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利略系列×DW】Kiss me, Kill me
石神哲哉抛弃掉自己本名，转而使用Master来称呼自己，大概是在他听说汤川学成功升学之后；总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彼时父母也无力继续支付他的学费，而他大脑里的声音已经折磨自己到无法正常进行学习，所以他索性在硕士毕业的时候就退出了学院，把博士课程留给汤川。那个时候起，他就给自己选了这么一个名字——Master。
他脑袋里的声音总是绵延不停。那声音的节奏是那么明快，嗒嗒嗒嗒，四声响，像四声连击的鼓。石神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类似的声音，但是又总是想不起来。那种声音从他刚刚进入学院的时候就伴随着他，从来没有中断过一天，最后他自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战争的鼓声”。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安，而这种不安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
他曾经好几次问汤川，“你听到了那鼓声了吗？”
而汤川每次都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那时候石神哲哉和汤川学年纪都还小，都还生活在Gallifrey星球。那时候的石神还不是Master，而汤川，也还不是Doctor。
汤川的父母很早就离他而去了，留给他一笔财产，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是个时间领主，而母亲却是人类。他从小在保育院长大，基本上都把时间花在一个人玩射线积木上；也许因为他是个混血儿，也许因为本身性格就孤僻古怪，周围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等他一够年纪，就离开了那群吵闹的小孩，直接要求去时间领主的学院接受正规教育。
在那里他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石神哲哉。
就像入学考试一样，时间领主的孩子们要在入学的时候通过一个裂缝观察时间漩涡，来判断自己有多少学习的天赋，虽然这个“测试”没有通过和失败的问题，但是它已经成为了一个惯常的仪式，每个人都要排队等候。汤川有点不安。他不喜欢这种一切都规划好的仪式，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倒是更希望自己一个人继续玩射线积木。在等待的时候，他偷偷地挨个观察周围的小孩，他未来的同学们，试图不依靠心灵感应就能推测他们的家庭和出身。
石神哲哉当时就排在汤川的前面三四个位置。他剪着土气的锅盖头，衬得脸滚圆滚圆的，穿着材质很旧样子过时但是洗得非常整洁的衣服，一脸庄重地站在那里。汤川盯着他，脑内迅速地描绘出他的生长环境：看她的发型就知道乡村或者不发达地区来的孩子，家里通常有一些地，但是并不是很富有——否则他不至于穿很旧的衣服出现在这里。
就在汤川看着他的时候，他很快地一回头，看见了汤川，然后眨了眨眼睛。
汤川立刻意识到，这是个聪明人，因为能感受到目光。汤川自己也能，他知道这种感受，再微弱的目光也能承载一点心灵感应信号，强度小到一般的时间领主是察觉不出来的，能感觉到的只有那种真正的天才。他冲那人笑了笑，原来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他决定等到仪式结束后就去问那个人的名字。
前面有些人因为恐惧这样的测试就溜走了，队伍前进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轮到了石神。汤川微微歪过身去看那个人是如何观察时间漩涡的。
石神盯着漩涡，很久很久，比一般的人还要久。然后他突然尖叫起来：“你们听见了吗？鼓声，是鼓声！”
周围的人都摇了摇头。汤川没有动，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是鼓声，鼓声！”石神转过身来，面目扭曲，如同疯了一样大喊着，高高举起了双臂，过来了两个工作人员，把他拉走了。
这是汤川第一次看见有人在时间漩涡面前彻底发疯，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浸入冰水里。趁着一片慌乱，他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注意自己，然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出了会场。
这两个人一个疯了，一个逃了，但最后都还是被学院录取了。
多半就是因为排队等候时的那一眼，石神后来和汤川成了朋友，上课的时候也经常坐在一起。那时候的石神还很乖，唯一的问题就是上课偶尔睡睡觉，然后被老师敲醒。汤川则大不一样，规则对他来说并没有巨大的约束力，他会拜托石神在点名时帮他答到，自己逃课出门晒太阳，有时甚至是借石神的作业来抄。石神感觉他和整个时间领主的世界有着轻微的隔膜，似乎从来不属于这个群体。
由于石神在时间漩涡观察的时候发了疯，他经常被其他正常通过测试的时间领主们称为“疯子”，还总是会挨打。汤川也会被歧视，因为他只有一半的时间领主血统，另外一半基因来自人类，而大家给他的外号是“杂种”。石神知道，毕竟自己发疯是事实，脑子里的鼓声到现在都让自己心神不宁，绝大多数时间里，被同学暴打或者捉弄也只是默默忍了下去。
但汤川就没那么好欺负了。有一次，一个淘气的同学撕坏了汤川的书，又使用化学试剂把石神的书包直接弄炸了。当那个老旧的书包在两人面前变成碎片的时候，石神只是趴在桌子上一声不出，而汤川径直站了起来，从衣兜里取出音速起子，对准了那个人，冷冰冰不带感情地开了口：“道歉。”
那人没有任何歉意地笑了笑，说：“这不算什么，以后还有别的呢。”
“道歉，”汤川冷淡地重复道，“就算不给我道歉，也要给石神道歉。”
“你拿这个伤害不了我，这不过是个螺丝起子——”
汤川按下了键。蓝色的灯亮了起来，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吱声，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同学倒在了地上。
“我虽然不用武器，但也会改装设备的。”汤川并没有任何恐惧和愧疚地坐回了座位上。过了十分钟之后，那个同学抱着头站了起来，害怕地看了汤川一眼，立刻逃回到教室的另一头。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们两个。
时间领主天生具有在时空中任意穿梭的能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用，要进行时空穿梭，必须要有特定的设备，名叫“Tardis”，也就是“时间和空间的相对维度”。在学院里，他们也要学习如何驾驶Tardis。汤川很喜欢这门课，不过他不是一个好的驾驶员，最后连考试都是勉强过去。
“汤川你又忘了放下手刹，”石神总是这么提醒他，“让Tardis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对整个机械系统都不好。”
“我喜欢听它的呼啸声。”汤川辩解道，但最后还是会住口。他在课业上虽然和石神不相上下，但他知道石神比他更努力，也更聪明。而他不过是有自己的机灵劲儿罢了——虽然那种机灵劲儿已经能让他超出一般人不少了。
汤川一直想要一架自己的Tardis，自打他知道有这么一样东西开始，他每年的生日都期望有人能送给他。他从小就阅读有关宇宙历史和地理的书籍，希望能有一天自己可以亲自进入时间漩涡。别人都说他的父亲就是探险家，在地球结识了他的人类母亲，因此他毫不奇怪自己天生就有着探索的血液。他不希望像别的时间领主一样把生命都耗费在母星上，他想看看其他的星星，帮助那些在其他星球上的生物，特别是地球，还有和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类。
他偶尔会去学院周边的博物馆，那里有架已经过时的TT40型的Tardis，它的前任主人据说也是个逃离了母星的时间领主。每次到博物馆里，汤川总会在那架Tardis面前站很久，偶尔还会对这架飞船说说话。他也曾经带石神来过，一进博物馆就径直把石神拉到Tardis的面前。“你看，”那时候的他说话声音都开心得有些变调，“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作品，它是如何生长的呢，内容居然可以比外部还大！”
但他发现，每当石神站在那里，眼神就会有点回避。似乎石神根本不愿意看到这件东西。
石神对于离开始终有种恐慌。他的父母虽然都是时间领主，但他们并没有Tardis，也不去旅行，而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家里。原因很简单：穷。穷可以打倒一切，在时间领主的社会里，也不例外。
大学最后一个假期的时候，石神决意和汤川一起过，因为他担心再不与汤川一起出行，一切迟早会来不及。他脑子里的鼓声越来越明显，思维也逐渐开始有点失控，所以他只好带着汤川回到了自己住的乡下，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每天他们的活动就是在房子后的山坡上跑来跑去，对着天空大喊，或者是躺在红色的草地上晒着太阳。照耀Gallifrey的两颗太阳一颗东升西落一颗南起北降，山顶上的雪光闪着苍白的颜色。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石神仰头看着金色的天空问道。
汤川犹豫了一阵，说：“呃，应该还要继续在学院里读书吧。我想能读到博士学位，这样以后大家都可以叫我Doctor。”
但石神一下子就听出来这话里的不确定。他感觉汤川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去漫游四方，这种预感缠绕了他好久，可能就比那恼人的鼓声时间短一点。他总有一天会失去汤川——
他这么想着，突然翻过身来，抱住躺在自己右侧的汤川，几乎是骑在对方身上，然后低下头扶住汤川的脑袋亲吻起来，无视掉惊愕的目光。他感觉到汤川在他身下挣扎着，不耐烦地狠狠咬了汤川的下嘴唇一口。汤川轻轻哼了一声，停止了一切动作，石神满意地继续亲吻着，直到自己满足了为止。
汤川的眼神有点涣散，像是坏掉的玩偶，嘴唇应该是破了，还有点血。他许久没说话，终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丢下石神，自己往山下走去，整个人仿佛透着一种冰凉的意味。
石神只是目送汤川走远。他的脑子里依然是那明快的鼓声，嗒嗒嗒嗒，连击的四声响。
汤川并不害怕石神再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他只是单纯不喜欢。他明白石神对他可能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他不厌恶，但也不愿意接受。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希望别的个体就这样生硬地打断他的生活，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只可惜石神并不是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个体，仅此而已。石神只是朋友，只是朋友而已，他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
学士毕业之后两人都读了硕士，依然是在同一所学院。汤川有意无意地开始回避石神，他依然保留着去博物馆的习惯，只是不会再拉着石神一起去。那架TT40型的Tardis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就像每次都欢迎他来一样，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有一天可以乘着它出去探险；但他知道，那是博物馆的收藏，所以也就是想想而已。
石神在读完硕士之后退出了学院，而汤川继续了下去，他之前和石神谈过自己想在读完博士学位后起用Doctor这个绰号，他知道这样起码可以告诉石神自己还有一段时间会留在母星——石神那么害怕他离开，一定会懂得他的意思。他隐隐约约意识到石神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但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汤川取得博士学位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和石神失去了联系。自己在母星上已经待了太久，冒险的血液又一次在自己的身体里沸腾起来，他已经受够了时间领主社会的虚伪和无趣。他做的第一件事，是隐藏起自己的真名，转而用Doctor这个绰号称呼自己；然后他做了第二件事——
Doctor半夜去了那家已经去过无数遍的博物馆，从里面偷出了那架已经过时的TT40型的Tardis，驾着它离开了Gallifrey，去了地球。
石神再次见到汤川已经是时间之战以后了——不是碰见的，而是他设局让汤川出现的。汤川外出漫游，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地球上，只赶上了时间之战的尾巴，而石神则是一开战就逃到了地球，他们之间没有相见的时间太长，长到石神觉得有必要做个了断。那四声鼓声依然在他脑子里回响着，节奏分明，而经过了那么多年，他也应该是从鼓声里听出来了一点门道——
那声音似乎是在说：我恨汤川。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爱汤川”。石神听了很多遍，但是他最后还是觉得，“恨”可能更合适一点，可能性也更大一点。毕竟爱而不成，汤川最后还是逃了，他只可能有怨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内心似乎完全失控，占据大脑只有这个信息。也许只有毁灭汤川，才可能有解脱。
毁灭汤川，意味着要做很多事情——毁灭地球，毁灭Tardis，可能还有别的。因此他下了一番功夫，把自己的生活搞得看来还不错：他结识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伴，名叫花冈靖子，他隐藏起了自己的身份，在地球身居高位。但他知道这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让汤川痛苦，让汤川后悔当时没有留在母星陪自己。他一定会胜利的，他知道。
他通过心灵感应的手法控制住了人类。这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时间领主的能力对付其他生物永远绰绰有余，而他很清楚，只要危及人类，汤川一定就会出现。把汤川引来之后，石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锁住了那架Tardis。在入侵程序建立死锁的时候，他几乎是崩溃着按下了他能按的所有键，心中跟着鼓声的节奏咆哮着：都是你，都是你，什么时空旅行，如果没有你，汤川也不会走！Tardis不会说话，最后整个程序被控制了起来里，又被锁在了实验室里，和汤川隔离起来。
做完这一切，石神回到大厅里，看着束手无策的汤川，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他缓缓开口道，“自打你偷了这架Tardis离开的那天，我就打算这么做。我等了很久。”
“你到底在等什么？”汤川瞪着他。
“在等你。”石神一开口，脑子里的鼓声就开始爆炸起来。“我等你告诉我，你听到那鼓声了么？”
“到底是什么鼓声？自从我认识你之后，你一直在问我这鼓声的事情。石神——Master，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嗒嗒嗒嗒。”石神的手指随着他的话轻轻敲了四下，“这么多年，它一直跟着我，这是战争的声音。我们之间必有一战。”
“我们曾经是朋友。”汤川的声音凉凉的。
“但鼓声说不是。”石神坚定地说，“不再是了。”他拿起手边的激光起子，“鼓声说了，Doctor，我们之间，必须会有一战。”
激光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汤川衣兜里的音速起子飞出来，就像当年石神的书包一样被炸了个粉碎，他被困在了巨大的迷宫里，门口上了锁。
汤川从来没想到花冈靖子会亲自来看他。他隔着门，对靖子淡淡地说道：“大概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快一年了。”靖子的声音有些拘谨，不知道是因为面对陌生人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你怎么会想起来找我？”汤川的声音依然透着凉意，“我是你……Master的敌人。”
“石神的精神状态很不好，”靖子犹豫了半天才开口，“他总是在问我，有没有听到鼓声，我一次次告诉他没有，他就说我不信任他。我听他喊你Doctor，觉得你应该懂一些医学——”
“我不懂医学。”汤川冷冷地打断她，“不过我大概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花冈小姐，你对真相毫无所知。但我相信你有必要知道这一点。”
“不可能，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靖子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和他一起长大，我可以把我们经过的一切事情都讲给你听。至于你要如何做，怎么安排，你可以自己做出决断。”汤川直面着门外的靖子，“你可以相信我。我是Doctor。”
石神根本没有想到汤川会从迷宫里出来，还是跟在靖子的身后。他被脑子里的鼓声折磨得已经没有理智，一心想着如何报复汤川的离开，他每天都有一个新的计划，但第二天又会想出另一个来，反反复复始终拿不定主意。从他关住汤川到现在，他大概有了三百种折磨汤川的方式，但是一次都没有使用。
“……靖子。”他看着靖子，半天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
“对不起……”靖子只是半哭着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举起右手，石神这才看见她的手中拿着自己的激光起子，而汤川在她身后焦急地阻拦道，“放下，花冈小姐，放下！我能解决和Master之间的事情，不用你帮忙！”
靖子的声音带着哭腔，透着恐惧和绝望，“真的对不起……但是你骗了我，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你，我还有朋友，我的女儿还在地球上，对不起……”就在汤川即将抢下她手中的激光起子之前，她按下了键，激光流瞬间射穿了石神的身体。靖子同时跪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花冈小姐！”汤川几乎是气急了，声音都在发颤。
“你看，Doctor，你还是没能阻止她。”石神按着胸口，缓缓弯下身子，一边注视着汤川，“这下，我很快就要死了。”
“你不会死，快跟我回去！”他第一次看见汤川那么失态地大喊起来，“Master——石神哲哉，跟我回去，我开着Tardis，带你回到母星，回到Gallifrey，再也不离开那里，我也不再继续漫游，你要是愿意我就留下！”
石神只是摇了摇头。
“不！”汤川冲过去抱住倒下的石神，“你不能死，石神，我们曾经是朋友，你可以重生，用我的Tardis，你不能死——”
他靠在汤川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我不要接受你的任何恩惠。如果我死了，你一辈子都会有负罪感。所以我赢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毕竟他早就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了。但当他的头歪过去，耳朵贴在汤川的胸口时，他竟然听见了什么声音——
嗒嗒嗒嗒。
是汤川的心跳。
时间领主有两颗心脏，所以每次舒张收缩会发出四次声响。
他脑子里的鼓声，原来不过是自己在面对时间漩涡时的心跳。他被自己的心跳逼着发了疯，一疯就是一辈子。
石神哲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还想挣扎着开口，但黑暗已经吞没了他，他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最后当然也没有看到，抱着他的汤川学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The.End.
他脑袋里的声音总是绵延不停。那声音的节奏是那么明快，嗒嗒嗒嗒，四声响，像四声连击的鼓。石神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类似的声音，但是又总是想不起来。那种声音从他刚刚进入学院的时候就伴随着他，从来没有中断过一天，最后他自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战争的鼓声”。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安，而这种不安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
他曾经好几次问汤川，“你听到了那鼓声了吗？”
而汤川每次都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那时候石神哲哉和汤川学年纪都还小，都还生活在Gallifrey星球。那时候的石神还不是Master，而汤川，也还不是Doctor。
汤川的父母很早就离他而去了，留给他一笔财产，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是个时间领主，而母亲却是人类。他从小在保育院长大，基本上都把时间花在一个人玩射线积木上；也许因为他是个混血儿，也许因为本身性格就孤僻古怪，周围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等他一够年纪，就离开了那群吵闹的小孩，直接要求去时间领主的学院接受正规教育。
在那里他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石神哲哉。
就像入学考试一样，时间领主的孩子们要在入学的时候通过一个裂缝观察时间漩涡，来判断自己有多少学习的天赋，虽然这个“测试”没有通过和失败的问题，但是它已经成为了一个惯常的仪式，每个人都要排队等候。汤川有点不安。他不喜欢这种一切都规划好的仪式，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倒是更希望自己一个人继续玩射线积木。在等待的时候，他偷偷地挨个观察周围的小孩，他未来的同学们，试图不依靠心灵感应就能推测他们的家庭和出身。
石神哲哉当时就排在汤川的前面三四个位置。他剪着土气的锅盖头，衬得脸滚圆滚圆的，穿着材质很旧样子过时但是洗得非常整洁的衣服，一脸庄重地站在那里。汤川盯着他，脑内迅速地描绘出他的生长环境：看她的发型就知道乡村或者不发达地区来的孩子，家里通常有一些地，但是并不是很富有——否则他不至于穿很旧的衣服出现在这里。
就在汤川看着他的时候，他很快地一回头，看见了汤川，然后眨了眨眼睛。
汤川立刻意识到，这是个聪明人，因为能感受到目光。汤川自己也能，他知道这种感受，再微弱的目光也能承载一点心灵感应信号，强度小到一般的时间领主是察觉不出来的，能感觉到的只有那种真正的天才。他冲那人笑了笑，原来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他决定等到仪式结束后就去问那个人的名字。
前面有些人因为恐惧这样的测试就溜走了，队伍前进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轮到了石神。汤川微微歪过身去看那个人是如何观察时间漩涡的。
石神盯着漩涡，很久很久，比一般的人还要久。然后他突然尖叫起来：“你们听见了吗？鼓声，是鼓声！”
周围的人都摇了摇头。汤川没有动，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是鼓声，鼓声！”石神转过身来，面目扭曲，如同疯了一样大喊着，高高举起了双臂，过来了两个工作人员，把他拉走了。
这是汤川第一次看见有人在时间漩涡面前彻底发疯，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浸入冰水里。趁着一片慌乱，他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注意自己，然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出了会场。
这两个人一个疯了，一个逃了，但最后都还是被学院录取了。
多半就是因为排队等候时的那一眼，石神后来和汤川成了朋友，上课的时候也经常坐在一起。那时候的石神还很乖，唯一的问题就是上课偶尔睡睡觉，然后被老师敲醒。汤川则大不一样，规则对他来说并没有巨大的约束力，他会拜托石神在点名时帮他答到，自己逃课出门晒太阳，有时甚至是借石神的作业来抄。石神感觉他和整个时间领主的世界有着轻微的隔膜，似乎从来不属于这个群体。
由于石神在时间漩涡观察的时候发了疯，他经常被其他正常通过测试的时间领主们称为“疯子”，还总是会挨打。汤川也会被歧视，因为他只有一半的时间领主血统，另外一半基因来自人类，而大家给他的外号是“杂种”。石神知道，毕竟自己发疯是事实，脑子里的鼓声到现在都让自己心神不宁，绝大多数时间里，被同学暴打或者捉弄也只是默默忍了下去。
但汤川就没那么好欺负了。有一次，一个淘气的同学撕坏了汤川的书，又使用化学试剂把石神的书包直接弄炸了。当那个老旧的书包在两人面前变成碎片的时候，石神只是趴在桌子上一声不出，而汤川径直站了起来，从衣兜里取出音速起子，对准了那个人，冷冰冰不带感情地开了口：“道歉。”
那人没有任何歉意地笑了笑，说：“这不算什么，以后还有别的呢。”
“道歉，”汤川冷淡地重复道，“就算不给我道歉，也要给石神道歉。”
“你拿这个伤害不了我，这不过是个螺丝起子——”
汤川按下了键。蓝色的灯亮了起来，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吱声，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同学倒在了地上。
“我虽然不用武器，但也会改装设备的。”汤川并没有任何恐惧和愧疚地坐回了座位上。过了十分钟之后，那个同学抱着头站了起来，害怕地看了汤川一眼，立刻逃回到教室的另一头。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们两个。
时间领主天生具有在时空中任意穿梭的能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用，要进行时空穿梭，必须要有特定的设备，名叫“Tardis”，也就是“时间和空间的相对维度”。在学院里，他们也要学习如何驾驶Tardis。汤川很喜欢这门课，不过他不是一个好的驾驶员，最后连考试都是勉强过去。
“汤川你又忘了放下手刹，”石神总是这么提醒他，“让Tardis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对整个机械系统都不好。”
“我喜欢听它的呼啸声。”汤川辩解道，但最后还是会住口。他在课业上虽然和石神不相上下，但他知道石神比他更努力，也更聪明。而他不过是有自己的机灵劲儿罢了——虽然那种机灵劲儿已经能让他超出一般人不少了。
汤川一直想要一架自己的Tardis，自打他知道有这么一样东西开始，他每年的生日都期望有人能送给他。他从小就阅读有关宇宙历史和地理的书籍，希望能有一天自己可以亲自进入时间漩涡。别人都说他的父亲就是探险家，在地球结识了他的人类母亲，因此他毫不奇怪自己天生就有着探索的血液。他不希望像别的时间领主一样把生命都耗费在母星上，他想看看其他的星星，帮助那些在其他星球上的生物，特别是地球，还有和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类。
他偶尔会去学院周边的博物馆，那里有架已经过时的TT40型的Tardis，它的前任主人据说也是个逃离了母星的时间领主。每次到博物馆里，汤川总会在那架Tardis面前站很久，偶尔还会对这架飞船说说话。他也曾经带石神来过，一进博物馆就径直把石神拉到Tardis的面前。“你看，”那时候的他说话声音都开心得有些变调，“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作品，它是如何生长的呢，内容居然可以比外部还大！”
但他发现，每当石神站在那里，眼神就会有点回避。似乎石神根本不愿意看到这件东西。
石神对于离开始终有种恐慌。他的父母虽然都是时间领主，但他们并没有Tardis，也不去旅行，而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家里。原因很简单：穷。穷可以打倒一切，在时间领主的社会里，也不例外。
大学最后一个假期的时候，石神决意和汤川一起过，因为他担心再不与汤川一起出行，一切迟早会来不及。他脑子里的鼓声越来越明显，思维也逐渐开始有点失控，所以他只好带着汤川回到了自己住的乡下，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每天他们的活动就是在房子后的山坡上跑来跑去，对着天空大喊，或者是躺在红色的草地上晒着太阳。照耀Gallifrey的两颗太阳一颗东升西落一颗南起北降，山顶上的雪光闪着苍白的颜色。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石神仰头看着金色的天空问道。
汤川犹豫了一阵，说：“呃，应该还要继续在学院里读书吧。我想能读到博士学位，这样以后大家都可以叫我Doctor。”
但石神一下子就听出来这话里的不确定。他感觉汤川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去漫游四方，这种预感缠绕了他好久，可能就比那恼人的鼓声时间短一点。他总有一天会失去汤川——
他这么想着，突然翻过身来，抱住躺在自己右侧的汤川，几乎是骑在对方身上，然后低下头扶住汤川的脑袋亲吻起来，无视掉惊愕的目光。他感觉到汤川在他身下挣扎着，不耐烦地狠狠咬了汤川的下嘴唇一口。汤川轻轻哼了一声，停止了一切动作，石神满意地继续亲吻着，直到自己满足了为止。
汤川的眼神有点涣散，像是坏掉的玩偶，嘴唇应该是破了，还有点血。他许久没说话，终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丢下石神，自己往山下走去，整个人仿佛透着一种冰凉的意味。
石神只是目送汤川走远。他的脑子里依然是那明快的鼓声，嗒嗒嗒嗒，连击的四声响。
汤川并不害怕石神再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他只是单纯不喜欢。他明白石神对他可能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他不厌恶，但也不愿意接受。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希望别的个体就这样生硬地打断他的生活，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只可惜石神并不是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个体，仅此而已。石神只是朋友，只是朋友而已，他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
学士毕业之后两人都读了硕士，依然是在同一所学院。汤川有意无意地开始回避石神，他依然保留着去博物馆的习惯，只是不会再拉着石神一起去。那架TT40型的Tardis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就像每次都欢迎他来一样，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有一天可以乘着它出去探险；但他知道，那是博物馆的收藏，所以也就是想想而已。
石神在读完硕士之后退出了学院，而汤川继续了下去，他之前和石神谈过自己想在读完博士学位后起用Doctor这个绰号，他知道这样起码可以告诉石神自己还有一段时间会留在母星——石神那么害怕他离开，一定会懂得他的意思。他隐隐约约意识到石神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但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汤川取得博士学位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和石神失去了联系。自己在母星上已经待了太久，冒险的血液又一次在自己的身体里沸腾起来，他已经受够了时间领主社会的虚伪和无趣。他做的第一件事，是隐藏起自己的真名，转而用Doctor这个绰号称呼自己；然后他做了第二件事——
Doctor半夜去了那家已经去过无数遍的博物馆，从里面偷出了那架已经过时的TT40型的Tardis，驾着它离开了Gallifrey，去了地球。
石神再次见到汤川已经是时间之战以后了——不是碰见的，而是他设局让汤川出现的。汤川外出漫游，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地球上，只赶上了时间之战的尾巴，而石神则是一开战就逃到了地球，他们之间没有相见的时间太长，长到石神觉得有必要做个了断。那四声鼓声依然在他脑子里回响着，节奏分明，而经过了那么多年，他也应该是从鼓声里听出来了一点门道——
那声音似乎是在说：我恨汤川。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爱汤川”。石神听了很多遍，但是他最后还是觉得，“恨”可能更合适一点，可能性也更大一点。毕竟爱而不成，汤川最后还是逃了，他只可能有怨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内心似乎完全失控，占据大脑只有这个信息。也许只有毁灭汤川，才可能有解脱。
毁灭汤川，意味着要做很多事情——毁灭地球，毁灭Tardis，可能还有别的。因此他下了一番功夫，把自己的生活搞得看来还不错：他结识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伴，名叫花冈靖子，他隐藏起了自己的身份，在地球身居高位。但他知道这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让汤川痛苦，让汤川后悔当时没有留在母星陪自己。他一定会胜利的，他知道。
他通过心灵感应的手法控制住了人类。这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时间领主的能力对付其他生物永远绰绰有余，而他很清楚，只要危及人类，汤川一定就会出现。把汤川引来之后，石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锁住了那架Tardis。在入侵程序建立死锁的时候，他几乎是崩溃着按下了他能按的所有键，心中跟着鼓声的节奏咆哮着：都是你，都是你，什么时空旅行，如果没有你，汤川也不会走！Tardis不会说话，最后整个程序被控制了起来里，又被锁在了实验室里，和汤川隔离起来。
做完这一切，石神回到大厅里，看着束手无策的汤川，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他缓缓开口道，“自打你偷了这架Tardis离开的那天，我就打算这么做。我等了很久。”
“你到底在等什么？”汤川瞪着他。
“在等你。”石神一开口，脑子里的鼓声就开始爆炸起来。“我等你告诉我，你听到那鼓声了么？”
“到底是什么鼓声？自从我认识你之后，你一直在问我这鼓声的事情。石神——Master，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嗒嗒嗒嗒。”石神的手指随着他的话轻轻敲了四下，“这么多年，它一直跟着我，这是战争的声音。我们之间必有一战。”
“我们曾经是朋友。”汤川的声音凉凉的。
“但鼓声说不是。”石神坚定地说，“不再是了。”他拿起手边的激光起子，“鼓声说了，Doctor，我们之间，必须会有一战。”
激光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汤川衣兜里的音速起子飞出来，就像当年石神的书包一样被炸了个粉碎，他被困在了巨大的迷宫里，门口上了锁。
汤川从来没想到花冈靖子会亲自来看他。他隔着门，对靖子淡淡地说道：“大概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快一年了。”靖子的声音有些拘谨，不知道是因为面对陌生人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你怎么会想起来找我？”汤川的声音依然透着凉意，“我是你……Master的敌人。”
“石神的精神状态很不好，”靖子犹豫了半天才开口，“他总是在问我，有没有听到鼓声，我一次次告诉他没有，他就说我不信任他。我听他喊你Doctor，觉得你应该懂一些医学——”
“我不懂医学。”汤川冷冷地打断她，“不过我大概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花冈小姐，你对真相毫无所知。但我相信你有必要知道这一点。”
“不可能，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靖子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和他一起长大，我可以把我们经过的一切事情都讲给你听。至于你要如何做，怎么安排，你可以自己做出决断。”汤川直面着门外的靖子，“你可以相信我。我是Doctor。”
石神根本没有想到汤川会从迷宫里出来，还是跟在靖子的身后。他被脑子里的鼓声折磨得已经没有理智，一心想着如何报复汤川的离开，他每天都有一个新的计划，但第二天又会想出另一个来，反反复复始终拿不定主意。从他关住汤川到现在，他大概有了三百种折磨汤川的方式，但是一次都没有使用。
“……靖子。”他看着靖子，半天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
“对不起……”靖子只是半哭着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举起右手，石神这才看见她的手中拿着自己的激光起子，而汤川在她身后焦急地阻拦道，“放下，花冈小姐，放下！我能解决和Master之间的事情，不用你帮忙！”
靖子的声音带着哭腔，透着恐惧和绝望，“真的对不起……但是你骗了我，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你，我还有朋友，我的女儿还在地球上，对不起……”就在汤川即将抢下她手中的激光起子之前，她按下了键，激光流瞬间射穿了石神的身体。靖子同时跪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花冈小姐！”汤川几乎是气急了，声音都在发颤。
“你看，Doctor，你还是没能阻止她。”石神按着胸口，缓缓弯下身子，一边注视着汤川，“这下，我很快就要死了。”
“你不会死，快跟我回去！”他第一次看见汤川那么失态地大喊起来，“Master——石神哲哉，跟我回去，我开着Tardis，带你回到母星，回到Gallifrey，再也不离开那里，我也不再继续漫游，你要是愿意我就留下！”
石神只是摇了摇头。
“不！”汤川冲过去抱住倒下的石神，“你不能死，石神，我们曾经是朋友，你可以重生，用我的Tardis，你不能死——”
他靠在汤川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我不要接受你的任何恩惠。如果我死了，你一辈子都会有负罪感。所以我赢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毕竟他早就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了。但当他的头歪过去，耳朵贴在汤川的胸口时，他竟然听见了什么声音——
嗒嗒嗒嗒。
是汤川的心跳。
时间领主有两颗心脏，所以每次舒张收缩会发出四次声响。
他脑子里的鼓声，原来不过是自己在面对时间漩涡时的心跳。他被自己的心跳逼着发了疯，一疯就是一辈子。
石神哲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还想挣扎着开口，但黑暗已经吞没了他，他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最后当然也没有看到，抱着他的汤川学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The.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