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秋色说鲁迅 zz

满山秋色说鲁迅
马悲鸣
满山秋色的秋自然是梁实秋之秋。但我从《陈之藩散文·褒贬与恩仇》里却见到台湾有人将马萨诸塞翻译作“满山秋色”，很有意思。
陈在文中说，他有一次去“满山秋色理工学院（MIT）”当客座教授时，在中文图书馆里见两人用中文交谈，说的是报上刚刊登出来的，那年台湾联考的作文题目“略论生活中的甜美与苦涩”。
一人是文言文的支持者，说白话文太罗唆，如用文言文，则不过《生活甘苦论》。甜美即甘，苦涩即苦。另一人支持白话文，说文言乃死人的文字。
两个学生的谈话引起了陈之藩的联想。其实“谁解其中甘苦”的“甘苦”实际是指“苦”，而非指“甘”。就如“搬弄是非”的“是非”是指“非”。“是”有什么好搬弄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兴亡”是指“亡”。天下“兴”了，就该退隐山林，有什么责呢？
于是陈教授想起了鲁迅与梁实秋的论战。梁言，对历史旧物不必褒贬的一钱不值。
鲁迅反驳∶褒就是褒，贬就是贬，你这“褒贬”究竟是“褒”呢？还是“贬”？
梁很有气无力地反驳说，按北京人的用法，褒贬就是指贬。
结果论战仿佛以鲁胜梁败终。
陈教授有一次在香港见一川籍教授示其一邓小平给他的题字∶“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落款有“录鲁迅诗”字样。陈读罢大笑。该川籍教授不解何意。
原来陈之藩发现鲁迅也有这样用词的时候。“泯恩仇”的“恩仇”是指“仇”，而非指“恩”。“恩”有什么好泯的？
想到这里，陈之藩回到中文图书馆想去告诉两个满山秋色理工学院的中国学生，但已人去座空。桌上只放着那份翻开的中文报纸。
陈之藩不但认识胡适之和梁实秋本人，而且盛赞他们是仅有的能与共产党握手言欢却绝不被其统战的俩人。而我却喜读鲁迅胜过梁胡。
按陈之藩的理工科思维方法，我也能找到梁实秋的类似语病。梁大教授曾言，只有谈爱的文艺作品才能永存。
鲁迅讥之曰，既然只有谈爱的作品才能永存，则失传的作品就都不是谈爱的了。而既然是失传的，梁大教授何以知之其不是谈爱的？
如今批鲁新秀指鲁老爷子用的是归谬法，不但不严谨，而且未必成立。其实这些批鲁新秀不知道，梁实秋也用这法子批鲁。
梁在台湾发一《论鲁迅》文，言自己当年指责鲁迅把天下所有的主义都褒贬得一钱不值。据他说，鲁迅跟他讲，有一种主义没骂过。梁问是否共产主义？鲁没有回答。
梁在该文开头处说，鲁迅并非共产党人。但到了末尾却暗示（！），鲁迅其实还是信的共产主义。
这里梁用的也是归谬法。既然鲁迅把天下所有的主义都褒贬得一钱不值，而唯独不褒贬共产主义，则鲁迅就是信共产主义信徒了。而其实鲁迅并没有正面承认过。
鲁迅不曾褒贬过的，除了当时苏俄正在实行的共产主义外，也没褒贬过日本军国主义。照梁实秋的这种归谬法推论，鲁迅就该是支持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的汉奸了。
东北曾发生过日俄战争，当地人要么亲日，给伪满州国当警宪。要么亲苏，当抗联而遭亲日的伪满警宪围剿，败后都撤退苏联。而鲁迅是个绍兴人，不在东北。其人却是一不反日，二不反苏，只是一门心思地指摘中国的诸多不是，直气得留英美的大教授梁实秋大骂，别把历史上的东西都褒贬得一钱不值。
现在看起来，亲日的是汉奸，亲苏的是共产党，亲中国传统的是封建余孽。唯有鲁迅这样入木三分地揭露中国社会人情之弊者，才独具慧眼。
我不否认，鲁迅确有败笔。但从总体上看，他确实不是学院派教授，而是个能发人深省的思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