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仁月饼

我十分讨厌五仁月饼，确切的说是它的馅儿，硬邦邦，齁甜，有时候不小心还能咬到里面没融化完全的糖渣。有时候芝麻还会塞了牙。更讨厌的是馅儿里面的青丝玫瑰，红红绿绿的把周围都染成相同的颜色，一种奇怪的人工香味让人作呕。然而小时候家里条件也并不太好，虽然不缺衣少食，却也没什么零食吃的。小孩子大多嗜甜，每年最好的甜食不过就是元宵节的元宵和中秋节的月饼。偏偏这两样家里年年买的都是五仁口味，有一阵子我一直怀疑元宵的馅儿就是中秋没卖完的月饼馅儿切碎了做的。每次分到月饼的时候我都会小心的把外面的饼皮慢慢啃下来，先沿着圆周来，那里一瓣一瓣的，面皮有油香和奶香，不太硬。然后是正面和反面，正面上刷了蛋液烤的光亮，有时候还能小心的揭下来一层薄薄的蛋皮，嚼起来很香。背面和圆周的口感差不多，有点桃酥的意思。然后把剩下的一大块五仁馅儿拿在手里，细细的用门牙刮上面沾着的面皮，再来就是掰开找少有的细碎的核桃仁和花生仁慢慢吃掉。最后剩下的馅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有时候是硬着头皮吃了，有时候就偷偷扔了。
还有豆沙和枣泥馅儿的月饼，不算那么讨厌，虽然豆沙硬，枣泥苦，但起码没有青丝玫瑰，可以慢慢整个吃掉。
还记得有一年，妈妈单位发了一盒少见的广式月饼，我当时常住在奶奶家只有周末才回去，回去的时候她给了我半块蛋黄莲蓉的月饼，当时惊为天人。我本来就很喜欢咸蛋黄，但是在家里吃咸鸭蛋从来是不会只掏蛋黄，一定要连着很咸的蛋白一起吃掉，所以到最后常常就变成了酷刑。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纯粹的咸蛋黄，竟然还配着甜甜的莲蓉和柔软的饼皮，那个幸福的感觉难以言表。问她还有没有的时候，说其它蛋黄的都吃掉了，就剩下这半个。很失落的翻了下月饼盒子，接下来的好几年时间都用来缅怀那半个惊为天人的月饼。
后来离家读书了，每年中秋的时候都会买一个蛋黄莲蓉的狠狠吃掉，虽然过于甜腻已经不合胃口了，但是总会有种微妙的满足感支撑我把它吃完。
去年中秋的时候，和我妈打电话的时候说起月饼，听她说单位又发了不少五仁月饼的时候，随口表达了一下对五仁月饼的厌恶之情，又说起当年那半个蛋黄月饼的记忆。我娘很惊讶的说大家都喜欢五仁月饼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当年单位发月饼的时候，都是特地要求多定些五仁的回来，分发的时候人人争抢着要。她也觉的五仁甜香耐吃耐放，从不知道我不爱吃。问起蛋黄月饼的事情，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然后她问我“你当时为啥不说呢，家里也不是不能买别种的啊。”
这么一回想，我当时真是完全没有觉得这事情有可说的必要或者可商量的余地。从小我就是个省心的孩子，在奶奶家和几个表兄堂姐一起养大，每天白菜土豆，从不挑食啥都吃，因为这顿不吃就只能饿着等下顿，没人会费心给一个小孩单做。父母工作也忙，觉得孩子不要不说就是没有需求，也从来不会像某些父母一样有好吃的舍不得留给孩子，而是大家一起有一口吃一口。不光是吃的，只要是除了书本文具以外的东西，我都会自己把偶然的得来的一毛两毛零花钱攒起来，等一个月两个月攒够了之后自己偷偷买回来，特别开心。
我妈想了想，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我说“嗯，我也觉得这样挺好的。”
而且我是真心觉得这样挺好，长这么大我成绩不错心智健康，从来不惹是生非也从不受人欺负，大事小情自己作主，相比我们这代的很多孩子，为人处世和生活的常识都不欠缺，到处都有人夸我成熟。
然而这么想着这么说着的同时，我还是觉得有点心酸。想想真他妈的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