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
春季多風沙，尤其乍暖還寒時。
前幾天癢癢的拂面暖風，雖然使得人心在街上熱鬧起來，究竟也未吹綠路邊的楊柳。昨兒才換上的輕薄衣衫，今早又裹上了厚厚的羽絨。朔風中抬眼一望，迷迷濛濛的無際昏黃中，整個城市的建築像是浸染了一層鹵化銀，隱約中才緩慢地透露出記憶的鑿痕。
那年你讀小五，正是懵懂惶惑一雙明眸待人開啟之時。之前吸引你的，是每次自然課上那個右手戴一假肢、話不多卻平易可親的老師。印象中他總是獨自待在那間自然課室裡，對那時的你來說，這間課室是一個神秘之境。進門便是一張課桌，桌上站立著一具人體骨骼的模型，旁邊的高大櫥櫃裏，陳列著各類鳥獸標本。有蝴蝶輕巧美麗的翅翼，有叫不上名字的柔滑光亮鳥羽，也有倉皇蜷縮在一角的灰暗老鼠和瞪大眼睛的貓頭鷹，在一個充滿液體的密封玻璃罐內，還盤踞著一條巨大蟒蛇……上過幾次課后，年少的心靈不免產生一種莊重且駭人的氣氛。你不禁疑惑：那樣一雙戴著假肢的手，是怎樣如魔術師般幻變出一個繁複精巧的尸骸王國來的？是否在下課以後，這些被時光定格的物種會像《恐怖寵物店》裡D伯爵所收養的絕美、孤寂、乖戾卻和主人惺惺相惜至死不休的珍禽異獸一般，溫柔地停靠在那隻假手旁，用一種只有伯爵本人才懂的語言，向我們的自然課老師娓娓道來。
可他從未吐露過半點秘密。即使是在全班同學說話吵鬧到沸騰時，也只是用目光掃視半周，然後把那只生硬的右手按在幻燈機上，用左手放進新的一疊影片，全場就屏息安靜下來了。
一天下午的體育課上，陽光懶洋洋照在操場。也許還未從午後的夢境全然甦醒——這不正是那時記憶的底片麼——視線裡光影恍惚，同學們聽老師的口令做著體操。陽光裡看不清模樣，周圍的同學也只在腳邊投下忽短忽長的影子。慢慢地，在前方右手邊，你睜開眼看見一個穿墨綠色碎花短褲、配套小短衫的女生。和風輕輕拂動她的衣邊，投射下來的陽光使你隱約透過那層單薄的衣料窺見女生纖柔的軀體。此時你如夢初醒。如董啟章《天工開物•栩栩如真》的故事裡那個初醒的女孩，記憶的一大片空白，逐漸在與空氣流質的觸感中微微沁出汗來。
隨後，頃刻間狂風驟起，西山的上空一股棕色的濃雲襲來。那畫面就像科幻電影裏土衛六表面滾動著的迅疾風暴。僅僅幾秒鐘的驚詫，沙暴便已遮天蔽日，那是堪比日全食的幽黯光景啊。當大家都飛奔回教室裡坐定，老師清點人數全班同學悉數都在。
你說，那一刻之後，在這個門窗緊閉天光黯淡的封閉空間裏，一切都變得不真實了。教室裡失去了原有的秩序，每個人都像暗影般四處遊動，散落在窗戶邊或講臺旁；有時三五個人聚在一起，有時是一個人獨自等待幾乎靜止的時間。“我們就像那個自然課室里的小動物們，在某個時光的裂縫中活過來，忘記外面幽冥的世界，彼此歡快地用不同物種的語言交談著，可是，整個畫面卻像默片一樣被那昏黃的沙暴消音了。”
2013.3.1
前幾天癢癢的拂面暖風，雖然使得人心在街上熱鬧起來，究竟也未吹綠路邊的楊柳。昨兒才換上的輕薄衣衫，今早又裹上了厚厚的羽絨。朔風中抬眼一望，迷迷濛濛的無際昏黃中，整個城市的建築像是浸染了一層鹵化銀，隱約中才緩慢地透露出記憶的鑿痕。
那年你讀小五，正是懵懂惶惑一雙明眸待人開啟之時。之前吸引你的，是每次自然課上那個右手戴一假肢、話不多卻平易可親的老師。印象中他總是獨自待在那間自然課室裡，對那時的你來說，這間課室是一個神秘之境。進門便是一張課桌，桌上站立著一具人體骨骼的模型，旁邊的高大櫥櫃裏，陳列著各類鳥獸標本。有蝴蝶輕巧美麗的翅翼，有叫不上名字的柔滑光亮鳥羽，也有倉皇蜷縮在一角的灰暗老鼠和瞪大眼睛的貓頭鷹，在一個充滿液體的密封玻璃罐內，還盤踞著一條巨大蟒蛇……上過幾次課后，年少的心靈不免產生一種莊重且駭人的氣氛。你不禁疑惑：那樣一雙戴著假肢的手，是怎樣如魔術師般幻變出一個繁複精巧的尸骸王國來的？是否在下課以後，這些被時光定格的物種會像《恐怖寵物店》裡D伯爵所收養的絕美、孤寂、乖戾卻和主人惺惺相惜至死不休的珍禽異獸一般，溫柔地停靠在那隻假手旁，用一種只有伯爵本人才懂的語言，向我們的自然課老師娓娓道來。
可他從未吐露過半點秘密。即使是在全班同學說話吵鬧到沸騰時，也只是用目光掃視半周，然後把那只生硬的右手按在幻燈機上，用左手放進新的一疊影片，全場就屏息安靜下來了。
一天下午的體育課上，陽光懶洋洋照在操場。也許還未從午後的夢境全然甦醒——這不正是那時記憶的底片麼——視線裡光影恍惚，同學們聽老師的口令做著體操。陽光裡看不清模樣，周圍的同學也只在腳邊投下忽短忽長的影子。慢慢地，在前方右手邊，你睜開眼看見一個穿墨綠色碎花短褲、配套小短衫的女生。和風輕輕拂動她的衣邊，投射下來的陽光使你隱約透過那層單薄的衣料窺見女生纖柔的軀體。此時你如夢初醒。如董啟章《天工開物•栩栩如真》的故事裡那個初醒的女孩，記憶的一大片空白，逐漸在與空氣流質的觸感中微微沁出汗來。
隨後，頃刻間狂風驟起，西山的上空一股棕色的濃雲襲來。那畫面就像科幻電影裏土衛六表面滾動著的迅疾風暴。僅僅幾秒鐘的驚詫，沙暴便已遮天蔽日，那是堪比日全食的幽黯光景啊。當大家都飛奔回教室裡坐定，老師清點人數全班同學悉數都在。
你說，那一刻之後，在這個門窗緊閉天光黯淡的封閉空間裏，一切都變得不真實了。教室裡失去了原有的秩序，每個人都像暗影般四處遊動，散落在窗戶邊或講臺旁；有時三五個人聚在一起，有時是一個人獨自等待幾乎靜止的時間。“我們就像那個自然課室里的小動物們，在某個時光的裂縫中活過來，忘記外面幽冥的世界，彼此歡快地用不同物種的語言交談著，可是，整個畫面卻像默片一樣被那昏黃的沙暴消音了。”
2013.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