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不问路

秋天是不必问路的，只管信马由缰，漫天漫地走，反正到哪儿都是清明亮丽的。
日光高高地落在绿琉璃屋顶上，麻雀热闹地在地上跳。阔荚合欢像是长了一树细密的桃木梳子，在暖黄的路灯下更显得婆娑。夜里起了风，从海面吹过来，大得连门都掩不住，裙子被吹得鼓起来，露在外面的脖颈和脚踝是冰凉的，只好不时拿手去揾一揾。窗前的一角床帘呼啦呼啦的像是等待战斗的兵士擎着的旗，夜空中坠着滚圆的亮得惊人的月亮，抬头一看就会使人忘记年月。不免想起《金锁记》的开头：“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三十年后的月亮是什么样的，到时候我要怎么回头看。
去图书馆的路上，偶尔眼前会有枯黄的树叶簌簌掉下来。树叶离枝，春花秋谢，本是生命的本相，就连这大好的青春也是转瞬即逝的，所以一时一刻都格外的珍重。在我想来，女孩子珍重时光的法子常常是爱他人和爱自己。爱上一个即使以后分离也不会后悔的人，爱这个有趣和无趣并存的世界，爱琳琅的衣物首饰，爱使灵魂轻盈的美好食物，爱自己的志趣和好尚。“叹人间真男女难为知己，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现在看到两个人在一起了就会替他们高兴，成不成眷属倒是说不准的事，只要有值得的东西在，每一份爱情都是好的。志趣也是，被规训的青年们能有钟情的事情已是不易，轻易抛弃太过可惜。穿上正装的人都面目相似，不同的只是各自的心灵。
前些天去买了条米白色的毛衣，真觉得穿一季的毛衣才不辜负秋光。毛衣的好在于柔软温暖，又若即若离，皮肤在一经一纬的缝隙里呼吸，仿佛用显微镜看，便能看到每个毛孔都在张着小口一开一闭。
这样的时节，很容易开始想人和想故乡。那个在更高纬度的人穿的是哪件衬衫毛衣针织衫，书看到了哪一页，鼻尖是不是凉凉的，像小狗。食物也和人一样具象。张季鹰因秋风起，思吴中莼菜鲈鱼，幡然曰：“人生贵适志，安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江南人对食物总有一种格外的眷恋。色如羊脂的茭白，水里刚捞起来的菱角，缀在宽大的手掌般的叶片上的梧桐子，粉糯的板栗，藏了一肚子金黄的膏的毛蟹，蜜到人发渴的柿子……在家的家常，一旦在他乡，就都成了难得。
真是味至浓时即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