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夜奔记

     今天中午被朋友敲门声惊醒睁眼的时候，既视的是窗外正在下着纷乱的大雪。这是博洛尼亚，在我一个朋友家。我走到窗边不可思议地瞪着鹅毛一样大的雪片时，脑中嘲笑着谢道韫“撒盐空中差可拟”，突然想起昨天夜里回家路上一路都踩着盐粒，嚓吱嚓吱响，因为那是凌晨三点多，所以那个嚓吱嚓吱的声音，令我格外印象深刻。我们当时还奇怪为什么大半夜满城路面都撒了盐。然后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是今天早上凌晨三点到的，还有我昨天都干了什么。
     昨天是2月10日，大年初一，也是威尼斯狂欢节的倒数第三天，和狂欢节的最后一个周末。早晨七点出门，对于我们这些有着灾难般的生物钟的人来说，绝对要拿出自残的勇气。今年过年，是我第一次不在父母跟前，除夕那天不乐意去学联和不认识的中国学生一起埋头吃饭，就自己在家拖地擦地洗窗帘，晚上点了小蜡烛自己跟自己喝了两杯。今年过年的哈皮值可全压在威尼斯狂欢节了，不能悲剧，我想。
                
                
最后到车站见面的只有我和一个男生，其他同学都昏死在床上，没能成功站起来。起不来就起不来吧，超出我意外的是，上了火车头一遭遇上在始发站就挤满人的状况。其中还有一个带妆上车的红衣主教。
关于威尼斯狂欢节的种种细节，我就不用这儿说了。除了游客多了点（比起十一黄金周的国内景点还是好些），其他方面，你所期待看到的，基本都能在这儿找到。一整天的拍照，乱逛，搭讪，和不认识的人傻笑合影，买面具。。。直到夕阳西下。满足了。该回家了。7点20的火车，我们六点半到了车站，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11站台，七点钟时火车进站了。车一停稳，人群就像疯了一样往上挤，这是因为不仅先上的能有个位子坐，而且后上的很有可能就因超员而要等两个多小时后的下一班。这火车进站的危机关头，我和同学也没拉下，成功地在隔间找到了一席之地，心下甚慰。
七点十分，火车开了。我还暗暗赞扬意大利铁路，在晚点晚出格调的背景下居然有提前发车的状况。并且还下了结论：一定是因为车厢塞满了，没得可等了。然后就开始坐着打瞌睡。过了三五站，车厢里人居然走了大半，我和同学轻松随意地找了个座位，我还高兴地说：我还以为博洛尼亚年轻人来的会很多，怎么最后都没人了，哈哈。终于，后面一站。车厢里剩下的几个人也下去了。
                
                
车外有人突然拍窗户，那人说这是终点站了，快下车吧。整个车站就俩站台，明显不是博洛尼亚啊！我意识到了我们坐错车，可是心下还有一丝自嘲的好笑。可这tmd是什么鬼地方？！
Bassano del grappa.
在站台上，我终于看到它的名字了。玩儿了一天，我手机早没电了。同学备用电池立了功，谷歌地图显示我们的所在是威尼斯的西北方向，再往北走一步就进入阿尔卑斯山脉的阴翳了。而博洛尼亚在意大利中部，威尼斯往南。想要回家，帕多瓦是转车的必经之地。
能怎么办，赶紧转车往南呗。哪怕不到博洛尼亚，能到帕多瓦，或者能回威尼斯我从新找车都行。
售票机上我查了有十几遍，各种结果都显示，除了还有两班从威尼斯开过来的列车，这个车站今晚已经没有再往外发出的列车了，连问询窗口都黑灯瞎火。也就是无论我想去哪儿，明晨五点之前都不会再有车了。
但此时刚刚晚上八点半。途经帕多瓦往南开的最后一班火车是凌晨十二点四十五，只要12：45能够赶到帕多瓦，就还有救。
又有一班车到站。下来一群脸上花里胡哨的年轻人回家去了。我那个羞涩不爱和陌生人搭讪的同学主张在车站等明晨五点的车。我不甘心，问一个大婶开往帕多瓦的巴士站在哪儿，大婶说：“就在这儿。” “哪儿？” “就这儿。”她指指对面空无一人的大马路中段的一根灯柱。
出了车站，除了从身后走出几个刚到的旅客在等自家来接的车，其他目光所及之处，绝不夸张，是一个人都没有，黑漆漆静悄悄的一片。后来身后那几个旅客也以最快的速度一溜烟消失在视野之外，其中一个男的还带着面具假发身着法式宫廷装。看见他，我内心里都笑拧巴了。
灯柱上贴着两张纸，上面一张是时刻表，显示23：15还有一班大巴车开往帕多瓦，下面一张是告示，呜啦乌啦写了一堆，仿佛说二月9号10号两天停靠的站点做了变更，并附了一张新站点的地图。我又回到车站，坐大巴，还是在车站睡一夜？我和同学考虑着这个事儿。同学来之前就跟我说他快没钱了，而我买了俩面具之后身上剩的钱也不多了，虽然带了信用卡但并不想用父母的钱乱花，能省则省，万一大巴要个二三十欧，那还真不如等等呢。我暗暗揣度，反正我即使今晚赶回博洛尼亚也必然没有了回家的公交，只能住在同学家，他家离火车站近，虽然他是个十足的好人，但他家里面不说脏乱差，还有蟑螂。
“等吧，要不。”我说，“或者你找人上网查一下大巴票价。”我知道说了等于白说。大部分中国学生的意大利语水平是查不到这么细致的讯息的。
等他同学确定没找到。今晚最后一班车的旅客到站了。十点五十了。
“去不去找大巴？”我话音刚落，车站管理员突然出来开始清人。
车站晚上没车了，所以火车站要锁门了。
我们出了车站，回头看到那几个蹲守在车站里取暖的老黑和阿三也出来了，没后路了。找不到大巴的话，找旅馆也是个问题。bassano不是个旅游点，它只是个意大利人居住的小镇。而且这天晚上真冷啊，风不大，但寒气往骨子里钻，奇了怪了，今天怎么会这么冷。
车站右拐，死路，谷歌地图是错的。十一点了。拐回来。我看到车站对面灯柱下有个老头。
我上前搭讪问路时老头目光很阴郁，他问我找那个地方干嘛。我说去帕多瓦。他指着灯柱上的通知，有一句被我自动屏蔽掉的话，“2月10日站点的改变是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按照我的理解，这里就还是大巴始发站。”他冷冷地回答。我冻得上下牙打架，穷追不舍：“您也去帕多瓦么，是么是么？”老头刚开始装没听到，后来承认说是的。远处一辆早就停着的大巴车打开了车灯，我问老头票价，老头说五块钱左右。那辆车慢悠悠地开到这根路灯下，“开往帕多瓦”，车脑瓜子上写着，这回我终于看清了。司机礼貌地告诉我票价七元。
                
                
                
                
                
                
我惊奇地瞪着这突然闯入眼帘的巨大而明亮的有弧度的城墙，脑子里满是城邦攻防的冷兵器战场，真穿越。两分钟后才想起来去拍。
                
                
到达帕多瓦的时候是十二点十分的样子。灯火通明的火车站和门口的公交站，空荡荡的。
                
                
                
                
新的问题出现了，因为我们要搭乘的这趟车是售出票号的并且有包间（一般硬座是上车随便坐，且没有包厢，类似国内硬座），所以和我们手上拿的从威尼斯到博洛尼亚的车票不是一种车型（有包厢的当然更贵）。虽然一张票的时效是打票时间之后6小时（到一点），但这也不排除有可能被怀疑是逃票而罚个几百欧。虽然我没带这么多钱。寻思着半夜了查票员也该休息了吧。
我跟同学讲了个关于意大利铁路老晚点的笑话缓解紧张情绪，然后列车晚点进站了十分钟。
车体上写着大大的TRENO NOTTE(夜间火车)，进站时我扫了眼车厢内，至少有两个列车员正在查票。车停稳，我看到每节车厢都有列车员下来。
擦，心跳。
反正现在去买票是肯定来不及了，总不能睡在帕多瓦火车站吧！把心一横，我拽了一把同学，趁列车员查别人时从旁边上车（意大利火车上车时不查票，查票员可以根据自己喜好点将或排查）。在两个车厢间左晃晃右晃晃，列车员从身边过了好几次，其中一次还是要我们帮忙帮他罚别人的票钱找个零。
而包厢里空气很静谧，大家看上去都是有票的人呢。即使包厢外的边座，也都看上去有票的样子。而车厢连接处我们站的地方，不是老黑就是二黑，又冷又硬还挤。我一推门进了车厢，在一口包厢门口席地而坐。
                
                
                
                
                
                
                
                
列车员几次麻烦我挪脚让他过去，最后一次还专门弯腰看看我的脸。然后又神奇地走开了。他走到车厢连接处，在我目光可及范围内开始查票。我支着耳朵听他们怎么讨价还价，关于罚款的数额。
剩下的就看命了。反正我说什么也要回家。拖也要拖到博洛尼亚。
到费拉拉时，那几个二黑和列车员一起下车了，好像是三哥不肯给钱。列车下了车之后我没有再见到他。treno notte离开费拉拉站，下一站就是博洛尼亚。
我不知道是不是当人孤注一掷的时候身上会有种绝望而坚定的气场，会扰乱客观对你的判断，反正当列车员弯腰看我的时候，我也抬脸坚定地盯了他的眼睛两秒钟。tmd我就是要回家，我要回家睡觉，怎样！我心念。
两点四十左右时，终于到了。Bologna Centrale，我个近视眼儿大老远地就在牌子上看到了。
不过还不算完，因为同学家步行要至少30分钟才能到。
这是第一次半夜走在博洛尼亚的街道上。出了市中心老城。一直往北。
                
                
                
                
                
                
                
                
今天中午醒来时，看着窗外鹅毛大雪，我突然感到自己非常幸运。并且不再觉得一直以来（或自从出国起）就感觉到的内心空落落。（这种空落落一度引发了非常强烈的焦虑恐惧和自暴自弃）。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再努力超然物外也是踏踏实实由肉身活在地面上的，那些我不认为对我有太大影响的因素诸如住哪儿，去哪儿，吃什么，陌生人的一句话，等等只是为了愉悦自己精神的小手段，都会在某个时刻决定了我在想什么，我高不高兴，害不害怕，甚至还有没有思维的能力。佛陀成佛前吃风喝屎的生活我过不了。单说“精神独立、强大”这样的话基本等于放屁。
事实摆在眼前，我没有借口再唯心地活着。
回家时顶着雪再次路过街心的小公园。
                
                
我刚刚从网上查了一下我昨夜路过的那个城墙。那个地方叫cittadella。这是它的全貌。有空的时候我会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