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良知学是小学吗?——试论王阳明思想中的小学
一、缘起
阳明良知学,实在也只是一种小学,即小人之学。用今语释之,是一种平民大众的普通学。1
此语出自钱穆先生随笔集《湖上闲思录》中的〈成色与分两〉一篇。初读钱先生此语,再联想到被称为王阳明晚年教典的《大学问》之中的“大人”与“小人”之分:“《大学》者,昔儒以为大人之学矣……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2,笔者不禁颇有“石破天惊”之感——王阳明的良知学竟然成了“间形骸而分尔我”的“小人”之学,这似与良知学之宗旨南辕北辙! 然而,钱穆先生理学功底深厚,想必此语当非一时“热昏的胡话”3,理应言之有故。因此,在为钱先生此语妄下评价之前,我们应当弄清何谓“小学”,以及其与王阳明思想的关系,避免望文生义。
二、何谓“小学”?
㈠ “小学”一词的基本含义 “小学”一词在古代汉语中主要有三种含义:第一,“小学”是指“三代”时期的一种与“大学”相对的教育建制单位及其背后的理念4。第二,“小学”是指“三代”之后,取名为“小学”的教育建制单位5。第三,“小学”还指一门学科,即文字、训诂、音韵之学。虽然当我们在提及“小学”一词时,大多在第三义上使用,其实“小学”之第三义来源于其第一、二义:正因“三代”时儿童入“小学”被认为往往先学文字,并且随着“三代”的逝去,理想的“小学”与“大学”作为教育建制单位不复存在,而“三代”之后的建制化“小学”则主要教授认字习字,故后世逐渐将文字、训诂、音韵之学统称为“小学”6。 ㈡ 朱子的“小学”思想 在宋明理学之中,朱子对“小学”的阐述最具代表性,后儒关于“小学”的观点均受到朱子的强烈影响。因此,我们有必要首先了解作为整个宋明理学“小学”思想之理论背景的朱子“小学”思想。朱子认为“三代”之所以“治隆俗美”,而非后世所能及,在于其从“小学”到“大学”完整的教育体制:
三代之隆,其法寖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学校之教、大小之节所以分也。 夫以学校之设,其广如此,教之之术,其次第节目之详又如此,而其所以为教,则又皆本之人君躬行心得之余,不待求之民生日用彝伦之外,是以当世之人无不学。其学焉者,无不有以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而各俛焉以尽其力。此古昔盛时所以治隆于上,俗美于下,而非后世之所能及也!7
朱子认为,周亡之后“教化陵夷”,“小学”仅存“支流余裔”于《小戴礼记》之中。因此为了实现“回向三代”的理想,朱子注解《大学》,编著《小学》、《童蒙须知》等书,力图重建从“小学”到“大学”的教育体制、工夫次第8。 在朱子思想中,“小学”与“大学”总是相比较而存在的,因此笔者将通过两者之间的比较,来论述朱子的“小学”思想。 ⑴ 先之以小学者,所以立大学之基本 在朱子看来,“小学”之所以为“大学”之基本,在于“小学”在道德与非道德(即知识及事功技能方面)两个方面为“大学”奠定了基础。在道德方面,“小学”的任务是,使儿童通过学习并实践基本的行为规范(“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爱亲敬畏隆师之道”),从而养成良好的、近乎自然的对善之喜好9。在非道德方面,“小学”的任务是,使儿童学习并掌握基本的文化知识技能(“礼、乐、射、御、书、数之文”10)。总之,“小学”工夫作好了,在朱子看来,就可以成为“圣贤坯璞”11。 ⑵ 进之于大学者,所以收小学之成功 通过“小学”工夫,虽然已成“圣贤坯璞,但未有圣贤许多知见”12,因此在朱子看来,还必须进到格物致知的“大学”工夫:
盖古人由小学而进于大学,其于洒扫应对进退之间,持守坚定,涵养纯熟,固已久矣。是以大学之序,特因小学已成之功,而以格物致知为始。13
格物致知的“大学”工夫与“小学”工夫的区别在于,“小学”是知“所当然”之则并依此行之;而“大学”则是在“小学”基础上,知“所以然”之理,“察夫义理,措诸事业,而收小学之成功”:
小学是直理会那事;《大学》是穷究那理,因甚恁地。14 小学涵养此性,《大学》则所以实其理也。15 小学者,学其事;《大学》者,学其小学所学之事之所以。16 如《小学》前面许多恰似勉强使人为之,又须是恁地勉强。到《大学》工夫,方知个天理当然之则。17 学之大小,固有不同,然其为道则一而已。是以方其幼也,不习之小学,则无以收其放心,养其德性,而为大学之基本。及其长也,不进于大学,则无以察夫义理,措诸事业,而收小学之成功。18
总之,依朱子看来,在“三代”这样的理想情况下,“小学”工夫的侧重点是道德方面之“收其放心,养其德性”,而“大学”工夫的侧重点则是非道德方面,即通过格物致知,获得具体事务的经验技能,使得在面对家国天下事业的时候,能够做到体察入微,将事物之方方面面处理得无不妥当合理。当然,大学工夫(理想的)也包括道德领域(如诚意、正心),即表现为将自己本有的明德推至极致,使人心不受一毫私欲之遮蔽19。 ⑶ 持敬以补小学之阙 既然“小学”工夫如此重要,但是建制化的理想的“小学”早已不复存在,为了解决学者作“大学”工夫之基础的问题,朱子继承程伊川的“主敬”思想,提出通过主敬涵养来“补小学工夫”:
今人不曾做得小学工夫,一旦学《大学》,是以无下手处。今且当自持敬始,使端悫纯一静专,然后能致知格物。20 问:“大学首云明德,而不曾说主敬,莫是已具于小学?”曰:“固然。自小学不传,伊川却是带补一‘敬’字。”21
既然,补小学工夫的实质是主敬涵养,那么显然其与理想的“小学”工夫存在内容方面的差异,即缺少非道德的方面。并且即使是道德方面,在朱子看来,补小学工夫相对于小学工夫,施行起来亦较为困难,需要百倍努力:
古人便都从小学中学了,所以大来都不费力,如礼乐射御书数,大纲都学了。及至长大,也更不大段学,便只理会穷理、致知工夫。而今自小失了,要补填,实是难。22
三、王阳明关于“小学”的思想
有了朱子的“小学”思想为背景,我们就可以来考察王阳明关于的“小学”思想。 ㈠ 王阳明提及“小学”一词的文献 今本《王阳明全集》23中“小学”一词一共出现五处。其中正文之中一处,见于《卷四 文录一 书一(始正德己巳至庚辰)》之中的〈与辰中诸生(己巳)〉一书:
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禅入定。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拿,未知为己,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工夫耳。24
《年谱》及《年谱附录》之中三处,其中《卷三十三 年谱一》所记25与〈与辰中诸生(己巳)〉为同一事,《卷三十六 年谱附录一》所记26为王阳明去世后弟子之间论师学之语,此卷中另一处出现“小学”的地方是〈安远县知县吴卜相请建王公报功祠〉27。最后一处为《卷四十一 序说•序跋增补》之中高攀龙所作的〈王文成公年谱序〉,此处为高攀龙引述的朱子《大学章句序》中之语28。 因此,这五处之中实际涉及王阳明“小学”思想的只有两处,即〈与辰中诸生(己巳)〉以及《卷三十六 年谱附录一》所记弟子之间论师学之语:
问曰:“闻师门禁学者静坐,虑学者偏静沦枯槁也,似也。今学者初入门,此心久濡俗习,沦浃肤髓,若不使求密室,耳目与物无所睹闻,澄思绝虑,深入玄漠,何时得见真面目乎?师门亦尝言之,假此一段以补小学之功。又云:‘心罹疾痼,如镜面斑垢,必先磨去,明体乃见,然后可使一尘不容。’今禁此一法,恐令人终无所入。”洪对曰:“师门未尝禁学者静坐,亦未尝立静坐法以入人。”曰:“舍此有何法可入?”曰:“只教致良知。良知即是真面目。良知明,自能辨是与非,自能时静时动,不偏于静。”29
而从此两处不难发现,根据现存文献,王阳明无直接使用“小学”一词的情况,而均是在“补小学工夫”之意义上使用“小学”一词;而且在王阳明思想中,“收放心”、“静坐”这两个概念与“补小学”具有紧密联系。只有弄清这两个概念在王阳明思想中的涵义,我们才能把握其“补小学工夫”的确定意义及其与朱子在“补小学”问题上的异同。 ⑴ “收放心” “放心”一词,最早出现于《孟子》。孟子提出“求放心”说,认为“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上》)。孟子将“求放心”规定为唯一的“学问之道”,意在强调学问工夫的关键就在于向内寻求、体验、扩充“天之所与我”的仁义之本心,即所谓“先立乎其大,则其小者弗能夺也”(《孟子•告子上》)。 在孟子那里尚且只有“求放心”的提法,而到后世才出现“收放心”的提法30。特别是到了朱子那里,存在着“收放心”与“求放心”的混用,例如其与弟子对《孟子•求放心》章的讨论:
为学者不先存此心,虽说要去理会,东东西西,都自无安着处。孟子所以云收放心,亦不是说只收放心便了。收放心,且收敛得个根基,方可以做工夫。31
又如在《孟子集注》之〈孟子序说〉中,朱子引杨龟山之语:
杨氏曰:“《孟子》一书,只是要正人心,教人存心养性,收其放心。”32
而且在朱子那里,“求放心”的含义也与孟子有着明显的不同:
或问:“致知必须穷理,持敬则须主一。然遇事则敬不能持,持敬则又为事所惑,如何?”曰:“《孟子》云:‘操则存,舍则亡。’人才一把捉,心便在这里。《孟子》云:‘求放心’,已是说得缓了。心不待求,只警省处便见。‘我欲仁,斯仁至矣’。‘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其快如此。盖人能知其心不在,则其心已在了,更不待寻。”33
在朱子看来,此一要收拾之心便是本心的呈现,所以孟子说“操则存”,孔子说“我欲仁斯仁至矣”;因为一旦人心对自己的言行和心理活动有所警觉,这就已经是放心回复本心而当下呈现了。因此,正像钱穆先生所说,依朱子“求放心虽是要事,却非难事。”34 但是,朱子亦以“收其放心”来描述小学工夫、补小学工夫35。如果在朱子那里“收放心”与“求放心”完全没有区别,那么“收放心”工夫从而小学工夫、补小学工夫也必然会“非难事”,而这显然与上文提及的朱子的相关论述相矛盾。因此,在朱子那里,“收放心”与“求放心”应当会有所区别,例如:
昔陈烈先生苦无记性。一日,读《孟子》“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忽悟曰:“我心不曾收得,如何记得书。”遂闭门静坐,不读书百余日,以收放心;却去读书,遂一览无遗。36 学者为学,未问真知与力行,且要收拾此心,令有个顿放处。若收敛都在义理上安顿,无许多胡思乱想,则久久自于物欲上轻,于义理上重。37
显然,这里的“收放心”、“收拾此心”均属于朱子所谓的主敬涵养。因此,虽然在朱子那里“收放心”与“求放心”常常不加以区分,但是我们可以据此推断,大体而言,“求放心”更侧重于“我欲仁斯仁至矣”意义上的本心、良心当下呈现,而“收放心”则更侧重于主敬涵养。 在朱子那里尚且隐而不显的“收放心”与“求放心”之分别,到了王阳明这里却完全明朗化了。 首先,在王阳明这里,“求放心”恢复了孟子“学问之道无他”的本意,即作为回复良知、本心对生命主宰的工夫:
“好古敏求”者,好古人之学而敏求此心之理耳。心即理也;学者,学此心也;求者,求此心也。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非若后世广记博诵古人之言词,以为好古,而汲汲然惟以求功名利达之具于其外者也。38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盖一言而足。39 君子之学,惟求得其心。虽至于位天地,育万物,未有出于吾心之外也。孟氏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者,一言以蔽之。故博学者,学此者也;审问者,问此者也;慎思者,思此者也;明辩者,辩此者也;笃行者,行此者也。心外无事,心外无理,故心外无学。40
其次,在王阳明这里,“收放心”则专指主敬涵养(朱子意义上的)中的心理学一面41。《王阳明全集》中“收放心”一共就是与“补小学”连在一起而出现的两处42,而“收其放心”也一共出现两处,其中第二处在《年谱》中,其与第一处所记为同一事:
看得近来各学诸生,类多束书高阁,饱食嬉游,散漫度日。岂若使与此生朝夕讲习于仪文节度之间,亦足以收其放心,固其肌肤之会,筋骸之束,不犹愈于博弈之为贤乎。43
⑵ “静坐” 在王阳明思想中,“静坐”解决诸如“心猿意马,拴缚不定”这一类思虑纷扰的心理、精神问题,即通过静坐,屏息邪念邪虑,截断世俗之种种私欲牵缠,从而稍定心意,这样才能进行进一步的道德工夫:
日间工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亦因病而药。44 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禅入定。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拿,未知为己,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工夫耳。45
也许这样的说服力还不够,因为无论是钱绪山的后三变说(知行合一、静坐、致良知),还是王龙溪的后三变说(默坐澄心、致良知、圆熟化境),均认为在王阳明思想的发展历程之中,存在一个独立的以静坐为道德工夫宗旨的阶段46。然而,正像陈来先生所论证的,静坐“从来不具有教之一变的意义”,“在阳明思想中,静坐始终是初学者入门的一种工夫……都是为省察克治阶段所作的准备。静坐的直接目的是定心息虑,省察克治即存天理去人欲,这是两个不同阶段的工夫,阳明从未把静坐当作主要的、或终极的工夫。” 那么,静坐作为“入门的一种工夫”,究竟属于什么类型?是像李延平那样的涵养未发的工夫 ?抑或是心理学意义上的工夫?静坐之“定心”是《定性书》意义上的“静亦定、动亦定”,还是心理学意义上的“心平气和”?支持前者的可以找到以下论据:
与诸生静坐僧寺,使自悟性体,顾恍恍若有可即者。49
即认为,静坐可以使学者“自悟性体”,而这显然属于道德工夫。但是《年谱》中此句的下一句正是阳明对此的补充解释:
既又途中寄书曰:“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禅入定也。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拿,未知为已,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耳。明道云:‘才学便须知有用力处,既学便须知有得力处。’诸友宜于此处着力,方有进步,异时始有得力处也。”50
正如陈来对此的诠释,“离开辰州之后他曾写信给辰州学者,说明静坐方法在为学之道中的局限。他指出静坐本身不是目的,也不是要坐禅入定,只是针对常人心念走作,容易受到外界事物的干扰,而‘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耳’。”51因此,我们可以说,此“自悟性体”正是王龙溪所谓的“证悟”进而“解悟”,而非作为其道德工夫的“彻悟”。 对于王阳明来说,“静坐”本身之所以并不是道德工夫,正在于其不能替代作为道德工夫的“省察克治”:
一日,论为学工夫。先生曰:“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52
这里王阳明明确区分“省察克治”与“静坐”,认为只“静坐”而不“省察克治”亦无用,这说明在他看来,“静坐”不属于道德工夫,单单“静坐”无法收到道德功效。又如: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先生曰:“是徒知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53
在王阳明看来,静坐本身所能达到的“定心”并不是《定性书》所谓的“静亦定、动亦定”的道德境界。如果学者混淆两者,必然会导致玩弄光景及喜静厌动流于枯寂之弊:
吾昔居滁时,见诸生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姑教之静坐。一时窥见光景,颇收近效。久之,渐有喜静厌动,流入枯槁之病。或务为玄解妙觉,动人听闻。故迩来只说致良知。良知明白,随你去静处体悟也好,随你去事上磨练也好,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此便是学问头脑。我这个话头自滁州到今,亦较过几番,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医经折肱,方能察人病理。54
因此,王阳明后来觉得致良知工夫最为简易直截,而又毫无弊病,既可令学者当下把握,且又能日增日著,无穷无尽,故便单提“致良知”三字教人。可以说,正因为在王阳明看来,静坐不是道德工夫,单单靠其本身并不能达到道德意义上的“心静”、“心定”——心定于天理而不走作,而其只是心理学意义上的工夫,单单靠其本身只可能达到心理上的、精神上的心平气和、注意力集中的状态,从而为进一步的道德工夫提供精神状态上的有利条件,故阳明晚年亦未尝禁静坐之法55;所以对于王阳明来说,致良知不须以静坐为基础,而在某些条件下静坐可以有助于(但并不必然导致)良知发动、心体呈露。因此,所谓“静坐可以使学者自悟性体”(这里的“悟”在王龙溪之“彻悟”,即在道德工夫的意义上使用),“使”字下得过重,若改为“有助于”,则更为贴切,即静坐对于“自悟性体”有助缘作用。 ⑶ “补小学” 在分别分析了“静坐”与“收放心”在王阳明思想中的含义之后,我们就可以综合考察王阳明以“静坐”来“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工夫”之确切含义了。 由上文论述的“收放心”与“求放心”之别以及“静坐”与“致良知”之别,我们可以推断:在王阳明思想中,补小学工夫的目的是“收放心”,其具体方式是“静坐”;因此,补小学工夫是“致良知”这类的道德工夫的准备或辅助——在一定程度上屏息邪念邪虑,为主体察识被种种私欲遮蔽而若隐若现的良知本心提供有利条件;如果没有在补小学工夫的同时作道德工夫,则其本身并不能直接具有道德上的收效。又由于在王阳明看来,人之本心是“活泼泼地”,当“有善有恶”之意念生起时,必然会有“知善知恶”的良知呈现,凌驾察照意念,见到善念,便好之,见到恶念,便恶之。因此,学者也完全可以只作致良知这类的道德工夫,而不去补小学工夫。 这样,我们就不难发现,王阳明与朱子在补小学工夫上的重要差异:首先,补小学工夫,对于朱子来说是道德工夫,而对于王阳明来说则非道德工夫。而这就导致,在小学工夫欠缺的条件下,以主敬涵养补小学工夫,对于朱子来说,是工夫次第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而对于王阳明来说,补小学工夫在功效上并不是不可或缺的,其在功效上完全可以被“致良知”这类的道德工夫所取代。 ㈡ 王阳明其它的“小学”类文献 正如上文所揭示的,今本《王阳明全集》中出现的“小学”一词,基本上是以“补小学”的用法出现的56。而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找到一些类似于朱子《小学》这类的论述小学教育的文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收录在《传习录•卷中》的〈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及其所附〈教约〉。对比这两篇与朱子的“小学”思想,有如下几点需要注意: 第一,王阳明与朱子在“小学”所学内容上观点不同。 上文已经指出,朱子心中理想的“小学”所教,包括道德和非道德两个方面。道德方面:学习并实践基本的行为规矩,从而养成良好的、近乎自然的对善之喜好;非道德方面:学习基本的文化知识技能。 而王阳明针对科举考试完全左右学校教育,学校重知识记诵而轻道德培养之时弊,认为“小学”应当完全以道德培育为目的:
古之教者,教以人伦。后世记诵词章之习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当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57
阳明认为童子教育的目的应该是使童子能够“明人伦”,因此童子教育应以德育为中心任务,陶冶童子的道德意志,培养童子的德行情操。而小学发展儿童的知识智力、培养基本技能的一面,在王阳明这里,地位已经大大下降,甚至从属于道德培养,例如他对童子读书作用的解释:
讽之读书者,非但开其知觉而已,亦所以沈潜反复而存其心,抑扬讽诵以宣其志也。58 讽诵之际,务令专心一志,口诵心惟,字字句句绸绎反覆,抑扬其音节,宽虚其心意。久则义礼浃洽,聪明日开矣。59
第二,在“小学”的道德方面的作用机制及其功效上,王阳明与朱子是相同的。阳明认为“小学”教育得好,则可以“顺导其志意;调理其性情,潜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顽,日使之渐于礼义而不苦其难,入于中和而不知其故。”60而且这正是“先王立教之微意”。 第三,正如上文所述,王阳明与朱子在补小学工夫上存在重要差异,而两者在“小学”的道德方面却观点一致,因此两者在小学工夫与补小学工夫的关系上必然观点不同。 对于朱子来说,小学工夫与补小学工夫的差异在于:后者不涉及前者的非道德的知识技能之一面,而且后者相对于前者施行起来亦较为困难。 对于阳明来说,小学工夫与补小学工夫的差异在于:前者完全属于道德工夫,而后者则不属于道德工夫,其至多只是道德工夫的准备或辅助手段。
四、阳明学是小学吗?
在弄清了王阳明的“小学”和“补小学”思想之后,我们终于可以来考察钱穆先生关于“阳明良知学是小学”的论断是否公允。 ⑴ 站在朱子的立场,“阳明良知学”既不属于“小学”,也不属于“大学” 王阳明的良知学只是道德工夫,而不包含非道德工夫,故良知学显然既不等于朱子之“小学”,也不等于朱子之“大学”。 但是在王阳明自己看来,良知学工夫做到极致,可以达到道德上的极致——“此心纯是天理”。那么,站在朱子的立场上,“良知学”是否属于“大学”呢?对此关键就在于朱子是否会认为“良知学”能够达到其理论上所自诩的“时时知是知非,时时无是无非,开口即得本心,更无假借凑泊”的道德境界。根据朱子对陆象山“发明本心”式的道德工夫的批判以及他主张的“心具理”、“心包理”之义理系统与“心即理”、“心外无理”之义理系统的格格不入,我们很难想象朱子会认同“良知学”的道德功效61,特别是在缺少理想的“小学”教育之前提下。 因此,站在朱子的立场上,“良知学”在道德的成就上,很难与“大学”工夫(“大学”工夫中的“诚意”、“正心”)在道德上的成就比肩;而且其在工夫操作上、取向上,也与贯穿“小学”与“大学”的主敬涵养(朱子意义上的)完全不同。故而我们可以说,站在朱子的立场上,“阳明良知学”既不属于“小学”也不属于“大学”,与从“小学”到“大学”的儒家“正统”的进德修业工夫完全不同,甚至属于异端62。化用朱子的说法,“良知学”其功倍于小学亦无用,其高过于大学却无实。 但是,王阳明的“小学”思想想必却不会被朱子完全排斥,只是朱子会评价其“有些子偏”,即偏于道德,而忽视非道德的文化知识技能等的培养。 ⑵ 站在阳明自己的立场,其“良知学”属于“大学” 根据作为王阳明晚年教典的《大学问》,“大学”为“大人之学”,“大人”是“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即圣人。“良知学”作为“圣门正法眼藏”,显然就是王阳明所说的“大人之学”、“大学”。 同时,《大学问》称“小人”是“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大学问》中没有提及“小学”,但不能根据“大学”为“大人之学”而类推“小学”为“小人之学”。因为,“苟无私欲之蔽,则虽小人之心,而其一体之仁犹大人也……为大人之学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自明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而已耳;非能于本体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63,故而“大人之学”是所有人学向“大人”即圣人之学,在王阳明思想之中绝不会存在作为一种学问的“小人之学”。 而“小学”的施教对象,王阳明往往用“童子”一词,遍查今本《王阳明全集》,“小人”一词总是在“君子小人”或自谦为“小人”的意义上使用,而未有称儿童为“小人”的情况。而且朱子亦不称“小学”为“小人”之学,而是称其为“小子之学”64。因此,钱穆先生称“阳明良知学,实在也只是一种……小人之学”,是不恰当的。 当然,根据上文对王阳明“小学”、“补小学”思想的分析,在他自己看来,其“良知学”也绝对不会属于“小学”或“补小学”工夫。 ⑶ 钱穆先生缘何称“阳明良知学”是“小学” 通过上文的分析,无论是从朱子还是从王阳明的思想来看,阳明良知学均不属于“小学”。那么,钱穆先生这样说的根据何在呢? 钱先生的理路是这样的:首先,将朱子的“小学”与“大学”之别,化约为“忠信孝悌”与“稼教礼乐”,即道德与非道德的事功知识技能之别。进而将此分别对应于王阳明的“成色分两说”,即“小学”对应于求“成色”——“做起码圣人”,“大学”对应于求“分两”——“做杰出透格圣人”:
朱子说格物穷理,只是大学始教。大学以前还有一段小学,则须用涵养工夫,使在心地上识得一端绪,再从而穷格。若会通于我上面所说,做起码圣人是小学工夫,做杰出透格圣人是大学工夫。65
根据王阳明的“成色分两说”,“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 。而且“圣人之才力,亦是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 即圣人只是“成色足”而已,“分两”之大小无关乎成圣本身。因此,成圣工夫只应从“成色”上着眼:
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纯乎天理,却专去知识才能上求圣人。以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须是将圣人许多知识才能逐一理会始得。故不务去天理上着工夫,徒弊精竭力,从册子上钻研,名物上考索,形迹上比拟,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见人有万镒精金,不务锻炼成色,求无愧于彼之精纯,而乃妄希分两,务同彼之万镒,锡铅铜铁杂然而投,分两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无复有金矣。68
既然如此,王阳明的良知学只是从“成色”上着眼,只是解决“成色”不足的问题,而无关于“分两”轻重,那么王阳明的良知学就只是“小学”。 钱先生此理路的问题在于,他不恰当地将朱子的“小学”与“大学”之别,化约为“忠信孝悌”与“稼教礼乐”,即道德与非道德的事功知识技能之别。 在朱子思想中,“小学”工夫做到极致,只能成为习俗意义上的好人:其知善知恶只是对常见情况而言,缺乏应变能力;其好善恶恶只是由于习惯成自然,只是气魄承当而非义理承当,故不是绝对可靠的,即私欲尚未完全除尽,尚未达到“天理流行”之境界。因此,即使“小学”工夫做到极致,也难以称得上“成色纯”、“起码圣人”,而只是“圣贤坯璞”,还不是真正的“圣人”(无论“起码圣人”抑或“杰出透格圣人”)。 而朱子的“大学”工夫,正如上文已谈到的,亦非全是获得事功知识技能的非道德工夫,其中同样包含着“诚意”、“正心”这样的道德工夫:
小学涵养此性,大学则所以实其理也。忠信孝弟之类,须于小学中出。然正心、诚意之类,小学如何知得。须其有识后,以此实之。大抵《大学》一节一节恢廓展布将去,然必到于此而后进。既到而不进,固不可;未到而求进,亦不可。且如国既治,又却絜矩,则又欲其四方皆准之也。此一卷书甚分明,不是滚作一块物事。69
“大学”中的道德工夫是,在“小学”养成的“好善恶恶”的习惯之基础上,知“所以然”之理,化习惯为自觉,将“小学”涵养已得的明德推至极致,使人心不受一毫私欲之遮蔽,达至“天理流行”的境界。
五、结语
如果根据钱穆先生之“小学”与“大学”分判标准,不但阳明良知学属于“小学”,朱子之“大学”亦部分地属于钱先生所谓的“小学”。由此再考虑到上文分析之结论(无论是站在朱子抑或阳明的立场上,阳明良知学均不属于“小学”,以及不能称“小学”为“小人之学”),我们可知,钱穆先生关于“阳明良知学,实在也只是一种小学,即小人之学”这类观点,其实不甚谛当。但是“瑕不掩玉”,钱穆先生在宋明理学特别是朱子学上的筚路蓝缕之功,以及他敏锐的问题意识,大胆的怀疑精神,永远值得我们铭记和学习。 此外,本文副标题为“试论王阳明思想中的小学”,为此本文论述了在王阳明思想中“补小学”工夫与“小学”工夫的涵义,以及“补小学”工夫与“小学”工夫、“补小学”工夫与“大学”工夫之间的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本文对于王阳明的“小学”思想的研究尚缺一环——王阳明思想中的“小学”工夫(除“补小学”工夫之外)与其“大学”工夫、致良知工夫的关系。依笔者之见,此问题关系十分重大,其涉及王阳明思想的核心和实质,对此完全需要专门撰文论述,故而本文不得不留下这个缺憾。 1 钱穆:《湖上闲思录》,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第30页。 2 《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968页。下文凡引用王阳明著作,均采用《王阳明全集》1992年版,不另注明。 3 钱穆先生此类论述并非独此一例,如钱先生亦曰:“陆王之徒,似有误以小学为大学之嫌。”见其《宋代理学三书随劄》,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第14页。 4 “三代”之前是否存在“小学”难以稽考,如《礼记•王制》曰:“有虞氏养国老于上庠,养庶老于下庠。”而郑玄注为:“下庠、左学,小学也……周之小学为有虞氏之庠制”。见《礼记正义•王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十三经注疏标点本,1999年,第426页。但是《礼记•明堂位》又有云:“米廪,有虞氏之庠也。”似乎“有虞氏之庠”当为米仓而非小学。 5 “三代”之后的“小学”名为“小学”,但实非儒家理想中的小学,因为其中虽不乏《孝经》《论语》之类的经典传授,但其侧重点则在知识技能的教习,如“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见《汉书•食货志上》。正因为如此,宋儒才力图以“三代”为标杆,重建理想的“小学”。关于此点详见下文。 6 如《汉书•艺文志》:“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 7 《大学章句序》,见《朱子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6册,第13页。下文凡引用朱子著作,均采用《朱子全书》2002年版,不另注明。相关之《全书》册数及页码则置于括号内。 8 “小学”与“大学”对于社会来讲是教育体制,对于个人来讲则是进德修业的工夫次第。 9 如:“古人小学养得小儿子诚敬善端发见了。”《朱子语类》,卷7(第14册,第269页),又如:“古人小学教之以事,便自养得他心,不知不觉自好了。”《朱子语类》,卷7(第14册,第269页)。 10 其中“礼”与“乐”既属于文化知识方面,又属于道德方面。另外,“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是朱子沿用经典中的说法,而在具体操作时,朱子并不否认在知识技能方面亦需要与时俱进,如:“今则无所用乎御。如礼乐射书数,也是合当理会底,皆是切用。”《朱子语类》,卷7(第14册,第269页)。 11 《朱子语类》,卷7(第14册,第268页)。 12 同上注。 13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2,(第22册,第1894-1895页)。 14 《朱子语类》,卷7(第14册,第269页)。 15 同上注,卷14(第14册,第422页)。 16 同上注,卷7(第14册,第269页)。 17 同上注,卷58(第16册,第1852页)。 18 《大学或问》,卷1(第6册,第505页)。 19 关于朱子大学工夫的此一向度,下文还将更详细地谈到。 20 《朱子语类》,卷14(第14册,第422页)。 21 同上注,卷17(第14册,第570页)。 22 同上注,卷7(第14册,第269页)。 23 另外,陈来先生曾广辑王阳明佚文233条,见氏著:《中国近世思想史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614-669页。但此233条中除1条之外,无与本文论题相关之内容。 24 《王阳明全集》,卷4,第144页。 25 同上注,卷33,第1230-1231页。 26 同上注,卷36,第1340页。 27 “安远旧无师祠,百姓私立牌于小学。”《王阳明全集》卷36,第1344页。 28 《王阳明全集》,卷41,第1610页。 29 同上注,卷36,第1340页。 30 《伪古文尚书•毕命篇》中有“虽收放心,闲之维艰”的说法,但由于其为东晋梅赜伪作,因此其中“收放心”很可能属于对《孟子》的化用。 31 《朱子语类》,卷104(第17册,第3435页)。 32 《四书章句集注》,《孟子集注》(第6册,第244页)。 33 《朱子语类》,卷9(第14册,第302页)。 34 钱穆:《朱子新学案》,〈二五、朱子论放心〉,成都:巴蜀书社,1986年,第538页。 35 如:“是以方其幼也,不习之小学,则无以收其放心,养其德性,而为大学之基本。”《大学或问》,卷1(第6册,第505页)。 36 《朱子语类》,卷11(第14册,第332页)。 37 同上注,卷12(第14册,第361页)。 38 《王阳明全集》,卷2,第51页。 39 同上注,卷4,第158页。 40 同上注,卷7,第239页。 41 关于此点,将在下文对王阳明的静坐思想的论述中详细阐释。另外,小程与朱子均主张以“主敬”代“主静”,因此朱子之主敬涵养既包括道德工夫,又包括心理学意义上的工夫。 42 此外,在陈来先生所辑的王阳明佚文中有1条提及“收放心”,为徐爱谈及其师之教:“故学莫要于收放心,涵养省察克治是也,即培浚其根源也。读书玩理皆所以溉疏之也。”见陈来:《中国近世思想史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666页;又见黄宗羲:《明儒学案》,卷11〈浙中王门学案一•郎中徐横山先生爱〉。此处徐爱称“收放心”为为学首要,又将其与“涵养省察克治”等同,可见此处“收放心”当指王阳明之“求放心”,故不能以徐爱此语否定阳明对“收放心”的用法。 43 《王阳明全集》,卷18,第639页。 44 同上注,卷1,第11页。 45 同上注,卷4,第144页。 46 钱绪山的后三变说:“居贵阳时,首与学者为‘知行合一’之说;自滁阳后,多教学者静坐;江右以来,始单提‘致良知’三字,直指本体,令学者言下有悟:是教亦三变也。”《刻文录叙说(钱德洪)》,见《王阳明全集》,卷41,第1574页。王龙溪的后三变说:“自此以后,尽去枝叶,一意本原,以默坐澄心为学的。有未发之中,始能有发而中节之和,视听言动,大率以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黄宗羲:《明儒学案》,卷10〈姚江学案〉。而黄梨洲此语出自王龙溪《滁阳会语》(《王畿集》卷2,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具体请见陈来先生之《有无之境》(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29页注1的解释。 47 陈来:《有无之境》,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28页。 48 严格意义上讲,李延平之默坐澄心而观未发气象的工夫亦非道德工夫。通过静坐而体认天理,只是“知及之”而未必实“有诸己”,故“仁不能守之”。因此还必须经过冰解冻释的道德工夫,才能达到天理流行的境界,否则只是知解宗徒、玩弄光景而已。而阳明高第王龙溪亦有“三悟说”发明此义:“师门尝有入悟三种教法:从知解而得者,谓之解悟,未离言诠;从静中而得者,谓之证悟,犹有待于境;从人事炼习而得者,忘言忘境,触处逢源,愈摇荡愈凝寂,始为彻悟。”〈留别霓川漫语〉,《王畿集》卷16,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第466页,又见〈悟说〉,《王畿集》卷17,第494页。其中“证悟”、“解悟”、“彻悟”分别相当于延平之默坐澄心、体认天理、冰解冻释。 49 《王阳明全集》,卷33,第1230页。 50 同上注,卷33,第1230-1231页。 51 陈来:《有无之境》,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96页。 52 《王阳明全集》,卷1,第16页。 53 同上注,第12页。 54 同上注,卷3,第104-105页。 55 参见《年谱》嘉靖5年所记:“先生喜,凡初及门者,必令引导。俟志定有入,方请见。每临坐,默对焚香,无语。”《王阳明全集》,卷35,第1300页。 56 不是在“补小学”意义上使用“小学”的就是〈安远县知县吴卜相请建王公报功祠〉与〈王文成公年谱序〉,而这两篇均非王阳明或其门人所作,不应作为考察王阳明本人“小学”思想的材料。 57 《王阳明全集》,卷2,第87页。 58 同上注,第88页。 59 同上注,第89页。 60 同上注,第88页。 61 朱子在评论象山学时说:“陆子静说‘良知良能’、‘四端’等处,且成片举似经语,不可谓不是。但说人便能如此,不假修为存养,此却不得。”《朱子语类》,卷124(第18册,第3878页)。又如他在《答赵子钦》中说:“子静……大抵其学于心地工夫不为无所见,但使欲恃此陵跨古今,更不下穷理细密功夫,卒并与其所得者而失之。人欲横流,不自知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56(第23册,第2645页)。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推断,朱子会像其对象山学的批评一样,认为“良知学”只从心上作工夫,会误认人欲为天理。 62 朱子很可能同样会为“良知学”扣上一顶“禅学”的帽子,这就如同王阳明身前身后许多朱子学学者对他的评价一样。 63 《王阳明全集》卷26,第968页。 64 如“或问:大学之道,吾子以为大人之学,何也?曰:此对小子之学言之也。”《大学或问》,卷1(第6册,第505页)。 65 钱穆:《湖上闲思录》,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第30页。 66 《王阳明全集》,卷1,第27页。 67 同上注。 68 同上注,第28页。 69 《朱子语类》,卷14(第14册,第4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