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挤过的爱。

郭主任四十岁生日，很多朋友打电话来表示要庆贺一下，他都推掉了，“我得跟我家三儿一起过。”接他下班，我一边在交通高峰期的路上闪转腾挪，一边听着他blablabla，实在有点烦躁。他说了半天，只有这一句入心。
“你哥们儿肯定问：三儿还跟你过呢？这不科学。”
“你咋知道呢？！他们就这么说的。”
我们都傻笑起来。如果有弹簧能把副驾驶弹出去，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
没有比我们更无趣的人了吧，生日宴吃涮肚，话题是工作。我劝他放低工作这件事——不是不努力，不是不要强，而是不强求，不把自己卖给工作，合理分配时间和精力。郭主任是极其挑剔的人，追求完美，搞来搞去都是亲力亲为，所以我说他有多少手下也很难轻松。
人与人之间其实都有戒备，夫妻，父母，父子，都一样。我感受到郭主任生怕此刻我口出抱怨，便换个角度，把话掰开了，平等地，四平八稳地，不苛责地，只是把我观察到的他讲给他，说一些事实。他果然安静下来，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是和缓的悦纳和温存。这样的时刻，我们的心近到没有罅隙。
我同他说：其实一个人只有自己真的开心，才能让身边人开心。我能感觉到，你常常为了怕我和你妈妈担心你，就做出轻松的样子，但其实这些我们都是有感觉的。我转述前几天婆婆跟我说的话：“他最近心情不好，压力大，事情很多，操心……”其实我们最想的，只是你过得舒心。
郭主任开始跟我细说工作上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他的想法，他的为难，他的愤怒，他的委屈……有的他自己拆解了，不再为之伤神，有的还做不到。
他说起单位给他们每个人发了冬天的制服，是一件棉大衣。他的内勤小姑娘是临时工，没有这个待遇。小姑娘很羡慕，也想要一件。“我就够能加班的了，小孩儿比我还能干，我走她都不走，就在那儿做表格写材料……挺不容易的。我觉着应该帮她争取一下。”
我说：“要是领导不开这个先例，你就把你的送给她，或者咱给她买一件一模一样的。”他说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又怕单位的人说三道四，传来传去就走样了。“我倒没啥，就怕对人家小姑娘不好。”他眉毛拧一拧，下定了决心似的，“我好好想想，一定给小孩儿整来一件。”
郭主任就是这样一个人。说多好呢，好像缺乏佐证；说不好呢，又有些赤子之心。
我送他的礼物是一套星期内裤，送婆婆一套加厚的保暖内衣。“咱俩也没必要互送什么工艺品了吧。”他就想起我去年送的星期袜子，说那真是他穿过的最舒服的袜子。
我跟郭主任在一起，过了第四个生日。命运像个狂奔游戏，时不时突然冒出一道关卡，一群老鹰，一个火圈，或者通道骤然窄了，本来平顺的际遇变得局促窘迫。他一个人过了四十年，养成了一身不靠谱的生活和消费习惯，直到现在，我们还在共同补偿因此造成的损失，压力不小。我时常忍不住抱怨他，但倒并不真的怨这一点。能慢慢解决的问题，始终是小事，重要的是步入正轨。我们两个倔强的人，就这样左冲右突，一路走过来，用郭主任的话说，“咱俩相依为命。”
这是我们被窄门挤过的爱，每次小心翼翼结伴突围，看对方又是不同眼光。
出门来，我给了郭主任一个big big kiss，他煞有介事地摸摸脸，“麻辣涮肚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