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的梦境·灰色旅程
灰色旅程
眼前的地球就是这般模样，破败，灰暗，在夜晚，在这车灯照亮之下，像是回到了亘古前的荒漠，一切都成荒凉，退回原始的贫瘠。路上没有多少人，似乎除了车中的我和妹妹，再无其他。
“喵——”
我连忙踩下刹车，没系安全带的我头猛地冲向前砸在方向盘上，妹妹也发出了惊叫声。一瞬间，周围似乎有了人的气息，不再那么死寂。
“要不，你还是下来走回去吧。”我摸摸额上的冷汗，心想还是等回来练习地再熟一些再开车上路吧。
“我不要。”
从镜子中看到她转头倔强的脸，我眼眸停留几秒，决定，好吧，反正出不了什么事，这小街巷中也没有车可供我追尾，没有人可供我撞到。我不放心地用眼睛搜寻到踩板的准确位置，脚轻轻放上去，鬼使神差地重重踩下去。车发出一声低鸣，轰轰的，我和妹妹就在这低鸣中惯性地向后撞在椅背上，然后在声音消失后大口呼吸着空气坐好。
“你还不下车？”我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向她，只见她摇摇头，双眼冒出愤怒的光。“好吧，那就这样吧，你妈妈快下班了，我们得在她回家之前赶回去。”说着话，我已关上车灯，凭着外面昏黄的光线找到通路所在，兢兢战战地开车向前。
以车为视角，左右两边分别是两层楼高的水泥石砖房子，面前也是，只不过它是房子的背面，暗红色的砖面就此暴露在视线中，所谓的路是水泥的，但它经过长年累月的摧残，已变成坑坑洼洼的存在，车胎撵在上面，发出两者相轧的声音。就这样，我把车向前开了一段距离，然后顺着两个房子的夹缝硬是将车挤了进去，然后，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条幽暗狭长的甬道，即使是昏黄的光线，都投射不到这里面。无可奈何，我又将车灯打开，停停走走地将车开向前，还好这条路渐渐宽阔，我又能看见那种浑噩的黄光——它不知从何处升起，只知道它会在空中弥漫的尘埃中来回反射，将天空染成黄色，再让大地也呈现出这种颜色。
终于，我看到了右手边上石头堆砌的大门，便将车开了进去。其实，所谓的门，也不过是两堵墙中间三米来宽的空隙。记得原来是有铁栅栏做成的门的，但是，它不见了，已经消失很久了，大概人们也觉得无所谓，于是要不要把它补回来、有没有它也不重要吧。然后，门就成了一个虚空缥缈的符号风姿绰约地浮在“门”中。
我还是将车完好无损地开到楼下，颇有种完成一件大任务的成就感。我跳下车，锁好，深深地舒了口气——在心中，这户外的空气实在不敢恭维，妹妹已经率先踏上台阶走进楼洞。
楼有五层之高，像一个巨人站在废墟之上，俯望远处。它也很古老，似乎从我姥爷的姥爷时，就成了这片地带唯一的楼房，其他的全倒在战争之中。它也从很落后一跃而成很先进。楼洞里没有灯，我和妹妹摸黑爬上去，在中间的一层停下来，门应着我们的脚步声打开，原来姨妈已经回来了啊。我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但并没有听到她的批评，一切都是安静的，只能听到尘埃飘飞相撞的声音。
我和妹妹默契地不提刚刚偷开车的事情，走进屋，等待晚餐。
姨妈为什么不吵我，她不怕我回来玩性大起再去开她的车吗？是她工作太忙，没有精力来管我们两个孩子的事，还是她根本不想管我，不在乎这个外甥女有没有受到应有的关心和管教？我有些在意这个问题，因为我的父母爷爷奶奶都在战火中相继去世了，我成了孤儿寄养在姨妈家里，如果她不喜欢我，我想我可以出走，用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姨妈已将晚饭放在客厅中央的圆桌上。“喂，吃饭了！”妹妹走过来碰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恍神地起身，走过去坐在靠里的位置。桌上的菜有绿色的，我很开心，对一次晚餐产生了希冀之情，是有多久没有见过绿色了啊。
“明天放假，我特意用奖金买的菜，很眼馋吧。”姨妈将筷子发给我们，笑着说。但那笑容没有点亮她疲惫的神情，整张脸都是沉暗发黄的，只有五官，还依稀是原先的模样，那时，我爸妈还在。
“妈，你明天放假了啊，年假吗？”妹妹边吃边说。
“是啊，终于可以放松几天了。”
“那有什么计划吗？可以带我们玩吗？”
“嗯，你想玩什么？”
我忽略了那个“你”，插嘴道：“不如我们来旅行吧，开车去兜风，转一转。”
“好啊！”妹妹连忙赞同，举双手赞同。
“可是，会很不安全吧。”姨妈的眼中有犹豫之色。我知道，姨夫生前最喜欢旅行，因此还做了战地记者，他也正因此，有了杀身之祸。姨妈不是彻底的大怒，那么就会顾及到旧情同意。结果不出我所料，她经不起我和妹妹的痴缠，同意带我们北上，转一转省会城市幸存的商业街，顺便给我们买一些新衣服。只不过，我们必须白天赶路，晚上住宾馆，并且还要带上妹妹姑姑家的弟弟。对于这些条件，我们很爽快地答应了，相比能够出来散心，这当然不成问题。于是，我们于第三天，就开心地、兴高采烈地上路了。
车仍然顺着那条甬道开启，不过与之前不同，司机换成了姨妈，我们三个坐在后排，并且时间换成了白天，黄色的氛围变成了灰色的——道路是灰色的，墙面也仿佛被扑上了一层石灰，天空是白色的，但看不到太阳。汽车跌跌撞撞地在路上摇摆，我们也在座位上摇晃，却丝毫感受不到难受，反而像坐过山车般兴奋。过山车，这是在图片与文字中看到的大型玩具，我们都没有坐过，便嘻嘻哈哈地在后面猜测，被汽车颠到空中时，是不是就像来到了云端？我们发出惊呼声，彼此对视一下，用眼神交流心中的感情。
“姐，你的这个主意真是太赞了！”
“那当然。”我骄傲地说。
“原来这不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啊。”妹妹的弟弟在旁边发出鄙夷声，之后，便是他们一路的争吵，而我安静地坐在窗边，遥望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我是从历史课本上知道的，姑且就认为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吧。公元2678年，当地球上各国还在为能源利益剑拔弩张时，一个噩耗从天际传来，银河系外的哪个星系来着？我苦思冥想，但还是把它忘记了，反正是一个名字很复杂的星球上的逃难者汇聚成的大军，来势汹汹地向地球驶来。因为是为生存而来的亡命者，所以其目的不言而喻——占领地球，并把它改造成适合他们生存的星球。颇有些像很久以前的科幻小说，当时课上我就这么想，只不过出现在历史课本上了，有些可笑。老师说，当时地球上的各国就停止了争抢，签上国际协议共同面对外来敌人，并建立联合大军。但我觉得不可能，如果事情真的这样简单的话，战争会持续百年之久？到现在都还有残余吗？即使他们的武器比我们精良，文明比我们先进。但数量上的差异在那摆着的啊。当然，这问题我只是私下想想，并没有向老师提出来。
然后，反正……反正现在地球就成了这个样子，死了很多人，死了很多动物和植物，很多城镇变成荒城、沙漠。因为我们这个国家人很多，所以即使死了很多人，都有幸存者，有些如蝼蚁一样苟且生活在暗处，有些就如我们，身负着重建家园的使命，努力用魔法一样的工程重现国家原本的面貌。但那又如何，我从来不知道那原本的面貌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这漫天黄沙，这由黄和灰组成的单色调世界。于是，公元2822年时，这个春季，3月12日——植树节，我们坐在轿车中向北行驶，仅仅如此而已。
轿车正行驶在一架石桥上，桥很长，高跨在黄白的河滩上，或者石砾上。听地理老师说，这里原来是祖国的母亲河——黄河，但如今，因为战争，她不见了，而且已经消失了数年，数十年，或许她还要继续保持着这样半死不活或……死绝的状态？我用手掌撑着下巴，在脑袋里搜寻不到合适的词。不过，我讽刺又好玩地想，她现在的模样，可真印证了她的名字，“黄壑”。
我冷漠地瞅着河床，遥望着天际一色的灰白，死白，茫白。渐渐的，外面像是起风了，有东西砸在车上，发出奇怪的声音。姨妈还在专心地开车，我还在四处张望，其他两人还在争吵。车的前方和后方都是望不到尽头的白。
我似乎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仅仅有一瞬那么短，我看到视野之前出现城市的痕迹，虽然人还是那么少，但毕竟有人了。令我吃惊的是，还有别的车了！有的汽车超过我们冲进前方的灰白色中，有的车在掠后。我看着车中的人，像在看外星生物，他的眼睛很大，犹如金鱼，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金鱼眼吧，毛发稀疏，是枯黄色，应该是外国人，其实现在也无所谓外国不外国了，任何人都是地球人，就好。
街两旁的房子渐渐多了，看来终于到了所谓的省会城市。车速降下来，我，妹妹，妹妹的弟弟都好奇地看向窗外，而外面的人，有些很淡定，几乎对我们视而不见，有些很惊奇地望着我们。轿车拐入了一个比较狭窄的道路，两旁完全是一两层高的水泥房。当我还在想姨妈会把车停在哪里时，一个丁字路口就在不远处，她就把车停到了那栋楼下，让我们三个小孩震惊到目瞪口呆的是，这片街角都是楼房，成排成排的，煞是壮观。也是，我们还没见过那么多楼群聚在一处。姨妈说我们晚上要住宾馆，那么，这就是宾馆吗？带着这种疑问，我随着姨妈走进楼洞，有些失望，这里面看起来和妹妹家没什么两样。但是人要知足，妈妈告诉我的，所以我也就没有任这种情绪表露在脸上。
我们挨个走上四楼，在左手边的门前，姨妈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我们依次进入。
我们仿佛是找到了另一个家，没有任何不适应感，都很快地寻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我霸占了浴室，妹妹和弟弟分别找到了神奇的电子游戏，姨妈去做什么了来着？我没有注意，应该是找吃的了吧，因为晚餐时，我们很幸运地吃到了一顿大餐——有肉有青菜！然后，这一天就在我们的死一样的酣眠中度过，虽然看似我们没有做什么，但真的都很疲惫。睡觉时安排的房间很有趣，我，妹妹，姨妈一屋，弟弟单独一屋。
第二天，我们早早就起了床，出来“逛街”，但结果令人失望，并没有什么衣服漂亮，那些衣服都仿佛与这世界融为一体，白，灰，黄，没有了别的颜色。我猜，他们也许是没有找到其他颜色的色源，做不出其他颜色的染料。然后我就在想，再过上几百年，人类是不是就丧失了对其他颜色的分辨了？
如此，我们度过了一天，在第三天时，我觉得我已丧失了兴趣，便赖在床上睡大觉。他们走了，我好像拖到中午时，才起床。吃了点昨晚剩下的饭，我便下楼乱晃。
起风了，我站在楼下，仰望昏黄的天空，将帽子戴上，我便慢慢悠悠地向别处走去，沿着楼群，似乎打算看看楼后面是什么风景。我发现风时大时小，当我绕到楼群后面时，风已退去，天变成白色，难得的，让人有种干净的感觉。我抬头看了一会儿，向前望去，面前是一条路，路旁是一条十米宽的沟壑，我想那大概在许久前是一条河，你看，河两旁还有木头插在沙土地里，真是从未见过的风景。
“小A，你怎么在这？”
我在原地占了足足十秒，才转身寻找叫我的那个人。
“小B，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故意模仿他说话，但我的惊讶一定不亚于他。
“呵呵，我在这里工作，你呢？你不是在X城么？”
“我和姨妈他们来这里旅游，闲来无事，就来这边走走。”看到没有车，我就走到路对面，好更清楚地看那些被风摧残的不成样子的枯树。当视线放得模糊，我似乎看到了死神，张牙舞爪，黒魅一般。
我们又说了些不疼不痒的无关紧要的话，看到天边有一阵黄云，我便说：“看来快要沙尘暴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
“你工作没事吗？”午饭过后，应该就是上班时间了吧，既然他说他已经工作了。
“没事。”
我没有吭声，只是缓慢地点点头，按原路返回。他跟随在我身后，也是一声不吭。两个人一前一后，影子几乎连接成一条直线。时间过得忽快忽慢，我惯性地望着前方的路，脚尖沿着其中裂开的线，感慨他能“剩下来”，感慨自己还活在世上，但是这种感觉是浮空的，没有真实感，就像失去了对事物的触觉、感觉，甚至感情。
很快，我便来到了楼下，转身看向他，他停下，抬眸看向我。忽略他眼中的莫名光芒，我摆摆手，“再见，我走了。”
“嗯，再见。”
我漠然地转头走进阴影中。
晚上，姨妈在饭桌上说了一件令我吃惊的事，这并不是省会城市，只是途径的一座乡城。因为过于平凡，所以得以在战争中存留下去。我们将于明日早晨重新上路，继续北上。躺在床上，我很快便沉入梦乡。
经过了昨天几乎是一下午的风沙，路上铺了一层黄沙，大概是因为有车经过，只有中央能露出道路原本的面貌。我们继续上次的座位安排，我，妹妹，妹妹的弟弟并排坐在第二排，姨妈在驾驶座开车。但又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姨妈在经过一个小时的路程后，将车停在路边。彼时我正遥望看不见尽头的白色戈壁，她就那样打开我那一侧的车门，说：“A，你来开车吧。”我惊愕地瞪大双眼看着她。“你来开吧。”她垂下眼眸，没有任何商量的或者玩笑的意思。我呆呆地走下车，仿佛还没明白她的话，看到她坐在我的座位上，关上门，我只好走向前方。
掌心出了一层薄汗，湿湿滑滑的，我咽了一口口水，努力露出坚毅的目光看向前方。其他三人都在看我，我知道。不过车还是缓缓开了，起初像条巨虫断断续续地蠕动在土地上，之后，就快了起来，因为我发现这并不比那晚在甬道里开难，笔直的路上，没有人烟，也没有什么阻碍你的东西。
“姐，你好厉害啊。”妹妹的弟弟欢呼道。然后，很快消失了下音。我没有回头看。此时，车已像离弦的箭那样冲向前。
最后，我只是习惯性地维持着动作，不知道开了多久，不知道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或者，车有没有在行驶，我都不知道了。在我看来，周围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变化，也就产生不了任何“感觉”。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普通意义上的麻木，我的麻木，是产生于真正不变事物的，即丧失了体验感。不过还好，在我濒临崩溃时，前方的地平线上迎来了一层黑影。
“快到了。”
姨妈的话让我松了口气，这时，我才发现浑身都已紧绷到酸痛。在遇到第一栋房子时，她与我再次换了位置。我回到妹妹身旁，感觉身下的触感无比美妙，但是很快，我昏睡了过去，等到我醒来，车已停在一栋楼下。这次，我们的“宾馆房间”在二楼。
下午，姨妈照常说领我们出去逛街，正当我想上午时我开的车不过也几个小时而已，妹妹的弟弟说他不想去了，他要在家里玩。姨妈嘱咐他要注意安全。然后，我们就出门了。
城市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新鲜，她们就一个个模特评头论足，我则是看着她们。唯一令我开心的事，姨妈带我们去了超级市场，看着那些翠色欲滴的蔬菜，我口水横流，但是在看到它的价钱时，就打消了任何念头，同时觉得，姨妈真有钱。
回到房间时，天色刚刚转暗。妹妹的弟弟真的坐在那里玩电脑，我感到姨妈松了口气。
然后，事情在重复，时间在过去。当我们在省城的第二天，当我们中午回到房间时，我们吃惊地发现妹妹的弟弟没有在玩电脑，而是躺在床上。
“他是在睡觉么？”妹妹安静地问。
姨妈走上去，看见他的脸时，顿时变了脸色。
“出什么事了？”我问。
“A，C，你们都过来。”姨妈招手让我们回到门边。
“出什么事了。”我沉下声音问。
姨妈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妹妹的手，说：“A，你在这里看着弟弟，我和你妹妹一会儿回来。”
嘴还没张开，我就把话吞进肚里。点点头，我目送着她们离开，然后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弟弟。
天在一点点变暗，屋子随着天变暗。当我快成雕像的时候，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惊得我立刻抬头，但并没有出声。我看着“它”向妹妹的弟弟移去，渐渐变矮。潜意识中似乎察觉到什么，我淡定地出声：“是谁。”
它霎时僵住，然后变得清晰。这时，我才知道，它是个人，或者，半人。
“A……”
我认出了这个声音，“B，怎么是你？！”
他的手灰白，他的脸也灰白，眼睛变成了浑黄色。他十分惊慌，似乎进来时没预料到这里有人。他在向后退着，同时否定什么般摇头。
“你不是在工作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B仍很痛苦。
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呻吟。我走过去，向他看去，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你吃他了？”我不敢置信地看向B。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B痛苦地摇头，双腿突然跪倒在地上，“我不该这样做，我该死，我该死……”
“别这样。”我想伸手去扶B起来，却又想起他已是半人，便停下动作，双手停在空中，在他的目光下，变得颤抖，尴尬的窒息。
“是的，你就该这样。”B渐渐恢复平静，他站起来，用一双可怜的眼睛俯视我。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心中渐渐沉满悲哀。
B对着我缓缓微笑，很温柔的微笑，也很哀伤的微笑，充满了某种无奈。
“这不怪别人，这只怪我。”他说，“那时，我刚从学校毕业，家里没有钱，我这个学历又没有什么工作可得，只好去参军。
“在部队，我因为是新兵，没有任何能力和经验，就被安排去押送战俘。
“记得那天，夜晚已经降临，我和同伴押送两个非人，就是那些该死的外星人，你知道的。我们走在一条下水道里，我记得黄色的灯光从我们身后照来，长影投在地上，水光明明灭灭，伴着脚步声的，还有水滴的声音。原本，一切都是很顺利的。但是……”他双手按住头，眼睛露出凶光。
“但是，饥饿逐渐控制了我们，我们很饿，很饿，饿的都要死了！你不知道，部队里，连战士的伙食都要按级分发，我们处在最底层，得到的食物最少，每天只有一顿饭，还是在早上。到夜晚，我们当然饿了！而且还要长途跋涉，把这些非人送到消毒局，我们当然很饿了，很饿……
“当我伙伴饿的没有力气走不动时，我刚想提醒他局里还要赶时间，要我们快点，有个非人说：‘怎么，就这么点路就走不动了？’我伙伴闻言，立刻说：‘别废话！再废话老子剁了你！’‘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你信不信我能一直唠叨到你跟我说再见。’非人的声音沙哑的像是剐了层皮，难听的要死。‘怎么样，有种就来吃我们啊！’‘你TM闭嘴！’我想阻止它的话，但是，伙伴已经被那话打动了心。
“‘来吃我呀，来吃我呀！来吃——’我用尽力气踹了非人一脚，想让它闭上嘴。谁不知道，非人的肉是不能吃的，这是部队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课。可是，伙伴已站起来，向它走去。
“之后……之后当我回过神时，他就已经拿武器将非人打倒，腥臭的液体喷洒在眼前，全部都是，全部都是……我看到他趴在尸体上，或者它还没死，反正，他趴在那东西上面，我听到了咕咚的声音，还有撕咬的声音……
“‘好吃吗？’还是非人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才发现是另一个非人在说话。
“‘好吃，好吃。’这是同伴的声音，像极了野兽。
“‘好吃也把我吃了吧。’
“‘B，你还在愣什么，你不饿啊？！’同伴的声音打断我的惊恐与怔愣，‘来吃啊，吃啊……’
“‘求你了，别说。’我乞求道。
“‘吃啊，吃啊……’满世界都是这个声音，我已经分辨不了那是我同伴的，还是非人说的。我的魂好像已经出去了，当我清醒时，我已经咬上了那个非人的腰部，酸热的液体流淌下我的嘴唇，熨热了整个下巴，脖颈。天啊，我在做什么？我的脑袋里尽是疯狂的画面与念头。暴力冲动好像电流激窜了我的全身。然后……
“‘TMD为什么要来侵犯我们的星球？！我让你来，我让你来！’
“‘我在做什么……我怎么能吃它？就算它们是我们的仇人，就算它们把我们的家园变成这样子……我CAO，你TM怎么这么耐打？！’
“‘我让你狂，我让你狂，掰断你的脖子，我看你怎么说话，说啊，说啊，说啊？你有种你说啊！说不了了吧，哈哈哈哈……’
“‘哈哈，老子今天吃肉了，吃非人的肉，喝非人的血了。哈哈，哈哈……’
“‘我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过了很久……
“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剩下烂泥一样的‘非人’，我的手在滴血，腿在颤抖，浑身都是污迹，胃在灼烧，一阵阵地想吐。我寻找同伴，却只看到一条蜿蜒着向外的黑色水迹，混合着星星点点的红黄，令人作呕。
“你已经知道了吧，非人的肉，非人的血，非人的一切是能把我们变成非人的，怪物，丑陋的怪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呵呵，然后，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我在河岸边看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上天待我，还是很善良的。那时，距离变异，只剩下几小时。我的神经就快被病毒侵染，我不应该追随你回去，但是……
“我看到你们独留下了他，我知道你没有弟弟，所以，我，没有忍住那吃血的冲动，我……对不起。”
“别说了。”我向后退着，浑身颤抖地不能控制。
“你该死的。”我恐惧地看着他。
“是，我该死，自从我堕落到地狱的那一刻，我就该死。不过，A，你能原谅我吗？”
我闭上眼睛，在睁开时，我看到房间敞开的门外，是姨妈和妹妹站在楼梯上的身影。她们看着我，像在看陌生人。事情不该变成这个样子，不该。我继续向后退着，试图撇清我们的关系。B站在原地，看到门外的两人时，平静地好像什么都已过去。
“原来，事情就是这样子。”妹妹发出这样一句感叹。
故事是有结局的。
B他自杀了，冲出门外，一路奔到房顶，纵身一跃，成为楼下的烂泥。妹妹的弟弟因为感染了非人病毒，也被注射药剂，没有痛苦的死去。姨妈因为要给妹妹的姑姑家一个说法，于是，我被送到了部队。
眼前的地球就是这般模样，破败，灰暗，在夜晚，在这车灯照亮之下，像是回到了亘古前的荒漠，一切都成荒凉，退回原始的贫瘠。路上没有多少人，似乎除了车中的我和妹妹，再无其他。
“喵——”
我连忙踩下刹车，没系安全带的我头猛地冲向前砸在方向盘上，妹妹也发出了惊叫声。一瞬间，周围似乎有了人的气息，不再那么死寂。
“要不，你还是下来走回去吧。”我摸摸额上的冷汗，心想还是等回来练习地再熟一些再开车上路吧。
“我不要。”
从镜子中看到她转头倔强的脸，我眼眸停留几秒，决定，好吧，反正出不了什么事，这小街巷中也没有车可供我追尾，没有人可供我撞到。我不放心地用眼睛搜寻到踩板的准确位置，脚轻轻放上去，鬼使神差地重重踩下去。车发出一声低鸣，轰轰的，我和妹妹就在这低鸣中惯性地向后撞在椅背上，然后在声音消失后大口呼吸着空气坐好。
“你还不下车？”我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向她，只见她摇摇头，双眼冒出愤怒的光。“好吧，那就这样吧，你妈妈快下班了，我们得在她回家之前赶回去。”说着话，我已关上车灯，凭着外面昏黄的光线找到通路所在，兢兢战战地开车向前。
以车为视角，左右两边分别是两层楼高的水泥石砖房子，面前也是，只不过它是房子的背面，暗红色的砖面就此暴露在视线中，所谓的路是水泥的，但它经过长年累月的摧残，已变成坑坑洼洼的存在，车胎撵在上面，发出两者相轧的声音。就这样，我把车向前开了一段距离，然后顺着两个房子的夹缝硬是将车挤了进去，然后，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条幽暗狭长的甬道，即使是昏黄的光线，都投射不到这里面。无可奈何，我又将车灯打开，停停走走地将车开向前，还好这条路渐渐宽阔，我又能看见那种浑噩的黄光——它不知从何处升起，只知道它会在空中弥漫的尘埃中来回反射，将天空染成黄色，再让大地也呈现出这种颜色。
终于，我看到了右手边上石头堆砌的大门，便将车开了进去。其实，所谓的门，也不过是两堵墙中间三米来宽的空隙。记得原来是有铁栅栏做成的门的，但是，它不见了，已经消失很久了，大概人们也觉得无所谓，于是要不要把它补回来、有没有它也不重要吧。然后，门就成了一个虚空缥缈的符号风姿绰约地浮在“门”中。
我还是将车完好无损地开到楼下，颇有种完成一件大任务的成就感。我跳下车，锁好，深深地舒了口气——在心中，这户外的空气实在不敢恭维，妹妹已经率先踏上台阶走进楼洞。
楼有五层之高，像一个巨人站在废墟之上，俯望远处。它也很古老，似乎从我姥爷的姥爷时，就成了这片地带唯一的楼房，其他的全倒在战争之中。它也从很落后一跃而成很先进。楼洞里没有灯，我和妹妹摸黑爬上去，在中间的一层停下来，门应着我们的脚步声打开，原来姨妈已经回来了啊。我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但并没有听到她的批评，一切都是安静的，只能听到尘埃飘飞相撞的声音。
我和妹妹默契地不提刚刚偷开车的事情，走进屋，等待晚餐。
姨妈为什么不吵我，她不怕我回来玩性大起再去开她的车吗？是她工作太忙，没有精力来管我们两个孩子的事，还是她根本不想管我，不在乎这个外甥女有没有受到应有的关心和管教？我有些在意这个问题，因为我的父母爷爷奶奶都在战火中相继去世了，我成了孤儿寄养在姨妈家里，如果她不喜欢我，我想我可以出走，用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姨妈已将晚饭放在客厅中央的圆桌上。“喂，吃饭了！”妹妹走过来碰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恍神地起身，走过去坐在靠里的位置。桌上的菜有绿色的，我很开心，对一次晚餐产生了希冀之情，是有多久没有见过绿色了啊。
“明天放假，我特意用奖金买的菜，很眼馋吧。”姨妈将筷子发给我们，笑着说。但那笑容没有点亮她疲惫的神情，整张脸都是沉暗发黄的，只有五官，还依稀是原先的模样，那时，我爸妈还在。
“妈，你明天放假了啊，年假吗？”妹妹边吃边说。
“是啊，终于可以放松几天了。”
“那有什么计划吗？可以带我们玩吗？”
“嗯，你想玩什么？”
我忽略了那个“你”，插嘴道：“不如我们来旅行吧，开车去兜风，转一转。”
“好啊！”妹妹连忙赞同，举双手赞同。
“可是，会很不安全吧。”姨妈的眼中有犹豫之色。我知道，姨夫生前最喜欢旅行，因此还做了战地记者，他也正因此，有了杀身之祸。姨妈不是彻底的大怒，那么就会顾及到旧情同意。结果不出我所料，她经不起我和妹妹的痴缠，同意带我们北上，转一转省会城市幸存的商业街，顺便给我们买一些新衣服。只不过，我们必须白天赶路，晚上住宾馆，并且还要带上妹妹姑姑家的弟弟。对于这些条件，我们很爽快地答应了，相比能够出来散心，这当然不成问题。于是，我们于第三天，就开心地、兴高采烈地上路了。
车仍然顺着那条甬道开启，不过与之前不同，司机换成了姨妈，我们三个坐在后排，并且时间换成了白天，黄色的氛围变成了灰色的——道路是灰色的，墙面也仿佛被扑上了一层石灰，天空是白色的，但看不到太阳。汽车跌跌撞撞地在路上摇摆，我们也在座位上摇晃，却丝毫感受不到难受，反而像坐过山车般兴奋。过山车，这是在图片与文字中看到的大型玩具，我们都没有坐过，便嘻嘻哈哈地在后面猜测，被汽车颠到空中时，是不是就像来到了云端？我们发出惊呼声，彼此对视一下，用眼神交流心中的感情。
“姐，你的这个主意真是太赞了！”
“那当然。”我骄傲地说。
“原来这不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啊。”妹妹的弟弟在旁边发出鄙夷声，之后，便是他们一路的争吵，而我安静地坐在窗边，遥望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我是从历史课本上知道的，姑且就认为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吧。公元2678年，当地球上各国还在为能源利益剑拔弩张时，一个噩耗从天际传来，银河系外的哪个星系来着？我苦思冥想，但还是把它忘记了，反正是一个名字很复杂的星球上的逃难者汇聚成的大军，来势汹汹地向地球驶来。因为是为生存而来的亡命者，所以其目的不言而喻——占领地球，并把它改造成适合他们生存的星球。颇有些像很久以前的科幻小说，当时课上我就这么想，只不过出现在历史课本上了，有些可笑。老师说，当时地球上的各国就停止了争抢，签上国际协议共同面对外来敌人，并建立联合大军。但我觉得不可能，如果事情真的这样简单的话，战争会持续百年之久？到现在都还有残余吗？即使他们的武器比我们精良，文明比我们先进。但数量上的差异在那摆着的啊。当然，这问题我只是私下想想，并没有向老师提出来。
然后，反正……反正现在地球就成了这个样子，死了很多人，死了很多动物和植物，很多城镇变成荒城、沙漠。因为我们这个国家人很多，所以即使死了很多人，都有幸存者，有些如蝼蚁一样苟且生活在暗处，有些就如我们，身负着重建家园的使命，努力用魔法一样的工程重现国家原本的面貌。但那又如何，我从来不知道那原本的面貌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这漫天黄沙，这由黄和灰组成的单色调世界。于是，公元2822年时，这个春季，3月12日——植树节，我们坐在轿车中向北行驶，仅仅如此而已。
轿车正行驶在一架石桥上，桥很长，高跨在黄白的河滩上，或者石砾上。听地理老师说，这里原来是祖国的母亲河——黄河，但如今，因为战争，她不见了，而且已经消失了数年，数十年，或许她还要继续保持着这样半死不活或……死绝的状态？我用手掌撑着下巴，在脑袋里搜寻不到合适的词。不过，我讽刺又好玩地想，她现在的模样，可真印证了她的名字，“黄壑”。
我冷漠地瞅着河床，遥望着天际一色的灰白，死白，茫白。渐渐的，外面像是起风了，有东西砸在车上，发出奇怪的声音。姨妈还在专心地开车，我还在四处张望，其他两人还在争吵。车的前方和后方都是望不到尽头的白。
我似乎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仅仅有一瞬那么短，我看到视野之前出现城市的痕迹，虽然人还是那么少，但毕竟有人了。令我吃惊的是，还有别的车了！有的汽车超过我们冲进前方的灰白色中，有的车在掠后。我看着车中的人，像在看外星生物，他的眼睛很大，犹如金鱼，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金鱼眼吧，毛发稀疏，是枯黄色，应该是外国人，其实现在也无所谓外国不外国了，任何人都是地球人，就好。
街两旁的房子渐渐多了，看来终于到了所谓的省会城市。车速降下来，我，妹妹，妹妹的弟弟都好奇地看向窗外，而外面的人，有些很淡定，几乎对我们视而不见，有些很惊奇地望着我们。轿车拐入了一个比较狭窄的道路，两旁完全是一两层高的水泥房。当我还在想姨妈会把车停在哪里时，一个丁字路口就在不远处，她就把车停到了那栋楼下，让我们三个小孩震惊到目瞪口呆的是，这片街角都是楼房，成排成排的，煞是壮观。也是，我们还没见过那么多楼群聚在一处。姨妈说我们晚上要住宾馆，那么，这就是宾馆吗？带着这种疑问，我随着姨妈走进楼洞，有些失望，这里面看起来和妹妹家没什么两样。但是人要知足，妈妈告诉我的，所以我也就没有任这种情绪表露在脸上。
我们挨个走上四楼，在左手边的门前，姨妈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我们依次进入。
我们仿佛是找到了另一个家，没有任何不适应感，都很快地寻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我霸占了浴室，妹妹和弟弟分别找到了神奇的电子游戏，姨妈去做什么了来着？我没有注意，应该是找吃的了吧，因为晚餐时，我们很幸运地吃到了一顿大餐——有肉有青菜！然后，这一天就在我们的死一样的酣眠中度过，虽然看似我们没有做什么，但真的都很疲惫。睡觉时安排的房间很有趣，我，妹妹，姨妈一屋，弟弟单独一屋。
第二天，我们早早就起了床，出来“逛街”，但结果令人失望，并没有什么衣服漂亮，那些衣服都仿佛与这世界融为一体，白，灰，黄，没有了别的颜色。我猜，他们也许是没有找到其他颜色的色源，做不出其他颜色的染料。然后我就在想，再过上几百年，人类是不是就丧失了对其他颜色的分辨了？
如此，我们度过了一天，在第三天时，我觉得我已丧失了兴趣，便赖在床上睡大觉。他们走了，我好像拖到中午时，才起床。吃了点昨晚剩下的饭，我便下楼乱晃。
起风了，我站在楼下，仰望昏黄的天空，将帽子戴上，我便慢慢悠悠地向别处走去，沿着楼群，似乎打算看看楼后面是什么风景。我发现风时大时小，当我绕到楼群后面时，风已退去，天变成白色，难得的，让人有种干净的感觉。我抬头看了一会儿，向前望去，面前是一条路，路旁是一条十米宽的沟壑，我想那大概在许久前是一条河，你看，河两旁还有木头插在沙土地里，真是从未见过的风景。
“小A，你怎么在这？”
我在原地占了足足十秒，才转身寻找叫我的那个人。
“小B，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故意模仿他说话，但我的惊讶一定不亚于他。
“呵呵，我在这里工作，你呢？你不是在X城么？”
“我和姨妈他们来这里旅游，闲来无事，就来这边走走。”看到没有车，我就走到路对面，好更清楚地看那些被风摧残的不成样子的枯树。当视线放得模糊，我似乎看到了死神，张牙舞爪，黒魅一般。
我们又说了些不疼不痒的无关紧要的话，看到天边有一阵黄云，我便说：“看来快要沙尘暴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
“你工作没事吗？”午饭过后，应该就是上班时间了吧，既然他说他已经工作了。
“没事。”
我没有吭声，只是缓慢地点点头，按原路返回。他跟随在我身后，也是一声不吭。两个人一前一后，影子几乎连接成一条直线。时间过得忽快忽慢，我惯性地望着前方的路，脚尖沿着其中裂开的线，感慨他能“剩下来”，感慨自己还活在世上，但是这种感觉是浮空的，没有真实感，就像失去了对事物的触觉、感觉，甚至感情。
很快，我便来到了楼下，转身看向他，他停下，抬眸看向我。忽略他眼中的莫名光芒，我摆摆手，“再见，我走了。”
“嗯，再见。”
我漠然地转头走进阴影中。
晚上，姨妈在饭桌上说了一件令我吃惊的事，这并不是省会城市，只是途径的一座乡城。因为过于平凡，所以得以在战争中存留下去。我们将于明日早晨重新上路，继续北上。躺在床上，我很快便沉入梦乡。
经过了昨天几乎是一下午的风沙，路上铺了一层黄沙，大概是因为有车经过，只有中央能露出道路原本的面貌。我们继续上次的座位安排，我，妹妹，妹妹的弟弟并排坐在第二排，姨妈在驾驶座开车。但又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姨妈在经过一个小时的路程后，将车停在路边。彼时我正遥望看不见尽头的白色戈壁，她就那样打开我那一侧的车门，说：“A，你来开车吧。”我惊愕地瞪大双眼看着她。“你来开吧。”她垂下眼眸，没有任何商量的或者玩笑的意思。我呆呆地走下车，仿佛还没明白她的话，看到她坐在我的座位上，关上门，我只好走向前方。
掌心出了一层薄汗，湿湿滑滑的，我咽了一口口水，努力露出坚毅的目光看向前方。其他三人都在看我，我知道。不过车还是缓缓开了，起初像条巨虫断断续续地蠕动在土地上，之后，就快了起来，因为我发现这并不比那晚在甬道里开难，笔直的路上，没有人烟，也没有什么阻碍你的东西。
“姐，你好厉害啊。”妹妹的弟弟欢呼道。然后，很快消失了下音。我没有回头看。此时，车已像离弦的箭那样冲向前。
最后，我只是习惯性地维持着动作，不知道开了多久，不知道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或者，车有没有在行驶，我都不知道了。在我看来，周围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变化，也就产生不了任何“感觉”。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普通意义上的麻木，我的麻木，是产生于真正不变事物的，即丧失了体验感。不过还好，在我濒临崩溃时，前方的地平线上迎来了一层黑影。
“快到了。”
姨妈的话让我松了口气，这时，我才发现浑身都已紧绷到酸痛。在遇到第一栋房子时，她与我再次换了位置。我回到妹妹身旁，感觉身下的触感无比美妙，但是很快，我昏睡了过去，等到我醒来，车已停在一栋楼下。这次，我们的“宾馆房间”在二楼。
下午，姨妈照常说领我们出去逛街，正当我想上午时我开的车不过也几个小时而已，妹妹的弟弟说他不想去了，他要在家里玩。姨妈嘱咐他要注意安全。然后，我们就出门了。
城市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新鲜，她们就一个个模特评头论足，我则是看着她们。唯一令我开心的事，姨妈带我们去了超级市场，看着那些翠色欲滴的蔬菜，我口水横流，但是在看到它的价钱时，就打消了任何念头，同时觉得，姨妈真有钱。
回到房间时，天色刚刚转暗。妹妹的弟弟真的坐在那里玩电脑，我感到姨妈松了口气。
然后，事情在重复，时间在过去。当我们在省城的第二天，当我们中午回到房间时，我们吃惊地发现妹妹的弟弟没有在玩电脑，而是躺在床上。
“他是在睡觉么？”妹妹安静地问。
姨妈走上去，看见他的脸时，顿时变了脸色。
“出什么事了？”我问。
“A，C，你们都过来。”姨妈招手让我们回到门边。
“出什么事了。”我沉下声音问。
姨妈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妹妹的手，说：“A，你在这里看着弟弟，我和你妹妹一会儿回来。”
嘴还没张开，我就把话吞进肚里。点点头，我目送着她们离开，然后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弟弟。
天在一点点变暗，屋子随着天变暗。当我快成雕像的时候，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惊得我立刻抬头，但并没有出声。我看着“它”向妹妹的弟弟移去，渐渐变矮。潜意识中似乎察觉到什么，我淡定地出声：“是谁。”
它霎时僵住，然后变得清晰。这时，我才知道，它是个人，或者，半人。
“A……”
我认出了这个声音，“B，怎么是你？！”
他的手灰白，他的脸也灰白，眼睛变成了浑黄色。他十分惊慌，似乎进来时没预料到这里有人。他在向后退着，同时否定什么般摇头。
“你不是在工作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B仍很痛苦。
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呻吟。我走过去，向他看去，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你吃他了？”我不敢置信地看向B。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B痛苦地摇头，双腿突然跪倒在地上，“我不该这样做，我该死，我该死……”
“别这样。”我想伸手去扶B起来，却又想起他已是半人，便停下动作，双手停在空中，在他的目光下，变得颤抖，尴尬的窒息。
“是的，你就该这样。”B渐渐恢复平静，他站起来，用一双可怜的眼睛俯视我。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心中渐渐沉满悲哀。
B对着我缓缓微笑，很温柔的微笑，也很哀伤的微笑，充满了某种无奈。
“这不怪别人，这只怪我。”他说，“那时，我刚从学校毕业，家里没有钱，我这个学历又没有什么工作可得，只好去参军。
“在部队，我因为是新兵，没有任何能力和经验，就被安排去押送战俘。
“记得那天，夜晚已经降临，我和同伴押送两个非人，就是那些该死的外星人，你知道的。我们走在一条下水道里，我记得黄色的灯光从我们身后照来，长影投在地上，水光明明灭灭，伴着脚步声的，还有水滴的声音。原本，一切都是很顺利的。但是……”他双手按住头，眼睛露出凶光。
“但是，饥饿逐渐控制了我们，我们很饿，很饿，饿的都要死了！你不知道，部队里，连战士的伙食都要按级分发，我们处在最底层，得到的食物最少，每天只有一顿饭，还是在早上。到夜晚，我们当然饿了！而且还要长途跋涉，把这些非人送到消毒局，我们当然很饿了，很饿……
“当我伙伴饿的没有力气走不动时，我刚想提醒他局里还要赶时间，要我们快点，有个非人说：‘怎么，就这么点路就走不动了？’我伙伴闻言，立刻说：‘别废话！再废话老子剁了你！’‘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你信不信我能一直唠叨到你跟我说再见。’非人的声音沙哑的像是剐了层皮，难听的要死。‘怎么样，有种就来吃我们啊！’‘你TM闭嘴！’我想阻止它的话，但是，伙伴已经被那话打动了心。
“‘来吃我呀，来吃我呀！来吃——’我用尽力气踹了非人一脚，想让它闭上嘴。谁不知道，非人的肉是不能吃的，这是部队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课。可是，伙伴已站起来，向它走去。
“之后……之后当我回过神时，他就已经拿武器将非人打倒，腥臭的液体喷洒在眼前，全部都是，全部都是……我看到他趴在尸体上，或者它还没死，反正，他趴在那东西上面，我听到了咕咚的声音，还有撕咬的声音……
“‘好吃吗？’还是非人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才发现是另一个非人在说话。
“‘好吃，好吃。’这是同伴的声音，像极了野兽。
“‘好吃也把我吃了吧。’
“‘B，你还在愣什么，你不饿啊？！’同伴的声音打断我的惊恐与怔愣，‘来吃啊，吃啊……’
“‘求你了，别说。’我乞求道。
“‘吃啊，吃啊……’满世界都是这个声音，我已经分辨不了那是我同伴的，还是非人说的。我的魂好像已经出去了，当我清醒时，我已经咬上了那个非人的腰部，酸热的液体流淌下我的嘴唇，熨热了整个下巴，脖颈。天啊，我在做什么？我的脑袋里尽是疯狂的画面与念头。暴力冲动好像电流激窜了我的全身。然后……
“‘TMD为什么要来侵犯我们的星球？！我让你来，我让你来！’
“‘我在做什么……我怎么能吃它？就算它们是我们的仇人，就算它们把我们的家园变成这样子……我CAO，你TM怎么这么耐打？！’
“‘我让你狂，我让你狂，掰断你的脖子，我看你怎么说话，说啊，说啊，说啊？你有种你说啊！说不了了吧，哈哈哈哈……’
“‘哈哈，老子今天吃肉了，吃非人的肉，喝非人的血了。哈哈，哈哈……’
“‘我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过了很久……
“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剩下烂泥一样的‘非人’，我的手在滴血，腿在颤抖，浑身都是污迹，胃在灼烧，一阵阵地想吐。我寻找同伴，却只看到一条蜿蜒着向外的黑色水迹，混合着星星点点的红黄，令人作呕。
“你已经知道了吧，非人的肉，非人的血，非人的一切是能把我们变成非人的，怪物，丑陋的怪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呵呵，然后，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我在河岸边看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上天待我，还是很善良的。那时，距离变异，只剩下几小时。我的神经就快被病毒侵染，我不应该追随你回去，但是……
“我看到你们独留下了他，我知道你没有弟弟，所以，我，没有忍住那吃血的冲动，我……对不起。”
“别说了。”我向后退着，浑身颤抖地不能控制。
“你该死的。”我恐惧地看着他。
“是，我该死，自从我堕落到地狱的那一刻，我就该死。不过，A，你能原谅我吗？”
我闭上眼睛，在睁开时，我看到房间敞开的门外，是姨妈和妹妹站在楼梯上的身影。她们看着我，像在看陌生人。事情不该变成这个样子，不该。我继续向后退着，试图撇清我们的关系。B站在原地，看到门外的两人时，平静地好像什么都已过去。
“原来，事情就是这样子。”妹妹发出这样一句感叹。
故事是有结局的。
B他自杀了，冲出门外，一路奔到房顶，纵身一跃，成为楼下的烂泥。妹妹的弟弟因为感染了非人病毒，也被注射药剂，没有痛苦的死去。姨妈因为要给妹妹的姑姑家一个说法，于是，我被送到了部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