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与张兆和: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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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开始,沈从文这样写道,“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清新隽永的文字,绵延六十多载,见证了沈从文的一往情深。而最后的最后,张兆和这样写道:“六十多年过去了,面对书桌上这几组文字,我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在翻阅别人的故事。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太晚了!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发掘他,理解他,从各方面去帮助他,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决!悔之晚矣。”这样的故事,任何人读了都会怅然。当一个人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那么这既是来自上苍的恩赐,也是给予他的劫难。
初见,张兆和只是坐在了沈从文的课堂上,便让沈从文紧张地五分钟都说不出话来。对于张兆和来说,这只是一堂普通的课而已,唯一让人感到有些反常的就是这个操着湖南腔的奇怪老师了;但对于沈从文来说,这一眼却是一辈子,虽是一瞬,却似过了几个世纪,他知道自己此生是再也没法从这个女孩那里走开了;从此以后,沈从文就开始了长年累月的情书轰炸。
落花虽有情,流水却无意。张兆和天生丽质,出身名门,追求张兆和的人都已经排了好几个连。张兆和把给自己写情书的人依次排号,沈从文只是张兆和的青蛙十三号,文字虽好,但终究是个操着湖南口音、爱流鼻血的教书先生而己。无论沈从文是请张兆和的闺密牵线,还是让大名鼎鼎的胡适做媒,张始终不为之所动:始终是那么“顽固地不爱他”。
但沈从文却依然顽固地爱着她,经由时光,他用一封封情意绵绵的书信慢慢地将张兆和的心海填满。张兆和的心思也慢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读沈从文的信逐渐成为了张兆和生活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通过书信,沈从文也在潜移默化间被张兆和接受了。沈从文的苏州之行,张兆和热情也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当沈从文提亲时,张兆和向其拍回了中国史上第一个白话文电报:乡下人,喝杯甜酒吧。至此沈从文终于走完了五年的漫漫追求长路,喝到了自己的爱情美酒。
我们可以想象出当时沈从文会像一个孩子一样欢快地跳起来。然而,这种由书信联结的姻缘虽然浪漫,却也意味深长。两人从未有过深入的心灵对话与交流,从未进入过彼此的内心世界。更多的,只是沈从文热情洋溢的爱意表达。张兆和究竟是喜欢上了沈从文本人?还是只是喜欢上了他的满怀爱意的书信?她永远是茫然的;同样地,沈从文究竟是喜欢上了日常生活中的真实的张兆和?还是只是喜欢上了自己想象中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神?他自己怕是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可能,两人都只是喜欢上了想象中的对方;也可能,即使面对真实的张兆和,沈从文也仍然会爱着她,但张兆和却始终不曾也不愿去面对真实的沈从文,或许她从来没有在心底接受过真实的沈从文。最能说明这一点的是:无论是沈从文回家探亲,还是战乱南下,张兆和宁愿在北京读沈从文发来的一封封满怀思念的家书,也不愿陪在他的身边。
在婚后短暂的甜蜜之后,爱情的裂痕一点点扩展,最终满目全非。不对等的爱情从来都不是稳定的。对于付出较多的一方来说,爱的越彻底,也就越卑微,却注定得不到对方对等的付出;而感情投入较少一方则始终较为自由和洒脱。对于沈从文来说,他在爱情中始终是卑微的,这种姿态终其一生都没有改变,而张兆和则始终较为随意和淡然。在此种情境中,我们不应该强求前者始终如一,也不必过于苛责后者;爱情从来不是勉强来的,也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更何况内心有时是那样的茫然。因此,当沈从文在精神出轨后最终回归妻子身边时,我们不必感到诧异,或许,在沈从文的心底,三三永远都是那个唯一的女神;而张兆和在解放后,不管对于沈从文如何疏远冷漠,却始终不断绝关系,我们也不应觉得奇怪,可能张兆和始终无法彻底放下那个青蛙十三号。爱与不爱之间,界限并不总是那样清晰,正如真实和想象之间,我们永远无法彻底分得开。
两人的故事,在沈从文给张兆和的书信中开始,在张兆和整理沈从文给自己的书信中结束,青蛙十三号当年在写每一封信时的绵绵情意,终于在最后抵达了张兆和的心底。结局虽不完满,但冥冥之中,看到张的文字,沈从文怕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