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轮
昨晚七点，看书的人叫我去食堂。刚锁上门，忽然问：想出去不？
其实我想，不过以种种原因，觉得不该耽误他宝贵的时间。停了一停，终于不能与欲望相抗，说：想。于是回屋，郑重其事地往包里放上一枚金腿月饼，匆匆向车站奔去。海岛冰轮已在天半，微黄，边缘浸在云里，像一团要化的冰淇淋。
一路无人。车从山上驰下，市镇俱在眼底。楼窗灯色比平时更添，地铁站的楼梯空得眼晕。闸机顶上挂着各种小灯，细铁丝为骨，玻璃纸与薄纱蒙出外壳。一条金鱼把嘴张成o字，有小姑娘骑在大人脖子上，去远了，仍盯着它的红纱尾巴恋恋相看。
直到海边。出站饿得不行，站在垃圾桶边上掏出那只金腿，几口分完。空地上人头攒动，有人拉出“尚有千家未团圆”的横幅，一串灯笼下挂出许多耳熟能详的名字。有浑浊不清的歌声——《血染的风采》——配着投影幕上黯淡的视频。观众席上竟有不少人。走近去看，多是老人带着孩子在歇脚。小朋友手里的荧光棒，把二十几年前的夏天晃成了碎片。
边上有灯，是难看的秦陵车马。有人举着Ipad郑重其事地照相。金发妹子一袭黑裙，笃着正红色的高跟鞋，硿硿地走到海边，往梯级上坐了下去。荧光棒比比皆是，和小时候一样迷人好看。加了骨架，可以笼成一只小球，男孩手里往往有之。
人流向星光大道聚去，我们不与，靠在栏杆上看对岸。海风咸湿，水里折进了太多霓虹色，又暖又昏浊。北角几无华屋，中环则流光溢彩。洒落在半山的灯，像一片细细的金砂。高档酒店的客船突碌碌开将过来，游轮从它后身慢悠悠地挨过去。一架黑亮的直升机渐次下降，俊快地擦海而过。它要落在哪里呢？果然停在会展中心。一会儿又腾然直上，循着来路飞走了。
远处开来一艘惨红的船，“张裕号”。帆樯矗立，兜着鼓鼓的一包风，像煞有介事。靠得近了，才听到马达突突，不由相顾失笑。红的是灯，大约为了喜庆。可是突兀极了，不好看。仰头望月，已成澄白。夜晴，云彩微微有绛色。这一片人间的闹热里，其实并没有谁在看月亮。
吃完饭回清水湾。地铁站一发无人，白纸黑字的告示，说明翌日晚七时后将实施人流控制。小朋友们提着各种灯，个个精神奕奕，像不知道八月十五就快过完了。
转小巴，登车时仰首一看，月亮与高架路灯头碰头，正夹在车身与车站间的天空里。下车回住处，又走过一段山路。蛤蟆停在道牙子上叫也不叫，一只花猫通体泠然，闪到草丛后边，狐疑地回望我们。
壬辰年八月十六日
其实我想，不过以种种原因，觉得不该耽误他宝贵的时间。停了一停，终于不能与欲望相抗，说：想。于是回屋，郑重其事地往包里放上一枚金腿月饼，匆匆向车站奔去。海岛冰轮已在天半，微黄，边缘浸在云里，像一团要化的冰淇淋。
一路无人。车从山上驰下，市镇俱在眼底。楼窗灯色比平时更添，地铁站的楼梯空得眼晕。闸机顶上挂着各种小灯，细铁丝为骨，玻璃纸与薄纱蒙出外壳。一条金鱼把嘴张成o字，有小姑娘骑在大人脖子上，去远了，仍盯着它的红纱尾巴恋恋相看。
直到海边。出站饿得不行，站在垃圾桶边上掏出那只金腿，几口分完。空地上人头攒动，有人拉出“尚有千家未团圆”的横幅，一串灯笼下挂出许多耳熟能详的名字。有浑浊不清的歌声——《血染的风采》——配着投影幕上黯淡的视频。观众席上竟有不少人。走近去看，多是老人带着孩子在歇脚。小朋友手里的荧光棒，把二十几年前的夏天晃成了碎片。
边上有灯，是难看的秦陵车马。有人举着Ipad郑重其事地照相。金发妹子一袭黑裙，笃着正红色的高跟鞋，硿硿地走到海边，往梯级上坐了下去。荧光棒比比皆是，和小时候一样迷人好看。加了骨架，可以笼成一只小球，男孩手里往往有之。
人流向星光大道聚去，我们不与，靠在栏杆上看对岸。海风咸湿，水里折进了太多霓虹色，又暖又昏浊。北角几无华屋，中环则流光溢彩。洒落在半山的灯，像一片细细的金砂。高档酒店的客船突碌碌开将过来，游轮从它后身慢悠悠地挨过去。一架黑亮的直升机渐次下降，俊快地擦海而过。它要落在哪里呢？果然停在会展中心。一会儿又腾然直上，循着来路飞走了。
远处开来一艘惨红的船，“张裕号”。帆樯矗立，兜着鼓鼓的一包风，像煞有介事。靠得近了，才听到马达突突，不由相顾失笑。红的是灯，大约为了喜庆。可是突兀极了，不好看。仰头望月，已成澄白。夜晴，云彩微微有绛色。这一片人间的闹热里，其实并没有谁在看月亮。
吃完饭回清水湾。地铁站一发无人，白纸黑字的告示，说明翌日晚七时后将实施人流控制。小朋友们提着各种灯，个个精神奕奕，像不知道八月十五就快过完了。
转小巴，登车时仰首一看，月亮与高架路灯头碰头，正夹在车身与车站间的天空里。下车回住处，又走过一段山路。蛤蟆停在道牙子上叫也不叫，一只花猫通体泠然，闪到草丛后边，狐疑地回望我们。
壬辰年八月十六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