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你到底是来医院干嘛来了？
住进医院这一个星期来，我妈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因为严重缺乏电解质，她睡觉时不停地痉挛，手脚抖得厉害。医院给她多开了止吐药，所以她现在吐得比以前少了，但是吃的比以前更少，一般一天才吃一点稀粥——因为有腹水，她吃一点东西都很胀，不敢多吃。药物还让她心跳加快，非常烦躁，她现在不大愿意和我们讲话，问她要不要吃什么喝什么，她总是很不耐烦地说：不要管我！有的时候甚至还是带哭腔地说。所以现在基本是没什么交流了。不过我也没什么遗憾的，因为该说的话基本在她之前还清醒时都说了，肯定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但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彻底了解另一个人，你说呢？
不过她很喜欢我给她按摩背和腿。因为一直躺着，她又瘦得像排骨一样，所以背很不舒服，每天我会给她轻轻按摩很久。她现在只有50来斤了，所以摸起来的感觉是衣服下面只有一副骨架，硬，硌人。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很亲切，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这么摸到自己妈的骨头。《包身工》里，给女工们检查身体的人说芦柴棒太瘦了，摸着尽是骨头，“晚上会做噩梦”，反正我不会。
我们现在是在二人病房里，隔壁是一个子宫癌晚期的老太太，情况比我妈还严重。他们家人非常神奇，每次来探病少则四五人，多则近10人。还抱着孩子。这家人有我们小县城居民的典型特征：嗓门极大。根本不管这是在病房，来了就咋咋呼呼的嚷嚷，大声聊家常，还经常带着食物来，数人一起大啖，孩子们在病房里打闹大哭，反正气氛犹如快乐的感恩节聚会。那个可怜的病人老太太，和我妈，都需要安静和休息，却被吵得耳膜生疼。我问我妈：叫他们小声点吧？我妈摇头：不要得罪人。
还是有几次，我们实在忍不住了，请他们小声点，他们大约小声3秒，之后又忍不住了。木办法，习惯使然啊。
后来我逐渐发现他们每次来的人都不大相同，想来是大家族，远亲太多，都来见病人最后一面。有些人进来就说：几年没见了，你怎么病成这样。然后几分钟后，这个几年不见的亲戚开始和其他人一起大啖凉拌鸡。啖完了说几句“再来看你哈”，心满意足走了。
今天来了一对老夫妇，带着他们的孙女。老头一进来是不意外的咋咋呼呼，谈笑风生，谈最近修的新路，哪个邻居嫁女儿了，女婿在的单位好不好，一路天马行空下去——当然是和病人的子女谈，病人说不出话来。因为实在太大声了，我们两次请他们小声点，都收效甚微，后来也就算了。老太太来了就一直在那里吃饼干，吃了不知道多少块，吃到老头暴喝一声：你吃那么多饼干干什么！老太也大声回敬一句：吃着玩不行么！
他们带来的那个小女孩，一进来就在地上滚，连我姨妈看了都说：地上多脏啊！别让孩子滚地上啊！被大人喝令爬起来后，她又去洗手间开始玩水，玩香皂，等我进洗手间时，蹲位里扔了一张卫生纸，周围黑乎乎一大片，不臭，应该不是大便，但我想不出她能用什么把厕所弄得那么脏。想问她，她已经跑回病房去继续滚地了。我姨妈只好拿着拖把进去拖地。
同来的一个女人在削平果，一个病床是有一个垃圾桶的，各家自己打扫。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找不到他们那边那个，总之她非常自然地走到我们这边，招呼都不打一声，把苹果皮全部削在我们的垃圾桶里。
几分钟后，我妈想呕吐，我就来扶住我妈，我妈呕吐前，有很大声的一阵干呕，很可怕，我学也学不来，反正是很痛苦很可怕的声音就是了，不过我们听惯了，不觉得有啥，我妈开始干呕，那个谈笑风生的老太太立刻皱起眉头，无限嫌恶地跳起来，脱兔一样跑出去了。那个在滚地的小女孩，捂住耳朵，皱眉咬牙，向大人抱怨，这时老太太在外面暴喝一声：XXX（她孙女的名字）！你快出来！别呆在里头！小女孩也脱兔一样跑出去了。
然后这俩人就走了，连回来给病人告别都没有。
我无意勉强别人习惯我妈呕吐的声音，但我知道我妈肯定很难受，她到死了都是个敏感的，生怕引起围观的人。上次因为太瘦了，在医院电梯里被一个年轻人盯了很久，她难受极了。有时我给她讲笑话，她笑完之后难过地说：我不敢笑，我笑起来太那看了，全是骨头和皱纹，我说：你瞎说什么，人什么时候都要开怀大笑才对。其实眼泪都快流下里了。
静悄悄地进来，静悄悄地出去，会死吗？
那些说来医院看病人的，其实很多连稍微尊重病人，稍微为病人着想一下都做不到，你们到底是来医院干嘛来了啊？
我也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来，因为哪家人生病都有很远的不怎么熟的亲戚来，来了又不知道干啥，又没什么感情，只有说闲话，吃零食，和友邦惊诧。我打心眼觉得太远的，根本没什么交情和感情的亲戚就不要来看看病人了，何苦呢？来了除了吵闹让病人烦心，什么用都没有，但在中国人的逻辑里，一生不交道，甚至不睦都没关系，出生和死亡那会儿在场，就算是合格的亲属。还有平时其实根本不熟的同事什么的，一来就是一大帮，很多人连病人名字都说错，反正就是义务要来。反正我是没明白这个逻辑。
今天下午，病房走廊上热闹非凡，我出去看了一下，一个30多岁的年轻女人，正在病床上输液（楼道里有一排加急病床），旁边围了一大圈不知道哪里来的亲戚朋友，我数了一下，整整12个。莫名其妙想到最后的晚餐啥的····这12个人把楼道堵得水泄不通，护士要推小车过去时他们得一个一个让。病人在床上虚弱地躺着，他们谈笑风生地——嗑着瓜子。2小时后，我出去热饭时看到他们愉快地和病人告别，然后又叽叽喳喳地涌向电梯间。
我再问一句，你们你到底是来医院干嘛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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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有几次，我们实在忍不住了，请他们小声点，他们大约小声3秒，之后又忍不住了。木办法，习惯使然啊。
后来我逐渐发现他们每次来的人都不大相同，想来是大家族，远亲太多，都来见病人最后一面。有些人进来就说：几年没见了，你怎么病成这样。然后几分钟后，这个几年不见的亲戚开始和其他人一起大啖凉拌鸡。啖完了说几句“再来看你哈”，心满意足走了。
今天来了一对老夫妇，带着他们的孙女。老头一进来是不意外的咋咋呼呼，谈笑风生，谈最近修的新路，哪个邻居嫁女儿了，女婿在的单位好不好，一路天马行空下去——当然是和病人的子女谈，病人说不出话来。因为实在太大声了，我们两次请他们小声点，都收效甚微，后来也就算了。老太太来了就一直在那里吃饼干，吃了不知道多少块，吃到老头暴喝一声：你吃那么多饼干干什么！老太也大声回敬一句：吃着玩不行么！
他们带来的那个小女孩，一进来就在地上滚，连我姨妈看了都说：地上多脏啊！别让孩子滚地上啊！被大人喝令爬起来后，她又去洗手间开始玩水，玩香皂，等我进洗手间时，蹲位里扔了一张卫生纸，周围黑乎乎一大片，不臭，应该不是大便，但我想不出她能用什么把厕所弄得那么脏。想问她，她已经跑回病房去继续滚地了。我姨妈只好拿着拖把进去拖地。
同来的一个女人在削平果，一个病床是有一个垃圾桶的，各家自己打扫。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找不到他们那边那个，总之她非常自然地走到我们这边，招呼都不打一声，把苹果皮全部削在我们的垃圾桶里。
几分钟后，我妈想呕吐，我就来扶住我妈，我妈呕吐前，有很大声的一阵干呕，很可怕，我学也学不来，反正是很痛苦很可怕的声音就是了，不过我们听惯了，不觉得有啥，我妈开始干呕，那个谈笑风生的老太太立刻皱起眉头，无限嫌恶地跳起来，脱兔一样跑出去了。那个在滚地的小女孩，捂住耳朵，皱眉咬牙，向大人抱怨，这时老太太在外面暴喝一声：XXX（她孙女的名字）！你快出来！别呆在里头！小女孩也脱兔一样跑出去了。
然后这俩人就走了，连回来给病人告别都没有。
我无意勉强别人习惯我妈呕吐的声音，但我知道我妈肯定很难受，她到死了都是个敏感的，生怕引起围观的人。上次因为太瘦了，在医院电梯里被一个年轻人盯了很久，她难受极了。有时我给她讲笑话，她笑完之后难过地说：我不敢笑，我笑起来太那看了，全是骨头和皱纹，我说：你瞎说什么，人什么时候都要开怀大笑才对。其实眼泪都快流下里了。
静悄悄地进来，静悄悄地出去，会死吗？
那些说来医院看病人的，其实很多连稍微尊重病人，稍微为病人着想一下都做不到，你们到底是来医院干嘛来了啊？
我也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来，因为哪家人生病都有很远的不怎么熟的亲戚来，来了又不知道干啥，又没什么感情，只有说闲话，吃零食，和友邦惊诧。我打心眼觉得太远的，根本没什么交情和感情的亲戚就不要来看看病人了，何苦呢？来了除了吵闹让病人烦心，什么用都没有，但在中国人的逻辑里，一生不交道，甚至不睦都没关系，出生和死亡那会儿在场，就算是合格的亲属。还有平时其实根本不熟的同事什么的，一来就是一大帮，很多人连病人名字都说错，反正就是义务要来。反正我是没明白这个逻辑。
今天下午，病房走廊上热闹非凡，我出去看了一下，一个30多岁的年轻女人，正在病床上输液（楼道里有一排加急病床），旁边围了一大圈不知道哪里来的亲戚朋友，我数了一下，整整12个。莫名其妙想到最后的晚餐啥的····这12个人把楼道堵得水泄不通，护士要推小车过去时他们得一个一个让。病人在床上虚弱地躺着，他们谈笑风生地——嗑着瓜子。2小时后，我出去热饭时看到他们愉快地和病人告别，然后又叽叽喳喳地涌向电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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