。这样的情况全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大家心里都埋着一股怨气，为何自己字里行间那么小小的说上两句，就会被这样责备？
眼前的人还没停的意思，这样下去，自己非得被憋死不可！sisi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流，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猛地一抬头，两眼像一头即将冲破樊笼的的豹子一般紧紧地盯着上司的眼睛。上司被他这么一盯给吓着了，连珠炮似的训责顿时断了线。sisi双手在桌上“啪”地一拍，震得墙上的挂钟微微颤抖。他咬着嘴唇，指甲钉在桌面里——
“抱歉！我不干了！”
sisi一个人踱在回家的路上，天有些阴。这个季节本该是烈日如火，焦金烁石的，可今年的天气却像脱离了时间脱离了空间，明明已经盛夏，仍像个执拗的孩子一样赖在“冬日”不走。
他又想起那些美丽的动物们了，不知在地球的另一边，他们又在做什么？
“如果下辈子，能做一只羚羊，在草原上逐风沙而走，栖草木而食，没了人间这些尔虞我诈，仅仅是做为一只纯粹的动物而活，为了生存，为了生活而活着，无拘无束，会不会好一些？”
（二）
事实上，确实有这么一只羚羊，它和它的族群正奔走在非洲的草原上。非洲地处热带，一年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入目的只有无精打采的荒草。它们已经在这篇广袤的土地上徘徊了大半年的时间了。它们不像角马能发起大规模的迁徙，仗着自己身强力壮，能横跨几千里去遥远的草场觅食。它们是精干而玲珑的生物，只能在原地等待。好在雨季将至，只要有雨，所有的一切都能回来。
包括那些埋伏在及膝草丛里的，那一双双尖锐而饥饿的，狮子的眼睛。
那是三只母狮，前几月它们才诞下幼仔。小狮子乳牙初成，正在窝中嬉戏，举手投足颇具他们的父亲的威武风范。“等他们长大了，估计也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勇猛而自信。”领头的母狮这样想着，但要小狮子们顺利长大，就必须提供给他们充足的食物。而眼前，这一群焦躁不安的羚羊正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母狮们弓着身子，压低脊背，把尾巴贴近地面，不弄出一点声响。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空气中的尘埃渐渐下落，似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慢慢降临。不知哪儿飘来一阵薄薄的风，它轻描淡写地飞过荒草的尖儿，那一眼望不尽的草本来像一片尖针一样竖立着，此时却像被这风爱抚得酥了骨头，居然软软地荡了起来。
一丝熟悉的味道若有似无地掠过草原上方，有的动物抬起了头，将鼻尖凑向天空；有的则将头微微低下，却将耳朵笔直地立起来。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此时像凝固了一般，没有动物啼叫，没有动物跑跳，甚至连平日里在鳄鱼背上聒噪着的犀鸟，都像被割断了声带一样死寂。
它们，在等。
天空中有一团铅灰色的云在慢慢凝聚，从北边的地平线上缓缓靠近。云层如幽灵般无声地向前滚动，它们偶尔会在风的拨弄下露出一块空洞，尔后又静静合上。可没有动物敢抬头窥视，它们怕那密云后面，潜藏着诡秘的脸庞。
因干涸而龟裂的土地，裂着一道道深沟。它们是神盛怒下替罪的羔羊，身上的斑斑刀伤渴望着天外甘露的滋养。
九天之上，就那么不小心渗出了一颗银珠，穿过层云，轻巧地划过沉闷的空气，在土褐色的天与地间闪了一道惊鸿般的光，随即化成一声不起眼的“啪嗒”，大地撕裂的伤口里像是被滴上了一滴浓盐水，痉挛般簌簌地抖了一下。
“雨！是雨！”
那滴雨像道命令，草原上霎时间疯了！刚刚还雕塑般的动物们，此时却好像要把每一寸皮肤都融入了倾天风雨中，它们狂了般飞跑，惊叫，看不清身形，听不全啼鸣，满眼全是一道道飞烟与高高扬起的四蹄。
它们毫无闲情去欢庆雨季的畅爽淋漓，因为几乎是在那滴雨接触到地面的同时，潜伏在草丛里的狮群也正如离弦之箭一样向前跃起。
母狮们没有狂乱地追赶，早在雨落之前，它们就已经盯上了羚羊群中的一只——那是只刚出生才三个小时的小羚羊。羚羊世代生活在危机四伏的草原上，千百年的进化让它们必须迅速适应环境。即使仅仅诞生三个小时，小羚羊就能独立站立进食，甚至可以跌跌撞撞地跑跳。
此刻小羚羊正紧跟在母亲身边，随着大部队左右奔跑。它还小，虽然可以跑动，但四肢仍不健壮。久经沙场的母狮们明白，这样的猎物既不用担心追不上，又不用害怕它混进羊群找不着，简直堪称完美。
母狮们散开来，三面夹击，领头的母狮从侧面驱赶，另外两只母狮在后面围捕。这样的阵势可以最快速度将小羚羊从群体中分离出来，只要它掉队哪怕半个身子的距离，都必死无疑。
羚羊群在奔跑着，尘土混合着雨水变成一颗颗湿泥，被千万双蹄子踢起。羚羊以跑和跃著称，虽然速度惊人，但耐力不够，最重要的是不擅长急转弯。有很多成年羚羊在进行急转弯时，都会因控制不住平衡而跌倒。
而眼前这只小羚羊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身体构造的缺陷，它努力掌握自己的四蹄，但眼前是狂奔的族群，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狮子，它年幼的心刚从蒙昧中脱离，便要经历这样残酷的考验，它有点惊慌。而这样的惊慌给它带来的后果令人胆寒——
它掉队了！
非洲的一切都是奔放而狂烈的，天空像是被撕了个大口子，雨简直是倒灌，远处怒雷轰鸣，似恶魔的战鼓；近处飞沙走石，一场追击还未结束。
小羚羊被从族群中驱赶了出来，它真是慌了神，居然身形一转，像三棱镜中折射的光一般突然调转，往一片碎石堆跑去。
狮子心中窃喜，小羚羊四肢尚嫩，那乱石中处处是棱角与空洞，只要它的细腿不小心踏进一个石缝中，便会被塌陷牢牢卡住，再也挣脱不了。但狮子也明白，一场博弈在没有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前，一切可能都只是可能。
小羚羊还在跑着，它刚刚充满血液的身体还有些不协调，所以它不敢快速地转弯，只敢蛇形地向前跑着，小小的脑袋紧盯着前方。身后狮子的劲头未减，三只母狮速度均匀而稳定，它们的体魄与经验让他们有足够的自信赢得这场竞赛。
那石堆已近在咫尺，小羚羊加快速度冲上石堆，它奋力向石堆上方攀爬，没人知道它要干什么，不过狮子知道，这场竞赛快结束了。
领头的母狮放慢了速度，因为那只羚羊正一纵一纵地在石堆上跃着，圆柱形的蹄子显得愚笨异常，狮子没必要再加速了。它慢慢踱着步子，喘着气息靠近小羊。小羚羊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它也在石堆上停了下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狮子，一动不动。
母狮依旧慢慢踱着，仿若一位身披锦袍的王后。雨水打湿了它的毛发，反而更显得它身形矫健。它压低脖子，像望着一个卑微的乞丐一样望着小羚羊。
小羊经过剧烈运动的身体在颤动着，它湿得像刚从母亲子宫里出来。它回望着狮子，雨太大，看不清它的眼神。
狮子离小羊不过几米远，只要轻轻一扑就可以咬断它的脖子。狮子望着它，突然后腿使劲一蹬，脊背连着前爪在半空中舒展，两只有力的掌扇碎了雨滴，以不可抵挡的速度直冲向羚羊。小羊一惊，正要转身继续逃，可猛一回头，脚下却已是空空一片——
万丈悬崖！
（三）
崖边一棵死了几百年的老树上的一只秃鹫抖了抖被雨水浸地快抬不起来的翅膀，它从暴雨来临前的一个小时就站在这儿，刚刚那一幕就在它眼皮子底下上演着。那只羚羊和那只狮子都消失在茫茫暴雨中了，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从此世上又少了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和一个娇弱无力的懦夫。秃鹫弄不明白，那块石堆从狮王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猫儿的时候就已经在那儿了，草原上的动物们都知道那里是咱们秃鹫摔骨头的地方，因为下面是悬崖，所以不用担心飞的不够高，怎么还会有这样愚蠢的事发生？
不过这样的好戏总是常不过好在这样一摔，只要再等几天，就又有新鲜的腐尸来填肚子。
可再新鲜，在它们变成一堆烂肉之前，还是得解决今天的温饱问题。秃鹫想到这里，有些懒散地跳了跳。老树的枝干快腐朽了，被它这样一折腾，吱吱呀呀地呻吟起来。
雨已经停了，雨后湿润的水汽氤氲着泥土，泥土没那么纷乱了，看样子羚羊群早不见了踪影。秃鹫振了振翅，飞上天空，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收获。
腐肉总不好找，特别是那种腐烂一两天后的。那种尸体在细菌与高温的作用下肌肉组织已经腐败，肉块萎缩化成和蛇蜕一样的细条，没精打采地挂在嶙峋的肋骨上，颜色暗红，新鲜且散发着特殊的味道，正是草原上所有食腐动物们求之不得的珍馔。
秃鹫兀自飞着，雨后的草原没有多长时间的凉爽，很快，烈日再次将地表炙烤。光亮的太阳重新从浓云后露面，被加热的空气开始慢慢凝聚，升腾，把冷空气驱散吞并。因此，秃鹫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乘着气流爬升，雨后的阳光让它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从百米高空向下看，地面上的一切都变了样：斑马不过是个小花点，长颈鹿投下的影子比骨刺粗不了多少，就连那还不知道自己刚刚丧妻的狮王，也和小土块没啥两样。但只有腐肉是特殊的，俯瞰着它，那就是一朵浓烈怒放的花，姿态魅惑地吸引着每一个空空如也的胃部。
瞧，那儿不就有一朵？
秃鹫盘旋着下降，这堆腐肉看上去像是一只雄角马，被那些大型动物啃食得只剩下一半了，不过肉质刚好符合它片刻前的幻想。而且它似乎从未这样走运过——这堆腐肉的周围，居然没有别的食腐动物来抢食。要是放在平时，这肉在被菌群占领前，周围早就围满了各种动物了。
这简直是天降的美餐！
秃鹫围着这堆肉跳着，它的翅膀不像苍鹰那样能伸缩自如，它的翅膀完全就是个试验品！过长的翼展让它每次想将头伸进肉里时都会被卡在外面，而过密的覆羽特别笨重！秃鹫不止一次羡慕过苍鹰它们，那种即使落在地上都能昂首阔步骄傲行走的样子。而到它这里，要么就是像中风病人一样跳跃，要么就是侏儒一样佝偻而行。总之这俩大骨头除了飞一点用都没有！
面对这堆无人觊觎的美食，秃鹫突然想当回“地主”，它抖了抖身子，把没毛的脖颈伸了伸，雨后的微风吹拂它胸前的白羽，它要让自己看起来尊贵一些，不再像其他动物眼里那样猥琐和贪婪。
它要独自，独占，独享这堆腐肉。从前只顾着和同类追打抢食，现在，它要好好对待每一块肉，要真正沉下心来品尝它的味道。
它那深褐色的眼细细打量着肉堆，那眼神里似浮动着无数把游标卡尺，精准地丈量每一块肌肉组织，每一条经络，每一根骨头。排好顺序，标上序号，贴上餐前小食和餐后甜点的签。它的影子在荒草中摇摆不定，令人晕眩。
秃鹫像一位出身名门的品鉴家，踱步至前，弯下秃毛的颈，凑近去细细嗅了嗅那让人沉醉的香气，再把弯而锐的喙部埋进一块肉中，小心翼翼地撕下带着血浆的一块，生怕自己一点不到位的动作会煞了这一场华贵盛宴的风景。紧接着头高高一甩，肉块在鼻尖上方半尺的地方画了个圈后，准确落进秃鹫深不见底的咽喉里。
尽情享受完了肉划过食道的美妙感觉后，秃鹫重新被欲望冲击着头脑，它撕破刚刚的绅士做派，转而将半个身子全塞进肉块中，疯狂地撕咬啄食。肉块内尚未凝固的血全糊在它脸上，身上，远远看去，它和那朵妖艳的花融合在了一起，变得更狰狞惊心。
在这片草原上，装腔作势就等于慢性自杀。
（四）
molly是在一个外国的动物标本巡回展上看到这只秃鹫的。它的体内被掏空，塞进填充物和支架，再弯曲成各种奇怪的姿势。眼前这只秃鹫被摆成了缩着脑袋端坐在树枝上，向远处凝视的样子，因为长脖子里是支架，所以动作总有点不自然。不过听解说员讲解，这是它在自然界中最常见的姿势。
molly在偌大的展厅里信步逛着，这里的格局很奇怪，玻璃罩子里面的东西本该在自然里追逐翱翔的，此刻却石刻一般呆立在那儿，保持着所谓“最自然”的姿势。而真正需要运动的，却趴在罩子外面木偶一般行尸走肉，那样子，比里面的标本有过之无不及。
她觉得有些好笑，便转身离开了。
molly毕业于国内一家著名的艺术学府，天生丽质的她从小就爱上了舞蹈，爱那些着白纱“缇缇”裙的身体在方寸之间轻盈地辗转腾挪，那种飘渺梦幻的美令每个女孩倾心，但这种美并不是每个女孩都有资格拥有。
她曾经拥有，但现在已化为乌有。
展厅的接待人员微笑着跑来，握住两侧，稳稳地将轮椅放在台阶下，看她没什么事，就又微笑着跑回去了。molly看着他略带腼腆的笑，猜他是个出来实践的大学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富有感染力的，青春跃动的气息。
曾经自己可是有能把青春实体化的魔力的，她能把这种独一无二的气息变成一回首一颦笑的舞，在光洁的地板上流转，飞跃，不跳到脚软不罢休。
不过现在......
molly知道再想下去又会神伤，干脆抬起头来，转着轮子，向前慢慢移动。
她得在三点之前赶到训练房，那里是她和另一个女孩合办的一家舞蹈培训班，专门训练有舞蹈梦想的女孩们。在训练时，她的女伴教授动作，而她在一边做一些辅助指导和监督训练。培训通常在下午，训练房有一扇很宽广的大飘窗，若阳光正好，房内的地板上就会投射进窗外那几棵泡桐的影子。春天，那些树会开出累累的白花，春风过隙，落英缤纷。
molly爱在那些疏影横斜中倚着镜子，看那些年轻的胳膊和腿摆出好看的角度，白色的舞蹈袜反射着阳光，一声声清脆的“一、二、三、四”，常常让她沉醉。
公交站不远，不过路况倒是挺复杂，那一段路时常堵车，而且因为十字路口的缘故，常常发生擦碰事故。这个冷漠而匆忙的城市里，每个人都像一颗泡腾片，在水杯的边缘滚动着，稍不留意碰撞落水，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你死我活。
每次发生事故时，在人群之外，都会有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坐在路边，他不上前围观，也不会趁机拉住路人要钱卖唱，他就是那么坐着，不管周围是谁走来走去，顽石一般固执。
人群还在闹着，圆圈正中的两个人抓着对方的衣襟，面红耳赤，唾沫星子直飞。周围是一圈戏谑笑着的人，那场面就像一场斗鸡比赛。可molly只想赶紧绕过去，可惜眼前人越聚越多，怎么也绕不开。
她推着轮椅，左边挪挪，右边挪挪，挪也挪不动。人群还在变宽变厚，她快被这潮水一样的人群吞没了。
就在她快被淹死时，她忽然觉得轮椅一轻，紧接着自己的身体快速离地，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已经稳稳落在人群之外的空地上。
她回头四处张望，却措手不及地在身后迎来了一个沙哑但颇风趣的声音：
“你再不出来，又是一场说不清的扯皮哦！”
那布满灰尘的脸颊笑着，黝黑的肌肉像一群顽皮的孩子般推来搡去。老乞丐见她没反应，迈开步子，推着她走出那是非之地。尔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回去了。
（五）
sisi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他从眯缝着的眼睛中看着自己的皮鞋，女友一直忘了给他擦，结果变成现在这副摸样。
“如果给我一块大镜子，说不定咱们俩现在都一个样。"
sisi叹了口气，他忽然意识到不知过了多久，自己周围寂静得可怕，他小心地抬起头，却发现上司正坐在桌沿上，和他一样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上司发现他在看自己，忽然从桌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算了，算了吧。”
sisi看着上司令人捉摸不透的脸，想努力从眉目中分析出个产生这句话所以然，但结果令人失望。
忽然上司笑了起来，在sisi的印象中，这种笑难以解析——那种突然放松但又掩饰不住的内心纠葛的笑。
“咱们不理那些个刁钻鬼儿们，他们爱玩谁玩谁吧！咱们与人合作讲究的是一片诚心，若他不仁，咱还义他个什么！“
他转身抓过桌上sisi的那叠“罪状”，刷刷几下撕了个粉碎。
“回去好好休息，吃好喝好，明天给我鼓足了劲儿来上班！如果明天再让我看到你这病怏怏的样子，我就真裁了你！”
sisi愣了半会儿，才傻傻地转过身去，前脚刚踏出门，后脚突然又跟上一句：
“还有，你小子给我听着，看你平时挺文弱的，没想到刚刚那一下子还真把我给吓着了，不错，有点魄力，这种魄力给我好好留着，下次如果咱们还遇见那些老狐狸，你就亮出来看看！”
sisi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出门的，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已经放晴，雨后的阳光从斑驳的云层中洒下，呈现出好看的“丁达尔现象”，沥青地面的凹陷处盛着水洼，闪着小巧可人的波光。sisi不禁深呼吸起来，阳光把这个城市的空气加温，行走其中变得切肤有感。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起，sisi翻出来看，是女友的信息。
“今天遇到了一个好人，让我顺利上车了。下午天气好，继续训练，若晚归，自己觅食吧。勿念。molly”
这个季节，终于开始呈现出它本来的样子了。
end
ps：三天时间，见缝插针的写，终于完成了。开心
从前有个人叫sisi，30多岁，和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一样，他这辈子到这个节点为止，都算安稳。10岁之前踩着色彩扎眼的儿童车，和一群一天到晚只知道喊你“宝宝，宝宝”的大人们嬉弄在一起，跟着他们浑浑噩噩地叫这个大姨，叫那个姑爹。从这个人粗糙的大手里被传到那个人满是烟草味的怀抱里。20岁之前和一帮同龄人挤在盛夏里闷热的教室里，试卷上的铅字好像提前预报了那场大雨，变得松软而模糊。sisi强顶着倦意不敢有一丝怠慢，他幻想有一双手，能伸进他的脑沟中，将那些熟稔的知识从脑回路中挖出来。30岁之前，sisi抱着一摞摞的简历奔走在各个招聘会之间，身上的廉价西服快被磨起了球，他才终于坐进了一个属于他的小隔间里。
sisi有个女友，算不上多么贤良淑德，至少能在天气预报失灵的时候为他送来一把伞。sisi到目前为止没觉得哪儿不对劲，但是有时独处时，心里会有种东西如夏季雨后土里的蚯蚓一样，慢慢从地底蠕动着身子，想在湿润的土壤表面顶破一个小口出来转转。sisi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也许只是某个神经质的念头罢了吧？”sisi的梦想是做一名动物学家，具体地说，他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些塑胶动物玩具的时候，他确定下来了。那些矫健而自由的动物是多么美丽，强壮有力的后腿可以一跃三尺，流线型的身躯可以瞬间绝尘而去，它们的一回眸一屏息，都令sisi神迷！可惜sisi的家境还没富裕到能让他去国外专攻动物学，所以他只好和其他人一样，将这个被称为梦想的东西小心收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敢拿出来端详一会儿。
正想着，sisi感到被人拍了拍肩膀，一回头是送文件的人，他赶紧接下，看着看着又想起那些奔驰在原野上的动物们，可惜这一回它们像是一团云雾，被那一拍拍得魂飞魄散，再也整合不起来了。无奈，sisi只好调整好姿势，端坐在电脑前继续工作。
很久以前，sisi就听过一句话，说“职场如猎场”，这里没有纯粹的敌友，有的只是猎食与被猎食，捕捉与被捕捉。sisi一直对这个理论不置可否，因为他是爱自然的，他明白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不过是动物间维系生命的一种体制，而这种体制很不幸建立在了食物上，这意味着为了最低层次的生存和繁衍，动物们不得不这样做。而对于人类，食物的来源很稳定也很充足，人类有远比动物深刻的情感，所以再不济，也不会落得在生存这个问题上变成动物。
但也没有人保证说这永远不会发生。在那个下午，sisi又被训了一顿，不过是一点措辞上的问题，导致挑起了对方的敏感神经，结果让对方感觉自己对他“不敬”，因此放弃与sisi的公司合作。sisi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个人在合作问题上从来都爱吹毛求疵，若不是顶头上司要死皮赖脸去留住这一单，他才不愿意为这个仗势欺人的人去写哪怕一个字的奉承。可是sisi的上司这回好像不再只是拉着sisi数落几下了，他坐在他那张摇椅上，整个人就像坐在一台上了年纪的拖拉机上一样，浑身筛糠似地抖动着。平时他的面部肌肉松弛得像电影院的幕布，现在却好像听见了集合令，瞬间拥挤到面部的正中央——鼻子周围。它们在脸上挖掘出一道道壕沟，解散，集合，解散，集合，似乎永远填不平这个人的盛怒。
sisi闭着眼睛忍受着这场暴风骤雨，他觉得自己是矗立在翻腾着狂狼的大海边上的一块礁石，被冲刷和抽打着。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值得被这样训斥，那个人本来就不是真心实意来找咱们合作，上司三番两次巴巴地去找他洽谈，哪一次不是灰头土脸地回来？而且这个人你越是去求他，他的尾巴翘得越高，越不拿咱们公司当回事。这样的情况全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大家心里都埋着一股怨气，为何自己字里行间那么小小的说上两句，就会被这样责备？
眼前的人还没停的意思，这样下去，自己非得被憋死不可！sisi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流，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猛地一抬头，两眼像一头即将冲破樊笼的的豹子一般紧紧地盯着上司的眼睛。上司被他这么一盯给吓着了，连珠炮似的训责顿时断了线。sisi双手在桌上“啪”地一拍，震得墙上的挂钟微微颤抖。他咬着嘴唇，指甲钉在桌面里——
“抱歉！我不干了！”
sisi一个人踱在回家的路上，天有些阴。这个季节本该是烈日如火，焦金烁石的，可今年的天气却像脱离了时间脱离了空间，明明已经盛夏，仍像个执拗的孩子一样赖在“冬日”不走。
他又想起那些美丽的动物们了，不知在地球的另一边，他们又在做什么？
“如果下辈子，能做一只羚羊，在草原上逐风沙而走，栖草木而食，没了人间这些尔虞我诈，仅仅是做为一只纯粹的动物而活，为了生存，为了生活而活着，无拘无束，会不会好一些？”
（二）
事实上，确实有这么一只羚羊，它和它的族群正奔走在非洲的草原上。非洲地处热带，一年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入目的只有无精打采的荒草。它们已经在这篇广袤的土地上徘徊了大半年的时间了。它们不像角马能发起大规模的迁徙，仗着自己身强力壮，能横跨几千里去遥远的草场觅食。它们是精干而玲珑的生物，只能在原地等待。好在雨季将至，只要有雨，所有的一切都能回来。
包括那些埋伏在及膝草丛里的，那一双双尖锐而饥饿的，狮子的眼睛。
那是三只母狮，前几月它们才诞下幼仔。小狮子乳牙初成，正在窝中嬉戏，举手投足颇具他们的父亲的威武风范。“等他们长大了，估计也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勇猛而自信。”领头的母狮这样想着，但要小狮子们顺利长大，就必须提供给他们充足的食物。而眼前，这一群焦躁不安的羚羊正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母狮们弓着身子，压低脊背，把尾巴贴近地面，不弄出一点声响。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空气中的尘埃渐渐下落，似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慢慢降临。不知哪儿飘来一阵薄薄的风，它轻描淡写地飞过荒草的尖儿，那一眼望不尽的草本来像一片尖针一样竖立着，此时却像被这风爱抚得酥了骨头，居然软软地荡了起来。
一丝熟悉的味道若有似无地掠过草原上方，有的动物抬起了头，将鼻尖凑向天空；有的则将头微微低下，却将耳朵笔直地立起来。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此时像凝固了一般，没有动物啼叫，没有动物跑跳，甚至连平日里在鳄鱼背上聒噪着的犀鸟，都像被割断了声带一样死寂。
它们，在等。
天空中有一团铅灰色的云在慢慢凝聚，从北边的地平线上缓缓靠近。云层如幽灵般无声地向前滚动，它们偶尔会在风的拨弄下露出一块空洞，尔后又静静合上。可没有动物敢抬头窥视，它们怕那密云后面，潜藏着诡秘的脸庞。
因干涸而龟裂的土地，裂着一道道深沟。它们是神盛怒下替罪的羔羊，身上的斑斑刀伤渴望着天外甘露的滋养。
九天之上，就那么不小心渗出了一颗银珠，穿过层云，轻巧地划过沉闷的空气，在土褐色的天与地间闪了一道惊鸿般的光，随即化成一声不起眼的“啪嗒”，大地撕裂的伤口里像是被滴上了一滴浓盐水，痉挛般簌簌地抖了一下。
“雨！是雨！”
那滴雨像道命令，草原上霎时间疯了！刚刚还雕塑般的动物们，此时却好像要把每一寸皮肤都融入了倾天风雨中，它们狂了般飞跑，惊叫，看不清身形，听不全啼鸣，满眼全是一道道飞烟与高高扬起的四蹄。
它们毫无闲情去欢庆雨季的畅爽淋漓，因为几乎是在那滴雨接触到地面的同时，潜伏在草丛里的狮群也正如离弦之箭一样向前跃起。
母狮们没有狂乱地追赶，早在雨落之前，它们就已经盯上了羚羊群中的一只——那是只刚出生才三个小时的小羚羊。羚羊世代生活在危机四伏的草原上，千百年的进化让它们必须迅速适应环境。即使仅仅诞生三个小时，小羚羊就能独立站立进食，甚至可以跌跌撞撞地跑跳。
此刻小羚羊正紧跟在母亲身边，随着大部队左右奔跑。它还小，虽然可以跑动，但四肢仍不健壮。久经沙场的母狮们明白，这样的猎物既不用担心追不上，又不用害怕它混进羊群找不着，简直堪称完美。
母狮们散开来，三面夹击，领头的母狮从侧面驱赶，另外两只母狮在后面围捕。这样的阵势可以最快速度将小羚羊从群体中分离出来，只要它掉队哪怕半个身子的距离，都必死无疑。
羚羊群在奔跑着，尘土混合着雨水变成一颗颗湿泥，被千万双蹄子踢起。羚羊以跑和跃著称，虽然速度惊人，但耐力不够，最重要的是不擅长急转弯。有很多成年羚羊在进行急转弯时，都会因控制不住平衡而跌倒。
而眼前这只小羚羊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身体构造的缺陷，它努力掌握自己的四蹄，但眼前是狂奔的族群，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狮子，它年幼的心刚从蒙昧中脱离，便要经历这样残酷的考验，它有点惊慌。而这样的惊慌给它带来的后果令人胆寒——
它掉队了！
非洲的一切都是奔放而狂烈的，天空像是被撕了个大口子，雨简直是倒灌，远处怒雷轰鸣，似恶魔的战鼓；近处飞沙走石，一场追击还未结束。
小羚羊被从族群中驱赶了出来，它真是慌了神，居然身形一转，像三棱镜中折射的光一般突然调转，往一片碎石堆跑去。
狮子心中窃喜，小羚羊四肢尚嫩，那乱石中处处是棱角与空洞，只要它的细腿不小心踏进一个石缝中，便会被塌陷牢牢卡住，再也挣脱不了。但狮子也明白，一场博弈在没有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前，一切可能都只是可能。
小羚羊还在跑着，它刚刚充满血液的身体还有些不协调，所以它不敢快速地转弯，只敢蛇形地向前跑着，小小的脑袋紧盯着前方。身后狮子的劲头未减，三只母狮速度均匀而稳定，它们的体魄与经验让他们有足够的自信赢得这场竞赛。
那石堆已近在咫尺，小羚羊加快速度冲上石堆，它奋力向石堆上方攀爬，没人知道它要干什么，不过狮子知道，这场竞赛快结束了。
领头的母狮放慢了速度，因为那只羚羊正一纵一纵地在石堆上跃着，圆柱形的蹄子显得愚笨异常，狮子没必要再加速了。它慢慢踱着步子，喘着气息靠近小羊。小羚羊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它也在石堆上停了下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狮子，一动不动。
母狮依旧慢慢踱着，仿若一位身披锦袍的王后。雨水打湿了它的毛发，反而更显得它身形矫健。它压低脖子，像望着一个卑微的乞丐一样望着小羚羊。
小羊经过剧烈运动的身体在颤动着，它湿得像刚从母亲子宫里出来。它回望着狮子，雨太大，看不清它的眼神。
狮子离小羊不过几米远，只要轻轻一扑就可以咬断它的脖子。狮子望着它，突然后腿使劲一蹬，脊背连着前爪在半空中舒展，两只有力的掌扇碎了雨滴，以不可抵挡的速度直冲向羚羊。小羊一惊，正要转身继续逃，可猛一回头，脚下却已是空空一片——
万丈悬崖！
（三）
崖边一棵死了几百年的老树上的一只秃鹫抖了抖被雨水浸地快抬不起来的翅膀，它从暴雨来临前的一个小时就站在这儿，刚刚那一幕就在它眼皮子底下上演着。那只羚羊和那只狮子都消失在茫茫暴雨中了，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从此世上又少了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和一个娇弱无力的懦夫。秃鹫弄不明白，那块石堆从狮王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猫儿的时候就已经在那儿了，草原上的动物们都知道那里是咱们秃鹫摔骨头的地方，因为下面是悬崖，所以不用担心飞的不够高，怎么还会有这样愚蠢的事发生？
不过这样的好戏总是常不过好在这样一摔，只要再等几天，就又有新鲜的腐尸来填肚子。
可再新鲜，在它们变成一堆烂肉之前，还是得解决今天的温饱问题。秃鹫想到这里，有些懒散地跳了跳。老树的枝干快腐朽了，被它这样一折腾，吱吱呀呀地呻吟起来。
雨已经停了，雨后湿润的水汽氤氲着泥土，泥土没那么纷乱了，看样子羚羊群早不见了踪影。秃鹫振了振翅，飞上天空，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收获。
腐肉总不好找，特别是那种腐烂一两天后的。那种尸体在细菌与高温的作用下肌肉组织已经腐败，肉块萎缩化成和蛇蜕一样的细条，没精打采地挂在嶙峋的肋骨上，颜色暗红，新鲜且散发着特殊的味道，正是草原上所有食腐动物们求之不得的珍馔。
秃鹫兀自飞着，雨后的草原没有多长时间的凉爽，很快，烈日再次将地表炙烤。光亮的太阳重新从浓云后露面，被加热的空气开始慢慢凝聚，升腾，把冷空气驱散吞并。因此，秃鹫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乘着气流爬升，雨后的阳光让它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从百米高空向下看，地面上的一切都变了样：斑马不过是个小花点，长颈鹿投下的影子比骨刺粗不了多少，就连那还不知道自己刚刚丧妻的狮王，也和小土块没啥两样。但只有腐肉是特殊的，俯瞰着它，那就是一朵浓烈怒放的花，姿态魅惑地吸引着每一个空空如也的胃部。
瞧，那儿不就有一朵？
秃鹫盘旋着下降，这堆腐肉看上去像是一只雄角马，被那些大型动物啃食得只剩下一半了，不过肉质刚好符合它片刻前的幻想。而且它似乎从未这样走运过——这堆腐肉的周围，居然没有别的食腐动物来抢食。要是放在平时，这肉在被菌群占领前，周围早就围满了各种动物了。
这简直是天降的美餐！
秃鹫围着这堆肉跳着，它的翅膀不像苍鹰那样能伸缩自如，它的翅膀完全就是个试验品！过长的翼展让它每次想将头伸进肉里时都会被卡在外面，而过密的覆羽特别笨重！秃鹫不止一次羡慕过苍鹰它们，那种即使落在地上都能昂首阔步骄傲行走的样子。而到它这里，要么就是像中风病人一样跳跃，要么就是侏儒一样佝偻而行。总之这俩大骨头除了飞一点用都没有！
面对这堆无人觊觎的美食，秃鹫突然想当回“地主”，它抖了抖身子，把没毛的脖颈伸了伸，雨后的微风吹拂它胸前的白羽，它要让自己看起来尊贵一些，不再像其他动物眼里那样猥琐和贪婪。
它要独自，独占，独享这堆腐肉。从前只顾着和同类追打抢食，现在，它要好好对待每一块肉，要真正沉下心来品尝它的味道。
它那深褐色的眼细细打量着肉堆，那眼神里似浮动着无数把游标卡尺，精准地丈量每一块肌肉组织，每一条经络，每一根骨头。排好顺序，标上序号，贴上餐前小食和餐后甜点的签。它的影子在荒草中摇摆不定，令人晕眩。
秃鹫像一位出身名门的品鉴家，踱步至前，弯下秃毛的颈，凑近去细细嗅了嗅那让人沉醉的香气，再把弯而锐的喙部埋进一块肉中，小心翼翼地撕下带着血浆的一块，生怕自己一点不到位的动作会煞了这一场华贵盛宴的风景。紧接着头高高一甩，肉块在鼻尖上方半尺的地方画了个圈后，准确落进秃鹫深不见底的咽喉里。
尽情享受完了肉划过食道的美妙感觉后，秃鹫重新被欲望冲击着头脑，它撕破刚刚的绅士做派，转而将半个身子全塞进肉块中，疯狂地撕咬啄食。肉块内尚未凝固的血全糊在它脸上，身上，远远看去，它和那朵妖艳的花融合在了一起，变得更狰狞惊心。
在这片草原上，装腔作势就等于慢性自杀。
（四）
molly是在一个外国的动物标本巡回展上看到这只秃鹫的。它的体内被掏空，塞进填充物和支架，再弯曲成各种奇怪的姿势。眼前这只秃鹫被摆成了缩着脑袋端坐在树枝上，向远处凝视的样子，因为长脖子里是支架，所以动作总有点不自然。不过听解说员讲解，这是它在自然界中最常见的姿势。
molly在偌大的展厅里信步逛着，这里的格局很奇怪，玻璃罩子里面的东西本该在自然里追逐翱翔的，此刻却石刻一般呆立在那儿，保持着所谓“最自然”的姿势。而真正需要运动的，却趴在罩子外面木偶一般行尸走肉，那样子，比里面的标本有过之无不及。
她觉得有些好笑，便转身离开了。
molly毕业于国内一家著名的艺术学府，天生丽质的她从小就爱上了舞蹈，爱那些着白纱“缇缇”裙的身体在方寸之间轻盈地辗转腾挪，那种飘渺梦幻的美令每个女孩倾心，但这种美并不是每个女孩都有资格拥有。
她曾经拥有，但现在已化为乌有。
展厅的接待人员微笑着跑来，握住两侧，稳稳地将轮椅放在台阶下，看她没什么事，就又微笑着跑回去了。molly看着他略带腼腆的笑，猜他是个出来实践的大学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富有感染力的，青春跃动的气息。
曾经自己可是有能把青春实体化的魔力的，她能把这种独一无二的气息变成一回首一颦笑的舞，在光洁的地板上流转，飞跃，不跳到脚软不罢休。
不过现在......
molly知道再想下去又会神伤，干脆抬起头来，转着轮子，向前慢慢移动。
她得在三点之前赶到训练房，那里是她和另一个女孩合办的一家舞蹈培训班，专门训练有舞蹈梦想的女孩们。在训练时，她的女伴教授动作，而她在一边做一些辅助指导和监督训练。培训通常在下午，训练房有一扇很宽广的大飘窗，若阳光正好，房内的地板上就会投射进窗外那几棵泡桐的影子。春天，那些树会开出累累的白花，春风过隙，落英缤纷。
molly爱在那些疏影横斜中倚着镜子，看那些年轻的胳膊和腿摆出好看的角度，白色的舞蹈袜反射着阳光，一声声清脆的“一、二、三、四”，常常让她沉醉。
公交站不远，不过路况倒是挺复杂，那一段路时常堵车，而且因为十字路口的缘故，常常发生擦碰事故。这个冷漠而匆忙的城市里，每个人都像一颗泡腾片，在水杯的边缘滚动着，稍不留意碰撞落水，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你死我活。
每次发生事故时，在人群之外，都会有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坐在路边，他不上前围观，也不会趁机拉住路人要钱卖唱，他就是那么坐着，不管周围是谁走来走去，顽石一般固执。
人群还在闹着，圆圈正中的两个人抓着对方的衣襟，面红耳赤，唾沫星子直飞。周围是一圈戏谑笑着的人，那场面就像一场斗鸡比赛。可molly只想赶紧绕过去，可惜眼前人越聚越多，怎么也绕不开。
她推着轮椅，左边挪挪，右边挪挪，挪也挪不动。人群还在变宽变厚，她快被这潮水一样的人群吞没了。
就在她快被淹死时，她忽然觉得轮椅一轻，紧接着自己的身体快速离地，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已经稳稳落在人群之外的空地上。
她回头四处张望，却措手不及地在身后迎来了一个沙哑但颇风趣的声音：
“你再不出来，又是一场说不清的扯皮哦！”
那布满灰尘的脸颊笑着，黝黑的肌肉像一群顽皮的孩子般推来搡去。老乞丐见她没反应，迈开步子，推着她走出那是非之地。尔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回去了。
（五）
sisi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他从眯缝着的眼睛中看着自己的皮鞋，女友一直忘了给他擦，结果变成现在这副摸样。
“如果给我一块大镜子，说不定咱们俩现在都一个样。"
sisi叹了口气，他忽然意识到不知过了多久，自己周围寂静得可怕，他小心地抬起头，却发现上司正坐在桌沿上，和他一样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上司发现他在看自己，忽然从桌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算了，算了吧。”
sisi看着上司令人捉摸不透的脸，想努力从眉目中分析出个产生这句话所以然，但结果令人失望。
忽然上司笑了起来，在sisi的印象中，这种笑难以解析——那种突然放松但又掩饰不住的内心纠葛的笑。
“咱们不理那些个刁钻鬼儿们，他们爱玩谁玩谁吧！咱们与人合作讲究的是一片诚心，若他不仁，咱还义他个什么！“
他转身抓过桌上sisi的那叠“罪状”，刷刷几下撕了个粉碎。
“回去好好休息，吃好喝好，明天给我鼓足了劲儿来上班！如果明天再让我看到你这病怏怏的样子，我就真裁了你！”
sisi愣了半会儿，才傻傻地转过身去，前脚刚踏出门，后脚突然又跟上一句：
“还有，你小子给我听着，看你平时挺文弱的，没想到刚刚那一下子还真把我给吓着了，不错，有点魄力，这种魄力给我好好留着，下次如果咱们还遇见那些老狐狸，你就亮出来看看！”
sisi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出门的，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已经放晴，雨后的阳光从斑驳的云层中洒下，呈现出好看的“丁达尔现象”，沥青地面的凹陷处盛着水洼，闪着小巧可人的波光。sisi不禁深呼吸起来，阳光把这个城市的空气加温，行走其中变得切肤有感。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起，sisi翻出来看，是女友的信息。
“今天遇到了一个好人，让我顺利上车了。下午天气好，继续训练，若晚归，自己觅食吧。勿念。molly”
这个季节，终于开始呈现出它本来的样子了。
end
ps：三天时间，见缝插针的写，终于完成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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