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塞西尔的光环
圣塞西尔啊，今天是你节庆的日子，音乐家的主保圣人啊，请庇佑所有践行缪斯技艺的人！
光环
树木不需要妆点
新生不需要彩绘
绑在身前的婴儿
女人最骄傲的首饰
正踩踏着乳房
甜蜜的汁液日夜酿造
玛利亚凝视耶稣头顶的时候
落下的目光一定也如此轻
我从细软的胎毛看到心眼
海灰蓝得充满了眼下的我
你的瞳孔让我变小
缩回母亲的手
站台上等待着的
拎着公文包的秃顶男子
鼻孔穿环的少女
握着酒瓶睡着的流浪汉
久别母乳的人群在我的眸光中
都奶成一样的孩子
孩子在母亲的胸前
我们却紧挨着
像回到了母亲的体内
仿佛为了让神圣凝聚成实质
让月晕有空间散发出温柔的光
光环
“看，那些圆圈，你知道是什么吗？”
在展厅入口处，一个男子俯身问他的小女儿。女儿摇摇头，拽了拽他的膝盖弯，父亲告诉她，那是光环，他用了一个对孩子来说太过专门的词汇，不过也许他正是为了教女儿这个词，所以接着跟她说，光环是天使头上的圆圈。女儿看了看玛利亚和尚还年幼的耶稣与施洗者约翰，居然知道这些不是天使，旁边的母亲赶紧补充了一下：圣人们也有光环。
“什么是圣人？”
“圣人是人，但他们和我们有点儿不一样。”
他们走到了下一幅画那里，我虽然很想知道这个男人会怎么解释圣人和我们的一点点不同，但我的雇主正皱着眉头拿着一支笔在手机上戳戳点点，我也只能留在原地等他。过了两分钟，他抬头对我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有个单子贴牌出了点问题，你接着讲，接着讲！”我于是接着讲起了构图和两种洗礼的典故。他嗯嗯点着头，可人已经往前大步走了。
“为什么要画这么多一样的？”
又一幅《怀抱圣婴的圣母》。又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不过在卢浮宫的常展中我们确实看到了太多类似的画，“拉斐尔晚年展”里面的这一幅，可能就成了那一粒麦子。我知道我只有几十秒的时间，马建国先生说话办事雷厉风行，如果超过了一分钟，他一定会打断我。这时我想起了唯一让我感动的一幅《怀抱圣婴的圣母》。
那一刻，其实婴儿被绑在母亲的胸前，但母亲用手托着孩子的小屁股。地铁里时间是停滞的，虽然那刺目的白叫作“日光灯”，但它甚至没有白炽灯人造的热，没有天光的自然变化，所以在地铁里人们需要时钟，需要读手头的东西或者睁着眼睛发呆，去认识去幻想地上的世界。
但我身边的这一对是一个自足的环，孩子的胎毛还像初生时一样细软、贴伏，母亲看着他的头顶，目光像玛利亚一样轻柔，而孩子的脚踩踏、酿造着他自己将要吮吸、畅饮的汁液，他的手伸向母亲的乳房和项链，抓起十字架，拉扯，然后又用力扔下，他望着母亲，母亲望着他，他伸出手，母亲微笑着用脸去喂他。突然我理解了为什么塞尚会反复去画苹果，为什么历代大师总要画圣母和圣婴，苹果树并不只结一次果子，更何况苹果树啊，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有多少托举着苹果的苹果树，就有多少怀抱着圣婴的圣母。
我一直看着他，他也转头看我。他瞳孔的灰蓝那么淡，映出了现在的我，又让我在他眼中变小，缩成一个童年的点，回到母亲的怀抱，重新看这个世界。
我们一起下车了。车里人挤人，但仿佛神圣外化成了实质，光环月晕一样让周围的星星自动退让出足够的空间。
下车了。站台上等待的人们有的在张望，有的在低头思索，所有人，鼻孔穿环的哥特少女，垃圾桶旁边握着酒瓶酣睡的流浪汉，甚至那个拎着跟他肚子一样鼓囊的棕色皮质公文包的中年男子，看，他的头都半秃了，但他们和她们全都变成了孩子，那些翕张的嘴是在牙牙学语，而我，我是她们的孩子，我是他们的母亲，我没有乳房，我将用光环残存在我眼中的爱与温柔去哺育它们，这些还没有区分性状的种子。
这就是唯一让我感动并让我融入其中的《怀抱圣婴的圣母》。但这只是一瞬，有人还在等着我说话，我必须回来。但一瞬有时是整个生命，而生命永远只是一瞬。
我无法说出这些，只能讲这个主题在宗教和艺术史中的意义。马建国先生手一挥：
“我懂了！明星产品嘛，那是要不厌其烦的！走！”
但没走多远他就停了下来，鼻子上一直耸立着的皱纹放松了，眼神变得温柔，充满潮气和光，那是一滴未成形的泪。他站着，对面的人也站着，他被安上了西装，圣人们穿着托伽、裙衫和袍子。他在看谁？圣保罗眼睛低垂着拄在剑上，圣奥古斯丁和圣约翰互相看了一眼，抹大拉的玛利亚手握罐子望着走近的观看者，仿佛要用香膏擦我们的头发，如同把持住风琴的圣塞西尔用翻向天空的眼睛，把神圣的合唱引领给我们。
我的雇主摇摇头，喃喃了几次“这眼神啊”。年代久远的爱人？母亲？一个帮助过他的人？我实在无法理解圣西塞尔能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愿去打扰他的奇迹。
接下来恢复了正常的速度，像生活一样匆匆。可是天使、圣人、圣母和圣婴，这些并不是不存在的想象，也不是遥远的过去，它们一直在我们身边，但只有某些瞬间，它们的光环会向我们中的某些人闪现。
光环
树木不需要妆点
新生不需要彩绘
绑在身前的婴儿
女人最骄傲的首饰
正踩踏着乳房
甜蜜的汁液日夜酿造
玛利亚凝视耶稣头顶的时候
落下的目光一定也如此轻
我从细软的胎毛看到心眼
海灰蓝得充满了眼下的我
你的瞳孔让我变小
缩回母亲的手
站台上等待着的
拎着公文包的秃顶男子
鼻孔穿环的少女
握着酒瓶睡着的流浪汉
久别母乳的人群在我的眸光中
都奶成一样的孩子
孩子在母亲的胸前
我们却紧挨着
像回到了母亲的体内
仿佛为了让神圣凝聚成实质
让月晕有空间散发出温柔的光
光环
“看，那些圆圈，你知道是什么吗？”
在展厅入口处，一个男子俯身问他的小女儿。女儿摇摇头，拽了拽他的膝盖弯，父亲告诉她，那是光环，他用了一个对孩子来说太过专门的词汇，不过也许他正是为了教女儿这个词，所以接着跟她说，光环是天使头上的圆圈。女儿看了看玛利亚和尚还年幼的耶稣与施洗者约翰，居然知道这些不是天使，旁边的母亲赶紧补充了一下：圣人们也有光环。
“什么是圣人？”
“圣人是人，但他们和我们有点儿不一样。”
他们走到了下一幅画那里，我虽然很想知道这个男人会怎么解释圣人和我们的一点点不同，但我的雇主正皱着眉头拿着一支笔在手机上戳戳点点，我也只能留在原地等他。过了两分钟，他抬头对我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有个单子贴牌出了点问题，你接着讲，接着讲！”我于是接着讲起了构图和两种洗礼的典故。他嗯嗯点着头，可人已经往前大步走了。
“为什么要画这么多一样的？”
又一幅《怀抱圣婴的圣母》。又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不过在卢浮宫的常展中我们确实看到了太多类似的画，“拉斐尔晚年展”里面的这一幅，可能就成了那一粒麦子。我知道我只有几十秒的时间，马建国先生说话办事雷厉风行，如果超过了一分钟，他一定会打断我。这时我想起了唯一让我感动的一幅《怀抱圣婴的圣母》。
那一刻，其实婴儿被绑在母亲的胸前，但母亲用手托着孩子的小屁股。地铁里时间是停滞的，虽然那刺目的白叫作“日光灯”，但它甚至没有白炽灯人造的热，没有天光的自然变化，所以在地铁里人们需要时钟，需要读手头的东西或者睁着眼睛发呆，去认识去幻想地上的世界。
但我身边的这一对是一个自足的环，孩子的胎毛还像初生时一样细软、贴伏，母亲看着他的头顶，目光像玛利亚一样轻柔，而孩子的脚踩踏、酿造着他自己将要吮吸、畅饮的汁液，他的手伸向母亲的乳房和项链，抓起十字架，拉扯，然后又用力扔下，他望着母亲，母亲望着他，他伸出手，母亲微笑着用脸去喂他。突然我理解了为什么塞尚会反复去画苹果，为什么历代大师总要画圣母和圣婴，苹果树并不只结一次果子，更何况苹果树啊，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有多少托举着苹果的苹果树，就有多少怀抱着圣婴的圣母。
我一直看着他，他也转头看我。他瞳孔的灰蓝那么淡，映出了现在的我，又让我在他眼中变小，缩成一个童年的点，回到母亲的怀抱，重新看这个世界。
我们一起下车了。车里人挤人，但仿佛神圣外化成了实质，光环月晕一样让周围的星星自动退让出足够的空间。
下车了。站台上等待的人们有的在张望，有的在低头思索，所有人，鼻孔穿环的哥特少女，垃圾桶旁边握着酒瓶酣睡的流浪汉，甚至那个拎着跟他肚子一样鼓囊的棕色皮质公文包的中年男子，看，他的头都半秃了，但他们和她们全都变成了孩子，那些翕张的嘴是在牙牙学语，而我，我是她们的孩子，我是他们的母亲，我没有乳房，我将用光环残存在我眼中的爱与温柔去哺育它们，这些还没有区分性状的种子。
这就是唯一让我感动并让我融入其中的《怀抱圣婴的圣母》。但这只是一瞬，有人还在等着我说话，我必须回来。但一瞬有时是整个生命，而生命永远只是一瞬。
我无法说出这些，只能讲这个主题在宗教和艺术史中的意义。马建国先生手一挥：
“我懂了！明星产品嘛，那是要不厌其烦的！走！”
但没走多远他就停了下来，鼻子上一直耸立着的皱纹放松了，眼神变得温柔，充满潮气和光，那是一滴未成形的泪。他站着，对面的人也站着，他被安上了西装，圣人们穿着托伽、裙衫和袍子。他在看谁？圣保罗眼睛低垂着拄在剑上，圣奥古斯丁和圣约翰互相看了一眼，抹大拉的玛利亚手握罐子望着走近的观看者，仿佛要用香膏擦我们的头发，如同把持住风琴的圣塞西尔用翻向天空的眼睛，把神圣的合唱引领给我们。
我的雇主摇摇头，喃喃了几次“这眼神啊”。年代久远的爱人？母亲？一个帮助过他的人？我实在无法理解圣西塞尔能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愿去打扰他的奇迹。
接下来恢复了正常的速度，像生活一样匆匆。可是天使、圣人、圣母和圣婴，这些并不是不存在的想象，也不是遥远的过去，它们一直在我们身边，但只有某些瞬间，它们的光环会向我们中的某些人闪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