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人会想很多

1．
 
     “这是你的选择对么？”
 
     这两天杨总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句话，而我最常做的不过就是把眼前的纸牌翻来覆去的检查，可惜就是找不到一点纰漏。我感觉我的智商已经被抨击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我必然会掀翻面前的桌子砸在杨总身上，于是放下牌，吃了口酸酸的杨枝甘露，无奈的叹气。我看着杨总对浩子说，您能不这么折磨我么，你好赖换个人来呀，浩子快上，撕他的牌，犯贱耍赖怎么都行，只要让他魔术失败。杨总把那些散乱在桌子上的纸牌收起来，胸有成竹得看着我笑。
 
     吃完晚饭，杨总送我们进了地铁。一号线来的十分迅速，晚上九点钟的一号线里面坐满了各种各样的人，面色憔悴，打着哈欠，有的头抵在玻璃上，有的抵在柱子上，沉沉的睡着，而那些没座位的人，手里拿着手机平板，带着耳机刷动着，就像一座闲置了的坟墓一样，沉寂得可怕。我知道，这座城市一定有着异样的魔力，吸引着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人，马不停蹄的赶来，在这儿活着，或在这儿死去。这些人死守着这座封闭的金属城市，或者开心，或者难过，或者幸福，或者失望，但就算再辛苦也不愿离去。我回过头，看了看杨总，挥了挥手。杨总，其实我想抱你一下表示感谢，但是最后也没鼓起勇气，那下次吧。
     谢谢你，晚餐很棒。谢谢你，魔术很棒。谢谢你，电影很棒。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
     谢谢你。
 
2.
 
     “这是我的选择，是的。”
 
     一个月前我离开了成都，带着浩子一起回去，住在了我家。
     回家之后的生活繁琐而沉闷，我们两个人会沉默地晒着北方的太阳，度过一个个彼此不说话的下午。渐渐的开始我会失眠，每天夜里翻来覆去得睡不着觉，盯着黑夜里浩子的呼噜声音，心情更加烦闷，穿好衣服坐在阳台的沙发上抽烟，一直坐到天亮。父母开始张罗当兵的事宜，于是我在经过一次争吵后再次摔下门走了，带着浩子回了北京。
     在老何那住下，带着老何沿着北京的大街小巷找海碗居，和杨总在西单逛来逛去东吃西吃，跟闫阆在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爬上了十三陵水库旁边的高山，乱七八糟。但每天都累到一躺下就能睡着，却是对我来说最大的恩惠。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
     北京的秋天还是那么冷，一如当初。我记得一零年的秋天，也是这个时候，我还在北京，住在朝阳，整个北京城被金色的叶子所包围，让这座冷冰冰的城市看上去有了那么一丝可爱的人情味道。万圣节那天晚上我去了DES，见到了一个想都没想到的人。当天晚上的酒其实特别好喝，蓝色的基调酒，晶莹的碎冰，金黄的柠檬片，在舞台灯的照射下剔透靓丽。但是我就是不敢喝上一口。因为每一口，都是冷冰冰的刺骨，像一双冷冰冰的手，伸进了我的胸腔，狠狠握住那颗跳动的心脏，用力，缓慢地捏碎。
     之后，那个人从我生命中消失，渺无音信。再之后，我离开北京，去了成都，两年不再踏足北京。
     像是一场寂寥的逃离。
 
3.
 
     “我没有逼迫你让你去选择什么。”
 
     杨总在满记拿出一包又一包纸牌，变一个又一个魔术，而每次都会说到的话就是这句。我咬着嘴唇，想了又想，换了一张牌抽了出来。理所当然的，魔术依然完美成功，我盯着手里的牌没说话。明明一开始我的选择是黑桃A，为什么你说了几句话之后我就放弃了我的选择，让手里的牌变成了红桃A？
     我想不明白。
     就像我想不明白花朵为什么会红，鸟儿为什么会飞，孩子为什么会长大会变老会死去。就像我想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做出选择，怎么继续走下去不停地走走到我想要的生活一样。而这些想法并不现实，只会变成一个又一个的梦魇，于是变得不理智，变得失控，变得疯狂。我想，失眠的人大概会想很多。
     然后杨总说，他高中的时候学校的老师让他退学，大学考到了长春，之后不停的努力，二十岁，第一场九百人的魔术演出；十一岁，第一次被电视台采访魔术；二十三岁，去了西藏，走遍了中国；二十四岁，论文被载入专业领域最高级论文集；现在他二十五岁，之后的目标三十岁博士一定读出来，然后给他妈买房买车。我问他，你不累么？杨总撇撇嘴，人啊，都是逼出来的，我被劝留级过，演出失败过，被人鄙视过，但是现在我赢了。
     后来我找杨总要了签名，他签在他的一套练习牌上，然后送给我。我拿着牌笑说，等你以后出名了，我转手卖掉。
 
4.
 
     “这是我的选择，是的。”
 
     其实，这一步步走下来，没有任何人逼迫我。
     最早还在念书时候，我渴望外面的世界。于是我去了北京，之后的我又想去成都，等最后决定离开成都的时候，又十分的不舍得。明明只要再坚持三个月，我的生活一定会变得更加稳定，一定会更加美满。这些年，做的决定其实都来自我自己。就像关于激光手术，我拿着电脑放在我妈面前，把上面条条框框的后遗症并发症念给她听，然后告诉她，要是真的那么想让我当兵走，那手术就做，我没意见，四十年后双眼失明率百分百也无所谓了，就算出了手术事故也不可能双眼都出，瞎一只也无所谓了，然后把决定权推在她的身上。但其实，我还是在用尽各种负面新闻来让她放弃，还是在用主观意识来让她屈服。为了自己的惰性，为了自己安逸的生活，拒绝一切会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机会，拒绝一切会让自己变得更成功的机会，那这人生，是不是真的没什么意义？
     
     有些事儿，是不是不需要强求，顺其自然，我不需要在决定时婆婆妈妈思前想后，我不需要有任何的顾忌避讳怕后悔。只要有好处，那就去做吧，我还年轻，时间还多，这样得话，我的人生是不是会变得更加完美？而变得更加完美不就是我长久以来一直最期盼的么？
 
     现在我想，其实没有什么是不可放弃的，质量再好的生活也有会过腻地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永恒得保存一段无趣的过去。答案并不在过去，而是在未来。一个月前我攥着手里的银行卡，里面有我一年的房租，但是我没有打算继续住下去。我退租的时候祝成都的朋友们幸福快乐梦想成真，然后提着行李离开，那间屋子的味道被关在了我的行李箱里，但终有一日我将把它打开，把里面沾有这种味道的衣服穿上，然后这些味道慢慢慢慢飘散在空气里，再也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