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洛阳》剧本（内部讨论版）

外 白天 老城南大街
男人站在通向老屋的巷子口，面对着熙攘的人群，四顾茫然。
一个女人在人流中向男人这边望了一眼，随即又隐没了。男人先是被那女人的目光怔到了，随后快步追随上去，女人的背影再次隐现，将要完全出现的时候被一股人流淹没了。男人加快步伐，在人群中穿插游动，可每次在接近的时候都会被更多的背影遮挡住。
男人几乎就要跑起来了，踩到谁了，撞倒谁了，他不管，径直朝女人的背影冲过去。
人渐渐少了，背影渐渐清晰了，女人的整个背影都出现在画面里，连着女人旁边拉着她衣角的小孩一起出现在画面里。
男人突然停住了，像他不顾一切的奔跑一样不顾一切的停住了。眼睁睁看着这对母子再次隐没在人群中。
内景 白天 男人的卧室
男人艰难地睁开眼睛，阳光在男人的床上里一抹而过，尖锐的手机铃声在房间里回荡。男人看了一眼来电，是薇薇，男人的未婚妻，接起电话。
薇薇（愤怒的）：喂，你在哪儿啊，在干什么啊，这么晚才接电话！
男人（打个哈欠）：在家，睡觉，刚醒。
薇薇：（埋怨的）：都几点了，你还在睡觉，跟你说一声，我和格子一起吃晚饭，我俩下午去看了婚纱，挑了几套，晚上要不把照片拿到酒窝给你看看。
男人：好，晚上在酒窝等你。
电话立刻被挂断了。男人仍然有些恐慌，他奇怪刚才的梦境怎么会如此真实。
内 夜 酒窝
男人和薇薇相对而坐，一道橘红色的光柱从墙壁上端垂直的打下来，在两人之间树起一面透明的屏障。薇薇翻动着一本厚厚的婚纱杂志，旁边还摊放着几张照片。
薇薇（指着一张照片）：你看这套怎么样，款式挺好看的。
男人没看照片，他一直看着薇薇熟悉的面容，可此时，他竟然觉得有些陌生，而且越来越陌生，他开始想起另一个女人，顺手点燃一支香烟。
薇薇：这套也不错，就是颜色不是纯白的，带点粉红，你看呢，给点意见。
男人（仍然没看照片）：你拿主意就好了。
薇薇（呼啦啦地寻找下一张照片）：我就是拿不定主意才问你呢，再说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哎，你看这个怎么样？
薇薇抬起头，这才发现男人若有所思的目光。
薇薇（合上杂志）：你怎么了？
男人：我突然想起……
男人没再往下说，一缕青烟从男人口里缓缓流淌出来，在温暖的音乐里弥散了。
薇薇：谁？
薇薇突然意识到什么，紧张地抿了一口红酒。
男人（不安地）：沈雪晴。
薇薇（假装惊讶地）：哦？怎么会想起她来了。
男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想起来了，你知道这么多年了，时间长的让我都忘了她曾经存在过。
薇薇：那你就继续当她不存在，你要知道你可是要结婚的人了。
男人（不好意思的笑）：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薇薇：谁往心里去了，还不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她是不是回来了？你俩见面了？
男人：谁见她了，她怎么会回来？
薇薇：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回来，难道你们一直都有联系不成？
男人：你瞎想什么那，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薇薇：真的会过去吗？
男人：……
薇薇：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忘不了她，每天的3月20号，她生日，你不是都要回老屋么，不是去怀念她你回老屋干什么？
男人（诧异的）：你怎么知道3月20号是她生日？
薇薇：你什么事我不知道啊。你那些同学我又不是不认识。……我问你，如果她要是突然回来找你了，你还会跟我结婚么?
男人：怎么会呢，她回来找我干什么。
薇薇：找你结婚啊，没准还领一胖小子一起回来呢。
男人（严肃的）：你胡说什么呢。
薇薇（针锋相对的）：我有胡说吗，你要是没做什么亏心事，至于这么多年挂念着人家，都该结婚了还念念不忘的，有你这么做男人的么，她不就是你的初恋嘛，我好像没谈过恋爱似的，我要是当着你面说我想我以前的男朋友，你会怎么办。
男人：那你也不能那样说她吧，什么领一胖小子，像话么。
薇薇：看吧，你还护着她，那好，咱别结婚了，你去找你的初恋吧。
薇薇把包响亮的拉开，杂志、照片、手机一齐塞进去，桌上的酒杯受到震动，里面的液体在杯沿之间来回荡漾着，可没有洒出来。薇薇起身，怒气冲冲地看着男人，男人下意识的抬起手，可在半空中又放下去了，薇薇像狂风一样卷出门去。
男人很无奈的看着对面那张空荡的椅子，将剩下的红酒一口喝下去，拨了一通电话。
男人：喂，胖子，在哪儿呢，那么吵？
胖子：吃饭呢，怎么了。
男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胖子：10点吧，什么事？
男人：那好，我10到你家。
胖子：到底怎么了？和薇薇吵架了？
男人（不好意思的笑）：被你猜中了，我们见面再说吧，别喝太多了。
胖子：好，回见。
内 夜 胖子家
胖子（拿出钥匙开门）：等久了吧，那帮南方人真没劲，不喝酒，净聊天，我操，我都快睡着了。
男人：我也是刚到，你喝了多少，听着你舌头都打卷了。
胖子：跟客户喝，没敢多喝，七八两吧，平常也这个量……
两人进屋，胖子把长沙发上的靠枕、汽车杂志、武侠小说随手扔到另一个沙发上。从茶几下层拿出一罐茶叶，抓了一小把扔进褐色的玻璃壶里。
胖子：……坐吧，顺便把你旁边的饮水机开开。说吧，怎么回事，你俩这对模范情侣竟然也会吵架，真够稀罕。
男人：别说笑了。都怪我，我下午睡觉时做了个梦，梦见沈雪晴了，醒了，就老是想起她。
胖子：我靠，你吃错药了吧，你说你都该结婚的人了，还能在这种问题上犯错，再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还提她干什么。
男人：我也没说不结婚啊，我也没想干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她，想起以前的日子，心里不舒坦，你说当年她怎么说走就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走了以后连个消息都没有，她到底去哪儿了。
胖子：这你得问你自己了，当年你和沈雪晴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这些人都指望着喝你俩的喜酒。这可好，高中刚刚毕业，沈雪晴就失踪了，肯定是因为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男人：怎么会呢，虽然我俩当时是在谈恋爱，可是在她出走这件事上，我和你们知道的都一样。
胖子：算了，她既然选择离开，一定有她的理由，这么多年不回来，也一定有不回来的理由，你呢，好好过你自己的，该结婚结婚，别想那么多，自己心里无愧就行了。水开了，来，喝茶。
男人：不对啊，我听着，你这话中有话啊，我为什么要有愧呢，你是不是听说过什么。
胖子：没有，什么都没有听说，那么久的事了，就是听说什么了也早忘了，你说是不是。
男人陷入沉思。
胖子：你说你今天做梦梦见她了，什么梦啊。
男人：我梦见……我梦见她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小孩子。
胖子因为受惊，手中的茶杯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水滴硬生生砸在茶几上，破碎了。男人充满狐疑的看着胖子。
男人：你说这个梦会不会是真的。
胖子：千万别瞎说啊，洛阳地邪。我猜一定是你看错了，你确定你看到的一定就是沈雪晴么，就算你们从小长到大，可是这么多年不见，我就不信你还能记清楚她长什么样。
男人：你这里有她的照片吗？
胖子：独照没有，合照也许能找到她，毕竟当年都是在一起玩的。
男人：找出来我看看。
胖子：我说你是不是才喝多了，找到了你又能怎么样，拿着照片还去找她不成，你现实一点吧。你俩以前是好过，这大家都知道，可是她突然走了，再不回来了，她就只能是你的一段回忆了，不要让回忆影响你现在生活，这不值得。
男人：你别激动嘛，我就想看看她，从老屋搬出来的时候我妈把我的旧书都卖了，我俩的照片都夹在里面，都没有了，每年她生日的时候我都会回老屋坐一会，想她，这么多年我都提醒自己不能忘了她的模样，可是越是不想忘，她的面容却一年年的模糊着，直到今天我在梦里看见她，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如此清晰的看过她。她在我心里就像一个去世多年的亲人，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影响我现在的生活，我就是突然很想她，想再看看她。
胖子什么也没有说，起身去了里屋，隐约的听见他翻箱倒柜的声响。男人独自点一支烟，陷入深深的回忆。
几分钟后，胖子拿着一叠照片出来。一张一张给男人看。
胖子：你看，这是你和雷子，这是我和小郭他们，这是橙子，妖怪和我，知道我们在哪儿照的吗，在她们寝室，女生寝室啊，没进去过吧。你看，这还有妖怪的一条内裤呢。
胖子得意的一笑，一脸肥肉堆在一起。更换下一张照片。
还有这张，也是在她们寝室照的，你看，她们女生其实不比我们男生干净多少……
男人（打断）：她在哪儿？
胖子：你别急啊，这不跟你找呢。（更换照片）你看这张啊，这张绝对经典，看到我了吗，往楼顶上看，看到了吧，我就坐在那儿，20多层啊，当时也吓的要死，可是怕也要上啊，就因为孟菲说我胆小，孟菲还记得吧，我高中追了她三年啊，她说我胆小，我就拉着小霍拍了这张照片。结果她说看不到我，说我骗她，你说我冤不冤……
男人（打断）：你到底有没有她的照片。
胖子：没有，不过有一张毕业照，也许能找到她。
胖子换出最大的一张照片，是他们的高中毕业照。男人仔细的端详着，目光在其中一个模糊而娇小的身体上停下。
男人：这个是她。
胖子拍拍男人的肩膀，深深的叹一口气。
男人：等等，站她旁边的是妖怪吧。
胖子：恩，是妖怪，你看那双大眼就知道了。前面在女生寝室照的那张不是也有她。
男人找到有妖怪的照片，目光突然变的光亮。
男人：妖怪，妖怪，对，就是妖怪，她是沈雪晴最好的朋友，哎，他真名叫什么。
胖子（作回忆状）：哟，真名倒是真想不起来了，反正一直就妖怪妖怪的叫，也忘了。
男人：你有她电话么。
胖子：怎么，你要找她？你找她干什么？你不是就怀念怀念么？你还真想把沈雪晴找出来啊？薇薇怎么办？结婚怎么办？
男人：如果沈雪晴对我只是童年时代经历的一场童话，可是这个童话从十年前便缺少了结尾，我必须把结尾补上，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胖子：我靠，你意思是你青春期还没过去呢。
男人：我会掌握分寸，回头我会跟薇薇好好解释的，你快把妖怪的号码给我。
胖子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查阅着。
胖子：我这号码可是有些年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找到了，给你。
男人认真的记录下号码，按下呼叫键。
（画中画）一大群人在KTV鬼哭神嚎，妖怪拿起电话匆匆来到外面。
男人：喂，是……妖怪吗？
妖怪：妖怪？妖怪？你谁啊？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男人：我是XX，高中同学啊，没打扰你休息吧。
妖怪：哦……你啊，有事吗？
男人：你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
妖怪：什么事你说吧，大点声，我在KVT，有点吵。
男人：电话里说不清楚，能当面说吗？
妖怪：当面？现在？什么事这么急？
男人：我……你……高中和沈雪晴是最好的朋友吧。
妖怪：沈雪晴……哦……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男人：我在胖子家，你在哪个KTV，我去接你吧。
妖怪：那好吧，我在XX，你来了打电话给我。
内 夜 酒窝
零点，酒吧里最热闹的时候，杯觥交错，光影流连，升腾的烟雾和柔软的音乐缠绵别织，一段妖娆的烟雾末端，是男人微微颤动的手指。
妖怪：为什么是今天，哼，十年了，任何坚贞的感情都会被磨灭的。你早干什么去了。
男人：起初我以为她的离开只是一场意外，过不了不久就会回来，因为我们至死不渝的誓言才刚刚开始，她没有理由不回来。
妖怪（轻蔑的）：切！至死不渝！
男人：渐渐的，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直到有一天我才突然意识到她是不会再回来了。
妖怪：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回来？
男人：她要是回来，为什么不来找我。
妖怪：你为什么不先去找他，你从来都以为她曾经是你的，永远都会是你的，她跑不掉，也没理由跑掉。可是当有一天你发现她真的离开了，你却什么都做不了，你等了这么多年，你好像还特别委屈。既然你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等的都要结婚了，那你今天还来找我做什么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男人：你……怎么知道我要结婚了，我们……
妖怪：对，我们是很多年没见了，不光是你，曾经的那些好朋友，都不见了，洛阳就这么大，可是这么多年，我们竟然从未遇见，奇怪吗，不奇怪，我知道你们都有意避着我，我不就是嫁给了一个有钱人么，至于这么遭人白眼吗，可笑的是，我竟然还时不时的挂念起你们来，这么多年，唯一愿意和我联系的就是胖子，记得小赵结婚那次有人送了1000块的红包么，那是胖子跟我说，我托他送的。这次听说你要结婚了，我还在想着给你置办份彩礼呢。
男人：也不是有意避开你，其实这些年，我也极少和他们联系，好像除了她，再记不起别人的味道和模样，至于结婚，对我来说只是一扇门，一扇能关闭往事，开启新生的门，结了婚，爱情就成了必然的习惯，内心里多余的情感便可安然入土，可是沈雪晴的事情没有了结，我心里不踏实，每年3月20号，是她的生日，也是我最痛苦的一天，我必须找到曾经的那个结尾，哪怕是她已经死了……
妖怪：她没死，她活的很好，你可以放心结婚了。
男人：难道你们……有联系？
    妖怪：怎么会，但我就是知道她没死，你比我更了解她，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你会痛苦，你怕她会突然回来。
男人：我倒不是怕她回来，我是怕她为什么要走。
妖怪：哦？那你觉得呢？
男人：我猜不出，我那时就像突然从高空坠落到崖底，那种眩晕感现在还存在。我记得她走的前几天我们还在一起设计未来，计划在每个假期都要一起出游，计划在毕业之后回到这个闲适的城市，过平淡的生活，一辈子。
妖怪：那你到底了吗？
男人：什么？
妖怪：我说你从那个高度掉落之后，现在到底了吗？
男人：婚姻是底。
妖怪：你的未婚妻太不幸了。
男人：你是结过婚的，你觉得你幸运吗？
妖怪：这……
男人：你也不用为我的婚姻做道德上的审判，我现在只想知道她当年出走的真正原因。
妖怪：那我可帮不了你，我俩虽然曾经是好朋友，可是也没理由知道她所有的想法啊，而且话说回来，那段感情对于你，难道仅仅是一个原因就能完全包含的吗？我想你缺少的不是原因，而是对往常的无法把握。
男人（沉思片刻）：往常……真是个狡猾的词语，有她存在的往常，我常常能感觉到身体内蕴含的逼人朝气，有那么多想法，那么多抱负，我们总是为未来设计无限的可能性。可是唯独只有一种可能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就是她的离开。大学毕业，回到这个城市，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后遇到薇薇，谈恋爱，结婚，一种新的往常就这样被确定下来，而且，这往常将要伴随我一生。
薇薇没有说话，从男人的烟盒里也抽出一支香烟，点上，饶有兴趣的看着男人。
男人：可是你知道，我的身体和我的思想无时无刻不在抵触这样的生活，我一边习惯于每天有人给我做饭，有人给我安慰，有人爱着我，可是另一边我有多想获得逃离的快感，我想如果当年出走的是我，现在该是怎样的状况。
薇薇：逃离就一定幸福么，你也太天真了，缺少爱的女人很容易苍老，像我，每天照镜子的时候，我总能看到化妆品下苍白的内心，整天假颜欢笑的，皱纹都长心里了，我到真的希望她能在外面重获爱情，把你彻底忘掉。
男人：但愿如此吧。
薇薇：别在乎什么原因不原因了，祝福她，同时过好你自己，回到往常的生活中，结婚，生子，至少让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看到你幸福。
男人：那我们今天晚上不是白聊了。
薇薇：还晚上那，都快3点了。我得走了，要是比我们家死老头晚回去，肯定还得一场干戈，你也赶快回去吧。
男人：没事，我今天去胖子家睡。你先走吧。
薇薇（起身）：那……以后常联系。
男人：恩，一定，至少今晚能让我找到另一份情感。
薇薇：那就好，再见。
男人：再见。
男人再次面对一个女人走后留下的空位，疲倦瞬时汹涌上来，男人打个哈欠，结了酒钱，推门出去。
男人站在凌晨三点的冬天里左右张望，不知道该迈出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