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二）

  最先在漩涡里出现的是小敏的外号。由这个外号我折返到过去，看到了那时候的她。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那时候我们都叫她呆头丫，或者小呆丫，因为她说话总是慢吞吞的，而且行动迟缓，总比别人慢半拍不止，再加上脸上那副大眼镜让她看上去呆呼呼的，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
  呆头丫在人数不多的班级里依然能够做到被人忽略，这是件不容易的事。很多时候她没来上课我们都没有察觉，或者说大家一起外出活动，她中途退场，我们过了好半天才发现怎么少了一个她。她好像是集体的影子，对于我们来说时有时无，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就这样直到毕业。
  此时此刻，我站在病床前，看着摘掉了眼镜的呆头丫濒死的模样，带着氧气罩，绑着胳膊腿，好几处插着管子的身体。她过去的形象就像漩涡里的一滴水花，刚刚浮现了一下，却又被时间的流逝而淹没。我只想起了这么多。有关她具体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没有交过男朋友，考试成绩好不好，我还是记不太清了。所以只有她的外号和相貌被我的记忆库储存，其他一概被时间清零。
  可她为什么要跳楼呢？我开始思考这个被我漏掉了的问题。从消息一传开，所有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敏跳楼了，十层楼跳下来竟然没死。这个“十层”和“没死” 成了最引人瞩目的关键词和开场白，以至于有些人甚至忽略了她跳楼的原因，而只在这种稀奇的事上打转，这不仅让人感觉有点讽刺。人还真是寂寞又冷酷的动物，只对自己最感兴趣的事付出关心。其他又算什么？我不也是一样？可是，此刻我却站在这里，在想这些事。这是为什么？我知道我绝不是为了老同学的情分，也不是为了一种好奇。我自己也说不清。
   尽管小敏确信自己会死，却发生了意外暂时没有死成。虽然没死成，但她想死的念头和勇气还是让我感到震惊。然后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班上的另一位同学在宿舍里给我讲的一件有关跳楼的事情。 那时候正是暑假，讲话的同学和小敏一起在肯德基打工。一同打工的学生里还有一位性格开朗长相可爱的女孩儿。大家相处的很好，家也住的不远，于是每天都一起回家，一起笑笑某个奇怪的顾客或者骂骂爱挑刺的经理。就这样到了暑期结束，那个女孩便提出让大家一起去她家玩儿。当时去她家的有讲故事的那位同学还有小敏。他们从下午一点一直玩儿到四点才从那个女孩家离开，大家说说笑笑特别高兴，还约定隔一阵子再聚。然后第二天下午，讲话的同学和小敏都接到电话，说那个约他们去家里玩儿的女孩跳楼自杀了。时间是头一天的下午四点半。也就是说，在他们离开女孩儿家的半小时之后，女孩打开窗子，从十四层楼的卧室跳了出去，然后摔烂了脑壳当场死亡。
  我记得当时听那个同学说到这儿，大家都觉得不寒而栗，半天没有人说话。然后有人问：不是挺开心的么，怎么就突然跳楼了。一点预兆都没有么？ 这时小敏说了一句话：自杀是不需要预兆的，有时候时间对了，就死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淡定，仿佛在说天要下雨赶紧收衣服这种平常小事一样。那时候她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让人觉得很不祥。
  十年过去了，十年后的一天，据说小敏也是在没有一丝预兆的情况下跳楼的。老同学传话说她那一阵子情绪很正常，下班回家时在路上碰到了同事还说说笑笑，并聊了很多第二天要开会的事，然后回到家她做了晚饭，洗了两件衣服晾在阳台上，接着就打开了窗，之后从容地从十层的阳台跳了下去。没有一丝预兆。没有序言的自杀，难道是小敏也感觉到时候对了，可以去死，所以才有这种令人费解的行为？
  然后，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小事。那件小事和我之间仿佛加入了放大镜，一些本来已经被我的回忆忽略的细节开始无限制地被放大，直到我的思绪开始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