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木偶》

                                                                   一
      我是一只古典风格的木偶，在西西里岛一家木偶专营店里静静地坐着。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机器或是手工。不过我感谢他们，因为每天我都期待的望着店门口，希望有个人可以爱上我，带我回家。我无数次的想象着他的模样，是高是矮，头发的颜色，手指的长度，谈吐与风度。有时我也与周围的木偶攀谈，可是越是有人被买走，我就越不安。
      “为什么就没有人赏识我呢？”我经常对他们说。因为躺在陈列柜里的木偶是无法发挥价值的。
      其实我也并非无人问津，有时会有一些少年或是低靡潦倒的作家来向店长询问我的情况，但最终都是因为价格太高而黯然离去。
      直到有一天她的出现。
                                                                    二
      那天是初春，天气温暖又晴好，很多木偶都在愉快的交谈，谈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被带走的伙伴的现状，我也在仔细的听着。
      这时店门口熟悉的风铃声响起，店里突然变得有些安静，我回过头来，那是一位穿着红蓝礼裙的少女，一头微卷的金发让很多以华丽哥特风著称的木偶都黯然失色。
      她轻轻地转头环顾着店里，目光突然与我相对，我看到了她淡蓝色的瞳孔。
那一瞬间，阳光仿佛异常的耀眼，让我无法直视她。
之后，她继续转过身去与店长交谈，手指挥舞着，好像是向我所在的方向。
最终，在木偶店坐了6年的我，终于在那一天被拿了下来，被自己幻想了无数次的场景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发生了，我记不得自己当时是怎样的表情。
     总之，我的人生从那天起就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
     我被她带回了家，充满兴奋与好奇。她的妈妈是一位艺术团的团长，在表演艺术方面颇有造诣。而令我振奋的是，我的小主人独爱木偶，这让我充满安全感。
     可是虽然如此，我仍然不敢直视她，这总能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那淡蓝色的瞳孔所散发的光芒。
     主人很喜欢我，经常把我带在身边，有一天，她对我说：“我带你去表演怎么样？”我激动得直点头，因为这样就可以更好地发挥我的价值了吧。
     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第二天，主人买来一捆线，开始改造我，在我身体的各个角落。于是我从一只观赏型木偶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
     从那之后我的一举一动都由主人决定。她带我练习舞蹈，她说优雅的舞步很适合我古典的气质，我很欣慰，看到她对我的倾注。
     演出异常的成功，这让我俩都充满干劲。虽然她是主导，我并不能做什么，但是看到她充满成就感的幸福，我也很幸福。
     那时的我认为，她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可是渐渐地，我感到力不从心。
     由于每天高强度的训练，再加上主人只重训练不重对我的保养，3年下来，我的身体开始有裂痕，而且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使我开始跟不上她的节奏，她强有力的控制也让我浑身疼痛。
     虽然我每天都强忍着痛楚努力配合她，可仍旧无法逃脱她的指责。
     我很害怕，我觉得我开始捕捉不到她淡蓝色的目光，害怕到每天晚上默默的流泪，不知是否是因为身体的疼痛。
     不过，最令我恐惧的事还是发生了。
                                                                    四
     “我回来了！小木偶，有惊喜哦！”主人很高兴的说道。
     “惊喜？”
     “我为你带来了一位新朋友，看！他可是店长强力推荐，专门的提线木偶哦。”
     “专门的，提线木偶么。”我轻轻地笑着说。
     “是呀，怎么样?漂亮吧……”
     “嗯，漂亮。”我让自己笑着说，因为那并不是我的真心话，或许我这些年习惯了这样回答她的话，可是这一次却让我异常痛心。
     如我所料，之后我被丢在院子里的花盆旁边，变成一只观赏型的提线木偶。不是被人观赏，而是每天观赏着主人和我的新朋友进进出出。
     另外，她并没有遗忘我，有时会来给我讲故事，讲她和我的新朋友绝美的演出和观众的掌声。
而我只是微笑，说着“真好，好厉害”之类的话，仿佛一直以来，我与他的谈话就是固定答案，没有多选。
      当我有一天被骄阳烤的口干舌燥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话了。
                                                                    五
     “是你！古典木偶！”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
      我抬起沉重的头，寻着声音望去。
     “你是，汤尼？”我有些惊讶。
     “是啊，好久不见！不过，你怎么在这里？感觉你很疲惫啊，怎么，主人对你不好么？”
      汤尼是以前在木偶店里打工的学生。
     “没有啊，主人很好，只是，我太没用了。”
      我给汤尼讲了这3年的经历。
     “你爱她么。”汤尼问我。
     “嗯，从没有一个人对我如此重要。”
     “那么，她爱你么？”
     “不爱我的话，那么多木偶为何会选我呢，至少，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新朋友。
     “天哪，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口！她从来没检查过么？”
     “没有。”
     “让我看看里面，内部零件有损坏么？”
     “不要了。”我很疲惫，我不想被他认为我很惨。可是他还是打开了我的身体。
      他突然沉默了。
     “你的心，少了一块。”他的声音好低好低。
                                                                    六
     “你这几年都在勉为其难的做着提线木偶？你知道他们意味着什么么？”汤尼有些激动。
     “我现在明白了，就是虽然表演的是你，但是每一步你都无法抉择。”我说。
     “你为何要让她如此随意的改变你摆布你？”
     “因为我爱她。”
     “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我看了看我残缺的心。
     “我不能让你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带你去见个人。”
      汤尼一把抱起了我，那一瞬间，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了一般，我望着渐渐消失在我眼中的她的家痛哭，身体内部疼到快要窒息。
                                                                     七
     “圣桑先生，我给您见个孩子。”汤尼停下了脚步。
      我抬头望了望，是圣桑先生，曾是这一带有名的木匠。与主人不同，他的瞳孔中充满了岁月的颜色。
     “你好啊，古典木偶。”圣桑先生带着让人放松的微笑。
     “你好，圣桑先生。”我习惯性的友好。
     “你为何会带着线？”圣桑先生眉头一紧。
     “还不是那个自私的小主人干的！”汤尼的情绪好像仍未平息。
     “这东西并不适合你，还有这拙劣的改装技术。”圣桑先生轻轻地缕着我身上的线，“我这些年总是研究一些小玩意，有一个不错的技术，可以让我改造你么？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的眼里写满了期待。
      汤尼也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好吧，我愿意。”我觉得这是我一贯的服从，但好像又不是。
                                                                       八
      改造成功了，令我惊奇的是，圣桑先生把我改装成了一只电动木偶，身上的裂痕也都有修补，我感觉自己有点容光焕发，充满力量。
     “只有身体里缺的那块不能立即修好，需要时间，不过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搜集材料。”圣桑先生温柔的说。
     “谢谢你，圣桑先生。”我的眼里闪烁着光芒，“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我改造成电动木偶呢？”
     “这样你才能真正做你自己啊。”
     “那你不怕有一天我离你而去么？”
     “我疼爱你，但我并没有权利掌控你。爱并不是占有和支配，而是尊重、理解与关怀。爱本身就容易让人失去自我，如果一方再尝试去掌控，就会让这个人完全迷失，我不想看到你再继续那样了。”
     “你都知道我以前的事了么？”我低下头。
     “第一次看见你，你的瞳孔中就充满了疲惫、屈服、脆弱和无助，看到你缺的那一块，就更明了了。”
     “你觉得我做的对么？”
     “这就好像一架天平，她从你这边所取得太多而并未给予，所以天平终会失衡。不过从现在起， 你就可以自己决定了，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新奇的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甚至有点不可思议，现在我的一言一行都在自己决定，为自己而做。
      我走在大街上，引来不少目光，大概是因为我的目光和人类一样自信又坚定吧。
      那天我和圣桑先生一起去买东西，却发现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回家后我问圣桑先生是怎么回事。
      圣桑先生哈哈一笑说：“以前你的小主人带着你，外人看来是一道耀眼的风景，可是我带你出去，人们一定怀疑我这个又老又矮的糟老头是怎么拐骗你的吧……”
     “人们为什么总是被表面所蒙蔽。”
     “所以才会有虚荣的出现。不过想想也不是无稽之谈，正是因为人们无法轻易看透别人的内心，才会更倾注于外在吧。”
     “不过真正的感受只有自己知道。”
     “所以人们才处在艰难的抉择中，越来越多的人渴望两全。”
     “看来每个选择都关乎命运，以前的我连机会都没有。”我苦笑着说。
     “现在有了哟。”
     “现在我已经选择好了。”我微笑着对圣桑先生说。
                                                                      九
      一日我在繁华的街道上沐浴阳光，突然看到了汤尼，他在一家花店门口整理花盆，想必是开始了新的打工。
     “嗨，汤尼！”我蹦蹦跳跳的朝他走去。
     “是你呀！怎么样，气色不错呀！”汤尼看起来也不错，愉快的和我调侃，“对了，那天我遇到你的小主人和那个提线木偶了。”汤尼突然严肃起来。
     “嗯，他们怎么样。”我的表情稍微凝固了一下。
     “好像还是老样子，你还爱她么。”汤尼小声问道。
     “现在的我很幸福，比以往的任何时候。”我微笑着说，“你们店里有卖花种子么？”
     “有呀！品种丰富任你挑选！”汤尼又恢复了愉悦。
      夕阳的余温暖暖的照在我的背上，我提着一大袋子的绣球花种子回家，准备把它们种在院子里，那是圣桑先生最喜欢的花。