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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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五月在病房里拍下的爷爷留给我的影像里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笑 |
爷爷早上走了,听姑姑说,爷爷已经住在医院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来没有吃东西,我也想象不出他是什么样子,那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在持续了多天的带着呼吸机完全不能取下来的今天早上,87岁的爷爷离开了人世……
去年五月的时候,我回家了七天,那时候爷爷住在病房里,我常常去看他,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八年,毕业以后,我选择了继续留在北京,开始自己赚钱生活,这样就等于继续选择家里的很多事情没有办法照顾到。自己在这边生活,一切都很艰难,所以没有什么多余的钱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回家的时候每每听到爷爷说到他自己的生活费和医药费都是姑姑一家在支付,就觉得挺内疚的,我没有给过爷爷钱,这些年我留在北京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仅仅是去年五月回去的那一次我在附二医院的对面的四喜给他买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是他当时点名要吃的。在店里等着,馄饨做好以后我飞快地跑去他的病房,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外卖用的是那种不太好的一次性的勺子,塑料白勺子很小,馄饨很大,舀起来很费劲,加上他手抖的非常厉害,吃一个馄饨要花好长的时间,他的手根本端不起那一碗的重量,只能放在凳子上,用一种别扭的姿势吃着,凳子不那么高,爷爷的头又低不下来,加上手抖,勺子不好用,他想把一口馄饨送入口中是那么地不容易… 我和他说,我帮你端着,你吃好吗,我心想这样可以端高点,汤汁不会溅出来那么多,可是他还是多少年的老固执,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没有办法帮他,一直在旁边干着急地看着…他吃的非常少,一半都没吃完……我那时候就在猜想,爷爷可能没有多久的日子了,隔天我带着单反去了病房,想给他留些影,以后还可以怀念,他竟然很意外地配合我,我的爷爷第一次笑了,我说爷爷笑,爷爷就笑,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我有幸抓拍到一些很可爱的画面。
还是五月那一次之后的第七天的晚上,我自己坐了很久的公车去中心医院看爷爷,他住在结核病房,那一栋楼都是结核病人,有些慎得慌,爷爷说他不愿意住在医院里,很难受,像小孩一样嚷嚷着要回家,我爸爸说不能让他回家,不然就没救了……我想住院一定是很不好受的,临走,他对我说,要好好学习,常常给你爸爸打电话,要听你爸爸的话,下一次你回来就见不到爷爷了,他还说以前如果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请你原谅爷爷,我觉得真心好伤感,虽然小时候我其实每次在他打我的时候无比希望他倒下,但是现在面前这个瘦的要死病的一塌糊涂的爷爷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却高兴不起来,之后我和爸爸离开医院,我在想,我还会回来看你的,你要坚持住不要死掉。
去年十月份,我又回了老家,我就是想告诉我爷爷,我不会见不到你的,这不,我又回来看你了,你不也好好的吗,十月回来的时候,爷爷不知道怎么地,精神特别好,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端着杯子喝白酒呢,我对他说,你现在吃药,不能喝酒吧,但是背地里爸爸说过,他现在没多久了,所以他要吃什么,喝什么,都随他的愿,人在这世上,为的什么,还不是想随着自己的心愿生活,到老了,更加是,我想是吧,这最后的八年,(癌症以后)我的爷爷吃了太多的药,住了太多的院,受了太多折磨,爷爷见到我也很高兴,说了很多话,还骂起人来了,说要多关心你爸爸,多和他打电话,我不给他打电话也就算了,但是要多关心父母,反正生气的时候就是像二十年前我的小时候那般教训我一样,我心里想,能骂人了,就证明精神好,是一个好事,我才不和你生气呢~那天晚上,是我爷爷这些年回去看他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足足说了三个小时,之后的三四天我再去看他,我发现他又躺在了床上,一病不起的样子,开始发出难受的呻吟,其实我早先就猜到一定会是这样的,但是回过头来我还是不会阻止他那天喝酒,因为就算是疾病缠身的爷爷,也是想要人生得意须尽欢的,他一辈子就是好喝一口,回转过来,见到我又来看他,还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我说话,我当时正在看白鹿原的小说,了解到一些过去的事情,我就对我们祖上的事情想要了解,我问爷爷我们有没有周氏祠堂,很早以前有没有我们周氏的村落,爷爷就告诉我,很早以前,大约是一百年前吧,现在的窑岭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方圆百里,只住着五户人家,每户人家都隔得极远,以前我们家的地也没有这么小,很大,后来是解放后,还是文革的时候具体我忘了,爷爷说怕什么事情来着,然后就只要了这么一小块地,因为爷爷的爸爸是地主,文革的时候这算成分不好,我只记得这个,老老爷爷还是小官,中过秀才,所以我们周家在这一片是住的最久的,至少有一百年,我们周氏是有祠堂的,好像是在现在的银盆岭的那个位置,(我记不清楚了)那个时候我们的族人都是住在那个地方的,然后又说到一些他为之悲伤的事情,介于政治原因,这里就不写出来了,话还没说完,我妈妈就在楼下不停地叫我,我实在烦不过她就下楼跟着她回家了,第二天回了北京……
去年第三次去看爷爷是选在了我奶奶的忌日,本来想说陪着爸爸一起去奶奶坟上祭拜的,但是我因为不懂阴阳历的一些算法,以为前年奶奶12月7号去世的,所以第二年也是12月7号祭拜他,但是爸爸说逝去的人是算阴历,这么推算,奶奶的忌日是在去年的12月25日,差了快20天,虽然是这样,但是还是可以去看一下爷爷,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小孩吃完饭,就一起去楼上看爷爷,我觉得他应该好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场景了,一共五个小孩,我,赵佳,楠楠,魏来,还有我的好朋友胡佳,还有姑姑和姑父,和妹妹家的猫丑丑,我们在一起说着话,围着爷爷一起烤火,猫猫躺着火炉上的覆盖的暖被上取暖,我们说着笑着,爷爷虽然因为说不了什么话说的很少,可是他的手一直间断地摸着丑丑的后背,帮他顺顺毛,就像是爷爷对我们的心情一样,他是很开心很关爱地,我没有说太多话去表示对爷爷的关慰,因为我知道他已经是迟暮之年,他和我心里都知道,有些事情说了也于事无补,每个人的病痛只在在他个人身上发生,我希望的只是我尽可能的回老家陪陪他,给他解解闷,这就是我能尽到的最大的关心,我的爸爸一直不懂我为什么那天不高兴,其实他不知道,虽然那天不是奶奶的忌日,但是在当时的去年的那一天,我的奶奶毕竟是离开了我们,所以我非常反感那天爸爸办了回门宴,再说我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形式,那天我听得很清楚,我的二叔叔早上去奶奶的坟上祭拜来着,我心里非常想和我的叔叔一样去做这件事情,但是那天我爸爸忙的要死,而且他的确也认为等到奶奶的阴历忌日,才是真正祭拜的时间,我心里非常难过的度过了那一天,我希望爷爷不要怪我们,因为他没有去吃那天的饭,我也不怪我爸爸,因为我知道爸爸想的和我不一样,他对我是好的,是为我想的。可是他并没有了解我真正的想法,当然,这已经过去了,也无法追寻。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是在一个非常温馨的画面里,我印象中我们围坐的火炉旁,感受着冬日里这温暖的炉火,爷爷间或摸摸丑丑,很心疼这只小生灵,心里充满了爱,就像对我们一样,这种心情只有我们做孙子的能明白,何况我是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虽然我离乡七年,不住在他们身旁七年,但是我依然明白。姑姑今天早上说我,她说我在奶奶离开的时候没有回老家,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去看过她,我其实无从解释,如果有一个答案,那么我想是这样的,2010年我最爱的外公离开我已经四年之久了,我才第一次去他的坟头祭拜他,因为在我的心里,我的外公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每年都会做梦梦到他,每次梦醒的时候我都发现我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枕边都是泪,醒来以后我每次都给我的外婆打电话,我害怕外婆也离开我,也只有我的外婆明白我的痛苦,我其实可能一直无法面对我外公去世的这个事实,他也不会离开我,因为他永永远远活在我的心里,对于奶奶,也是一样的,也许我这个时候不一定去看她,但是我认为我继承了奶奶的衣钵,我每次在缝东西,在做手工的时候,在我左手拿着针,右手穿着线的时候我都想起我的奶奶,想起我小时候奶奶的老花眼穿不进去针的时候,她都会叫我,让我帮她,每每我都是极不情愿的,但是那就是最开始奶奶也依赖我,她的小孙子的开始——我能为奶奶穿针。时光荏苒,小时候的时光仿佛永远定格在那个老房子的那些夏日午后的阳光里,我的奶奶在一边剪剪裁裁,踩踏着缝纫机,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小小的我在她的旁边玩耍,画画,缝小东西,我们一起陪伴着各自成长以及老去的时光,那样的时光仿佛可以永远那么美好,写到这里,我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了,我觉得该停一停了。
爷爷告别了他的病痛离开了,他的身体这一刻现在还静静地躺在我家的百年老屋里,爷爷将在这里和我们,和这个老房子做真正的告别,87年我不知道回忆有多少,十个箩筐够不够装,希望他的魂灵静静地在老屋里回忆到满足以后再和奶奶,在那个早已买好的合墓相会,以后都在一起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