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乡愁,更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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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班匆匆赶来,奋力挤下公交时,早已是一身落魄与疲态,饥肠辘辘的我与哥们儿俩决定立刻先找一家小馆裹腹,当走到一间店面前时,哥们儿停下说“就这儿吧”。我抬起头看看招牌,那是似乎在每个城市的小巷中你都总能找到的一家兰州拉面馆,那样的小馆也许是你从记忆中都能勾勒出的场景,摆在店外热气翻滚的一只大锅、铺满面粉的大案板、干净整齐的桌椅。蒸腾起来白茫茫的热汽挡住了拉面师傅的面容,只有那顶白色精致的回帽仿佛在云海中穿梭一般忽隐忽现。“一碗牛肉拉面,多放香菜”我脱口而出。每当端上这热腾而黄亮的面条时,我总会想起那年去到的那个城市,那个总是尘土满天,黄河穿流而过映着山上的白塔与一座座绿顶白墙清真寺的城市。这一条条黄橙的面条就如那冬不拉的一根根琴弦,谱写出了多少令你沉思或是悲伤而充满黄土味的一首首歌。仿佛看到那些在黄河岸边满身是土撑着羊皮筏子嬉戏打闹的一群野孩子。思绪不断抽离出这些回忆,而我却及时全身而退闪出了那些记忆堆成的碎片,因为我不敢。就像我没有勇气在那矗立良久的铁桥之上大声唱出那首《黄河谣》一样。那些回忆是关于乡愁与一座城市的一首首歌,是成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一群野孩子与一个早已离他们而去但又一直与他们在一起的伙伴魂牵梦绕的归宿。
一碗牛肉面下肚的时间,却让我想到了如此之多,这未曾料及的一碗牛肉面是否是让我在演出前热身到从前那个状态,无论我的状态是否回到那时,我想我的胃是早已被填暖了。
在这之前我没有去了解除去封面与歌词之外有关专辑的其他信息,在我看来那种在现场慢慢挑起面纱的游戏似乎更有意义,也许惊喜或许失望,而又有谁在乎呢。演出开始前,两人把这次演出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白银饭店”“继往开来”“我是流氓我怕谁”与“永远忠于某某某”我充满好奇的一笑,不知他俩将怎样表现这场演出的中心思想。
“白银饭店”这一部分可想而知就是对专辑的现场演绎。明快标志般的手风琴前奏急促跳出,配合着吉他不断的铺垫,彰显出了他们惯有的风格:怀旧而充满东欧的格调配上天马行空的歌词,那种戏剧般的叙事风格,在之前的“米店”和“花瓶”中你就可以窥见一二。我想之所以老孟能一眼看上玮玮为其配乐不是没有根据的。“雾都孤儿”、“白银饭店”旋律悠扬动听,充满了如夕阳般的色调,惆怅而又美好。“秀水街”、“永安里”这两首相邻两条街道的歌,不约而同的使用了舞曲节拍,旋律中徜徉着一种美丽且幸福的味道。而“庙会”的歌词彰显出的是典型的左小风格,无关的事物人物拼凑不知所云。“两个兄弟”欢快的节奏体现出如同青春般的仓促,我想这首歌表现的也许就是玮玮和道长两人年轻时的身影。“米店”当然还是大合唱最佳曲目。我印象中他们俩是挺乐于与观众交流的,但连续的演奏两人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有提及关于这张专辑的初衷,而就在将专辑中的歌曲几乎演绎完后,他们幽默的向观众展示了新专辑并拿出专辑内页,就这样他们开始了一段讲述也是一段回忆,使我震撼感动。
原来这张作品也是关乎一个城市,又可以说是那碗拉面引出这个乡愁产生的连锁效应,而他更为具象,具象到一个房间里发生的过往。我也许是个有意象情节的人,从迪伦与苏西甜蜜偎依走过的格林威治西四街头,到《黄河谣》里的银白月光洒向的铁桥,再往《杀死那个石家庄人》中河北师大附中那位乒乓少年的孤独背影。我总是对这些地方充满好奇,我想也许这些地方存在着只有歌者自己才能看到的那飘摇孤独的无面人。
在之前我一直以为白银饭店是玮玮和道长臆想出的某个地点,我真像内页里讲述的那个故事开端的东北小流氓一般无知,“咋不是黄金饭店?”我还真产生过这样的疑问,这时我才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抱歉。白银其实是一座离兰州不远的工业小城,就当张佺与小索走遍西北广阔的土地记录下那一首首从黄土之中抖落出的歌声时。平行世界中同属这片土地的这座小城之中,两个年轻的舞厅乐手正在昏黄五彩的灯光中等待着他们的桥段到来,而在以后的岁月里谁曾想到他们竟无意的相遇、交织、密不可分。野孩子们如同一队流浪的游吟诗人,他们汇聚在一起,不时有一些人离开,而最终等到的是更多成员的加入。就这样他们一路走一路未知疲惫的为人们述说着从家乡带来的美好,直到那位伙伴独自走远。孩子们没有了欢笑,留下的只有那无法揭开的伤口,于是他们各自走上了自己的路。面对现实,岁月让他们都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轨迹。来到首都,当初的两位舞厅乐手早已摆脱了那青涩的标签,但他们仍有勇气唱出过往,唱出独自闯荡的从前与现在,而我听到的更多的是那些不变的乡愁。
他们有着看似与你我相似而又极为不同的童年时光:高耸的烟囱准时的吐出的浓烟、父亲棍棒呵斥下硬着头皮练习的钢琴。而他们的体会更为细腻,细腻的就像那年撒上白糖的洋芋,咬下一口便是整个世界。他们唱起:
向左向右,风筝和飞鸟
站在荒野上面看天色变暗
你让我猜 猜中会有奖
奖我的手表上面时针倒转
正面反面,硬币往下掉
停在半空中的使者对着我笑
你让我听 听远处号角
远处的号角什么时候转调
他们又有那同样充满叛逆而又诗意的青涩少年时光,改变对音乐看法的那一首首囚歌,舞厅灯光里演奏着一首接一首的快曲子慢曲子,领我们透过那道将要熄灭的光去窥视白银饭店二楼拐角处那个房间里曾经发生的片段。他们唱起:
最光明的那个早上
我们为你沿江而来
可是你的愁云萧森
我们迷失在白银饭店
最温暖的那个晚上
我们为你朝南而去
可是你的暮色苍茫
我们搁浅在白银饭店
即使他们远离家乡来到首都,走上了自我轨迹,故事里经过了多少人又遗忘了多少人,遇到成功,相遇爱情。就像喝起那复杂而苦涩的酒。他们唱起:
腊月里的新衣服
房间里的旧影子
还有什么事,等着我们忘记
我的前程未知
你的美丽还在高处
送我寒冷无数
挂满无枣枣树
故事落定,一首囚歌,寄托乡愁。
“继往开来”里他们说唱一些也许会在下一张专辑里出现的歌曲,记忆最深的还是那首“石头房子”这是他为小索谱的一首歌,歌词简单曲调悠扬而不伤。“我是流氓我怕谁”这个桥段光是这名字你就能想到有哪些曲目。以“流浪汉”的曲子为基调唱了“两只山羊”“李伯伯”等著名曲目,两人幽默诙谐的演唱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欢呼叫好。他们懂得生活不光是徘徊在回忆中,它还需要一些狂欢一些流气。
“永远忠于某某某”终于揭开了神秘面纱:永远终于野孩子。这一语道破,道出了那个他们生命中最美好而又不堪回首的那些日子,而这再也不是矫揉的念旧,而是真正对生活美好憧憬。令我万万没想到得是,张佺的到来,一阵欢呼,我压抑着我的激动。他留起了花白长发,染满沧桑,不变的还是那支如新的冬不拉与口琴“红河谷”、“眼望着北方、“梦话”一首首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与语句,但我不想跟着合唱,只想安静听他们唱出那一句句我以往看来如伤口般的歌声,听听他们这些年经历的那些蜕变。几首唱完,我惊奇的发现:歌声里分明是早已消散的那些忧愁,伤口似乎早已抚平,充满悠远的笑声,更加成熟,更加生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乡愁不再是不堪回首,失散多年的这群野孩子他们独自经历了多少历练、孤独、低潮,面对生活他们选择珍惜,他们想起了那个城市,那流在他们心里的黄色血脉。他们回头瞭望,仿佛找到了那黄土上伙伴们玩耍时留下的一只只脚印,黄土飞扬。他们不再因为伙伴的离去悲伤,他们再次相聚,决定带着逝者留下的行囊继续远行、歌唱。当他们再次放下手中乐器,如仪式般端坐清唱起那首久违的“黄河谣”时,我想起了那碗牛肉拉面,洒满香菜,辣油红亮,金黄的面条吸入口中,所有的味道在这时一下绽开,绽开在每个还念故土寄托友情人的心底。
演出结束,走出小酒馆时满是脸上洋溢幸福的乐迷,有的在谈论演出,更多的则是等待签售。我想我需要的也许不是在那张乙烯基介质上留下一些潦草字迹,我只想把那些欢腾的脚印铭记在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