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老军的诗歌

既然翻出来了，就挑选几首我最喜欢的猛诗。
[地理科]在人类面前掉眼泪
——To WaerWa
在人类面前掉眼泪，那眼泪必宽阔
宽阔如贝加尔、通古斯、额尔古纳，宽阔如一道流过众人耳孔的冥河
蹲在地球上掉眼泪，那眼泪必宽阔
我的悲伤啃啮着赤道，这蔚蓝的星体如今只残剩上帝盘中一果核
在宇宙面前掉眼泪，那眼泪必宽阔
宽阔如某个即将失明的白矮星系，黑洞是你惊惧而麻木的虹膜
2005.11.16
[讽喻]红酋始皇帝
在始皇帝的手向铁进化的同时
他的脸正在趋于俑。最早种下陶俑的人
即将收割一座都城硬化的骨骼，犹如
最早包扎木乃伊的人将要收获结扎的尼罗河。
是的，陛下，河水已经变得如同核桃中的
汁液一般难以搅动，并以其广阔的无所作为
滋养了更多的缺口，而不是更多的牲口。
脚踵化身，变为专事敲人后脑的楦头；喉结变节，
成了软骨铮铮的喉舌；鸡眼圆睁，始皇帝微醺中但见
一派形势大好田园牧歌。不须放屁，倘若辱骂
可以令处女怀胎，那么谎言亦足使田亩丰产。
是的，陛下，在这主要由口腔焊接而成的
始终如一的虚空之上，唾沫星子也能载人飞行，
还要携带遗传的旨意去那海外输出革命。
“匈奴人、老毛子，参差不齐犯边鄙”，
谣曲的悬丝自北国垂钓来一丝凉意。避暑之山上
始皇帝封禅兼封笔，乘滑竿御风而行，他沉默无语，
他揉碎更扎手的姓氏，还把玩更风骚的自闭。
是的，陛下，您渴望界限凝结犹如伤口结痂，
您渴望地平线皱缩，旋入一朵帝国之花。
一个姓氏，一条主义之鞭，安能为这静穆破瓜？
众所周知，一具被高度提纯的肉体耐用经济，
它会氤氲上棉花糖的云端，会蒸发成一团
蒙蔽匕首与左轮手枪的雾气——始皇帝如是思忖，
打马经行，全然忘怀与胯下肉体的强烈磨挤。
是的，陛下，您尽可将您的神圣之躯
布施于这片大而无当的土地，且毋须介怀，
务须介怀，福尔马林尖细的牙齿也嚼不烂鲍鱼。
2005.9.20
[病历]珊瑚人
——世界石化之际
我正在变成一堵墙。我的妻子孟姜女
还呆在某个被叫做“迟到”的地方。
“终于”迟早会把她滴入
不被任何人需要的现实，或虚妄。
她将以口风摇撼柱础，填入二世祖的牙床；
她将让墙成为流体，加入她的哭；她将
用哭抹黑自己，成为世界的流泪的瞳。
我和她不一样。我只会拽住自己全部的腺体
向外抛。这将造成某种翻转、眩晕
或呕吐，住在脊柱左侧的邻居
和住在神经右边的敌人会痛或者快。
我只会把自己打包，分别寄往指甲缝和脚趾尖，
太多的空地址在邮政里叮当作响。
我只会把眼球压在舌根，把耳垂贴近鼻翼，
只会剃掉喉结，刮净毛细血管在体孔里的线头，
只会挥鞭驱赶伤疤去往背阴处，
我有太多的骨头要开分店，太多的牙齿要自立门户，
我只能逐个儿通知高速行驶的内脏注意避让。
我和你们不一样。那以为把前心贴着后背
就可以穿过死亡之雨的缝隙的人，
他们不是我的老乡。那夜夜和板砖睡在一起
却自诩为钉子之友的人，他们不是我的哥们儿。
那要蹲下来以手指蘸着狗屎尝过
才肯承认这也是可能的世界之一种的人，
他们不是我的兄弟。当我被矮白色的护士
推往宇宙的边缘的时候，我会流出水银的泪。
我不会再记得自己还是珊瑚的儿子和爹的时候的模样。
2005.4.27
注：珊瑚人是一种罕见骨病“进行性肌肉骨化症”的患者，该病由一种名为ACVR1的基因突变引致，全世界大约2500人患有该病，患者的肌肉、韧带等组织会突然间骨化，形成第二副“骨架”，把原来的骨架紧紧“锁”住，使人失去行动能力。这个过程与珊瑚的形成极为相似，因此患者在医学上也被称为“珊瑚人”。
 
我作为植物的岁月趋于终结
我作为植物的岁月正在趋于终结。
麻木与瘙痒，一度被捣碎，被搅拌，
平均地融混于每个体态，而今正在
若干茎须神经质的末梢，豆荚般爆裂。
动弹与昏厥，曾被强烈地嫁接，
骨髓和树液，完成了神圣的混血，
流水将被饮用，而不仅仅是谨慎的引用，
朽坏将被抽出，而不完全是自我安慰的抽搐。
在根系的大面积湿润中迷失的判断力
将被降临到水位那虚拟的脚踵。
一个完成了的绿色将被蝉蜕在修辞里，
倾泻在隐喻中，干凝在以果实形态现身的
球状阳光的核心。于是，我，
作为植物的岁月，正在趋于中终结。
我作为植物的岁月趋于终结。
正在迈出我的尺蠖，它那柔嫩细足
绷紧的弓身阔步即将委顿，犹如
对音乐剥削过甚的琴弦无声地松弛。
曾被迫充当菌类的矿工，只因在掘进
与拘谨的技艺里上下其手；曾遭
恰当这软鞭子不时抽打，只因皮肤
内向的暴政需要表达；曾不得不
兼任季节的喉舌与信使，而今毋须
再受果核内心沉默的大多数挟持。
于是作为植物的我趋于终结。
于是我作为植物趋于终结。
于是植物趋于终结。
于是我趋于终结。
2005.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