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中文系刁棋友

刁棋友姓刁，这姓怪少见的。在毕业之后已不下棋很久之时见棋友，有种朝花夕拾的意思。
围棋
小刁曾经赢过5段，但好久不下棋了，水平有点退步。“昨天下了一个软件试试，开始选了5段，被坎了。”我有点惊奇：“以前不是说软件最高水平只有1段吗？”“是啊，以前那个手谈就是业余1段的水平，谁知道现在怎么这么厉害了，这个叫ZEN，好像是第五版。”这倒是个长见识的事，看来计算机又有新发展了。
“后来选了3段，大雪崩定式下崩了。两个子扳是小雪崩，多长一个是大雪崩，但是长完了咋办呢？忘了怎么避开了，再长一个吧，它在四线我在三线，有点亏，于是就扳，立刻被断，我就乱了。还是当年学定式没真懂，要不然自己也能算出来。”
这倒是个普遍的问题，我那时候也懒，说到不做死活这件事，基本所有业余爱好者都心有戚戚焉。王L说过我布局很正，其实是曾经拿到《围棋天地》，棋谱只看到布局阶段，段位自测也靠布局蒙对几分。这种见样学样、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没有强大计算力为基础的布局，好看也没用。
想起以前有个关于围棋的话剧，为了请吴清源他老人家来看的时候不丢人，大雪崩定式要摆得一子不差，俩演员背得很苦。当时想几十个子有多难啊，现在才知道，简直难死了，更何况还是死记硬背。曾经看热闹似的看了两眼三大难解定式，那个妖刀定式，二间高夹之后怎么办来着，也忘了。
围棋社
复旦的围棋社久负盛名，小刁说他们的围棋社近两年也没落了，最牛的是上外，上外招了好多职业棋手，他们都不怎么上课，都放到日语专业。想起我那个六段校友，确实是日语系的。
当年围棋社在学期初有一百多人，女生远远多于男生，后来就慢慢少了，期中之后女生基本不来了。“很多女生来了也不下棋，就拿《围棋天地》看连载，连载看完了就走了。我们曾有几个同学以只收女徒弟著称，后来女徒弟全没了。”我说：“你们可以整一套《棋魂》放那儿给大家培养兴趣。”“很多人就是看了《棋魂》来的，但是围棋这东西嘛，很多人还是觉得比较枯燥，过不了那个坎，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刁曾当过一年多的社长，“说来惭愧，就属我水平最烂，人家都不是想学棋的时候找社长，而是想赢棋的时候找社长，谁心情不好了就来砍我一盘。”我问：“那你是怎么当上社长的？”“大概是少年热血吧，大家想让我当，一冲动就当了。”曾经我很想去复旦的围棋社围观，但由于过于仰慕，从来没敢去过，就默默仰慕了五年，不想毕业后碰到了昔日的社长，似乎巧合中透着必然。
说起曾经有一场围甲在我校举办，陈祖德来做过讲座，讲他当年如何创立了中国棋院。那时候我还逃了个什么专业课去听了，特地找他老人家签了名，那本签名自传后来也送给了亮。而今他老人家已经去世，能想起来的只有开头讲围棋与东方文化。
小刁说：“你们杜老师还让我带人去撑撑场子，别显得太冷清，我们就去了十几个人。后来曹志林在财大那个讲座，我们也去了。就这么点人自娱自乐的样子，也没有办法，围棋讲座嘛，都是扯一扯围棋和宇宙的关系，讲到具体问题，就没几个人听了。”那次围甲还有印象，是在综合楼举办了，我在楼下晃了晃，看了眼横幅。听陈祖德的讲座，人还没坐满一半，当时觉得真丢人啊，我校围棋活动太弱了，然而今天才知道内幕，原来那么点点人里还有友邻学校来帮忙。
“曹志林那场讲座吧，有个财大的同学特热情，每讲一句都要鼓掌。讲完提问，他问：‘围棋怎么算下完了？’我们才知道他一点都不会。”
《围棋天地》
小刁在《李世石对局集》的读后感中说：“到了高二的时候，每两周都是要跨越一次大半个县城，在晚自习前带回最新的《围棋天地》，风晴雨雪不辍。别人齐刷刷冲向食堂，再齐刷刷晃荡回教室的时间内，我都是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看野风萧瑟，倦鸟投林，炊烟四起，再低头翻自己的围棋天地。”这一段颇有武侠感，想起自己在教学楼天台上看《围棋天地》的日子，简直感同身受。
高三一直买《围棋天地》，好像是从罗洗河赢了李昌镐得三星杯冠军开始。那时候心情不太好，每半个月一本的《围棋天地》是很单纯的期待。好在我买杂志比较方便，只要到学校门口的报刊亭就行。买来先看江崎诚致的连载《昭和的棋》，讲昭和时代那一群超一流高手的故事，群星璀璨，为原子弹爆炸下的本因坊战感动不已。毕业的时候书有点多，不好意思都放同学家，能送人的就送人了。坐在书架上一排《围棋天地》前看了半晌，决定送给亮。尽管她也不大看棋谱，但至少可以看看连载，或者留给棋社的小朋友们。当时一堆《九州》系列也送给了亮，心想留一本就够了，只要修在松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九州》就在。《围棋天地》装箱的时候心情有点复杂，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翻过，那一段回忆可能因为书的不在而慢慢淡忘。跟小刁说起《昭和的棋》时，似乎六年前的自己也跟着欢欣鼓舞了，不由得感慨因缘之不可思议。
教学
有一次某职业棋手让小刁帮忙在校外代一节课，小刁很紧张：“那帮小孩，我都不一定下得过他们。”职业棋手说：“没关系，倒时候给他们讲个定式，让他们自己下，镇得住场子就行。”小刁回去翻了好几天定式书，背熟几个变化，讲给小朋友听。“以前遇到小朋友都叫我哥哥的，就那回第一次被叫叔叔。”“后来我还在校外教过一个女生，教了两回之后再也不提学棋的事儿了，这也是意料之中啊。”
工作
受《黑客帝国》影响，总以为天天对着电脑的人眼里都跑过一行行绿色的代码。“最近我们组出了个BUG，给淘宝写的软件，一天之内给客户发了十几条短信，然后被投诉了，要求退货。我这两天心里正紧张呢，虽然那条代码不是我写的，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要说我们这工作，压力挺大的，总怕被投诉。程序员当久了，特别毁三观，每天都在找BUG，就养成一个思维习惯，总是在琢磨我又做错了啥。”“我的同学都分别在各处写代码，也有牛人出国了，不过人家那个就不叫写代码了，叫研究计算机科学。”
“有时候我们一群写代码的凑一起聊当年数学竞赛成绩，你一等奖我二等奖什么的，等我们都说完，那个黄冈中学毕业的组长说：‘你们当年用的参考资料都是我编的。’”
中文系
小刁刚从地铁站上来时，身后两把羽毛球拍做十字交叉状，逆光的轮廓很像背着两把剑。一般人对自己打了一下午球之后外观的形容可能是“一身土”，而小刁说的是“满面尘灰烟火色”，七个字。
曾经老师想让小刁学文科，但他理科也不差，不想浪费好成绩，还是学理科了。后来上了大学，心有遗憾，就去中文系上课，为此逃了很多自己的专业课。有段时间整天泡在文科图书馆，被几乎所有不知道他专业的人当成了中文系的，对此他已经习惯了，不光蹭了中文系的课，勾搭了中文系的老师，还跟中文系的人一起拍了毕业照，就差找个中文系的女朋友。但是他有个中文系的朋友说：“一看你就是学计算机的，代码的气息扑面而来。”也许真正中文系的人，才知道中文系到底什么样。
“我有个学文字学的朋友，可闲了，到处旅行，说是田野调查，调查方言。”说到高兴处，小刁脱口而出“我们中文系如何如何”。文科生常常自嘲百无一用，而一个学计算机的人饱含感情地说“我们中文系”，这是何其让人感动啊。
中文系的男生都拿小刁当自己人，一起上课。“中文系的女生那个多啊，但是那几个男生竟然没找到女朋友，他们说其实跟好多女生都没说过话，太奇怪了。”我心想：一点都不奇怪，Y同学在男女比例3:37的环境中，不也是没找到女朋友吗，可见这是一个普遍问题。
“你们学校，还有交大的男生，都在我们BBS上盯着，有人一挂牌群狼环绕啊。我认识一个女生就找了你们学校的男朋友，那女生说她男朋友每天跟她说晚安，她可感动了，这要求也太低了吧。”我只好跟小刁说：“对于我校男生来说，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错了，就比如说土木是我校第一大系，那帮土木男生啊，真是又土又木。”
曾经看见过一张图，文理科眼中的彼此，第一行第三个是李秋水，我猜贴图人的本意应该是东方不败。中文系的女生大约不愿意在本系找男朋友，俩人都文艺就完了。
                
                
假期我爹在读什么养生书，念到一句：“缓步于庭”，我妈问：“啥是缓步于庭？”“就是在院儿里溜达。”“那你说溜达不就完了？还什么缓步于庭，你就酸吧，不怕掉酸菜缸里！”即使这么说，我妈还是每天让我爹背着走三圈，所以说呢文理搭配过日子才和谐。
陈尚君
想起Y同学曾打算考陈尚君的博，就顺便打听了下。
小刁上过陈尚君的《四库提要》精读，说陈尚君是个人品忠厚学问又好的人，只是在中文系有点屈才了，一直被打压。至于被打压的原因，太过狗血，为友邻学校的形象，以下省略一百字。“第一次上他的课点名，那时候就我一个其他专业的，点到我，他说：‘是不是打错了，怎么这么奇怪的学号？’”
骆玉明
据说骆玉明的故事十分丰富，每次小刁跟中文系同学聚会，他都是八卦素材，什么跟谁离婚又跟谁结婚了。小刁说：“我第一次去上他的《世说》精读就惊奇了，不是说魏晋风度吗？怎么又矮又胖的。上他课的人可多了，都坐到讲台上，底下一群女生，不管他讲了啥都痴迷地看着他，搞不懂。”
殷寄明
小刁怀着一腔热情选了殷寄明的《说文解字》精读，没想到这课水这么深，被称为中文系三大悬崖之一。考试之前，小刁去文科图书馆抱了一堆书回来复习，学长学姐都说看这个努力程度一定没问题。
“考我们用篆字写自己的名字，我那个姓汉代以前就没有，说是从刀变来的，就写了个刀上去，他说不对。”
“中文系的两门课和自己专业冲突，申请了缓考。那段时间就看《说文解字》了，都没复习自己专业。那天白天考完《说文解字》，晚上去考算法，完全不是一个思路啊，算法差点没挂了，得了个C-。”
“殷寄明还有个爱好，就是八卦，是真的八卦。他给我们算命，第一次相面，说我看起来是个读书人，这我当然高兴了。第二次问我的生日，说我生在冬天不好，属龙的要生在春天，冬天龙都睡着了。第三次看手相，说我结婚晚，我换了个角度想还挺高兴，这至少说明我能结婚，管他早晚呢。”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我也是安徽人，但似乎对我印象还不错，我也不知道为啥，可能是因为他深情地与同学对视的时候，同学都低下头，只有我对他笑一笑。”
关于那个《说文解字》与算法，真是奇异的搭配，想到Y同学讲的笑话：“汪曾祺的老师想让他考中央大学建筑系，后因他几何不好而作罢。原话是：你的几何，是桐城派的几何!”有人吐槽自己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小刁这可是考得过说文写得了代码，真是新时代好青年。
哲学与历史
小刁上了两门哲学课，一门讲康德，一门讲笛卡尔。
“讲康德那门课，就从来没听懂过。老师说：‘我们这学期就学《实践理性批判》，这是三大理性批判中最简单的，《纯粹理性批判》你们肯定听不懂。’”我默默地回忆了下看《纯粹理性批判》的悲惨经历，能看懂的只有自然科学部分，还多半后来被证明是错的。“那老师上课喜欢念一段书，在黑板上写个英文单词，再写个对应的德文，有时候还有古希腊文。他眼神很迷离，或者可以称之为深邃。在光华楼前碰到他，跟他打招呼，他还认识我，我很高兴啊，但是当他没有黑板不能写英语也不能写德语的时候，就不知道跟我说什么了。”
“讲笛卡尔的那个老师，虽说是学哲学的，但分明是散文的风格。讲课跟余秋雨似的，感情巨丰富，跟我们说：‘你们看窗外那棵树，那棵树啊，真的是绿的吗？还是你们以为是绿的？’一棵树念叨半天。”
有位王德峰的得意弟子，送小刁的生日礼物，第一年是一本自己写的书，第二年是一本自己翻译的书。“人家都送书了，不好意思不写书评，但我实在不知道写啥，因为找不到优点。”此学长对讲康德和笛卡尔的两位老师评价分别是：“他不懂康德。”“他就是英语好点。”
“上了一门《国史大纲》，大家都说那个老头子讲课很好，我实在听不出好在哪里，只能跟大家一起装作陶醉状。”
王德峰
复旦曾号称“培养自由而无用的灵魂”，据说这话最初就是王德峰说的。“王德峰喜欢玩四国军棋，还跟他儿子一起玩，后来有一天玩完了开始发呆，想不出玩四国的意义，从此就不玩了。”
奇形怪状
还讲了不少奇形怪状的人，小刁说因为自己是奇形怪状的人，所以会认识这些奇形怪状的人。“高考时第一志愿填的是复旦，怕万一录取不上，第二个填的财大，一个有吴振宇，一个有胡煜清。”想起Y同学说当年想去北师，因为有启功，虽然他老人家去世了，但是精神还在。这帮中文系和伪中文系的，都傻得可爱。
“吴振宇那个变态中国流，就是把中国流三个子移到中间，他赢了胡煜清得了大学生应氏杯冠军，印象太深刻了。其实我也看不太懂，就是看解说，解说说这棋下得飘逸，太飘逸了，那时候飘逸这个词对我来说多有吸引力啊，就记住他了。但上了大学才发现吴振宇劣迹斑斑啊，我大一他大四，我大四他还是大四。后来就剩最后一科了，一群人想办法，跟老师说好了让他过，老师看到他名字，死活又不让过了，可能是因为他太狂了，但一个不狂的人也不会下那样的棋。不过他能不能毕业也无所谓了，现在自己开了道场，水平在那摆着，不差一个证。”
他们宿舍某同学是gay，怎么知道的呢？小刁有一次电脑坏了，借了他电脑用，发现了一个隐藏文件夹……所以说电脑这东西，拿出去要慎重。
“隔壁宿舍有个同学号称实况教父，我们宿舍有个实况高手，高手被教父虐了就来虐我。”“有仨同学玩四国军棋，发展了我们宿舍一个同学，三个发展一个总是容易的，三缺一不好意思不去嘛，我发展他下棋就不行了。”“以前跟宿舍一个同学下五子棋，宿舍熄灯以后我们开着门就着走廊的光下，想想真浪漫，不过另外两个同学反对，我们就轻拿轻放，用围棋的棋盘和棋子。跟高手下五子棋，真有被一剑封喉的感觉，太快了。”
说到围棋的思维和五子棋的思维兼容不兼容的问题，小刁说他觉得可以兼容，他很多下围棋的朋友，五子棋下得也不错。我就不行了，下完围棋再下五子棋，老是想吃人家的子。
小刁曾用一句诗对调两个字来描述自己大学某段日子：“晏眠早起无些事，十里秋林映读书。”趁着还记得，把语录记下来，这么青春热血帅得有古龙范儿的人可不多见。回来听奈奈讲她明天要去相亲的俩男人，说都没意思不喜欢，我不由得不厚道地心生优越感，看人培养个爱好多么重要，有机会见识下如此奇形怪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